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丁酉、三七)
春正月戊子,诏曰:「往年敕郡国,勿因计吏有所进献,今故未止,非徒劳役,道途所过未免烦费。已敕太官勿复受。其远方食物乘舆口实可以荐宗庙者,即如旧制。」时有献善马,日行千里,宝剑直百金。马以驾鼓车,剑以赐骑士。上雅性不喜听音乐〔一〕,手不持珠玉,征伐常乘革车用事而已。及公孙述平,传送鼓师葆车〔二〕,然后乘舆器服渐备物焉。
〔一〕东观记曰:「召谭,拜议郎给事中。上每宴辄令鼓琴,好其繁声。」袁纪上文亦同。则光武未尝不喜听音乐也。乃国家草创,百废待兴,未敢纵情欲,故经宋弘谏止,即不复令桓谭给事中也。
〔二〕按东观记、范书「鼓师」均作「瞽师」。李贤曰:「瞽,无目之人也。为乐师,取其无所见,于音声审也。」瞽通鼓,释名释疾病曰:「瞽,鼓也,瞑瞑然目平合如鼓皮也。」
二月,马武军下曲阳,以备胡寇。
丁亥,太原王章为齐公,鲁王兴为鲁公〔一〕。
〔一〕乃依朱佑「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之奏,改诸王为公。又按二月庚寅朔,无丁亥。范书光武帝纪作「丁巳」,是。
五月,殷绍嘉公为宋公,周承休公为卫公〔一〕。徙邓禹为高密侯,食四县。上以禹功大,封弟宽为明亲侯,禹以特进奉朝请。
〔一〕改封宋、卫二公,范书作二月庚午日事。按二月无庚午,当系三月事,疑袁纪「五」系「三」之讹。又范书邓禹徙封作四月事,时功臣增邑更封,凡三六五人。
袁宏曰:古之明君,必降己虚求,以近辅佐之臣,所以寄通群方,和睦天人。古之贤臣,必择木●集,以佐高世之主。主务宣明,不以道胜而不招;臣务对●〔一〕,不以时艰而不进。及其相遇,若合符契,功高而尊礼其人,师丧而不咎其败。此三代君臣,所以上下休嘉,比德天地。
〔一〕●,说也,音易。见篇海。
末世推移,其道不纯,务己尚功,衅自外入,君臣之契,多不全矣。唯燕然和乐,终始如一,风涂拟议,古之流矣。高祖之兴,萧公之力也,且暂亡,若失左右手〔一〕。及天下已定,无所用之,赖鲍生之说,以济其身〔二〕,狼顾涂跣,卒入囹圄〔三〕。子房玄算,高祖之蓍龟也〔四〕,始者相得,非子房不谋也。海内既安,杜门不出,假托神仙,仅乃获免〔五〕。
〔一〕史记淮阴侯列传曰:「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
〔二〕史记萧相国世家曰:「汉三年,汉王与项羽相距京索之间,上数使使劳苦丞相。鲍生谓丞相曰:「王暴衣露盖,数使使劳苦君者,有疑君心也。为君计,莫若遗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上必益信君。」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悦。」则此时非「天下已定」也。而「天下已定」,复安何者,首乃汉十一年召平劝何让封,以家私助佐军,取悦高祖心。次乃汉十二年秋,客某说何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以安高祖心。事亦均见萧相国世家。
〔三〕史记萧相国世家曰:高祖以萧何请上林空地令民得入田怒,下何廷尉,械系之。后纳王卫尉谏,出萧何。何素恭谨,入见高祖,徒跣谢。
〔四〕蓍所以筮,龟所以卜,古所谓神物,以定天下之事,以明狐疑之事。此则作智囊解。
〔五〕史记留侯世家曰:「留侯从入关,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谷,杜门不出岁余。」张良又曾曰:「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光武之在河北,未知身首安寄也。邓生杖策,深陈天人之会,举才任使,开拓帝王之略。当此之时,臣主欢然,以千载俄顷也。洎关中一败,终身不得列于三公,俯首顿足,与夫列侯齐伍。呜呼!彼诸君子,皆尝乘云龙之会,当帝者之心。鞠躬谨密,犹有若斯之难,而况以势相从,不以义合者乎?山桑侯王常、东光侯耿纯薨〔一〕。
〔一〕范书曰:王常薨于建武十二年,耿纯薨于十三年。通鉴均作薨于十二年。三书互异,未知孰是。
是时有上书言,宜令司隶校尉督察三公〔一〕。司徒据苍梧陈元上疏曰〔二〕:「臣闻师臣者帝,宾臣者王〔三〕。故武王以太公为师,齐桓公以管夷吾为仲父,古之道也。近魏文侯友田子,诸侯不敢入其境。高皇帝令相国奏事不拜,入殿不趋,所以宠大臣也。及新室王莽,遭汉中衰,独操国柄,以偷天下,况己自喻〔四〕,不信群臣。夺公辅之任,损宰相之威。然不能禁天下之谋,身为世戮。故人君患在自骄,不患骄臣;失在自任,不在任人。方今四方未集,百姓未一,观听者注耳目之时也。陛下宜修文武之典,袭祖宗之德,屈节待贤,以示将来,不宜有司察公辅之名也。」上善其言。
〔一〕上书者,大司农江冯也。
〔二〕按范书本传作「辟司空李通府」,李通罢,「复辟司徒欧阳歙府」。然欧阳歙于建武十五年始任司徒,则陈元此时不当为司徒掾也。沈钦韩曰:「案经典序录,元为司空南阁祭酒。北堂书钞引华峤书云:「元辟司空掾,宋弘受罪,上书讼之,言甚切直。」案弘建武六年坐考上党太守无所据免。七年,李通为司空。是元辟司空府当于宋弘时也。」据此则陈元初辟司空宋弘府,后辟司空李通府,袁纪「司徒掾」恐是「司空掾」之误。且范、袁二书均曰李通罢于建武十二年,则此事亦不当系于十三年。按江冯任大司农,当在李通之后,高诩之前,即建武五年至建武十一年之间,而李通任司空在建武七年,则陈元上疏当是七至十一年间事。
〔三〕范书陈元传作「宾臣者霸」。按战国策燕策引郭隗语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宾即友也,则袁纪是。
〔四〕「况」原作「足」,据黄本及范书径改之。
南阳太守杜诗上书曰:「臣闻唐虞以股肱康,而文王以多士宁。是故诗称「济济」,书曰「良哉」〔一〕。臣诗窃见故大司徒伏湛,自行束修〔二〕,无所毁玷,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经为人师,行为仪表。在平原,吏民畏爱。遭世反复,城郭不倾,秉节持重,不可推移。陛下深见臧否,显以宰相,微过斥退〔三〕,久而不用。湛德足以左右王室〔四〕,名足以昭示远人。前者选择诸侯以为公卿,所以砥砺藩屏,劝进忠信。湛宜任宰相辅佐之官。」
〔一〕诗大雅文王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又书益稷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二〕李贤曰:「谓年十五以上。」师古曰:「束修谓初学官之时。」周寿昌曰:「盖汉时年十五而始入学官也,故注云年十五以上。」
〔三〕范书伏湛传曰:「时蒸祭高庙,而河南尹、司隶校尉于庙中争论,湛不举奏,坐策免。」
〔四〕左右,相助也。易泰卦「以左右民」疏曰:「左右,助也。」
夏,诏征湛。既到,即入见,赏赐浸渥。将用之,暴病薨。赐秘器,上亲吊祠。伏氏世以经学清约相承,东州号曰「伏不斗」,由家风化导然也。湛兄子恭,明帝时为司空。
大司徒侯霸薨〔一〕。上伤惜之,亲自临吊。诏曰:「惟霸积善之德,久而益彰;清洁之操,白首弥厉。汉之旧制,丞相拜日,封为列侯。顷以军旅暴露,功臣未受国邑,缘忠臣之心,不欲先飨其宠,故未爵命。其追爵谥霸,使袭其后。」于是封霸为则乡侯〔二〕,谥曰哀侯。临淮吏民闻霸薨,莫不陨涕,共为立祠,四时祭之。
〔一〕范书光武帝纪曰:霸薨于春正月庚申。
〔二〕隶释卷八金乡长侯成碑曰:「光武中兴,玄孙霸为临淮太守,拥兵从光武平定天下,转拜执法右刺奸、五威司命、大司徒公,封于陵侯。」洪适曰:「侯霸传云:五威司命陈崇举霸德行,迁随宰,再迁执法刺奸,后为淮平大尹。淮平即临淮也。王莽传:置执法刺奸,选侯霸等分督六尉,如汉刺史。谓霸尝作五威司命及执法、临淮在光武时,皆非也。丞相封侯自平津始,光武以功臣未封,故霸但侯关内,既薨方追封则乡,其子昱徙封于陵,又非也。」汉碑虽可用来证史,然亦多有讹谬,不可轻信,侯成碑即为一例。
十四年(戊戌、三八)
春正月,匈奴遣使来献。中郎将刘襄使匈奴。
夏四月辛巳,封孔子后孔志为褒城侯。越嶲人任贵遣使降。
九月,莎车王贤、〔鄯〕善王〔安〕(心信)遣使奉献〔一〕。
〔一〕据袁纪本卷末之文及范书改。
济南太守王梁薨。初,梁为河南尹,穿渠引谷水,以注洛阳城下。渠成而不流,有司奏劾梁。梁惭惧,上书乞骸骨。上乃徙梁为济南相〔一〕,更封阜城侯。
〔一〕袁纪上文作「济南太守」,范书王梁传引诏文亦同,又济南国建武十五年始建,此作「济南相」,误。
十五年(己亥、三九)
春二月,大司马吴汉将马武等徙雁门、代郡、上谷民,迁中山,〔一〕以备胡寇。
〔一〕范书作「置常山关、居庸关以东」。常山关西汉时属代郡,东汉时属中山国。又续汉志曰:徙吏民六万余口。
于是马武杀军吏,诏命武将妻子就侯国。武自归京师,天子削武五百户,更封为杨虚侯。武好酒,敢直言,时醉在上前,面折同列,言其短长,无所回避。上恣听之。上尝与功臣宴饮,历问曰:「诸君不遭际会,与朕相遇,能何为乎?」邓禹对曰:「臣尝学问,可郡文学。」上笑曰:「言何谦也?卿邓氏子,志行修整,可掾功曹。」各以次对,至武,曰:「臣以武勇显,可为守尉督盗贼。」帝笑曰:「且不为盗贼,自致亭长,斯可矣。」
袁宏曰:夫寿夭穷达,有生之分也。得失悲欣,万物之情也。故推分而观,帝王之与布衣,竹柏之与朝菌〔一〕,焉足言哉?以情而误,一顾之与蹔毁,倾盖之与脱骖〔二〕,犹尚可为欢戚,而况大斯哉?夫能与造化推移,而不以哀乐为心者,达节之人也。自斯以还,属于方域。得之不能不欣,丧之不能不戚。故原得失之大,而天下所必同者,莫尚于通塞乎?然才高者宜通,而怀宝以之陆沈;德薄者必卑,而鄙夫以之窃位。是则通塞可得而遇,否泰难得而期也。君子或因风云之势,以建山岳之功;乘日月之末光,以成一匮之业。虽着功美于当年,犹欣一遇于千载。若夫版筑渔钓,织箔鼓刀,韫椟胸怀〔三〕,与之朽烂者,焉可数哉!至如乐毅之遇于燕昭,屈原之事于楚怀,白起之用于秦王,范增之奉于项籍,虽终同颠沛,犹一申其志,诚未足以语夫通塞者乎!白首抱关,转死沟壑者,何殊间哉!夫以邓生之才,参拟王佐之略,损翮弭鳞,栖迟刀笔之间,岂以为谦,势诚然也。及其遇云雨,腾龙津,岂犹吴汉之畴,能就成天之构,马武之徒,亦与鸾凤参飞。由此观之,向之所谓通塞者,岂不然乎?
〔一〕论语子罕篇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又庄子消遥游曰:「朝菌不知晦朔。」王引之曰:「淮南道应篇引此,朝菌作朝秀。高注曰:「朝秀,朝出暮死之虫也,生水上,状如蚕蛾,一名孳母。」据此则朝秀虫名也。」郭庆藩曰:「王说是也。广雅正作朝●」宏因庄子旧文,不知其误也。
〔二〕范书朱穆传论曰「纻衣倾盖」。李贤曰:「孔丛子曰:「孔子与程子相遇于涂,倾盖而语。」倾盖谓驻车交盖也。」
〔三〕版筑者,孟子告子曰:「傅说举于版筑之间。」注曰:「傅说筑傅岩,武丁举以为相。」渔钓者,史记齐太公世家曰:「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织箔者,史记绛侯世家曰:「勃以织簿曲为生。」鼓刀者,楚辞曰:「师望在肆昌何识,鼓刀扬声后何喜。」言吕望于市肆而屠,文王不识其才,见其鼓刀乃始悟。然此鼓刀,恐指狗屠樊哙。韫椟者,范书张衡传曰:「且韫椟以待价,踵颜氏行止。」注曰:「论语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价而沽诸?」」乃言匿才而待时运之至。
初,有司请封皇子,天子弗许也。固请连年,乃从之。
四月戊申,封皇子辅为右翊公,英为楚公,阳为东海公,康为济南公,〔苍为东平〕〔公〕〔一〕,延为淮阳公,荆为山阳公,衡为临淮公,焉为左翊公,京为琅邪公。是日,天子思李通之功,乃封通少子雄为邵陵侯。
〔一〕据范书补。
袁宏曰:书称「协和万邦」,易曰「万国咸宁」。然则诸侯之治,建于上古,未有知其所始者也。尝试言之曰:夫百人聚,不乱则散;以一人为主,则斯治矣。有主则治,无主则乱。故分而主之,则诸侯之势成矣;总而君之,则王者之权定矣。然分而主之,必经纶而后宁;总而君之,必统体而后安。然则经纶之方,在乎设官分职,因万物之所能。统体之道,在乎至公无私,与天下均其欲。故帝王之作,必建万国而树亲贤,置百司而班群才。所以不私诸己,共飨天下,分其力任,以济民事。周礼: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之田方五百里,侯伯子男降杀之,谓之五等。虽富有天下,综理不过王畿,临飨一国,政刑不出封域。故众务简而才有余,所任轻而事不滞。诸侯朝聘,所以述职纳赋,尽其礼敬也。天子巡狩,所以观察风教,知其善恶也。功德着于民者,加地进律;其有不善者,则明九伐之制〔一〕。是以世禄承袭之徒,保其富厚,而无苟且之虑,修绩述官之畴,务善其礼,不为进取之计。故信义着而道化成,名器固而风俗淳,推之百世,可久之道也。
〔一〕周礼夏官大司马曰:「以九伐之法正邦国,冯弱犯寡则眚之,贼贤害民则伐之,暴内陵外则坛之,野荒民散则削之,负固不服则侵之,贼杀其亲则正之,放弒其君则残之,犯令陵政则杜之,外内乱鸟兽行则灭之。」
爰自唐虞,至于三代,文质相因,损益有物,诸侯之制,存而不革,长世育民,所由远矣。及王略不震,诸侯违度,官失其序,民移其业。然而众国扶持,大小相制,虽强毅之国,不能擅一时之势,豪杰之士,无所骋啸咤之心。昔周室微弱,政教陵迟,桓文翼戴,〔一〕二国是赖。忧勤王室,则诸侯慕而率从;振而骄之,则九国判而不至〔二〕。楚恃江、汉,秦据崤、函,心希九鼎,志存神器,然畏迫宗姬,忌惮齐晋。历载八百,然后降为庶人。岂非列国扶疏,根深难拔,已然之效哉!战国之时,志在兼并。伐国而贪其民,得邑而置其私,而郡县之势萌矣。秦有天下,览周之弊,毁废五等,因而用之。倾天下之珍,以奉一身之欲;举四海之务,以关一人之听。故财有余而天下分,怨不理而四海叛。高祖既帝,鉴秦之失,分裂膏腴,封殖子弟。至于将相功臣,租税而已,郡县之官,即而弗改。夫画土分民,止于亲戚,班爵施劳,不逮功贤。犹赖宗室之固,以折诸吕之难,况万国亲贤兼树者哉!文帝时,贾谊言曰:「夫欲天下之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使海内之势,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则诸国之君,莫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矣。」文帝不从,卒有吴、楚之变。忿而惩之,大惧诸侯。推恩以分其国,因事以削其邑,枝叶既落,本根从焉,遂使王莽假托恩道,揖让称帝,岂不易哉!光武中兴,振而复之,奄有天下,不失旧物,而建封略,一遵前制。诸侯禁网,日月增密,末世衰微,遂以卑弱。宗室惧于罪败,同姓挫于庶民,一夫攘臂,故以能乱天下矣。
〔一〕齐桓、晋文也。
〔二〕史记齐太公世家曰:「三十五年夏,会诸侯于葵丘。周襄王使宰孔赐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无拜。桓公欲许之,管仲曰「不可」,乃下拜受赐。秋,复会诸侯于葵丘,益有骄色。周使宰孔会。诸侯颇有叛者。」集解曰:「公羊传:「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国。」
由此观之,五等之治,历载弥长,君臣世及,莫有迁去。虽元首不康,诸侯不为失政;一国不治,天下不为之乱。故时有革代之变,而无土崩之势。郡县之立,祸乱实多。君无常君之民,尊卑迭而无别,去来似于过客。人务一时之功,家有苟且之计。机务充于王府,权重并于京师。一人休明,则王政略班海内;元首昏暗,则匹夫拟议神器。是以闺闼不净,四海为之鼎沸;天网一弛,六合为之穷兵。夫安危之势,着于古今,历代之君,莫能创改,而欲天下不乱,其可得乎?呜呼!帝王之道,可不鉴欤?
癸丑,追尊兄演曰齐武公,仲曰鲁哀公。
卢芳自匈奴入高柳〔一〕。
〔一〕范书作十二月之事,袁纪恐脱之。下亦同。
左冯翊盖延薨。
是时天下垦田多不实,百姓嗟怨。诸郡各使吏奏事,帝见陈留吏其牍下疏云:「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诘〕(诏)吏〔一〕,吏诳言于长寿街上得之〔二〕。东海公阳在幄后〔三〕,因言曰:「吏受郡敕,欲以垦田(民)相比方耳〔四〕。」诏难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对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故田宅不可问。」乃诘吏,吏具服,如阳言。由是帝弥重阳也。
〔一〕诘诏形近而讹,据东观记、范书改。
〔二〕吴树平辑风俗通义佚文曰:「京师有长寿街、万岁街、士马街,若此非一。街者,携也,离也,四出之路携离而别。」
〔三〕阳,即显宗也,时为东海公。初名阳,后改名庄,字子丽。见类聚卷十二引袁山松书。
〔四〕「民」系衍文,据东观记、范书删。
十六年(庚子、四0)
春二月,交址女子征侧、征贰反,九真、日南、合浦并为盗贼。
三月辛丑,日有食之。
冬十月,卢芳降。封芳为代王。
是时天下刺史、太守以垦田不实下狱死者十余人。于是南郡太守刘隆亦系狱,上以隆功臣也,免为庶人。
上从容问虎贲中郎将马援曰:「吾甚恨前杀牧守多也。」援曰:「死得罪,何多之有?但死者既往,不可复生。」上大笑。其顺时不忤,皆此类也。援长七尺五寸,疏眉美髯,博通多闻,闲于进对,善说前言往事。与上言旧时三辅长者、闾里豪杰,皇太子、诸王听之无倦。上知援智有余,甚见亲重。
十七年(辛丑、四一)
春二月乙未晦,日有食之〔一〕。
〔一〕通鉴考异曰:「帝纪「乙亥晦」,袁纪「乙未」。据长历,三月丙申朔。帝纪误。」按续汉五行志亦作「乙未」。
夏四月,上幸荥阳、颍川、章陵。
六月癸巳,临淮公衡薨。
秋七月,庐江费登等反〔一〕,虎贲中郎将马援平之。
〔一〕范书马援传曰:「初,卷人维泛,訞言称神,有弟子数百人,坐法诛。后其弟子李广等,宣言泛神化不死,以诳惑百姓。十七年,遂共聚会徒党,攻没皖城,杀皖侯刘闵,自称南岳大师。遣谒者张宗,将兵数千人讨之,复为广所败。于是使援发诸郡兵,合万余人,击破广等,斩之。」据郡国志,皖城属庐江郡。又惠栋曰:「袁纪作「费登」,当亦是卷人维泛之弟子,所载者异耳。」
冬十月辛巳,皇后郭氏废,立皇后阴氏。
初,郭后宠衰,数怀怨恚,废。〔上〕东门候郅惮上书曰〔一〕:「臣闻夫妇之间,父不能得之于子,君不能得之于臣,况臣欲得之于君乎〔二〕?是臣所不敢也。虽然,愿陛下念其不可,勿乱大伦,使天下有议社稷者。」上善之曰:「惮恕己而量主,知我必不可以所私而轻天下者也。」
〔一〕袁纪原误作「东门侯」,据东观记、范书改补。
〔二〕史记外戚世家曰:「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下乎!」索隐曰:「以言夫妇亲爱之情,虽君父之尊而不夺臣子所好爱,使移其本意,是不能得也。故曰「匹夫不可夺志」是也。」
阴后,南阳新野人。更始元年,世祖纳后于宛,方北之洛阳〔一〕,令后归新野,止宛。宛中少党,诸阴、邓乡里豪居,能自让。建武初,迎后于育阳,为贵人。上以后性宽仁,欲立之。后辄退让,自陈不足以当大位。时郭后以生太子强,故遂立郭后。及后生东海王阳,而宠益盛。后性慈仁,十岁丧父〔二〕,语及之,未尝不流涕。上常言希见亲,不在已数十年,语及之,辄涕者。追爵谥后父隆为宣恩侯〔三〕,以兄识为侍中,封元庶侯,识弟兴为期门仆射,兴弟就袭父爵,更封新阳侯。
〔一〕范书作「方西之洛阳」。按洛阳在宛之北,袁纪是。
〔二〕范书作「七岁丧父」。
〔三〕东观记作「父睦」,续汉书作「宣恩哀侯陆」,范书阙书,三书互异,未知孰是。
识字次伯,齐武王时,以率宗人宾客为偏裨矣。及随世祖征伐,数有战功。将益其邑,识辞曰:「天下初定,将帅有功者众,臣幸托属掖庭,赏赐丰衍,如复加爵邑,此亲戚受赏,国人计功也,不可以示天下。」上甚美之。
兴字君陵,筋力过人。其从出入,常操小盖〔一〕,鄣翳风雨,泥涂狭隘,躬自履涉。上所幸止,必先入清宫。居则博观五经,访问政事,尊贤下士,广求得失,献善替否,荐达后进,好施接人,门无游侠。与张宗等不相好〔二〕,知其有用,犹称其所长而达之。张泛之徒与兴厚善,以为华而少实,但私之以财,终不为言。是以世称其忠。起第宅,采椽粗朴,足避风雨。常称:「丰屋之戒,若不修德,虽有崇台广?,犹传舍也。」上尝封兴,置印绶〔于〕前〔三〕,兴固让曰:「未有先登陷阵之功,而一家数人受爵土,令天下觖望,臣诚不愿〔四〕。臣蒙陛下中〔宫〕(官)恩泽至厚〔五〕,可谓富贵已极,不可复加。」上见其让切,不夺其志。皇后问故,兴曰:「后不读书记邪?「亢龙有悔」〔六〕,多见不知量。外戚家苦不知谦,嫁女欲得因力配尊贵,娶妇求公主,愚心实不安也。富贵有极,当知足,骄奢益为观听所议。」后悦其言,不为宗亲求位,以干王政。
〔一〕惠栋曰:「周礼「王后辇车有羽盖」。郑康成云:「以羽作小盖,为翳日。」又轮人注云「乘舆无盖」,贾公彦云:「凡盖所以表尊,亦所以御雨。」」
〔二〕张宗,字诸君,南阳鲁阳人。曾为更始偏将军,后归邓禹,战甚力,诸将服其勇。复任京辅都尉,助冯异击关中。天下大定,迁琅邪相。永平初卒官。范书有传。
〔三〕据范书补。
〔四〕黄本「臣诚」作「至让」。范书本传作「至诚」。
〔五〕钮永建曰:「按「官」当作「宫」。」汉旧仪曰:「皇后称中宫。」袁纪下文既称「后」,钮说是,故据改。然此乃建武九年事,时阴后为贵人,不当有中宫之称,范书阴兴传「中宫」作「贵人」,较袁纪审慎。
〔六〕见易干卦,下句作「穷之灾也」。
就刚强,不顺理,颇以贵势傲物。扶风人井丹,高抗之士也。诸王、贵人更请丹,莫能致。就自以为能致丹,诡诸王钱二万,使人通丹致之〔一〕。丹不得已乃诣。就为丹设麦饭蔬食,丹推去之,曰:「以君侯为能供美食,故相过耳,何谓如此!」就更为置盛馔。及就起,左右进辇,丹笑曰:「闻桀乘人车〔二〕,此其是邪?」坐中皆失色,莫之敢应。就即为去辇,谈论尽日乃去。以其名高,就等无敢失意者,丹亦终身不仕。明帝初,就为少府。子丰尚郦邑公主,公主骄妒,丰亦狷狭,遂杀公主。丰诛死,就自杀,家属归本郡。
〔一〕范书逸民传作「乃诡说五王,求钱千万,约能致丹,而别使人要劫之」。
〔二〕李贤曰:「帝王纪曰:「桀以人驾车。」」
郭后既废,太子太傅张湛称疾引退,为太中大夫。上欲以湛为大司徒,湛至朝堂,坐遗小便,自称疾笃,遂不用,卒于家。
湛字子孝,右扶风平陵人。举动必以礼,虽幽室闲处,不易其度,闺门之内,若严君焉。三辅归之,以为仪表。成、哀间为二千石,王莽时历守尉。建武初为左冯翊。修礼教,明好恶,政化大行。尝告归平陵,望县门而下车。主簿进曰:「明府位尊德重,不宜自轻。」湛曰:「礼,下公门,式〔辂〕(路)马〔一〕。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父母之国,所宜尽礼。」湛被征当还,冯翊曰〔二〕:「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湛曰:「君以德进,湛以罪退。」逡巡而去。湛常乘白马,上每有异政,辄言:「白马生且复谏矣。」
〔一〕据礼记及范书本传改。
〔二〕疑「冯翊」上脱「新」字。华峤书曰鲜于褒曾任冯翊尹。严耕望两汉太守刺史表置鲜于褒于张湛之后。此「冯翊」当是褒也。
壬午,徙〔右〕(左)冯翊公〔辅〕(辄)为中山王〔一〕,诸国公皆为王。
〔一〕范书沛献王辅传亦作「右冯翊公」。刘攽曰:「光武纪,辅封右翊公,此多冯字,误。天下亦无右冯翊郡也。」钱大昕廿二史考异曰:「光武纪无冯字。中山王焉传,封左冯翊公,与此传同,皆衍文也。左翊、右翊盖取嘉名,非分冯翊地为左右。」袁纪本卷上文正作「封皇子辅为右翊公」,刘、钱二说是。现据改「左」为「右」,「辄」为「辅」,依范书例,留「冯」字以存异文。
是岁凤皇五集颍川郡,众鸟并从,行列盖地数顷,留止七十日。〔一〕
〔一〕东观记作「一十七日」,袁纪与事理不合,误也。
十八年(壬寅、四二)
春二月,蜀郡史歆反,巴郡宕渠杨伟、徐客等各起兵以应歆〔一〕。大司马吴汉、臧宫击之。
〔一〕范书马援传徐客作「徐容」。
壬午,上幸长安,祠园陵。
夏四月,伏波将军马援、扶乐侯刘隆、楼船将军殷志〔一〕、平乐侯韩宇击交址。至合浦,殷志病死。援当浮海入交址,船少不足渡,乃问山行者,遂〔缘〕(浮)海随山开道千余里〔二〕,自西至浪泊。击征贰等,降者数千人。韩宇后病死,援并将其众,追征贰等至禁溪,连破之。贰等各将数百人走。
〔一〕范书作「段志」。
〔二〕据范书改。
戊申〔一〕,上幸河内。
〔一〕按是月庚申朔,无戊申。范书殿本考证改作「甲申」,甚是。
五月,代王芳复入匈奴。
六月壬戌,赦益州殊死已下亡命者。
秋,史歆等平。吴汉徙伟、客等二百余户于长沙。
冬十月庚辰,上幸南郡,还祠章陵。
辛丑〔一〕,追谥外祖父樊重为寿张敬侯。重字君云,家世温厚,三世不分财。重居家有法,子孙进见如吏。其治家,僮仆无游手,身自隐亲〔二〕,故能殖其财,田至三百顷,资至巨万。其兴工造作,为无穷之规。欲治器物,则先种梓漆,人皆笑之,然卒得其用。居家拟于邦君。外孙何氏兄弟争财,重耻之,以田二顷解其讼。由是县邑敬其德让。重八十余而终。不索假贷者可百余万,临困,悉削文书,下告儿子。债家闻之,皆争往偿之,诸子不受也。
〔一〕十月丁巳朔,无辛丑,疑其上脱「十一月」三字。
〔二〕李贤曰:「隐亲,谓身自隐恤之。」王先谦曰:「隐亲,犹恤爱,谓抚恤而慰爱之也。」樊重惯用小恩小惠笼络族人童隶,故史称其庄园能「上下戮力,财利岁倍」。
中子宏,字靡卿。初,与齐武王共起义兵。湖阳收系妻子,将杀之。湖阳令曰:「樊重父子有礼行于乡里,正有大罪,且当在后,何可杀邪?」宗家亦有系者〔一〕,多被害,唯宏妻子得免。后随世祖征伐,数有勤劳,封寿张侯。宏谦恭畏慎,不汲汲于官位。父子内相敕戒,以「富贵盈溢,未有能终者。吾非不嘉荣势也,天道恶盈而好谦,畏天道耳。前世贵戚,可明戒也。保身全命,何不乐哉」!每当朝会,辄俯伏须漏尽。虽令不朝,恐有谬误,犹晨诣阙下。上以是尤重之。时见得失,乃献便宜,辄自手书削?。公卿朝见,访政事,终不敢对。疾病,上自临视,垂涕问所欲。宏自陈:「身无功,食大国,诚恐子孙不能保全大恩,令臣魂神惭负黄泉。愿还寿张,食小乡亭。」上悲伤其言,后复封宏小子茂为平望侯。临薨,敕诸子薄葬,静埽闭户,物不得有所下。与夫人同冢异藏〔二〕,各自一延道,以死生各异〔三〕,棺柩一藏,不当复见,如有腐败,伤孝子心。朝廷善,谥曰恭侯。
〔一〕杨树达曰:「前书韦贤传:「贤门下生博士义倩等与宗家计议。」颜注:「宗家,贤之同族也。」」又「正」,诚也,读亦如诚。
〔二〕胡三省曰:「古夫妇合葬,诗曰「谷则异室,死者同穴」是也。时坟异藏自宏始。」
〔三〕「异」原作「里」,据黄本径改。
初,兵革起,而皇妣薨。宗人樊巨公独亲殡敛。世祖即位,擢为中大夫。
固始侯李通薨,谥曰恭侯。赐甚盛,上及皇后亲吊送葬。
十九年(癸卯、四三)
春正月,〔卷〕(巷)人傅镇反〔一〕,臧宫击之。东海王阳曰:「贼相迫劫反耳,其中必有欲悔者。今围之急,不如小缓之,令得亡逃,亡逃,亭长足以取之。」从之,贼果破走。
〔一〕范书臧宫传:「十九年,妖巫维泛弟子单臣、傅镇等,复妖言相聚,入原武城,劫吏人,自称将军。」据马援传,维泛系卷人,傅镇等为其弟子,恐亦是卷人。郡国志无巷县,而卷与原武均属河南尹辖县,故据以改。
马援斩征贰等。二月,封援为新息侯。设牛酒劳军士,因抚觞而言曰:「吾从弟少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人生一世,但求衣食,仕宦不过郡掾吏,守坟墓,护妻子,乡里称善人,斯可矣。安用余为?」当吾在浪泊西时,下潦上雾,毒气浮蒸,仰视飞鸢跕跕堕水中,忆少游语,何可得也!今赖诸士大夫之力,而吾先受其赐,所以喜且愧也。」坐者闻之,莫不叹息之。
袁宏曰:少游之言有心哉!人之性分,静躁不同。或安卑素,守隐约,顾视荣名,忽若脱履。彼二涂者,终之以道,亦各一家之趣也。然功业难就,而卑素易从。古今之士,莫不自托于功务,而莫肯于闲逸者,将自负其才,顾众而动乎!然则荣名功业,非为不善也。千载一遇,处智之地难也。若夫安素守隐,其于人间之欢,故以易而无累矣。然苟非夷涂,外物难必,蝼蚁且能为害,而况万物乎?故久处贫贱,诚有志者之所耻也。归终而言,取保家之主乎?
诏援复击九真,自无功至居风,斩首五千余级,徙其渠帅数百家于零陵。援所过,令治城郭,修溉灌,申旧制,明约束。是后骆越常奉马将军故事。
自郭氏废后,太子强不自安。郅恽劝之曰:「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老殆。昔高宗贤君,吉甫令臣,及有纤芥,放逐孝子〔一〕。春秋之义,母以子贵〔二〕。太子宜引愆退身。」强遂因左右陈诚,愿备藩辅。世祖迟回者久之,乃许焉。
〔一〕李贤曰:「家语曰:曾参妻为黎蒸不熟,因出之,终身不娶。其子请焉。曾参曰:「高宗以后妻杀孝子,尹吉甫以后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知其得免于非乎!」遂不娶。」
〔二〕隐公元年公羊传曰:「立适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何以子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十月戊申,皇太子强封东海王,食东海、鲁国二郡租赋之税,车服之饰加于诸王。强上书让东海,又因太子口陈至诚。上不许,以强章示公卿,而嘉叹之。
袁宏曰:夫建太子以为储贰〔一〕,所以重宗统,一民心也。非有大恶于天下,不可移也。世祖中兴后汉之业,宜遵统一之道,以为后嗣之法。今太子之德未亏于外,内宠既多,适子迁位,可谓失矣。然东海归藩,谦恭之心弥亮;明帝承统,友于之情愈笃〔二〕。虽长幼易位,兴废不同,父子兄弟,至性无间。夫以三代之道处之,亦何以过乎!
〔一〕蒋本误脱「夫」字,据黄本及通鉴径补之。
〔二〕书君陈曰:「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
恽字君章,汝南西平人。志气高抗,不慕当世。王莽末,民不堪命。恽西至长安,上书谏莽曰:「臣闻智者顺(命)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一〕,神器有命,正不可虚获。上天垂戒,欲以陛下就臣位,陛下宜顺天命,转祸为福。如不早图,是不免于窃位也。天为陛下严父,臣为陛下孝子。父教不可废,子谏不可难,惟陛下留神。」莽大怒,即下诏狱,劾恽大逆。犹以恽据正义〔二〕,难即害之,使黄门近臣胁导恽,令为病狂恍惚,不自知所言。恽终不转曰:「所言皆天文圣意,非狂人所能造。」遂系经冬,会赦得免,因南游苍梧。
〔一〕「命」系衍文,据范书郅恽传删。
〔二〕「正义」,指天文经识。按范书惮传,恽明天文历数,曾谓友人曰:「方今镇、岁、荧惑,并在汉分翼轸之域,去而复来,汉必再受命。」故西至长安,据以上书谏莽。时人信天文谶记,故莽不敢骤然害之。
建武初,自苍梧还乡里。县令卑身崇礼,以为门下掾。恽感其意,遂为之屈。恽友人董子张,父及叔父为人所害〔一〕。子张病困,恽往候子张。子张绝,良久气复还,视恽歔欷。恽曰:「吾知子不悲天命长短,而痛心二父雠不复也。」子张卧,目击恽〔二〕。恽即起,将客追仇人,取其头以示子张。子张悲喜,气便绝。恽即诣令自首,令应之迟,恽曰:「为父报雠,吏之私也;奉法不阿,君之义也。亏君生身,非节也。」趋出诣狱。令跣追之,拔刀自向曰:「子不出,吾以死明之。」恽随令出。久之,为郡功曹。
〔一〕范书郅恽传作「父先为乡人所害」。而注引东观记则与袁纪同,且言仇家为「盛氏」。袁纪实取资东观记,而范书略言之耳。
〔二〕李贤曰:「目击,谓熟视之也。庄子曰:「目击而道存也。」」
汝南旧事,冬飨,百里内县皆持牛酒到府燕饮。时太守欧阳歙飨礼讫,教曰:「西部督邮繇延,天资忠贞,禀性公方,典部折冲〔一〕,摧破奸雄。书曰:「安民则惠,黎民怀之。」盖举善以教,则不能者劝。今与众儒共论延功,显之于朝。太守敬嘉厥休,牛酒以养德。」主簿读教,户曹引延受赐。恽前跪曰:「司正举觥〔二〕,以君之罪告谢于天。明府有言而误,不可掩覆。按延质性贪邪,所在荒乱,虐而不治,冤慝并作,百姓怨之。而明府以恶为善,股肱莫争,此既无君,又复无臣,君臣俱丧,孰举有罪?君虽颠危,臣子扶持,不至于亡。恽敢再拜奉觥。」歙甚惭,门下掾郑次都〔三〕曰:「君明臣直,功曹言切,明府之德也。可无受觥哉?」太守曰:「实歙罪也,敬举觥〔四〕。」恽乃免冠曰:「昔虞舜辅尧,四罪咸服〔五〕,谗言弗行,故能作股肱,帝用有歌〔六〕。恽不忠,孔壬是昭〔七〕,绩言象龙,射兽从政,既诽谤而又露言,罪莫重焉。请收恽、延,以明好恶。」歙曰:「是吾过也。」遂不宴而罢。〔恽〕(歙)归府,因称病〔八〕,延亦退。
〔一〕「冲」原误作「衡」。
〔二〕李贤曰:「司正,举礼义者。觥,罚爵也,以角为之。」
〔三〕郑次都,即郑敬,字次都。
〔四〕李贤曰:「遂受罚也。」
〔五〕书舜典曰:「流共工于幽州,放歡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六〕书益稷曰:帝庸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七〕书皋陶谟曰:「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李贤曰:「孔,甚也;壬,佞也。」
〔八〕据黄本及范书改。
次都素清高,与恽厚,招恽去曰:「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古而然。子直心诚,三代之道〔一〕。繇延虽去,必复还。吾不忍见子有不容君之危,盍去乎?」恽曰:「孟轲以强其君所不能为忠也,量君之所不能为贼也〔二〕。恽业强之矣。障君于朝,而不死职以求直,罪也。延退,恽又去,不可。」次都遂去,隐于弋阳山中。居数月,延果复召,恽即去,从次都止,渔钓甚娱。留数十日,恽喟然叹曰:「天生俊士以为民,无乃违命而乱伦乎?鸟兽不可与同群,子从我为伊尹乎?将为巢、许而辞尧也〔三〕?」次都曰:「吾足矣。幸得全躯种类,还奉坟墓,尽其学问,道虽不行,施之有政,是亦为政也〔四〕。吾年耄矣,安得从子?子勉正命,勿劳神以害生。」各别去。
〔一〕书洪范曰:「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又论语卫灵公曰:「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二〕孟子公孙丑上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也。」疑「量」下脱「其」字。
〔三〕范书「伊尹」作「伊吕」。
〔四〕论语为政曰:「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书者,尚书君陈篇也,详见前文注。
恽客于江夏,郡举孝廉,为郎,迁上东门候。世祖尝夜出,还,诏开门人,恽不内。上令从门举火射帝面,恽对曰:「火明燎远。」遂距不开。明日,恽谏曰:「昔文王不敢盘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一〕。陛下既游猎山林,夜以继昼,其如社稷宗庙何?暴虎冯河〔二〕,可为至戒,小臣所窃忧也。」由是上重之,令授太子诗,常讲殿中。后为梁令、长沙太守,崇教化,表异行。
〔一〕书无逸曰:「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万民惟政之共也。」
〔二〕见论语述而。疏曰:「空手搏虎为暴虎,无舟渡河为冯河。」以喻有勇无谋,做事莽撞。
上使执金吾阴识护太子家,博士桓荣授太子经。二人者皆专心辅导,劝以德义,太子亦虚纳焉。
秋九月壬申,上幸南阳。
冬十二月,越嶲太守任贵反,武威将军刘尚平之。
二十年(甲辰、四四)
夏六月,徙中山王辅为沛王。
秋,马援自交址还,位班九卿,赏赐甚厚。援将至京师,故旧迎之。平陵人孟冀,计谋之士也。以援自远而还,劳而贺之。援曰:「我望卿有奇也,但复与众人同语邪?武帝时伏波将军路博德开七郡,封符离侯,数百户。今我但平乱郡尔,猥封近县,且三千户。国家追录我和汧陇间功,我自视功薄赏厚。人当功厚赏薄,于后乃长。先生欲何用相济?」冀曰:「愚不及是。」援曰:「今尚有匈奴、乌桓扰北边,我欲自请击匈奴。男儿要欲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矣〔一〕,反卧床上于儿女子手中死邪!」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此矣。」会匈奴入右北平,诏以事示援,遂自〔请〕击北边〔二〕。
〔一〕惠栋曰:「史记邹阳传云:子胥鸱夷服。服虔云:用马革作囊以裹尸。」
〔二〕据范书及袁纪上文补。
十月,上幸东海、沛国。省五原郡,徙其吏民于河东。
十二月,伏波将军马援出定襄。上以援勤劳,赐缣千匹援谓黄门窦固、太仆梁松曰:「凡人富贵,当使可复贱也。如公等贵,欲不可贱,居高益坚,愿思吾言。」有识闻援言,无不叹息。
大司马吴汉薨〔一〕,谥曰忠侯,葬如霍光故事。汉性强力,每从征伐,上未安,汉不敢息。军有利钝,诸将或失其度,汉常自属吏士,益治兵器。上时令人视之,曰:「吴公方修战攻具。」上尝曰:「吴公如此,隐若一敌国矣〔二〕。」及在朝廷,唯公。天下尝旱,公卿请雨不得,汉乃悉出其僮仆,一时免之。汉又尝出征,妻子在后,买田安业。汉还,让妻子曰:「军师在外〔三〕,吏士不足,何多买田宅乎?」遂尽以分付昆弟、外家。其忠自天性,故能常任〔职〕(礼)〔四〕,以功名终。
〔一〕范书光武帝纪作五月辛亥薨。
〔二〕史记游侠列传曰:「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乘传车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天下骚动,宰相得之若得一敌国云。」又李贤曰:「隐,威重之貌,言其威重若敌国。」
〔三〕「师」原作「帅」,乃避晋讳,今正之。
〔四〕据东观记及范书改。
是时上欲以卫尉阴兴为大司马,兴叩头曰:「臣不敢惜身,诚恐亏损圣德。」辞让至切,上以此听之。乃以扶乐侯刘隆为骠骑将军,行大司马事。
二十一年(乙已、四五)
秋八月,马援以三千骑出高柳,失道还。
匈奴、鲜卑寇辽东,太守祭彤率吏士击之,斩首二千余级。遂穷追出塞,复斩首千余级,收其兵器,得马数千匹。由是匈奴、鲜卑震服,不敢窥塞。彤乃思所以离间二寇,以分其势,招呼鲜卑,示以财利。鲜卑后不款塞,彤之计也。
冬十月,匈奴入上谷、中山,杀掠吏民。
西域鄯善王安、莎车王贤等十六国遣使奉献,咸愿请都护。上以中国初定,未遑外事,厚加赏赐,遣之。
大司空窦融以疾策罢,岁余行卫尉事。融数称疾乞骸骨,赐钱帛,大官致珍奇。弟显亲侯友薨。上愍融年衰,遣中常侍即其卧内,强进酒食。
是时郡国皆大水,百姓饥馑。光禄勋杜林上疏曰:「臣闻先王之道,明圣用而治同也。其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勿使能殖〔一〕,防其渐也。狼子野心,奔马善惊。成王深知其患,故以殷民六族分伯禽,七族分康叔,怀姓九族分唐叔,〔检〕(收)其奸轨〔二〕,又迁其余众于成周,所以挫其强御之力,黜其骄恣之志。及汉初兴,上稽旧章,同符在昔,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之后,以削弱六国强宗。故邑里无见利之家,山泽无兼并之民,万里一统,海内赖安。其后辄因衰粗之痛,胁以送终之义,故遂相率而陪园陵,无反顾之心。追观往政,皆神道设教,强干〔弱枝〕,百世之要也〔三〕。是以永享康宁之福,而无●惕之忧,继嗣承业,恭己而治,盖此之助也。今被灾之民轻薄无重者,可徙于饶谷之郡,所以〔消〕(清)散其凶〔四〕,全其性命也。昔鲁隐有贤行,将致国于桓,犹留连贪位,不能早退。况草创豪帅,本无业徒,因攘扰之时,擅有山川之利,虽遇灾,然其狃泰之意〔五〕,僥幸之望,蔓延无足,不可不察也。」上察林材堪任宰相,会司空?,乃以林为司空。
〔一〕隐公六年左传「君子曰」引周任之语。「蕴」或作「?」。蕴崇,积聚也。堆积杂草,使发酵以肥田。
〔二〕据黄本及续汉五行志注引东观记改。
〔三〕据续汉五行志注引东观记补。
〔四〕消、清形近而讹。
〔五〕「狃泰」,东观记作「狙猱」。
〔六〕续汉五行志三注引东观记作建武八年时事。又范书本传言林任光禄勋在二十二年,亦异。未详孰是。
林自为九卿至三公,辄每上封事及与朝廷之议,常依经附古,不苟随于众。为任职相,上亦雅善之。虽在公卿,讲授不倦,学者朝夕满堂,士以此慕之。
初,林荐杜陵人申屠刚,抗直之士,尝慕史鱼、汲黯之为人〔一〕。避乱西州,每谏争隗嚣,义形于色。上以刚为侍御史,迁尚书,謇謇多直言,无所屈挠。是时陇蜀未平,上尝欲近出,刚谏,上不听,刚以头轫乘舆车轮〔二〕,不得前乃止。刚数犯严颜,由是出为阴平令,征为大中大夫,以病去,终于家。
〔一〕李贤曰:「史记曰:「史?字子鱼,卫大夫也。」论语孔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前书:汲黯字长孺,武帝时为主爵都尉,好直谏,时人谓之「汲直」。」
〔二〕说文曰:「轫,碍车也,从车,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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