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曠世纔女魂歸何處:張愛玲傳   》 三人行(6)      餘斌 Yu Bin

  就仗着眼高與距離,她敢說她能“純粹以寫小說的態度加以推測”蘇青,而“我喜歡她超過她喜歡我,是因為我知道她比較深的緣故”。“我知道她比較深”言下之意即“我對她的瞭解超過她對我的瞭解”,或者是“我之能懂得她,更甚於她之懂得自己”。你能看透別人而別人吃不準你--與蘇青這樣的人交往,張愛玲是有一種安全感的。
  文如其人,蘇張二人的文風也是大異其趣。雖然同為作傢,關係又非同一般,應有相互影響一說,但她們儘管在內容上時有呼應交叉,風格上卻是各不相犯。張愛玲的藴藉、含蓄給人印象之深,一如蘇青的直白、潑辣。最主要的還是在與讀者的關係上,蘇青是直來直去,無甚保留,張愛玲則始終保持適當距離,即使在散文裏,“私語”、“童言無忌”之外還有遊戲三昧。張的為文之“道”且按下不表。蘇青基本上是沒有“第二自我”的,在創作中也不耐煩為自己找個替身,寫散文固不必說,就是寫小說,她也愛用第一人稱,素材不做什麽偽裝就塞進小說裏,而且這素材全來自她的親身經歷,她書中的人物無一例外全是她自己。
  雖然性情不同,處世方式各異,文章路數大相徑庭,張愛玲對蘇青仍懷有好感。她說她與蘇青談話,到後來常有點戀戀不捨。這也並非故作姿態的虛語。因為她常在蘇青那裏看到和得到她所匱乏的東西。她的矜持是否有時也使她“生活得輕描淡寫,與生命之間也有了距離”?她的怕受傷害、易受傷害是否使她有時候轉過頭來羨慕蘇青感情上屢屢受挫卻依然能全身心投入的“健康的底子”?她把種種自己尚未經歷過的事事先就想清楚了,是否生活也因此而成了“第二輪的”?所以我們寧說張愛玲對蘇青是既感到優越,又不無戀戀。一方面,以她的聰明,她當然明白她的判斷力比蘇青高明,知人論世更有見地;另一方面“人是不能多想的”,多想萬事皆悲,高明的結果經常是“高處不勝寒”,那優越守着也就有些心虛。情與理的平衡懸於一發,過猶不及。所以張愛玲要戀戀於蘇青讓她感到的暖意:蘇青憑常識看人、行事,與物質生活同一--用張的話說,蘇青對於她“就象徵着物質生活”,而物質生活是現世的、常識的、安穩的、實實在在的。
  但是張愛玲與蘇青的投合也不僅僅是出於性情上的互補,她們畢竟還有許多看法上的一致。張在女作傢座談會上稱近代的女作傢中她最喜歡蘇青,“踏實地把握住生活情趣的,蘇青是第一個。她的特點是‘偉大的單純’。經過她那俊潔的表現方法,最普通的話成為最動人的,因為人類的共同性,她比誰都懂得”《女作傢座談會》,《雜志》,1944年4月。。又說她們“都是非常明顯地有着世俗的進取心”。“偉大的單純”正來自對生活情趣的把握,來自“世俗的進取心”。革命、理想、羅曼蒂剋的愛情,這些都是超世俗的,世俗的則是名、利兩端,身為女人,她們的進取心又可解釋為,她們想得到普通婦女希望得到的那些東西。這就是她們的現世關懷,這也就是她們基本的取材範圍:婚姻、愛情、家庭、女人的挫折、女人的處境--一個充滿女性氣息的世界。張愛玲的經歷限製她把重心放在婚前的女人,蘇青結過婚又離了婚,將更多的筆墨用去寫女人為妻子、為母親的甘苦。以女性生活的歷程和天地看,她們的創作倒又是相互銜接、補充的(雖然《結婚十年》的素材若讓張愛玲來寫必定另是一個面目)。她們牢守女性本位,常是非常自覺地從女性的立場去看社會,看人生,而亦時常返顧自身,說她們有一種女人情結也不為過。
  就因為看中兩人的默契之處,知道她們對女性處境的關懷,當然也是因為張愛玲、蘇青這兩個名字的號召力,《雜志》的記者為她們搞了一次對談。這次對談是一天下午在張愛玲的寓所裏進行的,過後記者將談話內容整理出來,登在1945年3月號的《雜志》上,題作《蘇青張愛玲對談記--關於婦女、家庭、婚姻諸問題》。為求醒豁,記者分節分段,加上了如下一些小標題:“職業婦女的苦悶”、“用丈夫的錢是一種快樂”、“職業女性的威脅--丈夫被人奪去”、“科學育兒法”、“母親的感情”、“被抑屈的快活”、“女人最怕‘失嫁’”、“大家庭與小家庭”、“同居問題”、“誰是標準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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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南京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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