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谴责 大馬扁   》 第九回 據局戳計打康舉人 謀官階巧騙翁師傅      黃小配 Huang Xiaopei

  話說康有為因與張喬芬爭充局董,有為先自串通幾個鄉中紳耆,幫助自己。張喬芬料然爭他不過,即請教潘學士。那潘學士是最嫉康有為的,因他行止聲名不大好,斷不肯令他充十三鄉局紳,當下即暗囑張喬芬如此如此。喬芬領了潘學士密計,因為康有為要逼自己交出局戳,就揮了一函與康有為,說稱局戳已交至潘學士處,請康有為到潘學士處領取。康有為信以為真,見了張喬芬那封書之後,即歡喜對人道:“今番局戳到潘手了。”便獨自一人乘了一頂轎子,跑到潘太史第來。先自把個名刺傳進去,少時見閽人傳出一個請字。即時下轎,轉令轎夫等候,獨進門裏去。由閽人引至廳上坐下。等了半天,不見潘學士出來相會,心中大為詫異。正待嚮閽人問個原故,衹見有兩個人從後堂轉出,嚮康有為招呼。那康有為當自己是個新任局紳,擺出個大架子,任那兩人恭恭敬敬招呼他,他卻不起身。衹大模大樣,略把頭一點。那兩人已怒他荒謬,明知他是康有為,卻詐作不知,故問他尊姓。康有為衹答一個“康”字,亦不還嚮那兩人問訊。那兩人怒極說道:“你就是康有為麽?”康有為點首道:“不差,想我是新充十三鄉局紳的康夫子,你們知道了……”說猶未了,衹見那兩人發狠道:“你就是康有為,該打,該打!”說着,衹見後面幾個人跑出來,康有為聽得一個“打”字,已自心驚。又見幾個人一齊跑出,慌得面色也青了,鞋不及穿,嚮門外就走。早被那幾人輕輕賞了幾拳,故意把他縱了。
  原來這個擺布,都是潘學士授計與張喬芬,引康有為到來,為他謀充局紳,要他當堂出醜的。自康有為走後,潘學士與張喬芬方從裏面出來。問得情形,自然見得好笑。潘學士笑道:“那癲康天天說文明,我纔把野蠻手段來對付他呢!”張喬芬等聽了鼓掌而笑。潘學士即謂喬芬道:“你在這裏權住幾天,避他尋仇,然後拿回局戳,你衹管辦你事罷。待我稟知南海令,由你照舊辦理局務便是。”張喬芬自然感激不提。
  且說康有為走了出來,大聲喚那轎夫時。轎夫見他身上仍穿長衣,足下仍穿了白襪,偏沒有登鞋子。額上的汗如雨點下,面色青黃不定。這個情景,已自偷笑。即擡他回至寓裏,領了轎錢便去。那康有為見了寓裏的人,那時面上又由青黃轉了黑色。憤然怒道:“好大個翰林!好大個主事!盡有日俺康子點了及第回來,教那老盲賊看。”一頭駡,一頭進裏面去了。各人聽了,卻竊忖道:“他方纔是很高興出門去的,如何這個樣子回來呢?一定是被人打走了。又一人道:“他出門時是說拜會潘學士的,並說去領局戳,想未必有打架的事。”又一人道:“是了,是了,他方纔不是駡什麽翰林主事,又駡什麽老盲賊麽?潘學士是個翰林出身,因眼疾自請回籍的,那主事想就是張喬芬了。一定為討局戳出了醜回來了,若是不然,那有如此氣惱呢!”各人都道:“是了,是了。”你一言,我一語,康有為也聽得一二,料知是議論自己。細思潘、張二人如此輕視自己,罷了,罷了,若不謀個及第回來,怎能吐得氣呢?
  恰那年正是會試之期,即打點行李上京會試。衹是朝裏頭自從甲午年間與日本開仗,被日人打得大敗,又賠了二百兆兩銀子。及割了臺灣方能了事,因此官場也知得外人強盛,己國衰弱了。康有為到京後,正乘此時顯個名聲,縱不能點得及第,也望得個高官,也好回鄉與張喬芬算賬。就聯合了一班舉人,上了一折,請都御史代奏,喚做“公車上書”。內中所言,不外是築鐵路、開礦務、裁冗員、設郵政、廢科舉、興學堂等套話。惟就當時官場中人,個個都不通外情的,見了康有為等這本折子,差不多當他是天人了。惟朝傢究竟不能見用,康有為好生抑鬱,官癮越加發作起來。猛然想起當時京中大員,都是講《公羊》學的,就沒命看了幾回《公羊春秋》,揣摩了幾篇時墨,那次會試竟僥幸中了第五名進士,點得一名工部主事。因為不能點得翰林,仍是失意。惟當時有幾位大官執政的,見康有為能說什麽公羊婆羊。前者公車上書又能談得新學,倒歡喜他,以為他不知有多大本領。
  就中一位是狀元及第出身,正任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姓翁名同龢,號叔平,是江蘇常熟人氏。又有一位是李端芬,號芯園,乃貴州人氏,方任禮部侍郎。那李侍郎是他門生梁啓超的相親,因梁啓超中舉,正是李端芬充廣東大主考———取中梁啓超的。他見啓超少年中舉,就把侄女嫁與啓超為妻。康有為憑這條路夤緣起來。李侍郎亦欲得一條升官捷徑,正好藉變法之名,望清廷重用,因此樂得與康有為結交,故要替康、梁二人保薦。原來康有為有許多癮癖的:第一是做聖人的癮,像明末魏閹一般,要學孔子。第二是做教主的癮,像歐洲前時的耶穌,今時的羅馬教皇。第三就是做大官的癮了。既自中了進士,得幾個紅頂白須賞識,那官癮更自發興,便與梁啓超商議,看有何進身之計。想來想去,自然要先靠李端芬,就與梁啓超天天在李端芬那裏走動。李端芬既有意推薦,就介紹他多識幾個京官,如學士張伯熙、徐緻靖,也往來漸熟了。康有為這回覺漸已得勢,但自忖御史有奏事之權,總要結交三五位御史都老爺,自是緊要的。偏又事有湊巧,有一位御史喚做楊深秀,與李端芬是有個師生情分的,所以康有為先結識了他。又由楊御史介紹,如尚書徐會澧、御史宋伯魯,都成了知己。
  這時京官之中,已有多人吹噓康有為,故當時尚書銜總署大臣張侍郎蔭桓也有來往。那張蔭桓號樵野,亦是廣東南海人氏,與康有為衹是鄰鄉,自然逐漸親密。時蔭桓屢使外國回來,知得外國文明政體,今見有個鄉親康有為好談西法,如何不歡喜?況蔭桓以吏員出身,自己見半生來不能巴結上一名舉人進士,故平日見了同鄉的讀書人,是最歡喜接見的。且康有為能說西法,因此款接之間,動要討論政治。那康有為本有點子聰明,雖於西國政治不大通曉,惟看過幾部《泰西新史攬要》的譯本,加以口若懸河,自能對答得來,蔭桓不及細查,即贊道:“足下如此通達時務,將來實不難發跡,不特我們廣東裏頭將來多個大員,且朝廷若要變政,也得多一個幫手。”康有為聽了,暗忖自己方要做個先進,今張侍郎衹說他得個幫手,已好生不悅,但正要靠蔭桓的勢力,自不敢衝撞蔭桓。因張蔭桓那時正當總理各國事務大臣,身佩七個銀印,正是紅極的時候,有為如何不靠他呢?因此就信口答道:“此事全靠鄉大人提拔,門生就感激了。”張蔭桓道:“際會自有其時,現朝中同心的尚少,變政兩字是目下不易辦到的,足下盡安心聽聽機會也罷了。”康有為聽到這裏,因自己那種切望升官的念頭已是禁壓不住,今張侍郎還要聽候機會,好不耐煩,便答道:“國勢危極了,這會若不速行變政,還待得幾時?衹怕列強瓜分中國的大禍也不久出現了,門生位卑不合言高,求鄉大人力對皇上奏請施行纔是。”張侍郎道:“變法兩字是小弟最歡喜的,但那些宗室人員和那一班舊學的大吏,大半是反對的,目下如何幹得?弟非為怕事,衹利害時機不可不審,足下總要想透纔好。”康有為道:“大人這還有見不到處,因朝中大員贊成的已不少了。”張侍郎聽了,便問:“贊成者究有何人?”康有為道:“太傅爵相李鴻章是最談洋務的,他料然不反對。至現在軍機大臣協辦翁同龢,也令小弟呈上條呈。其餘李端芬侍郎、徐會濃尚書、張百熙閣學、徐至靖學士、孫傢鼐尚書,多半是贊成的。至於大學士徐相、尚書許應蹼、懷塔布,雖或反對,然他們是個畏事的人,縱不贊成,哪裏敢來抗阻?故就小弟愚見看來,這機會是斷不可失的。”蔭桓聽了,覺翁同龢是鹹安宮總裁、上書房總師傅,是個言聽計從的人,在軍機裏頭頗有勢力,若他贊成變法,料可幹得來。原來張侍郎是最服翁同龢的,因此就中了康有為之計。
  這時反覺康有為說得有理,想罷,不覺點頭,隨又說道:“怕那宗室滿人於此事不大喜歡,因他們多是頑固到極的,此事終不宜造次。”康有為道:“小弟總打算定了,若真個變起法來,或不幸有些變動,勢不得不靠些兵力。現小弟已想得一人,正合用着他呢。”張侍郎便問何人,康有為細細說道:“現袁世凱正充練兵大臣,統練新建陸軍,部下有六千人馬之多,不怕不能幹事。”張蔭桓聽到要用兵力,嚇得一跳,便說道:“如此就大難了。爾好好地說變法,因何又說起要用兵來!這舉動豈不是自相矛盾麽?”康有為聽了,此時覺得自己說錯了,即轉口道:“小弟還沒有說完。因我們中國若能變法,必能自強,是外國人最忌的,怕他要來干涉,還有袁公一支兵力盡可使得。”張侍郎道:“這越發差了。我們自己變法,外人那裏便來幹預?縱然是幹預起來,量袁氏這六千新建陸軍,又如何抵擋各國?爾休說得太易!”康有為此時又覺說錯,再轉口道:“縱不靠他防禦外人,便是頑固的一班兒有什麽反對暴動,就靠他六千兵來彈壓,卻也不錯。”張蔭桓覺他越說越支離,暗忖袁世凱那人,是專聽大學士榮祿指揮的,如何肯聽他調用?如此必要弄壞了。奈康有為還是說得落花流水,覺得不好與他多辯,衹得糊塗答應去了。康有為便去。
  自此,康有為天天到張侍郎那裏談天,都是慫恿張侍郎,請他奏請速行變法,及運動他保薦自己。又常常把書信送給張蔭桓,張蔭桓不勝其擾,早知他如此變法,必要弄出事來。但張蔭桓是贊成變法的,又見翁同龢且如此贊成,自己縱不相助,盡該在旁觀看,便不理康有為,衹靜中看他如何做法。惟康有為並不知張蔭桓心事,衹當張蔭桓是被自己籠絡上手,因此那點雄心更發作了。又念欲行大志,總要自己黨人多些居高位,較為有力,一來設法使他們升官,變法之事由他們做起,有功時自然數典不忘祖,要歸功於己。若有過時,就由他們抵擋,豈不甚好。天天打算要先薦自己黨羽出身。因康有為未中進士以前,當甲午戰敗之際,在京時曾結了一個保國會,這保國二字是很闊大的,不知是保中國還是保清國。惟對着滿人就說是保清國,若對漢人就說是保中國不保大清這等宗旨,正像俗語說的兩騎牛。所以當時北京風氣初開,都聞得保國會三字來相從附,整整有幾十人之多。過半是候補馬差人員,未有官職,滿肚牢騷的,如岑炳元、林旭、譚嗣同、唐纔常、劉光第、楊銳,與門生梁啓超、親弟康廣仁,統通是保國會人物。那時節康有為因為謀大官,要先薦同黨,故官癮更大,把從前稱聖稱賢的念頭拋到爪哇國去了。
  但左右思量,欲援引自己黨羽,總無門路。便往請見翁同龢,求他設法,翁同龢道:“足下舉動,每每為人不喜歡,因何自己太過不斂跡?就是把你保薦出來,怕今天老夫上了保章,明天就有遞折來參劾你的,這樣如何是好?”康有為道:“弟思量得一計,恩相不如先奏一本,請皇上諭令各大臣保舉賢才,方今國勢危弱,待纔而用。這一本奏摺不怕皇上不準的,若然有諭旨準奏,然後保舉小弟一班人,自然有所建白,必不負恩相擡舉。”翁同龢聽了,覺此計甚好,連稱“妙極”,也一一領諾。康有為去後,過兩日,翁同龢由軍機處入值上書房,就親自遞了一本奏摺,內裏都是說國勢式微,由於人才乏絶,不如令內外三品以上大臣舉保賢良這等語。當時清帝見了,覺此折所說未嘗不是,就面諭翁同龢道:“此策甚好,可以收攬人才,為轉弱為強之計。”便批出準奏,諭令各大臣保薦。翁同龢更奏道:“往時詔舉賢才,衹是循行故事,今番總要認真。若所舉確係賢才,就宜立刻破格錄用。”清帝亦當面允奏,翁同龢好不歡喜。退值後,即與三五知己商妥,或保薦一人或二人,統把康有為的黨羽來保舉。可憐翁同龢做了幾十年大員,一旦被康有為愚弄,就保出那一班怪異,弄出大大的風潮出來。正是:
  休雲老相能謀國,竟把奇魔當得人。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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