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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節:生活的樂趣(37)
林語堂 Lin Yutang
周墨晨嚮余道閔汶水茶不置口。戊寅九月至留都,抵岸,即訪閔汶水於桃葉渡。日晡,汶水他出,遲其歸,乃婆娑一老。方敘語,遽起曰:"杖忘某所。"又去。余曰:"今日豈可空去?"遲之又久,汶水返,更定矣,睨余曰:"客尚在耶,客在奚為者?"余曰:"慕汶老久。今日不暢飲汶老茶,决不去!"汶水喜,自起當爐。茶旋煮,速如風雨。導至一室,明窗淨幾,荊溪壺,成宜窯瓷甌十餘種皆精絶。燈下視茶色,與瓦甌無別而香氣逼人。餘叫絶。問汶水曰:"此茶何産?"汶水曰:"閬苑茶也"。餘再啜之,曰:"莫紿餘,是閬苑製法而味不似。"汶水匿笑曰:"客知是何産?"餘再啜之,曰:"何其似羅甚也!"汶水吐舌曰:"奇!奇!"餘問:"水何水?"曰:"惠泉。"餘又曰:"莫紿餘,惠泉走千裏,水勞而圭角不動何也?"汶水曰:"不復敢隱。其取惠水,必淘井,靜夜候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甕底,舟非風則勿行,故水不生磊,即尋常惠水猶遜一頭也,況他水耶!"又吐舌曰:"奇!奇!"言未畢,汶水去。少頃持一壺滿斟余曰:"客啜此!"余曰:"香撲烈,味甚渾厚,此春茶耶?嚮瀹者,是秋采。"汶水大笑曰:"餘年七十,精賞鑒者無客比。"遂定交。
--張岱《陶庵夢憶》
此種藝術,現在幾已完全消失了,除了少數老年的嗜茶鑒賞傢。中國火車上很難得飲優良茶,就在頭等車中也是一樣,而卻是李普頓茶衝調牛奶和方糖而饗客,而李普頓茶對於我個人是最不配口味。當李普頓爵士到上海,他受款待於一位著名的中國富豪傢中,他要喝一杯中國茶,竟未達到目的,他被待以李普頓茶衝以牛奶方糖。
我想現在已充分講過了中國人當其神志清明之際,透徹地知道怎樣的生活法。生活的藝術對於他們是第二本能和宗教。誰說中國文明是精神文明便是撒謊。
十二 塵世是惟一的天堂
我們的生命總有一日會滅絶的,這種省悟,使那些深愛人生的人,在感覺上增添了悲哀的詩意情調。然而這種悲感卻反使中國的學者更熱切深刻地要去領略人生的樂趣。這看來是很奇怪的。我們的塵世人生因為衹有一個,所以我們必須趁人生還未消逝的時候,盡情地把它享受。如果我們有了一種永生的渺茫希望,那麽我們對於這塵世生活的樂趣便不能盡情地領略了。基士爵士(Sir Arthur Keith)曾說過一句和中國人的感想不謀而合的話:"如果人們的信念跟我的一樣,認塵世是惟一的天堂,那麽他們必將更竭盡全力把這個世界造成天堂。"蘇東坡的詩中有"事如春夢了無痕"之句,因為如此,所以他那麽深刻堅决地愛好人生。在中國的文學作品中,常常可以看到這種"人生不再"的感覺。中國的詩人和學者在歡娛宴樂的時候,常被這種"人生不再" "生命易逝"的悲哀感覺所煩擾,在花前月下,常有"花不常好,月不常圓"的傷悼。李白在《春夜宴桃李園序》一篇賦裏,有着兩句名言:"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王羲之在和他的一些朋友歡宴的時候,曾寫下《蘭亭集序》這篇不朽的文章,它把"人生不再"的感覺表現得最為親切:
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麯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取捨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已,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嚮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緻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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