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周而復封筆孤本——往事回首錄   》 永夜月同孤(2)      周而復 Zhou Erfu

  在窗前小桌子後面坐下,望着藍湛湛的天邊片片浮雲移動,我浮想連翩。送走了浮雲,迎來了上弦月,沒有李白的雅興,"舉杯邀明月",現在衹能吃點粗茶淡飯,聊以糊口,哪兒有酒呢?失去了自由的人,獨處臨時牢房,怎麽有資格"邀明月"呢?真是"片雲天共遠,永夜月同孤"(杜甫:《江溪》)。病了,被押到隆福醫院去看病,受到那個挂號處的人白眼和侮辱,有什麽辦法呢?我深深體會到杜甫的詩句:"有弟皆分散,無傢問死生。"我沒有弟弟,衹有一個哥哥,受到"文革""造反派"的衝擊,身遭迫害,無以為計,尋了短見。也可以說"分散"了,一在九泉之下,一在"動亂"人間。我倒是有個"",並且就在北京西城區,可是我病了,是活着,還是死了?誰來"問"呢?但是我吞下難咽的恥辱和冷酷,並不悲觀,更不失望,"四人幫"不過是"跳梁小醜",竊取的政治權力不可能長期掌握在手裏,來日無多,他們的嘍們也不會永遠跳梁下去的。曹操說得對:"老驥伏櫪,志在千裏。"當然,我不是"老驥",也不"伏櫪",而是身陷囹圄--在臨時牢房裏被"監護",但衹能"監護"我的身體,不能"監護"我為共産主義偉大理想奮鬥終生的"志"。我要想法跳出囹圄。  嚮對外文委留守處催促,我要求盡快做出政治結論,恢復自由,其中當然包括推翻一切誣陷不實之詞,還歷史以本來面目。留守處回答,你的問題屬於中央專案組,我們管不了,但你的要求可以代你嚮上反映。  中央專案組分三個大組:第一組、第二組和第三組。第一組大概是大案要案,審查對象大半是黨中央和國務院的中央負責同志,把我列在第三組,劃為周揚的"文藝黑綫"人物之一,後來聽說,又轉到第二組(原來主要審查軍事負責幹部),確實情況,不甚瞭瞭。因中央專案組審問我的時候有兩個人,一個稍微壯實一點兒,一個瘦而高,前者稍微客氣些,講話比較註意聽取我的意見;後者態度兇狠,動輒對我訓斥。他們兩人也許如舊小說戲劇上所說的那樣,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唱腔不同,手法各異,目的是一樣的。他們的姓名一直對我保密到現在。我請教過他的尊姓大名,對方避而不談,認為沒有必要知道他們的姓名。留守處還設立了我的專案組,我問他們和她們中央專案組工作人員的姓名,也說不知道,頂多說個姓,叫老李。姓李,名什麽?沒人說了。雖然在反革命"四人幫"繼續橫行的時候,負責審查列為"專政對象"的人也不敢說自己姓名,可見理虧心虛,怕承擔責任,留下抵賴和逃避責任的後路,使被害者沒有地方去找他查問,以便法外逍遙。當然,他們是受"四人幫"指使而行動的。不講事實,不講道理,沒有證據,或者迫使他(她)人出具假證,違反法律,為所欲為,效忠主子,以售其姦。看來,中央專案組奉命辦事,不會聽取"專政對象"的意見和要求的。  "諸葛大名垂宇宙",周恩來同志名揚世界,大大超過諸葛亮,特別是"文革"期間,周恩來總理在錯綜復雜的環境裏,挺身而出,砥柱中流,"長淮橫潰禍非輕,坐見中流砥柱傾。"(丁鶴年《自詠》)為了黨和國傢的社會主義事業,他足智多謀、千方百計管工作,抓生産,保護和援救將被或者已被打倒的革命幹部和重要民主人士。我從"小道消息"中知道,許多老幹部由於恩來同志過問,纔從獄中、幹校或者什麽地方出來,回到北京。每次中央召開重要會議,往往在會議前夕釋放一批被打倒的革命幹部。從《人民日報》的消息報道中,我知道黨的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將要召開了。  這是絶妙的良好的機會。  寫了一封扼要陳述將近七年失去自由的遭遇和情況的信,我托人轉給周總理。1938年在武漢第一次見到恩來同志,曾經直接或間接在他領導下工作,屈指算來,35個寒暑已經過去了。我的情況,他是瞭解的。1944年鼕天找我談調到重慶工作的時候,他事先還看過我的檔案哩。  1973年8月中旬,記不得是哪一天了,對外文委留守處的一位負責人通知我,準備一下,你可以回傢了。我馬上問他:我的政治結論呢?他說,等專案組以後通知再說吧。  我心裏明白恩來同志收到信以後過問了。先恢復失去的自由也好,在傢裏比在"臨時牢房"裏等候"政治結論"要強得多,何況我的"政治結論"在中共中央黨校學習時早就做了。饑不擇食。失去自由的人,多麽盼望得到人們不可缺少的像陽光、空氣和水一樣的自由啊!  我自由自在地走出南小街對外文委留守處的大門,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氣,隨着熙來攘往的人群走去,時不時不自覺地回過頭去嚮身後望望--七年來,每次出去,都有"造反派"在身後押赴醫院和勞動場所或者別的什麽地方,已經養成了習慣,一旦身後沒人"押"着,反而不知道怎麽走了。所以,習慣地回頭看看已經不"押"着我的"造反派"的身影。我搭上公共汽車到了火車站附近下來,換乘1路公共汽車,嚮天安門駛去。  回到已經不完全是我的""裏,一般從異鄉歸來常有物是人非之感,我呢?早已"人非","物"也"非"了。原來五間一套住房,我被關在北京"牛棚"以後,又押赴河南明港"五七"幹校,她看到我被打翻在地,戴上"反革命修正主義"的帽子,全國批判"大毒草"《上海的早晨》,押到幹校監督勞動,這一輩子肯定完蛋了。她主動退掉一套住房中的三間,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不收,告訴她:高級幹部的問題未做結論以前,待遇不變,不要退,你現在退房容易,將來再要房子就睏難了。她堅决退掉。退房子,公傢給我配備的書桌、沙發、椅子、地毯等等就擱不下了,怎麽辦?一個字:"退"!我的衣物和書籍,她藏在剩下的兩間房子裏,準備離開我。出於她的意料之外,我從河南息縣幹校回到北京,更沒料到又從"臨時牢房"回到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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