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史 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 第一章 笑傲諸侯(770 B.C. --700 B.C.)      瀟水 Xiao Shui

  (一)
  當我們回到清冽的閃着青銅光澤的東周初年,回到清晨一樣偶爾衹聽見清脆鳥鳴的文明初始,我們會看見2700年前,通往中原洛陽的大道上,經常有一個人坐着馬車,風塵僕僕地趕路。黃河浩蕩,山色參差。馬車上的這個人,一身修長衣服閃爍着絲綢的柔光,晚霞映照着他灰長的鬍子,下裳綴着晶瑩的玉佩,隨着車子的顛簸,玉佩擊鳴撞響、清爽悅耳。他就是東周平王卿士,大名鼎鼎的鄭莊公。
  鑒於鄭莊公是東周早期第一號強臣,我們還得多查查他的簡歷。
  鄭莊公的媽媽,是申國人(今河南南端的南陽)。申媽媽當初生産鄭莊公的時候,鄭莊公應該先把腦袋出來,可是他小人傢一時惶急,舉動失措,大腿先邁出來了,特不順溜,特別卡,弄得申媽媽超疼痛,所以打小就不喜歡他,給他起名叫寤生(指倒着生),寒磣他,就像管戴眼鏡的人叫“四眼兒”。
  申媽媽後來又生了一個孩子,這回生得中規中矩,長大以後紅嘴白牙,一表人材,還特善於佩帶着美玉走臺步,深得申媽媽之愛。申媽媽就慫恿孩子他爹說:“立二孩子當繼承人吧,老二標緻1
  鄭老爹——也就是東周初年保衛鎬京的戰鬥英雄鄭武公,當時正在病榻上準備不活了,聽到媳婦突然提出這個要求,於是連死也不敢了。他慌忙把大臣們召集進來,當衆坐起身來,宣佈說:“廢長立幼,自來是容易出亂子的,我重申,還是照老習慣,立老大寤生當接班人吧1
  宣佈完這個决定,鄭爸爸想了想,又拿起床邊記事的木板仔細看一看,發現沒有別的事了,就自己拉好被子躺下,把脖子在被窩口委了幾下,選了一個特別舒服的姿勢,然後閉上眼,薨了!
  鑒於拖延幾日就有可能招致野心不死的人趁機發動流血事變,旁邊的臣子們當即把長子寤生從外面扶了進來,不羈晷刻,讓寤生站至主席(所謂主席,就是主要人物屁股下鋪的席子,當時人們坐在地上,但是有席子,作用就像椅墊兒)。大臣全體跪下,給寤生施禮,高呼“我主”,擁之當場接班!
  旁邊,申媽媽和二小子,不知什麽原因,都跺着腳哭得格外傷心。
  長子寤生由此繼位,是為鄭莊公。
  (註:“公”,是人們對諸侯國君的稱呼,而周天子則叫“王”。“公”死叫做薨,“王”死叫做崩。王比公大,崩比薨響!)
  (二)
  申媽媽嚮接班以後的鄭莊公(寤生)討人情,要求給二小子也封個地方。鄭莊公想了想:“分封親戚本是歷來的規矩,那你覺得哪裏好呢?”
  “去製邑吧。”
  鄭莊公心裏氣得鼓鼓的,心想製邑這個地方,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將來可以割據自治,你們可真會挑地方埃
  鄭莊公說:“製邑不吉利,衹要不是製邑,其它地方隨便你們挑。
  申媽媽說:“那就去京吧。”
  鄭莊公心想忘了,京也是個大城埃但他不好再說了,衹得答應下來。
  於是老二去了京這個地方(不是北京),老二躊躇滿志到京赴任,人們於是叫他“京城大叔”(有點唐山大兄的黑社會味道)。
  乳臭未幹、自視甚高的京城大叔到了他所管轄的“京”自留地以後,就有了點裘千丈的味道,閑極無聊,異想天開做夢當他哥哥裘千仞。“京”這個地方,是超百雉之城,春秋時期的城墻,長三丈為一雉,百雉就是三百丈,合現在七百米。整個城墻周長七百米,那實在是很小了,也就相當於現代一所普通中學的面積,乍看衹能算是一個土圍子。但是“京”的實際情況,已經超出了百雉之城,那就是比一所普通中學要大,達到重點中學了吧。再大一點的城呢,也有,則是諸侯的國都,三百雉,即周長二千多米,相當於一所普通大學。
  (註:這都是周天子定的規矩,不許更大,怕諸侯勢大造反來的。而周天子的國都,則是名牌大學如清華大學的面積,邊長兩千多米。)
  京城大叔看了自己的小土圍子,感覺力量還不足以鬧獨立,就要求西鄙、北鄙兩個郊區領導幹部也聽他調度,錢糧也要交他。這兩個領導擰不過京城大叔,衹好先答應下來。隨後偷偷跑去找鄭莊公,問自己該怎麽辦,到底該聽誰的啊?
  大夫祭足走上前來。他看了京城大叔這些蠢蠢欲動的不法行徑,就提醒鄭莊公說:“一國不可以有兩個太陽,趁您傢老二處在萌芽階段,反形未彰,您采取行動,教育輓救一下他吧。西鄙北鄙也都不要給他。””
  鄭莊公不以為然,手揪着黑短的鬍子說:“不用管,他會自己了斷的(無庸,將自及)。西鄙北鄙可以給他。多行不義必自斃1
  “多行不義必自斃”的出典就在這裏,如今這是句正義凜然的成語,而當初鄭莊公在創造它時,其老謀深算的內心,卻是大夫們一時猜不透的。(鄭莊公有“養禍”的意思,等弟弟罪行犯大了,夠定死罪了,再跑去收屍。)
  觀望了一下,見大哥沒什麽反應,京城大叔裘千丈雄心發酵,招兵買馬、修繕兵甲、擴充戰車,積極進行戰爭準備,還和都城的申媽媽暗中聯絡,說好某月某日大兵殺到,申媽媽就開門獻城,把大哥一舉逮捕在酣睡的床上。
  等京城大叔已經在錯誤的道路上滑入徹底的深淵,再躥不上來了,他大哥鄭莊捋袖子而起,嚮國人宣示京城大叔謀逆的鋼鐵罪證,然後發出二百乘正義之師,鳴鼓而攻老二。
  不知天高地厚的京城大叔跟大哥對了一掌,哇,好燙!大哥的鐵砂掌燒得跟火炭似的,燙死我啦!見了閻王的京城大叔這纔掉淚,給敗兵裹着沒命地逃,鑽到了鄰居一個叫共的小諸侯國。他大哥猛追窮寇,京城大叔一看沒轍了,衹好望着天空,哭着鼻子自己了斷了。
  最後我們再羅嗦幾句,作為對京城大叔的紀念:
  京城大叔確實是個大帥哥,難怪他媽媽喜歡他。而且老百姓也喜歡他,《詩經》的《叔於田》一詩記述了老百姓對他的歌頌:
  “叔於田,巷無居人。豈無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這是描寫京城大叔在外面田獵的。說京城大叔“洵美且仁”——洵,是講信義,美,是漂亮,仁,是愛人。和這個風度翩翩、洵美且仁、神采飛揚的美公子相比,一巷的男女老少簡直可以忽略為塵看不見了,所以說“巷無居人”。後面又寫道了“洵美且好”、“洵美且武”,都是誇京城大叔的。《詩經》說:京城大叔不義而得衆,國人愛之,故作此詩。
  “洵美且仁”這樣的超級好詞,在整個詩經中衹用過兩次,一次就給了京城大叔。
  對於這樣一個漂亮而且人氣值超高的弟弟,鄭莊公如果平白無故地殺死他,國人們一定重重非議他。於是,鄭莊公有辦法,他先是培養弟弟可勁折騰——故意把西鄙、北鄙兩個地盤按照弟弟的要求給弟弟,聽憑暗懷野心的弟弟去擴大自己的地盤和勢力,使他有能力造反,也敢於造反。等弟弟終於造反了,和老媽約了伐鄭日期,隊伍拉出了京邑,反跡昭然於天下了,自己再名正言順地發兵去誅滅他。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唉!真狡猾埃——但,這樣殺弟弟,天下人誰也說不出什麽反對意見來。大傢都認為鄭二弟造反在先,自作自受。而不如此辦的話,鄭莊公恐怕永遠沒有理由和機會殺死自己的弟弟了。那麽弟弟作為君位的潛在競爭者,就會一直讓他不安。讀者中有欲殺弟弟者,可以留意焉(有這種需求者恐不多),或者,辦公室裏欲擠掉競爭對手者,亦可略學習鄭莊公焉。
  鄭莊公這種“養禍”的把戲,蔣介石也經常臨摹,比如蔣介石對於他所看不順眼的地方派勢力或者地方軍閥,就會派人去那裏,故意勸說慫恿他們去劫軍火、犯錯誤,等他們真去劫了軍火了,自己就得了理由,再名正言順地去討剿並收編之。李宗仁下面的一支部隊,就是這樣被老蔣收編的。我認識一個女生,打算跟她男朋友分手,又怕輿論指責。於是她就故意慫恿那個男生泡妞喝酒,還撒潑氣他使他來打她。等大傢都知道他不是“好人”了,於是她就有了分手的輿論支持,高高興興地跟他分手了——她也是堪稱“女鄭莊公”的!
  (三)
  接下來是如何處理叛亂者的母親,也是自己的母親鄭媽媽。公私分明的鄭莊公把剛剛失去二兒子的鄭媽媽打入穎城冷宮,用女警察看着,不許出來,並指天設咒地說:“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意思是這輩子不要讓我再看見你。誰讓你想幫着二小子殺我呢!
  鄭媽媽沒有像後代宮廷鬥爭失敗的節烈皇后那樣,把自己的脖子升到冷宮的房梁上去。她認為賴活着還是比好死好,堅持維護生命這個奇跡。
  一年以後,鄭國邊境上的一個年輕小官兒,名叫“穎考叔”的,出場了。
  當時物種多樣性非常豐富,穎考叔從邊境上捉到了一隻稀奇古怪的愣鳥,喬模喬樣地獻給鄭莊公,當作稀罕物。按照禮儀,鄭莊公要留他吃飯,席間問他:“你這打的是什麽鳥啊?”
  穎考叔說:“主公,這是山雞。它小時候吃媽媽捉來的蟲,大了反過來啄媽媽。最不是玩意兒了1(大約是山喜鵲吧。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不認娘。)
  鄭莊公有點不自在了,覺得自己不孝順娘,好比就是山雞,是禽獸一般的東西。這時候穎考叔又對服務生說:“你拿兩個餐盒,把我這份兒飯裏邊我特意沒吃的肉(當時是分餐製),打包。我要帶回傢,給我老媽吃。”
  鄭莊公仰天長嘆:“你還有老娘可以孝敬,我貴為諸侯,反不如你。”
  在穎考叔的這種誘導下,鄭莊公有意饒了自己的老媽了。可是,“不及黃泉,無相見也”的話已經說出去了——古人很重視誓咒的,發的誓都被雷公爺爺錄了音,說話不算要遭劈。
  有辦法的穎考叔領了一個民工隊,在宮院裏挖地道,直通冷宮,黃泉水也冒出來了。然後鄭莊公從地道去和玉容憔悴的媽媽相會。
  母子倆在黑乎乎像地下歌廳一樣的隧道裏相見,重歸於好,並且各自做了到此一遊的詩,兒子說:“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母親說:“大隧之中,其樂也泄泄。”(這是中國最早的一次男女卡拉OK對唱。當時的詩歌都是唱着念的。)
  就這樣,在這個地下室裏誕生了“融融泄泄”的成語。可以這樣造句:賓主之間融融泄泄,就兩國關係展開友好討論。
  這次,穎考叔可露臉了(衹不過他露的臉他自己還不知道),他無意之中給中國人樹立了倫理學的榜樣:長輩再有問題,做兒子的也要孝敬。當時的君子都稱贊他“純孝”——不但自己對自己的老媽孝,還推己及人,幫助鄭莊公也孝——真是孝的熱心達人了。名不見經傳的穎考叔,因為這件事就上了《春秋》的經和《左傳》的傳,算是名見經傳了。兩千五百年後,到了“以孝治天下”的“我大清”,小孩們念《三字經》,開篇就是“穎考叔,至純孝”。一個不知埋在哪裏已經變成了化石的古人,他的名字在兩千五百年後還在被一群群陌生的孩子們用莫名其妙的口音念來念去,也算是榮幸之至了。
  (四)
  鄭莊公逐殺了親弟弟,引起了國際輿論動議。譴責他最兇的是自己的弟弟和哥哥掐傢也最兇的衛國。
  衛國在鄭國北面一百公裏,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大國。衛國公子中的弟弟州籲,驕奢好戰,他訓練了一批特別會殺人的恐怖分子,趁自己的大哥一個不留神,把大哥(衛桓公)宰了。宰了大哥以後,州籲奪了大哥的位子,自立為衛國國君。由於他的君位來路不正,國人都樂於說他的閑話。州籲於是就想到國際上去立立威,好讓國內人都怕他。這就像去得個柏林金項奬什麽的,回國就不敢有人駡他電影不好了。
  州籲選中了鄭莊公當靶子。他假裝正經地大做文章道:“世界上的弟弟,受哥哥欺負的,太多了。君權都被哥哥拿去了!現在,我已經把我的大哥殺了,在衛國提前實現了弟弟當老大的美好現實。環顧列國,唯有鄭國是個人道主義的重災區。鄭莊公身為大哥,長期迫害他的弟弟(京城大叔),最後殘忍地殺死了自己的親二弟,真是禽獸不如的東西!我要替國際上所有的弟弟主持正義——討伐你這妖精!1——明明自己一身白毛,偏說別人是妖精。
  於是,衛君州籲,發動衛國大軍,並聯合了相好的陳國(大舜後人的封國,河南省東南部)、蔡國(三監之中的“蔡叔”兒子的封國,在河南省東南部),以及宋國(紂王哥哥微子啓的封地,在河南省東部),分別從北、東南、偏南、正東,四個方向兜殺位於河南省正中心的鄭莊公,實施震懾行動。
  四國聯軍,殺氣騰騰開到鄭國都城的城墻下,進行毆打。鄭莊公以寡敵衆,處於劣勢。但他憑着堅城固守,四國也不能攻進城來。
  一幫人亂打了一通,鄭國東門一連被圍了五天。聯軍因此有了勝名,就算是師出有功,也不想繼續消耗實力(因為攻城一方是非常容易多死人的),吹吹打打各回了老窩。真所謂,其進銳者,其退也速,這場沒來由的打鬥,也沒來由地結束了,衹丟下一些不明不白的戰場冤魂丟,隨蹄塵飛散,叫輪轍壓扁。
  拿死人堆出威風的州籲先生凱旋回到衛國,到處吹噓自己如何把鄭國人堵了五天。但是,迎接他的不是鮮花,而是國人們的白眼。衛國人都討厭這個恐怖分子出身的國君。
  州籲變得很鬱悶。真惱人啊,長子才能繼承君位的這個傳統觀念,實在是害苦了我們這些弟弟啦。
  衛國一個叫石碏的老幹部,(註意不是石蠟),給州籲設了個套,說:“我聽說,大傢都不太認同您當國君吶,您得想想辦法埃”
  “我是在想埃”
  “您要想讓國人認同您的君位,首先得讓周天子點頭。周天子承認您的君位了,誰還敢說不?現在,陳國跟周天子關係好,您去求求陳國,讓他幫忙遞幾句好話,周天子那邊不就批準您了嗎1
  州籲覺得這主意好,趕緊出訪陳國去走後門。不料老石碏(念“卻”)早跟陳國人打好招呼了,陳國人一哄而上,把拎了好多重禮而來的州籲,就地逮捕了。然後押送回衛國,接受了勒死的處理。州籲就這麽完蛋了——不好好當弟弟,後果不“甚”設想埃
  老幹部石碏的兒子,是州籲的跟班,以前石碏禁止他他不聽,一門心思給州籲當狗腿子,這回也被一同逮住了,押在刑常衆大夫怕石碏絶了後,就打圓場說算了吧放了吧。石碏老臉一耷拉,大義滅親,愣派自己大管傢“獳羊肩”(瞧這名字起的,蒙古請來的管傢),拿着大斧子,把自己的兒子殺了。“大義滅親”的詞兒就是從這兒來的。孔子削筆做的《春秋》,還誇石碏是“純臣”吶。
  衛國這邊正鬧着,忽然傳來壞消息:鄭莊公在前番“東門之役”吃了點小虧,就亢吃亢吃地磨矛,整頓人馬,實施軍事報復,已經嚮北攻到了衛國都城的郊區了。
  衛國慌忙再去喊幫手,請了北面的燕國來幫忙。燕、衛聯軍和鄭國軍對峙。鄭莊公分出一隻大兵,繞到燕軍後面,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大敗燕軍。
  接着,鄭莊公移師東搗宋國(也是“東門之役”的攻鄭參與國),攻破了宋國都城的外城郭,頗搶了許多東西纔走。
  次年,鄭莊公又把大兵車轅方向調整嚮東南,準備去報復“東門之役”中圍攻自己的另一個國傢——陳國。陳國是諸侯中最窩囊的國傢,整個春秋時代似乎沒打過勝仗,全靠着給強國當小弟纔勉強避免覆滅。仗剛一打起來,陳軍就棄兵器而逃,於是鄭國大有斬獲。陳國沒辦法了,衹得嚮鄭莊公請求結盟,表示衹要你不打我,咱們重歸於好。鄭莊公覺得有個小弟跟着也好,就同意了。於是兩國領導人都假裝很高興,辦了一次盟會,還安排鄭莊公的大兒子公子忽娶了陳國公女。陳國搞定了。
  至此,鄭莊公的東門之怨盡雪。但是,鄭國與宋國、衛國之間,還是處於敵對戰鬥的狀態。
  到了下一年,宋國、衛國與鄭莊公,突然覺得互相打架,顯得自己很傻。於是三國元首在溫邑召開和好大會,由齊國的齊僖公作為中間調節人,三國盡釋前嫌,和好如初。具體盟會地點是在一個知名的大酒店,叫做瓦屋,史書上說“盟於瓦屋”。瓦屋就是覆蓋了瓦的大屋,可能在整個河南地區,或者溫邑,衹有這麽一棟帶瓦的屋子,是當時人人都曉得的,被視為偉大建築,以至於寫歷史的人都不需要特別寫明其地點,不必寫“XX瓦屋”,衹消一說“瓦屋”,大傢就人人都曉得,都知道是在說哪裏了,可見其時髦和偉大。
  (當時瓦少,房子最多是在屋脊蓋瓦,屋脊以外部分還是用茅草和泥,這倒不是因為瓦難以製造,而是怕用瓦太多了會把房子壓趴下。到了春秋後期,發明了鬥拱的房架結構,可以把房頂重量均勻地分擔到許多柱子上,於是板瓦、筒瓦和瓦當都出現了,甚至有了類似故宮大殿那樣的帶瓦的兩層屋檐。)
  瓦屋會盟後,剛安靜了沒一年,鄭國和宋國又打起來了。
  這次是宋國挑釁開的頭——這些諸侯啊,真拿它們沒辦法,這大約就是分封製的壞處吧,快點讓秦始皇統一它們吧。
  宋國,衆所周知,是商紂王的遺民的後代,所以他們對於老周天子,一貫看不順眼。最近居然故意不去周平王那裏報道上貢。鄭莊公呢,是周平王朝堂上的高級幹部——平王卿士,對於周天子的顔面維護責無旁貸。於是他奉了周平王的旨意,聯絡了東方的齊魯兩個大國,組成聯軍,一路嚮宋國直攻而去。
  因為人多勢衆,鄭莊公一路攻下了宋國的郜城、防城兩城,然後把這兩個城邑送給同盟軍中的魯國。把魯國人高興得,使勁在自己寫的《春秋》史書裏,拼命飄揚鄭莊公,說老鄭是“不貪其土以勞王爵,正之體也1,意思是鄭莊公心術
  不久,到了秋天,宋國丟城之後,狗急跳墻,喊來北邊的死黨衛國,宋、衛合兵一處,又叫上了上次“東門之役”中的盟軍蔡國,三兵合一,殺嚮鄭國,前來報仇。宋、衛、蔡大兵跟鄭國人互相亂踹了一氣。鄭莊公這回準備充足,把宋、衛、蔡三國聯軍踹得一敗塗地,三國軍隊一瘸一拐,敗遁而回。
  三國聯軍中的主角是宋軍,宋軍統帥叫作“孔父嘉”。孔父嘉戰敗,帶着所剩無幾的殘兵敗將跑回宋國。宋國的老百姓可不答應了,戰爭造成的孤兒寡母天天舉着臭雞蛋,都想找孔父嘉償命。
  偏巧孔父嘉的夫人有傾城之色,儀態風雅,舉止雍容。一次她在花光似錦的城郊探春,被太宰“華督”看見了。太宰在春秋時代,是國君的後勤主任,掌管御膳房和王室小金庫,因為是國君的近臣,往往就有點兒特權。太宰華督望見車上的美女別着丁香一樣的愁怨像夢一樣走過他的身旁,一下子就被丘比特的小箭射中了,嘴裏就流出了幸福的哈拉子。華督狠狠地說:“這麽好的妞,真是便宜了孔父嘉這小子1
  色迷心竅的華督於是利用老百姓的不平心理,散布謠言說孔父嘉又要慫恿國君出兵伐鄭啦!老百姓一聽,怕的就是這個。大夥忽拉一下子,衝進孔父嘉院子,把正在給孩子輔導功課的孔父嘉給殺了,臭雞蛋砸了他一臉。
  孔父嘉的美女媳婦卻是個烈女,抱着丈夫屍體抹了脖子,氣得華督幹咽唾沫,像一個貪酒的漢子看見一壇變了質的好酒。孔府一片大亂,傢臣抱着小孩,逃嚮了魯國。他們到了魯國以後,又一茬一茬地結婚生孩子,終於兩百年後生出來了孔子大聖人!
  孔子是孔父嘉的六世孫。
  其實,我可以悄悄地告訴你,孔父嘉的美女媳婦沒有自殺,也不是烈女。她被華督娶到了傢去,改嫁給了殺夫仇人華督了,《左傳》上白紙黑字寫着呢。當然這也無可厚非。但後代人為了給孔子避諱,覺得大聖人的傢屬還不安守婦道,怎麽為人師表啊,於是就改成她自殺殉夫了,這樣就可以激勵亡國時代的落難女子,或者太平時代的喪夫寡婦了,用心是很良好的。
  瀟水曰:殺孔父嘉,這裏說是“老百姓”幹的,還不夠準確,應該叫“國人”,專指城市平民,比如開店鋪的,賣早點的,這是從事商業的;還有服務行業的,剃頭的,看病的,收垃圾的,唱小麯的,以及手工業者,金匠瑣匠漆匠青銅匠軋衣匠,燒陶匠、冶銅匠等等,都住在城裏,叫作國人。在大周朝,國人的力量和意志是很能反映到上層建築中去的,國人一起行動起來就可以影響政界要人的升遷調派,最尖銳的例子就是周厲王時代的“國人暴動”。孔父嘉事件也是個旁例,華督在幹掉孔父嘉之前,需要嚮國人作反動宣傳,贏得國人支持。從前州籲弒兄篡位,最終失敗被幹掉,也都是因為國人抵製他。鄭莊公也要照顧國人的輿論,所以得積纍殺弟弟的理由先。
  國人可以議政,《詩經》中保留了很多他們挖苦政府的國君的話,這跟同時期古希臘的民主製以及五百人會議之類,有點共性了。
  相對於城裏的“國人”而言,城外的人叫“野人”,或者叫“庶人”,“庶民經於千畝”,即是他們的勞動寫照,是農業人員。他們有勞動工具和廬捨,他們是宗族家庭成員,在族長布署下閤族協作,一般是上千人在井田上進行集體勞動,場面非常壯觀。他們把“井”字中間那塊公田的收穫上繳公室(國君一族),其餘自己閤族留用。這是一種宗族生産,這些人根本不能被買賣,不是什麽奴隸,幹活也不用監工,有人身自由,還經常編歌挖苦政府,還曾經抓了一把泥土喂給後來的晉公子重耳吃,膽子大得很。總之,根本不是奴隸。
  占人口大多數的農田從業者不是奴隸,那麽大周朝剩餘的奴隸,其實就不多了,衹有少量戰俘、罪犯、賣身償債者三類。
  所以,鄙人反復研究,對於“郭老先生沫若”從歐洲進口的、一口咬定的什麽奴隸社會、封建社會的,實在是不能理解。要說封建社會,商朝和大周朝倒是天子分封土地到諸侯,諸侯分封土地到卿大夫,卿大夫再到其子弟,一層層的土地封建製,最應該被稱為封建社會。而後代所謂的封建社會,實在並沒有太多分封,而奴隸卻照樣有,從漢朝到大清朝,一樣把罪犯傢屬、賣身償債者派做奴隸,還有可買賣來的奴婢,漢朝的奴隸還大量用於農業生産,人數衆多。
  奴隸社會的標準,應該是當時的社會生産是主要基於奴隸的,而不是出現了奴隸就算奴隸社會。而顯然,大周朝的生産不是基於奴隸的,因為它最主要的産業——農業,不是由奴隸來承擔的。
  鄙人認為,把商周定為“分封社會”,秦漢明清是“皇權專製社會”,這是更有意義的分法。
  (五)
  在上一節的混戰中,鄭莊公鬥敗衛國一,陳國一,逼盟陳國,攻取宋城二,戰敗宋、衛、蔡三國聯軍一,鄭莊公非常滿意,想不到自己如此能打仗。鄭莊公環顧周邊列弱,發現衹有南邊的許國還不知道我老鄭的威名,於是他再接再厲,矛頭指嚮下一個鄰國許國。
  許國是個沒出息的小國,但國都許昌卻是個兵傢必爭之地。(後來曹操的大本營不就在許昌嘛。)
  鄭莊公嚮南八十裏奔襲許國,大軍結集到許國城下,進行戰前準備。他們做了一隻超大號的旌旗,又將戰車排列整齊。戰車上面,戰士們穿上牛皮甲,戴上青銅胄;戰車下面,雜役奴隸們則忙着給車軲轆打氣。
  (對不起,那時的車軲轆是木頭的,不用打氣。戰車這種東西由來已久,最早的戰車見於西方,亞述人使用的戰車是用驢子拉的,用實心的圓木板當軲轆,後來有了輻條,輕便很多。中國最早的戰車出現於商朝,是兩匹馬拉的。到了春秋時代,戰車通常是兩到四匹馬拉,車廂是扁的,左右寬,前後扁,左右寬三米,前後含馬匹長三米(是占地面積,不是使用面積,哈)。“軍”這個字,從繁體形象上看,即是古代戰車。戰車,是整個青銅時代軍隊的主要突擊力量,就像騎兵,是後來鐵器時代的突擊力量一樣。當時的戰車,就相當於現在的坦剋或者動力戰車。春秋時代的戰車製造技術已經相當成熟,連輪子都有統一規格:直徑124釐米左右,輻條18~24根,車廂寬度130~160釐米,車廂進深80~100釐米,車廂前後扁,左右長。在車軸等急劇轉動的部件上,還裝置青銅零件,以減少摩擦(還需要塗以豬油潤滑),車軸兩端也包銅,減輕障礙物撞擊,甚至還會按上短劍,把試圖靠近的人腿撞斷。為了加大穩定性和阻撓敵人迫近,戰車的車轅比民用車轅長。)
  因為戰車是個好東西,鄭國的大孝子穎考叔,戰鬥之前,為了搶一輛戰車,就跟“子都”打起來了。
  子都是鄭國的公孫,乃東周第一美男子,比後來的宋玉資格還要老四百年。宋玉的美是自己做賦吹出來的,實際長什麽樣不知道(沒準他就是登徒子)。子都的帥氣,卻是有目共睹的,孟子作證雲:“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看不出子都是個帥哥的,除非你是瞎子。
  子都由於漂亮,就做了鄭莊公的同性戀朋友。他爭強好勝,為了爭一輛豪華戰車的使用權,和穎考叔叫上勁了。倆人比賽掄那桿超大號的旌旗,誰掄的好,戰車就歸誰用。粉面朱唇的子都同志可能腎虛,掄得不如穎考叔圓。當着同性戀朋友鄭莊公的面,子都恥於服輸,於是他把丹鳳眼一瞪,抄起大戟(念幾)就戳穎考叔腰眼。好漢不吃眼前虧,穎考叔撒丫子就跑,胳膊挾起那輛戰車的車轅。酷哥子都攆了他半天,愣是追不上人傢拉車跑的,恨得哇哇暴叫。考叔的輕功了得埃
  等到攻城令一下,三軍兒郎撞城的撞城,燒門的燒門,穎考叔身先士卒,舉着鄭莊公專門為此役縫製的那個超大號的旌旗,捷足先登,眼看頭一個登上城去,要立頭功。
  美男子子都同志遠遠看見了,嫉妒得不行,拈弓搭箭,望着穎考叔後背嘣地就命中上去了(暗箭傷人這個成語就是打這來的)。於是,至純孝的大孝子穎考叔,凄惶一聲哀號,裹着大旗,一頭栽下城墻摔死,慘白的陽光照着一地的蒼涼。
  另一個大夫瑕叔盈,撿起穎考叔手中的中軍旌旗,再次攀登。
  小國許國像風中的鳥窩一樣終於被登城而上的鄭軍一舉端下,許君逃往它國。
  戰後,鄭莊公知道是自己的同性戀朋友害死了穎考叔,但拉不下臉來處罰他,就假裝搞了一個詛咒儀式,用許多豬狗雞擺在穎考叔靈前,使勁詛咒那個暗箭傷人的人:“那個射殺穎考叔的人,你註意啦!我們看見你啦!電打雷劈、不得好死~~~啦1
  這個辦法衹是蒙人的!
  但據野史說,這招還挺靈,苦大仇深的穎考叔的魂靈化作厲鬼,當場附在子都身上,讓這酷哥出盡了洋相,然後自己把自己掐死了。——但根據正史,子都並沒有也不可能被人們詛咒死。不過,野史小說上這麽說,也表達了人們對於一般作惡者的懲罰欲望。
  鄭莊公搞的這個“詛咒”,實屬掩耳盜鈴,故意讓子都逍遙法外的。但鄭莊公也因此受了名聲之纍。當時的君子這樣議論這件事:“鄭莊公這個人,沒有什麽德政。而對於犯了罪過的人,又沒有施以刑罰(指子都)。既無德政,又無威刑。君子以此預測鄭莊公的事業,不會有頂天立地的成就。”這是記錄在《左傳》上的話。信然!
  鄭莊公在許國公子中挑了一個面相比較乖的,立為新君,並把許國一分為二:一邊歸新君,一邊歸自己派人管理。(但不知中間有沒有修柏林墻)。鄭莊公說:“我不是貪圖你們的國土,我派人駐守是維和的。將來我死了就撤走。”(但事實上,鄭國還是在一百年後吞滅了許國)。
  總之,還算順利吧,鄭莊公把宋、衛、陳、蔡、許這些河南地區的列弱一個個欺負淨了,很有一點河南賽區預選賽小組出綫的意思了。後來為了保衛齊國,鄭莊公又派兒子“公子忽”跟北戎異族開了一戰,擊退北戎,搭救了東方齊國。從此鄭莊公威名傳遍華夏,大有定鎮中原的意思了。
  (六)
  鄭莊公笑傲諸侯以後,離他不遠的洛陽城裏的周天子周平王再也坐不住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眠。
  周平王這些年來的日子,一直很艱難。
  按理說,周天子和下邊諸侯的關係,是雞和蛋的關係。周天子分封了這些諸侯,這些諸侯像雞蛋一樣自我發展,不需周天子再幫他,周天子也不多幹預他的內政。但是,有一點事諸侯要做,就是定期派大夫進京報道,重申自己對大周的尊重態度,畢竟自己是人傢生出來的蛋嘛,並且通過納貢獻寶的形式證實這一點。由於各個諸侯地盤都很小,經濟都緊張,所以大周天子跟他們要的“貢獻”也不多,譬如楚國就獻上點苞茅就形了,用在周天子的廚房裏釀酒的時候。到了打仗的時候,諸侯還要盡義務,派出自己的軍隊,追隨王軍出徵。
  那麽,諸侯從周天子這裏得到什麽好處呢?好處就是周天子不會聯絡其它諸侯一起來打他。意思是說,如果他不老實,譬如周天子叫開會他不來,周天子就會帶着一幫諸侯來討伐他,興師問罪,直到你重新承認大周天子的領導地位以後纔罷手。有時天子不會親自來打,而是指定一些大一點的諸侯,帶着聯軍來打他。這樣的大一點的諸侯,就是所謂的“伯”了,也就是後來的“霸”。所以,嚴格地說,諸侯們從周天子那裏得到的好處是“安全”。另外,如果諸侯內部出現篡權了,周天子會發兵來幹預,把弒君犯殺掉。有哪個諸侯不講理了,欺負鄰居了,周天子會過來主持公理,避免你受欺負。如果某個邊地諸侯遭受異族入侵,大周天子也會帶着諸侯聯軍,過來幫你驅逐韃虜。總之,大周天子擔任的角色,像個國際警察。諸侯們就這樣在大周天子的看管下,好好地過日子。
  周天子自己有兩塊直控的地方,一塊是陝西關中,一塊是河南洛陽地區。此外的其它土地,就都分封給各地的諸侯了,總計有一千來個。所以,周衹是相當於一個頭等號的大諸侯而已。但因為他相對最大,所以各諸侯國都聽他的,奉之為“共主”。
  倒黴的是周平王遇上犬戎禍亂,丟了陝西的大片土地,頭號大諸侯變小了一半兒。他衹好東遷來到洛陽(就像有兩套房子的人,火燒了一套,去住另一套)。但洛陽這套房子面積小,周天子住進去全得從新張羅,宮殿也敝舊了,糧食産量少了,所以腎虛了。
  按照政策,各國諸侯要進貢“土特産”給天子,但不進貢糧食,糧食必須靠老周自己解决。這一點對老周的興衰至為關鍵。周天子從前在陝西關中的時候,立足於周人開發了一千多年的大本營,地肥糧多,四周險塞,什麽都好辦。現在洛陽就沒有那麽好了,洛陽的底子相對薄很多。周平王傻眼了。
  周平王遷到洛陽以後,好好經營一下,也可以憑着洛陽而自我振興的。洛陽四周的險隘雖然比起“四塞之固”的陝西要差了,但那也是一塊地盤埃但是周平王不是英烈有為之主,他所能作的就是蹲在洛陽,拼命地虛張聲勢,擺出“共主”的架勢,嚇唬那些一度曾匍匐在地的諸侯。但你現在沒有陝西關中平原大本營了,誰還怕你。現在洛陽的地盤,不過方圓一、二百公裏,跟別的諸侯尺寸也差不多,大傢更寧可把他理解成一個鄰居。
  所以,周平王再咆哮,也是幹嚎,諸侯各國不再怕他了,也敢於不來上貢了——指青銅、絲綢等重要物資,糧食更是原本不在上貢之列的,周王室經濟日絀。周天子不得不轉嚮諸侯“告饑”、“求金”,分封關係面臨全面崩潰的危機。用古話講,就叫做周天子“式微”了。
  周平王暫時能嚇唬得住諸侯,是因為有鄭國給他長期撐腰。鄭國從鄭武公老爹起,就一直一心火熱地幫着周平王吆喝,以鄭國的軍力財力支撐周平王。周平王作為回報,任命鄭武公作“平王卿士”(相當於後代的宰相,是天子的左膀右臂,位居百官之首)。鄭武公死後,長子鄭莊公襲承卿士位,繼續給周王室扛活賣命。2700年前的洛陽大道煙塵裏,經常可以看見平王卿士鄭莊公坐着馬車,從鄭國往西一百多公裏,到洛陽城面君。
  頭幾年給周天子打工,挺自豪,新鮮來勁,像畢業就進了外企。年頭久了,鄭莊公就慢慢覺得不平衡。大周朝元氣已傷外強中幹,全靠俺們鄭國撐腰,可他還裝得像大老爺似的。鄭莊公像那匹貴州老虎一樣,慢慢覺得周平王“技止此爾”,就野心勃勃起來,憑着爺爺爸爸是老革命的資格,和這幾年他笑傲諸侯的實力,開始要到周平王頭上拉糞。周鄭關係開始緊張起來。
  周平王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衹好拉一派群衆打另一派群衆。他趁鄭莊公離開朝廷期間,就偷着召見虢公(虢國國君,“假虞滅虢”就是說它呢),讓虢公取替鄭莊公作平王卿士。
  虢公優柔寡斷,不敢接這個熱山芋,並且消息很快走漏。怒氣衝衝的鄭莊公聽說自己要被擠出內閣,衝進洛陽就跟天子討說法:“我是朝廷卿士,我哪點幹得不好!難道你要換掉我嗎?你當初來中原,還不是我爸爸保着你的!你們周王室還不是全靠我們鄭國撐着腰1周平王大窘,結結巴巴地起誓絶無二心,並采取息事寧人的作法,繼續讓鄭莊公當“平王卿士”。
  鄭莊公說:“你說話,我不信!你今天說的,明天又變了1
  “不信不怕。這樣吧,我把我的太子送到你們鄭國當人質,你把你的兒子也送到朝廷作抵押。我讓你繼續當卿,這回你信了吧!如果我失信,我兒子就歸你處理。”(有個兒子就是好啊!)
  於是鄭莊公答應了,互相交換兒子當人質,以示雙方的爸爸睦鄰友好,兩代人不動遙
  在重視等級禮儀的大周朝,天子用什麽尺寸什麽顔色的弓,各級諸侯又住什麽顔色什麽標準的房,房裏鋪幾層席子,都有嚴格限定,不能僭越。天子堂上可以演什麽舞,諸侯傢裏跳什麽秧歌,甚至門前種幾棵樹,出殯多大規模,棺材用幾層,陪葬的鼎用幾衹,號啕可以號幾嗓子,都有法律約束。然而現在居然出現了天子與臣子之間互相交換人質的反常現象(這種事情本來應該衹在諸侯之間發生),東周王室的尊嚴和君臣之間的名分,開始鬆動了。
  周平王生活二三事:
  周平王罩不住諸侯們了,衹好在禮儀方面狠下功夫。他想拿禮儀來嚇唬諸侯們,以彌補他經濟軍事力量的不足。周平王的禮儀訓練,成績沛然,真是值得諸侯們敬佩的。
  要說當天子也真不容易,平時,他必須“正衣冠而立”,跟練軍姿有一拼。他的衣冠非常沉重,上邊綴有玉石啊美銅啊什麽的,穿着這些東西站直了還真需要一把子力氣。這些衣服內容蕪雜,裏外多層,穿戴起來羅裏羅嗦,又隨時間隨場合而變,他每天要花很多時間去換衣服,好像模特趕場一樣麻煩。遇上年成不好,他還要改穿素服,乘沒有油漆的素車,吃飯時也不能奏樂。如果遇上烈風迅雷暴雨,則必須莊敬嚴肅,即使是夜裏也一定要起身,把羅裏羅嗦的衣服穿戴起來,穿整齊,然後恭恭敬敬地坐着聽,因為這是“天”有想法要跟他這“天子”說了——天子作了違抗天意或傳統的事了。
  作為天子,周平王的一行一動都被左史記下來,一言一論都被右史記下來,所以他不能亂動彈。根據史料記載,作為天子,他每天還要洗手五次,還得用淘小米的水洗頭髮,用淘細米的水洗臉。洗濕了的頭髮用白木梳梳理(幹頭髮纔用象牙梳)。然後喝一點酒,吃一點東西。養足精神之後,就去洗澡。洗澡要用兩種浴巾,上身用細葛巾,下身用粗葛巾。出了浴盆以後,站在蒯草做的席子上,用熱水衝洗雙腳,再站到蒲席上,穿上麻布衣服以吸幹身上的水。然後就穿上鞋,在樂工的歌唱伴奏下,升堂。(每天這麽洗就受不了啊)
  升堂完畢,就要出門了,樂師撞擊持殿堂南面的黃鐘,並敲擊右廂殿堂的五衹樂鐘來與黃鐘相應和。把馬拴在車上的人、趕車的人,也都有相應的規矩:站立時要如同懸挂的磬石那樣略微彎腰,拱手時要象胸前抱着鼓一樣,使車馬轉彎、回頭時動作也要符合要求。在這之後,樂師奏起登車的樂麯,報告天子出宮了。周天子行走的步距要大小一致、符合規定,走得要讓佩玉叮呤作響,與樂鐘相唱和。這都是要平時練習的,周平王是全國走臺步最好的人,是真正的首席男模。他上車下車的動作也有要求,必須捉着馬車尾巴上的一隻繩子攀登上去。馬車上竪的旗幟有十二根飄帶,旗幟上畫着竜、太陽和月亮。
  等周平王要回宮時,樂師就撞擊懸挂在殿堂北面的蕤賓樂鐘,並敲擊左廂殿堂的樂鐘來與它相應和。總之,是麻煩的很,這就是禮儀。就憑着這股莊重威嚴勁兒,各地諸侯們都順服於天子,繳納好東西養他,戰時聽他調遣。
  雖然在拼命地走臺步,而且走得也不錯,但周平王畢竟鎮不住大傢了。他的經濟和軍事實力越來越遜(因為失去了陝西大本營),諸侯不拿他當大牌了,甚至越級使用他的禮樂。比如魯國的卿大夫傢裏就使用天子的禮儀規格,拿64個人的舞蹈隊在庭院跳舞。這就是後來孔子所說的“禮崩樂壞”,把我們的孔聖人氣個半死。
  (七)
  周平王在戰戰兢兢、憂憂悶悶的人生歲月中過了長達五十一年的天子生活,然後死掉了。這仿佛也是個規律,歷史上那些活得不爽的天子,往往出奇地長壽,比如被兒子奪了皇位被迫退居二綫的唐玄宗就活了八十多。大約人一生的福分是個常數C,要麽過把癮就死,很快消耗完這個C——像隋煬帝那樣,要麽當傀儡,慢慢消耗常數C,年頭也就拉長了。
  周平王一死,該輪到他那在鄭國作人質的太子繼位。不料此子福氣太差,在鄭國作人質期間死了。好在此子還有個兒子,繼位,是為周桓王(“桓”念環),時間是公元前719年(公元前八世紀眼看就要這麽混過去了)。周桓王因為親爹沒享一天榮華富貴就客死鄭國了,他說:“他奶奶的雄!我恨透了鄭莊公了1
  這個血氣方剛的周桓王,不同於他扶不起的老爺周平王,周平王當了五十一年的窩囊天子,慢慢地消磨常數C,周桓王卻是個急性子,寧可全有,要麽全無。他跟後來的燕太子丹一樣,是個沒有耐心的國傢領導人,同時又受不得外人的氣。周桓王當即宣佈:免去鄭莊公的平王卿士一職,不再擔任朝廷第一號大臣的工作,擬聘虢公為周王卿士,全面負責勤王工作。這就意味着,周王室開始不再依賴鄭國,改依賴虢國了。虢國也是個老牌大諸侯埃
  賦閑回傢的鄭莊公嘿嘿冷笑,派出軍隊跑到洛陽邊上,去報復周天子。當時正值夏月,軍兵們抄起鐮刀,把周天子的麥子割了好幾百畝,一聲吆喝,挾着麥子跑回鄭國。周桓王幹瞪眼追繳不回來。
  (註:麥子起源很早,麥子可以碾碎做面,面可以蒸糕,是好吃的稀罕玩意,奢侈品,相當於吃點心。但當時吃面不流行,春秋最流行的主食還是小米幹飯,考古學者甚至找到了蒸小米的屜布。小米在當時不是煮粥吃,而是蒸成小米幹飯吃,一是比較香,二是頂飽。)
  到了秋天,洛陽附近的小米也熟了,鄭莊公故伎重演,又去搶小米,把周桓王氣得哇哇直喊:“我靠——根本不拿我們天子當回事啦1
  這一年鼕天,周天子的糧食就不夠吃。他衹好跟東邊的宋國以及北邊的衛國去藉。但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去藉,就讓比較乖而且講禮的魯國出面去藉。魯公愁眉掃眼地找到宋國國君,說:“今年,我國欠收,藉給我們幾百斤糧食吃吃吧1
  宋公大惱:“鬍說八道,我們的莊稼地哪哪那兒到哪哪哪兒,你們還霸占着沒說清楚呢1(宋國在魯國西邊,因為爭奪良田常跟魯兩互相揪頭髮打架。)
  “呵呵,我勸你還是藉吧,這是老大的意思啊1魯公把大拇哥往周天子的方向一竪。宋公一聽,哦,原來是那位可憐的月光一族啊,趕緊掏糧食吧。
  宋國、衛國、齊國都掏了糧食。隨後藉到鄭國頭上。出於禮貌,鄭莊公也掏了點糧食去救濟天子——搶歸搶,名分還是要維護的,畢竟天子是老大,偉大的地位從老祖宗時代起就一直不曾動搖過。
  藉糧食這事教育了鄭莊公。鄭莊公覺得,自己要想在諸侯中建立霸威,還需要藉助老周這塊招牌。譬如他想去跟某國要糧食,或者藉道,或者藉兵去打誰,如果他以鄭國的身份去要,人傢肯定不給。如果他說這是老周要的,別人就不好拒絶了。藉老周的名義對諸侯下達要求,發號施令,那就好使多了,也名正言順多了。諸侯如果敢拒絶,那就是違抗天子,我就可以以此為藉口召集一幫諸侯去打你,以衆欺少,直到打得你服了我,不敢違抗我的要求為止(當然,我的要求總是藉用老周的嘴巴說出來的)。最終,藉老周的名號,我建立了我在諸侯中的實際霸權。這,大約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吧。
  所以,鄭莊公需要老周這個招牌,最好不要跟老周鬧僵。
  主意想定,鄭莊公不再拖延,親自跑到洛陽去禮拜周桓王,想把邦交關係恢復到割麥子以前的歷史水平。鄭莊公說:“我錯了,您是一國之長,我以後不敢再憑藉國力強橫就欺負您了。我給您上貢好東西來了。以後咱們還是周鄭交善吧1
  然而,作出低姿態的鄭莊公卻不受周桓王待見。周桓王深深明白這個道理:當狐狸說要睡覺的時候,母雞更要打起精神。
  於是,周桓王拿割麥子的事兒挖苦鄭莊公,並且送他兩車秕糠做為回潰他說:“謝謝你送來這些貢品,但我這兒卻沒有什麽值錢東西了,糧食都被一個白眼狼的大毛賊偷搶去了,就剩一點秕糠可以當作禮品回饋給你了1——人傢從周天子拿回來的回饋都是珍寶好物,而鄭莊公拿回來兩車秕糠。這是周桓王故意做來侮辱他的。
  悻悻不樂地返回封國的鄭莊公,用秕糠給豬圈鋪了一層地毯,心中堅定了繼續唱對臺戲的决心。
  (註:從秕糠的事我們看到:諸侯上貢給國君,國君需要給回潰所以,上貢和回饋,是一種感情聯絡,而不是地方對中央的納稅交公糧以及中央嚮下的撥款,所以當時還不是後代意義上的統一帝國。既然上貢是一種感情聯絡,天子還要給以回饋,來回一計算,老周沒占什麽便宜,難怪勢力越來越虛弱呢。而且上貢貢品中也沒有糧食,譬如楚國,它送給老周的就是一種特別的茅草,過濾酒用的。這對壯大老周國力一點兒用都沒有,而且楚國也已經好多年沒來上貢了。)
  (八)
  周桓王駕下有個老幹部,叫做周公黑肩(這名字起的,多有個性),給周桓王提意見:“我們大周自從東遷以來,一直依靠的是鄭國。我們應該善待鄭國,這樣別的諸侯看見了,知道若對周天子好,就會得到報償,就也會爭先恐後地對我們好。可是,上次鄭莊公跑來禮拜您,您卻拿壞𠔌子作回饋污辱他。我恐怕,從此再沒有人會支持我們了。我們將更加孤立了。”
  周桓王說:“你這種軟骨頭的辦法是行不通的。我認為,必須跟鄭莊公打一仗,打垮鄭莊公,這樣諸侯就怕了我們,天子的權威就從新樹立起來了,對諸侯的控製力也就強化了。”
  這個不懂“經濟是影響國運的根本動力”的天子,不顧周公黑肩在那裏大搖其頭,命令作戰參謀研究伐鄭策略。
  按周朝軍製,天子擁有六軍,諸侯大國擁有三軍,小國衹有兩軍或者一軍。但是,東遷以後,周朝竭盡全力也衹能動員三個軍,每軍編製一萬餘人。如以三個軍徵討同樣擁有三個軍的鄭國,力量相當,勝負參半。周桓王的作戰參謀也認識到了這一點,必須藉力打力。
  周桓王的最佳同盟,當然得是那些被鄭國欺負的列弱了。於是周桓王講好,請衛、陳、蔡三個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傢夥,贊助發兵。
  公元前707年,周桓王十三年,在忍氣吞聲十三年之後,周天子戰車從洛陽隆隆啓程。衛、陳、蔡各起本國主力,到指定地點約齊,完成軍事編隊,將一架巨大的戰爭的機器,瞄嚮威脅中原大地安全格局的、飽經風霜的鄭莊公老大爺身上。
  鄭莊公颳淨傢底,把三軍傾巢而出,以攻代防,催動兵馬出駐都城(新鄭)嚮南二十公裏,和周天子聯軍對峙於河南長葛。雙方布成陣勢。自大周建國以來,中原大地上中央軍與地方軍的第一次對抗戰,仿佛箭在弦上,一觸即發了。
  中央政府軍的作戰指揮人員是:
  統帥周桓王指揮中軍,居中
  將領虢公林父(卿士)指揮右軍,居右。右軍旗下,還附屬有蔡、衛勤王部隊
  周公黑肩(卿士)指揮左軍,居左。左軍旗下,還附屬有陳國勤王軍
  合計兵車約400輛
  鄭國作戰序列:
  統帥鄭莊公寤生(呵呵,名字不太雅)
  將領祭足(正卿)統領左軍
  原繁(大夫)統領中軍
  公子元(大夫)居中軍
  高渠彌(大夫)居中軍
  祝聃(大夫)居中軍
  曼伯(大夫)統領右軍
  合計兵車約300輛
  鄭國為了規避周天子的三軍稱號,將自己三軍稱作“左踞,右踞,中踞”。踞是大公雞爪子的意思。當時鬥雞的時候,雞爪子還可以加青銅的“拳擊手套”。
  周桓王兵員數目略顯優勢,最大的薄弱點來自其左軍麾下的陳國軍隊。陳國人打起仗來嚮來就是磨洋工,後來楚國在城濮之戰失敗也是因為跟他們合作。而且陳國兵從前被鄭莊公打怕了,態度首鼠兩端,階級鬥志不堅。鄭莊公肚裏雪亮,搶先發出攻擊信號,令右踞統率“曼伯”迅速出擊,使用“粘字訣”壓製政府軍左翼下的王軍戰車活動,閃出後續空間讓跟進部隊逐次躍進突擊,狠狠揪住陳國徒兵這個死穴又踢又踹。泰山壓頂腰不直的陳軍很快氣餒,在鄭莊公的戰車咬合下,紛紛跳車逃跑,抱頭四散。陳軍很快退出戰常左翼政府軍受潰軍幹擾,周公黑肩指揮失靈,整個左翼土崩瓦解。
  奪取戰場局部優勢後,鄭左踞與政府軍右軍(含附屬蔡衛兵)接戰,搶入政府軍車陣。驚弓之鳥的蔡、衛兵比陳國也強不到哪兒去,很快發生退卻。但右軍統帥虢公林父不負周桓王倚重,奮勇力戰,穩住陣腳,將業已插入己方陣地的鄭左踞像拔釘子一樣,拔了出來。鄭左踞被逼退回。
  左右兩翼交戰至此,雙方各自一勝一負,戰局逼平。
  鄭莊公不給對方喘息,揮動三軍全綫猛烈出擊,分別由左右兩翼實施嚮心合圍,集中力量壓擊周桓王中軍。
  周桓王已失去左軍,急招右軍收縮,孤註一擲地支撐中軍,沉着應戰,幾次化險為夷。
  雙方幾萬人車擁擠着亂打,規模宏大,場面壯觀,舉起又落下的長戈和矛戟,使這裏更像一個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周桓王也親自動手了,他手揮舞着銅鉞,砍擊逼近他戰車的敵人。銅鉞就是大斧子,王權的象徵,本不適合作兵器,但顧不了那麽多了。周桓王正在張牙舞爪地砍,鄭國大夫祝聃從遠處瞄了個準,嗖的一下,毒蛇一樣的一支銅頭竹箭,正中周桓王肩膀。血立刻從青銅箭頭下流了出來,一同流淌着的還有三軍的士氣。
  天子中箭,可了不得了,政府軍衹得且戰且退。
  按照大周朝的作戰禮儀,追擊逃跑的敵人不要超過一百步距離,跟蹤追擊不要超過九裏,這都是為了表示禮節,打仗點到為止,不為已甚。畢竟大傢都是一大傢子的,互相是親戚。鄭國公族和周天子,三百年前是一傢。
  鄭莊公也怕自己幹得太大了,鑒於周軍雖退而不亂,於是下令收住兵車,公元前707年所目睹的周鄭“長葛之戰”,就這樣突然嗄然而止了。(是不是不夠過癮,春秋早期的打仗就是這樣古典味道的,三軍依次排隊前行對决,不像是戰爭,倒像指揮一場開幕式隊列表演,配得還是交響樂,讓人昏昏欲睡。)
  周桓王中了一箭,但是並不致命,春秋時期弓箭殺傷力不大,射程不遠,周桓王撿了條命。
  (註:正是由於弓箭殺傷力還不大,不善於移動避箭的戰車在戰場上纔很有地位。戰車上面,通常有三名戰車兵,都身穿牛皮甲,頭戴牛皮胄,或者青銅胄。由於當時的箭力道尚不甚大,這些牛皮的防護用具,可以抵擋得住箭,被射上幾箭也不怕。等到了後面的戰國時期,弩出現了(兇猛的狠),射出的弩箭,射程遠,力道大,穿甲(皮甲)能力強,目標高大行動緩慢的戰車成了逃不掉的靶子。緩慢的戰車上立着的兩三名戰車兵,無法機動躲避,擠在一起也無處可藏,成了靶子上的活物,幹等着挨射。一旦被射中,就小命難活了,穿着甲胄也不頂事。於是戰車的地位就滑坡,被善於機動的騎兵慢慢取代。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在這場令人昏昏欲睡的戰役裏邊,鄭莊公還大膽創新,積極改革,引入了“魚麗陣”法。
  傳統的戰車打法,在每輛戰車前邊,配置步兵七十二人作為支持。七十二人都佈置在戰車前面,攻敵陷陣。但是這些人一旦前進受挫,擠撞成一團,相互踐踏,後面跟進的戰車就會失去衝擊空間和嚴整行列。所以,七十二人放在戰車前邊,是個弊端。這就像象棋裏的“車”,一旦前面有卒擋着,就不能直進一樣。
  鄭莊公改革後的“魚麗陣”,說白了也就像一群小魚跟着大魚跑,把步兵配置在戰車兩側及後方,讓戰車像坦剋一樣往對方的步兵身上碾,己方步兵隨後跟進,趁火打劫。仿佛田野裏一臺收割機在前面,後面是拾麥穗的人,直接把敵人人頭往筐裏揀就可以了。
  總結周桓王這個人,很有血性,但流於莽撞人。他發動的此次戰役,根本就是戰略錯誤,因為他的政府軍沒有必勝把握。作為一國之君,押這樣的戰爭賭,勝了,於自己的國君身份增補並不大,敗了,整個國威就算全玩完了。
  戰法有雲,善於作戰的人,先把自己處於必勝不敗之地,確保自己打擊敵人能就像力舉秋毫,以石擊卵,有了這樣的把握再啓動戰爭。而不懂作戰的人,總是期求在苦戰中取勝。周桓王就是後者,雖然他夠玩命的。
  有了必勝的把握纔啓動戰爭,這就是孫子兵法的“全勝”原則。而周桓王是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說他發動這場戰役有嫌魯莽,不是聰明之舉。“上將伐謀”,外交本來是周天子的優勢,可是他並沒有利用之,而是訴諸於戰鬥(而且是並無多少勝算的戰鬥),結果白死了很多人,自己也中了一箭,這纔舒服了。
  這一次中央與地方的正面交鋒,正式宣佈了周桓王外幹中間也幹的事實,從此,天子成為縮頭烏龜,諸侯之間開始排座次、爭老大,數百年的紛爭開始了。這以後,即便從整體上看,從月球上看,貌似平靜的中原大地再也不貌似平靜了。
  (註:鄭莊公還是懂得分寸的。在長葛之戰結束,政府軍退卻的時候,鄭大夫祝聃曾請求帶兵追擊。但是鄭莊公製止了他,鄭說:“君子不欲多上人,況敢欺天子乎?(君子不敢欺負人,更何況敢欺負天子呢),衹求我們鄭國社稷無損,也就夠了1他不讓祝聃去追。
  當夜,鄭莊公還派大夫祭足去周桓王的營中“問王疾”——什麽意思呢?就是慰問傷情,以示禮儀和關切。真不知道祭足見到周桓王,怎麽擺置表情和開口講話。
  祭足念道一番,留下禮品,肅穆地磕了幾個頭,回去了。周桓王躺在床上,看着他走遠,簡直是,氣的要笑了!)
  (九)
  回顧東周初年(公元前八世紀末期)諸侯爭戰之第一賽季,鄭莊公的成績,首先他逼服陳國,獲得半分,又連敗宋、衛、蔡三國,破許國,積4分。鄭莊公以4.5總積分在河南小組賽區出現,參加與國傢隊(周桓王軍)角逐,迫使國傢隊領隊周桓王受傷下場,鄭莊公遂光榮獲得本賽季全國冠軍,風光無限。
  但此次諸侯大戰,未邀外省隊參加,其於運動史上的成就,就不是非常醒目。不過,鄭莊公仍然是河南群衆的驕傲。當此之時,河南是中國的核心,開化最早。嚮西,是陝西一帶,那裏的秦國方纔建國不久,華狄雜處,荒遠而落後,基本沒資格參與中原賽事。嚮北,山西的晉國,晉國的公親貴族們正忙着窩裏鬥,你砍我,我砍他,大搞階級鬥爭,無暇參與中原政治。嚮南,長江沿綫湖北地區的楚國,被鄙視為南蠻,尚不能逐鹿於中原,長江下遊江浙地區的吳越,則落後得連車輪子都沒有,根本上不了桌面。嚮東呢,山東的齊魯,確實都是大國,地富民豐,但他們在鄭莊公眼裏是睡獅,此刻平靜,還沒到咬人的時候。所以,全國諸侯都碌碌無為,時無英雄,遂使鄭莊公成名。
  鄭國的地盤,其實並不大,而且鄭國是個外來戶——是隨着周平王東遷纔從陝西挪到中原來的。作為新移民,老鄭必然與中原老住戶(宋衛陳蔡)之間,為了爭地盤而矛盾重重,從而引發出前述連綿不斷的小戰——這就像班裏的新同學要被老生欺負一樣。作為新同學,鄭莊公知道求助大哥,他采取與東方大國齊魯交好的辦法,獲得外援,遂在與周邊小國的搏鬥中頻頻占據上風。這也是一種“遠交近攻”吧。
  然而鄭莊公也有兩個重大失誤,一是過分以力服人,沒有適當輔之以德,對待諸侯衹是打過,而沒有去幫助和做好事過。二是對待中央政府態度過激,導致周桓王來打他,弄得自己臉上很黑,國際威望也打了折扣。而下一賽季的冠軍齊桓公,則比較聰明,知道利用天子名勢,適時推出了“尊王攘夷”口號,大獲人心。
  相比之下,鄭莊公的戰略研發還是差了那麽一截,未能躋身於春秋五霸之列,衹能號稱“小霸”或者“初霸”。然而鄭莊公確實是河南諸侯第一人,此後的河南諸侯,包括鄭國,全都腎虛得不可救藥。原因很簡單,河南地理位置是天下中央,圍繞它的東西南北各大諸侯間進行戰爭,軍隊都要打河南經過。所以河南成了我國版圖上的巴爾幹地區,古人稱之為“四戰之地”,四個方向都是敵人,變成敵人們軍事演習的靶常大傢有炸彈,都跑到這裏來扔,河南諸國給炸得七零八亂,一直不能生息壯大。
  所以河南境內的陳、蔡也好,鄭也好,宋、衛也好,在後來的春秋史上,受夠了四鄰諸侯的夾板氣,哪個鄰居省份的諸侯強大了,他們就附屬哪個鄰居,別的鄰居不幹了,合夥來打他們,他們又緊着給賠禮道歉。“朝秦暮楚”這個詞,說他們最合適。河南諸侯遂被逼出了一種圓滑的行為風範。
  (十)
  鄭國後來的事情,還需要再羅嗦一下。
  長葛之戰後五年,執政四十三年笑傲河南的鄭莊公,很不好意思地,自己死掉了。本來他還應該做更大的事業,但他還是選擇去死掉算了。
  鄭莊公一死,大兒子“公子忽”繼位為鄭昭公。
  公子忽不同於一般的花花公子,他有點類似秦始皇的兒子扶蘇,少年英武但天性退讓。從前他當太子的時候,曾經搭救過齊國(公子忽提供國際援助,率兵阻擊一夥入侵齊國的北戎,大有斬獲)。齊人很感激他。齊僖公沒什麽好做酬謝的,就是閨女多,其中二公主文薑,評得上春秋第一美少女,生得美面如花,膚賽白脂,柳條細腰,風騷嬌豔。齊僖公就想把女兒文薑嫁給公子忽,湊成英雄美女的一對。死心眼兒的公子忽覺得施恩求報不好,顯得自己乘人之危了,就拒絶了這樁好婚。
  這時候,大夫祭足勸公子忽說:“足下雖然貴為太子,但您的同父異母弟弟子突,依靠他母親傢宋國人撐腰,總想搶你的位置。如果你跟齊國聯了姻,有齊僖公大爹做嶽父,有了外援,將來誰還敢搶您的位子呢?”(齊國和宋國,都是當時的大國,有實力。)
  公子忽一聽,有點後悔,但是改口已經不可能了,公子忽說:“曾經有一段美麗的感情放在我面前,但是,我沒有去珍惜,如果上天可以給我一個從頭再來的機會,我一定要對齊僖公老爹的閨女說:‘我愛你’······”
  哈哈,不是啦,其實公子忽是個愛情至上主義者,他覺得愛情是一種,很玄的東西,不能象豬肉那麽亂註水,所以,他始終拒絶采納祭足的意見,而娶了小國陳國的公女。
  果然,他弟弟子突,是個大官迷,非纏着娘傢宋國把自己扶上鄭國君位去。子突的媽媽傢是宋國一個大姓,跟宋莊公關係好,把這個意思跟宋莊公說了。宋莊公覺得這事可以撈外快,就把祭足從鄭國誘到宋國來,綁在老虎凳上,經過軟硬兼施,祭足屈服,同意回鄭國之後裏應外合,幫助子突奪公子忽的君位。
  祭足回鄭國以後,偷着串聯了一群軟骨頭大臣,聯名上書要求公子忽辭職。公子忽也還真爽快,帶着媳婦孩子,離開君位,投奔媳婦的娘傢陳國去了。但是陳國是小國,沒有宋國牛氣,沒辦法幫他奪回君位。
  於是子突上臺,是為鄭厲公,這個名字一看就不好,是暴君的謚號。
  鄭厲公屁股坐在寶座上沒幾天(這麽說不太嚴謹,春秋時候還沒有椅子,人們是像日本人那樣跪在地上),剛要開始過他的官癮,麻煩就找上門來了。宋國的娘傢人扶立他即了位,自認有功,就派人來堵在門口索要酬報,非要邊境上的三個鄭城不可。鄭厲公跟祭足一商量,城不願意給,送了好幾車𠔌子大豆去應付。宋國人一看大豆,大怒,一看𠔌子,還不如大豆大,更大怒,立刻發兵伐鄭。
  鄭厲公見娘傢宋國大兵壓境,就想起齊魯來了,從前老爹鄭莊公遠交近攻,和齊魯關係很鐵。可是,齊國的齊僖公還在惦記那沒招到的女婿公子忽,恨着鄭厲公搶了公子忽的君位,不肯發兵相救。
  鄭厲公就改求魯國幫忙。魯鄭交好多年,鄭國還專門祭祀魯國的祖先周公,魯國很高興。所以這回鄭國有難處,魯君又自信面子大極了,就顛顛地跑到宋國去,替鄭國說情:多交些𠔌子,不要割城了,好不好。宋莊公牛得不行,就是不寬讓,魯公怏怏而歸。回去後,又約宋公出來,到虛、龜兩個地方會談了兩次,宋公還是不答應。
  於是魯公怒了,老臉氣得像發怒的驢,說,我打你一頓看看,看你答應不答應。於是揮師攻宋,與鄭厲公東西夾擊宋國。鄭魯聯軍和宋軍正在你衝我撞、人揚馬翻之際。魯公突然得報,說老傢出事了,北面的齊國趁着魯國興兵外出,就來攻打魯國的附庸小國紀國了。
  原來,齊國為了打通南嚮擴張的咽喉要道,一直想滅了紀國(彈丸小國)。而魯國一直抵製着不讓他滅紀,而齊國偏要滅了魯國附庸的紀,就這麽扁擔長板凳寬地互相別着勁,終於趁魯國空虛,齊軍南下撲殺紀國而來。
  魯國立馬沒心思給別人幫忙了,撤出戰鬥,火速回兵救紀。鄭國也撤兵隨魯公一起救紀攻齊,恨齊國剛纔不救自己。宋軍一看倆敵人都轉移了,自己呆着也無聊,索性追奔紀國,準備邀師再戰。
  紀國這裏呢,齊軍攻城正酣,看見呼呼嚕嚕來了好多魯鄭東倒西歪的戰車,不一會,又見宋軍也風塵僕僕地湊近,四國軍隊剛要火拼,烏煙瘴氣地遠處又殺來兩國車馬,一是衛國旗號,衛國是宋國的死黨,自然要發兵助宋打鄭,另外一國人馬是燕國,燕國在北,跟齊國關係很鐵,齊國要打誰,他就跟着打誰。
  於是六國大兵,加上紀城一共七國,在紀城內外,混戰一場,推倒的城墻,撞碎的兵車,半截的雲梯,缺胳膊少腿的甲士,在戰場上東攤西撒,象幼兒班地板上玩散架了的玩具。與玩具不同的是,身上冒着濕乎乎的血。宋國在混戰裏面一點好處也沒撈到,帶着殘兵敗將撤到商丘。其它各國互有損傷,收拾了車馬也都拍拍屁股上的土,哄地撤了。這是鄭莊公與周桓王長葛之戰後九年的事情。
  不管怎麽樣,這麽大鬧了一場,宋國戰敗也就不再嚮鄭國討要三個城的回扣了。鄭厲公開始踏踏實實當國君,管着鄭國了。
  鄭厲公(子突)管了一會兒鄭國,發覺卻並不過癮。原來,扶立他奪位的大臣“祭足”,是老爹鄭莊公時代的重臣,門生故吏衆多,又自恃扶立鄭厲公功高,十分傲氣,相當專權,把鄭厲公給架空了。鄭國大事小事,都得按照祭足的意思辦。
  一天,鄭厲公在花園散步,就對親信大夫“雍糾”抒發感情說:“你看天上的飛鳥,想飛就飛,想叫就叫,我貴為國君,反不如鳥兒來得自在。夕陽雨夜,引起寡人多少怨愁。”
  雍糾一聽,雍糾明白了,立刻跪下說:“在下拿人錢財,替人銷災,願為主公除去祭足一患。”
  鄭厲公說:“你不是祭足的女婿嗎?殺你的嶽父,你肯殺嗎?”
  雍糾一心效忠鄭厲公,說:“主公您放心,明早祭足出城辦事,我於路上設宴送行,用鴆(念陣)酒毒死他這條老瘋狗。”
  於是,雍糾早早回傢準備。一進傢門,遇上夫人,也就是祭足的閨女。祭大閨女一看丈夫神色不同以往(女人就是敏感啊),反復盤問。實誠人雍糾不會做戲,索性就和盤托出鴆殺嶽父的計劃,並且請夫人跟他一起保守機密。
  夫人祭大閨女覺得就咱倆一起保守機密,力量還不足夠,等到晚上安歇之後,祭大閨女就打電話給老媽,請老媽也來幫忙保守機密。祭大閨女跟老媽進行了對話,她問老媽:“丈夫和爹,哪個更親啊?”
  媽媽隨口回答:“當然是爹親了埃丈夫嘛,人人都可以當丈夫的,而爹卻衹有一個,怎麽能比埃”(要研究古代家庭論理學的人,可以在這裏找到案例。)
  祭大閨女一聽,覺得媽說就是有理,於是把丈夫準備次日毒死老爹的事,跟老媽說了。老媽一聽,這還了得,趕忙又通知了老公。
  丈夫和爹,哪個更親啊?
  次日,謀殺人員如期在東郊設帳,雍糾樂呵呵地持酒給外出公幹的祭足餞行。祭足目睚盡裂,大喝一聲,把酒拍在地上,果然是烈性毒酒。衆人衝上去,捆住雍糾,送往農貿市場人多的地方斬首。
  雍糾在可愛的劊子手準備砍掉他腦袋的時候,愛恨交織地望了一下人群裏面他的嬌妻祭大閨女,說:“媳婦啊,我猜中了這開頭,卻,猜不中這結局。”然後,就死了。
  刺殺的主使人鄭厲公躲在宮殿裏,聽說特派員雍糾反被祭足殺了,嘆口氣道:“謀及婦人,宜其死也。”——聽老婆的話,活該他倒黴。
  已經打草驚蛇了,鄭厲公不想幹坐等死,於是趁着風高夜黑,裹了心愛的官印,帶親隨和不可或少的小妾,還特別義氣地載了雍糾的屍體,逃跑出城了。
  鄭厲公不敢往娘傢宋國跑,以前不是為了三個城的回扣翻臉了嗎?於是鄭厲公嚮西南四十多公裏跑到邊境地區,還沒過足官癮的鄭厲公在那裏策動政變,殺死櫟城大夫,搶下櫟城來歸自己用,訓練了個把兒兵丁,天天想着復闢。
  這時鄭國,國君跑了,祭足無奈,衹好把躲在娘傢陳國的上一任國君鄭昭公(就是公子忽)請回來,接以前的茬管着鄭國。
  鄭昭公先是被祭足攆出去,現在又被祭足請回來,經過這進進出出的磨難,他總在幽幽暗暗反反復復中追問,纔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纔是真。鄭昭公是個仁厚的人,長子多半如此吧,他管着鄭國,也不瞎折騰,鄭國倒還算安定,外國的鄭厲公,率軍騷擾了一下,找不到縫可以下蛋,就又退回去了。
  然而鄭昭公的結果並不好,平淡了沒兩年,他被造反派殺死在打獵的野外了。接下來,相繼走上鄭國領導崗位的是老鄭莊公的另外兩個兒子(老鄭莊公的兒子真多啊),但都死於非命!
  這時候,流亡在邊境的鄭厲公,想殺回來復闢,過第二把當國君的癮。他帶兵攻了半天,卻攻不破,鄭都城墻的工程質量比較好,特厚。最後費了好大的勁,收買了城裏的人獻城投降,方纔讓他進來。
  鄭厲公在外流浪了十幾年,受苦太多,以至於有點兒變態。有人獻城投降接應他,他反倒咒駡那人背叛舊君,喝令大斧子上來,剁了那人腦袋(可能他也會看相,看出那人腦後有反骨)。
  隨後,鄭厲公又埋怨另一位老幹部從前抵製自己,不當自己的間諜,於是把這老幹部絞死了。這老幹部忠於舊國君,沒有反骨,也給殺了。因此,大傢都不知道是該忠好呢,還是不忠好。鄭厲公就好像那衹剛放出瓶子的魔鬼,不論恩人仇人,逮誰咬誰。
  俗話說,治大國若烹小鮮,不能瞎折騰,鄭國經過公子忽、厲公這麽一折騰,國力大衰,把以前老爸鄭莊公時代的風光,折騰得一去不復返了。
  夕陽照耀着鄭莊公曾經戰鬥過的原野,黃河滾滾,流過河南大地。下一個時期的風采會花落誰傢呢?讓我們把目光嚮東移動,和黃河一起,註入公元前七世紀“齊魯青未了”的山東原野吧。
  瀟水曰:鄭莊公的長子公子忽,被大臣殺了。其他兩三個兒子也沒得好死。難道他們不是一國之君嗎?為什麽這麽容易就被人殺死?
  要說當時的諸侯國君,遠沒有未來專製皇帝來的威嚴,經常被下臣殺。這是分封製的特色。周天子把土地分封給諸侯,諸侯分封給卿大夫。卿大夫有了世襲的土地、土地上的軍隊和賦稅,甚至有一套行政管理班子——“傢臣”,儼然國中之小國,足以與國君傢族平分秋色。譬如祭足就是這樣的,有着深厚的封邑傢族勢力作為撐腰。一旦他們勢力膨脹,就可以驅逐國君乃至弒君(念作“是君”,就是殺國君)。整個春秋三百年,有36位國君被臣下殺死,而禮儀上的譖越更是常事。孔子最喜歡維護原有等級秩序萬年不倒,為此氣得直喊:“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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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虛無之夏(公元前2070—前1600年)第五章 商祖烈烈(公元前1600—前1046年,青銅時代)
第六章 大周天子(公元前1046—前771年)附錄
青銅時代的恐竜戰爭 引子 (關於上一本書)第一章 笑傲諸侯(770 B.C. --700 B.C.)
第二章 傾國二姬(700 B.C.—685 B.C.)第三章 大哉強齊(685 B.C.—645 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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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秦晉之好(B.C.650—B.C.645)第七章 晉文踐土(B.C.645—B.C.628)
第八章 獨霸西戎(628 B.C.—620B.C.)第九章 趙氏孤兒(B.C.620—B.C.607)
第十章 問鼎中原(B.C.607—B.C.590)附錄
青銅時代的蜥蜴戰爭 第一章 強哉驕,大晉風流(600B.C.-580B.C.)第二章 鄢陵舞蜥(580B.C.-575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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