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思考 行走在宋代的城市   》 第2節 調教蟲蟻      伊永文 Yi Yongwen

  在東京嘈雜的市聲中,有一種鷹鶻的呼嘯聲、振翮聲,這是從東京的潘樓街南的專營“鷹店”傳來的……潘樓為東京最熱鬧的商業街,“鷹店”周圍皆是真珠、匹帛、香藥等鋪席,緊挨着的“界身”一巷,均為屋宇雄壯、門面廣阔的金銀彩帛交易之所,“鷹店”在這樣規模的商業活動中,仍然能夠占有一席之地,這表明,東京市民對鷹的需求量相當之大,而且非常講究。
  鷹是人們射獵習武最為得力的工具。淳化三年(992),西夏嚮太宗獻“海東青”鷹,太宗考慮西夏地控邊塞,時出捕獵,又將“海東青”賜還給了西夏。鷹鶻的作用於此可見一斑。具體如“海東青”則又需多說一句,它本産於遼東,力最強,性最猛,空中攫獵,竟能一下將重達20斤的天鵝打落塵埃,所以遼金北方民族極愛馴養。西夏將“海東青”獻於太宗,自然是馴化好了的。
  從鷹鶻的屬性看,它梟悍無比,極難養馴,梅堯臣的詩句可以證明:“野鶻性决裂,所食唯獰飛。小鳥不入眼,拳發強弩機。”故必須對鷹鶻加以調教。據東京大量分佈的鷹店可以推知,馴鷹在宋代城市中已是較為流行的了。以著名畫傢黃荃為例,他傢裏就養鷹鶻以寫神俊,這些供寫真用的鷹鶻不可能是黃荃捕捉,衹能是從市場上買來的“馴鷹”。由於黃荃豢養了很多衹鷹鶻,供給就經常有缺,這些鷹鶻不免去掘鼠填其腸胃,後來黃荃的子孫有不繼承先輩畫業而專事田獵的,就架着鷹鶻去捕鼠到市場上去賣。
  這種現象引起了梅堯臣的興趣,他專為此寫道:
  範雲荃筆不取次,自養鷹鶻觀所宜。
  毰毛植立各有態,剜奇剔怪乃肯為。
  尋常飼鷹多捕鼠,捕鼠往往驅其兒。
  其兒長大好飛走,其孫賣鼠迭又衰。
  黃荃喜好鷹鶻,並以此作為自己繪畫生涯中的主要描繪對象,甚至子孫相承,飼養鷹鶻並以此維持生活。這表明,當時調教這種非常難以馴化的鷹鶻的現象已經十分普遍——
  有地近武林的一族人傢,以養鷹鶻為生而聞名。有一中貴人物,曾到他傢買一隻他養教的鷹鶻,就需花費百餘千錢,他傢裏還有一本題為《嗽》的書,據說是宮中太監送給的。書中全是飼養鷹鶻之語,其中的飼養調教鷹鶻法全可實用。
  這一事例透露出:在城市中專業養鷹鶻戶已出現,而且經過專業飼養調教的鷹鶻的價格非常高,飼養調教鷹鶻的理論專業書籍也已問世,並在城市中廣泛流傳,加上專營的“鷹店”遍布京城,這就匯成一個信息:調教鷹鶻在城市中已成時尚。
  這種對動物感興趣並加以調教的現象,在宋代城市中喚為“教蟲蟻”。蟲蟻,是飛禽走獸、昆蟲鱗介之總稱。人們之所以對調教蟲蟻有濃厚的興趣,究其原因,就是蟲蟻可以領會人的意願,堪稱人類的知音好友。
  如呂德卿在盆池中蓄養了一隻緑毛龜,每天中午,主人用一根小竹杖去撥水面,這衹緑毛龜必應聲而出,主人便用小竹杖頭插數片生豬肉喂它,緑毛龜吃完便沉入水底。如此這般兩年,沒有任何差錯。誰知呂傢稚兒想以此為戲,一天中午擊水,待緑毛龜應聲浮出水面,稚兒將它置於盆中。第二天中午,再敲小竹杖,卻無動靜,過了六七天,主人去盆中取出緑毛龜,纔知它已死了。龜慍於人之失信,寧可不食,以死表示無聲的抗議。至於那有聲的,則更感人肺腑了。
  滬南長寧軍有一位養教“秦吉了”的人,由於這衹“秦吉了”被調教得能作人語,有一夷酋便想以50萬錢買走。主人和“秦吉了”商量:我太窮了,把你賣了吧。誰知“秦吉了”卻說:“我漢禽,不願入夷中。”不久“秦吉了”就死去了……
  由於蟲蟻經過調教,可以具備以上所敘的那樣的龜、鳥的優良品質,所以宋代市民非常願意調教蟲蟻,以它為伴。如李昉將自己調教的五衹飛禽,像朋友一樣冠以名稱:白鷳叫“佳客”,鷺鷥叫“白雪”,孔雀叫“南客”,鸚鵡叫“隴客”,仙鶴叫“仙客”,這確實為自己的精神生活增添了一派別緻的樂趣。總括起來,貴族巨賈,豢養調教得較多的,主要為鳥類,當時流傳着許多動人佳話——
  熙寧六、七年(1073~1074)間,有一姓段的巨商,養一鸚鵡,在他的調教下,這衹鸚鵡不僅能朗誦隴客詩和李白宮詞,還能在客人來時,寒暄問安。時隔不久,段生以事入獄,半年方得釋。一到傢,段生嚮鸚鵡說:我在獄中半年,朝夕所想的衹是你啊。鸚鵡回答:你在獄中數月不堪,不異鸚哥籠閉歲久。這話感動得段生泣不成聲,下决心把這鸚鵡放歸自由天地。段生特備車馬,將鸚鵡攜至秦隴,揭開籠子,一邊哭,一邊祈祝:你可以歸巢了,好自隨意吧。然而,這衹鸚鵡整羽徘徊,似不忍去,後終飛走。它將巢築於官道隴樹之末,凡吳商驅車入秦者,這衹鸚鵡必鳴叫着到巢外問:客還見我段二郎否?然後悲哀地祝說:若見到時,請代我說:鸚哥甚憶二郎……段商和他的鸚鵡,簡直像一對依依難捨的戀人。這種人禽心意相通的現象是很獨特的,它證實了鸚鵡經過調教,是可以達到和人思想共鳴的。也許正是基於這樣的認識,宋代城市上流社會是很願意養教鸚鵡的,例如經常教鸚鵡學念詩句——
  等候大傢來院裏,看教鸚鵡念新詩。
  碧窗盡日教鸚鵡,念得君王數首詩。
  有的官吏甚至在調教鸚鵡時,還自願去充當鸚鵡的知音。如貶到新州的蔡確,心情壓抑之中誤觸響板,他調教的鸚鵡以為蔡確又要傳侍兒奏樂,便去呼喚。蔡確愈發覺得這衹鸚鵡理解他,以至因此患病不起……調教蟲蟻是為了使精神得到慰藉,但這衹是一個方面的作用,調教蟲蟻另一個方面的作用,是為了發揮蟲蟻的屬性——
  隱居杭州孤山不仕的林逋,養教了兩衹仙鶴。林逋將仙鶴訓練得縱之則飛入雲霄,盤旋久之則復入籠中。有時客人來林居,而林逋坐小船去西湖諸寺了,一個小童子一面招呼客人坐,一邊開籠放出仙鶴,讓它去尋喚林逋。過一會兒,林逋必划船歸來,十分靈驗。
  又如蜀人來東京時,有事則用鴿寄書,不到十天,傢中便可知其音信。商人坐船過海涉洋,也用鴿子通訊,攜鴿至數千裏外,縱之還傢,以報平安。這在通訊不發達的古代,確實能收到迅速便捷之效。養教鴿子在宋代城市中漸成風氣,尤其東南一帶,已成習俗。在那晴空中,常常有一群群鴿子,它們色分錦灰褐黑,上下翻翔,又像斑斕的彩練,乘風飄舞……高麗國人也慕名來買這樣的鴿子。
  顯然高麗國人是鐘情於鴿子的通訊報信的功能。事實上,宋代馴鴿已不限於給商人通訊報信,還被馴化運用於駐紮在城市的軍隊的聯絡中——
  如魏公一次去名將麯端的部隊視察,麯端嚮他奉上所率五支軍旅的簿子,魏公點了一支,麯端便在廷間打開一籠,縱一鴿飛出,一會兒,魏公點視的軍隊便隨着這衹馴鴿趕來。魏公為之愕然,索性都要看看,麯端便將五衹馴鴿一齊放開。頃刻間,五支軍旅隨着這五衹馴鴿迅疾集合而來,果然是戈甲煥燦,旗幟鮮明。
  麯端之所以能夠運用馴鴿帶動軍旅,就是因為他看中了鴿子有悟會人性的功能。不過並不是所有的調教蟲蟻者,都是着眼於運用發揮蟲蟻的屬性,有不少的調教蟲蟻者單純是為了獵奇——
  元祐年間(10861094),釋惠洪在萬安軍並海遇見一位八九十歲的老道,他養教了一隻大如倒挂的雞,一隻小於蛤蟆的玉獅,一隻狀如銅錢的龜。他將雞放在枕頭中,讓它啼即夢覺。他用綫將玉獅係在案幾上,喚它跳躑凳幾唇作危坐狀。他還將小錢龜放在盒子裏,時時揭開盒蓋讓它爬出,到自己的衣袖之間遊戲。釋惠洪為之感慨:真是用詩都難寫出其高韻來。
  也是同一時期,鄒浩在南遷時,曾去湖南的零陵澹山岩遊逛。當他將到時,寺僧已出來迎接了。他很奇怪地問寺僧怎麽知道他前來?寺僧回答說:是寺裏養教了一隻狐狸,凡是有貴客來,這狐狸就鳴叫報信。鄒浩極為贊賞,欣然作詩曰:
  我入幽岩亦偶然,初無消息與人傳。
  馴狐戲學仙伽客,一夜飛鳴報老禪。
  狡猾的狐狸,養教到如此能觀察動嚮又非常通曉人性的程度,是很難的。它是受城市調教蟲蟻之風影響而出現的一種獵奇現象,因為作為宋代任何一種文化現象,其發源地無不在其中心城市裏,調教蟲蟻也不例外。城市的調教蟲蟻,總是能夠為形形色色奇特的調教蟲蟻提供着生動的範例——
  如元祐年間在東京的“海哥”表演。“海哥”前二足似手,後二足是與尾相紐,其皮染緑,有斑紋如豹,實為海豹。都市人少見此物,爭先恐後地來觀看這衹“珍怪”。教海豹者,用一個檻籠置放海豹。待觀看的市民交足了錢,此人便呼一聲,海豹聞聲出
  來表演,僅這一出一現,就有人擲下千金,教海豹者所獲金錢都無法計算了。而且,王公們不斷使人傳召,讓他去府宅中表演,教海豹者一天幾乎沒有閑着的功夫……
  從這段記錄中可以看出,市民無論高低,對奇特的調教蟲蟻都是趨之若鶩的。同時也折射出了,調教蟲蟻已被作為一種娛樂市民情緒的藝術被推而廣之,以至有一豪族落魄子弟,見賣藥者多弄猴子為戲,可以聚集市人供奉,他就比照模仿,裝扮猴形,韋繩貫頸,跳躑不已,表演於場……
  這種現象的出現,無非是因為調教蟲蟻表演可以賺上大錢,於是,調教蟲蟻者無不挖空心思,琢磨出一般人不能的把戲來。像被臨安市民稱為“神技”的“蠟嘴舞齋郎”,即為伎藝人唱着麯兒,引導着一隻蠟嘴鳥作傀儡戲。衹見那蠟嘴鳥拜跪起立,酷如人形,跳跳擺擺,模仿着戲劇舞蹈動作,引人發笑……
  也有專門讓人感到恐懼的“蛇舞”,那是臨安廟前的戴生的把戲。他吹一隻小葦管,蛇就會從藏匿處隨聲遊到身邊。戴生調教蛇,掌握了蛇的生息規律。戴生傢畜蛇數十種,盡是些鋸齒、毛身、白質、赤草,或連錢、或紺碧、或四足、或兩首、或身小首大的奇異怪蛇。
  其中有一條最大的蛇,形似殿楹,長數尺,堪稱蛇王。戴生將這些蛇各隨大小,用筠籃貯藏,每天喂給它們肉。表演時,戴生赤手拾取這些蛇,似撿鰍鱔,十分自如,而且呼喚蛇旋轉升降,皆能隨自己的意願。
  戴生別無資産,衹憑靠戲蛇生存。這種以養教蛇而謀生者的出現,是宋代調教蟲蟻深入發展的結果,也是臨安市民文化欣賞水平提高的結果。臨安市民不僅將“捕蛇”列為一種伎藝,而且還尊戴生為“戴官人”。這種將調教蟲蟻的伎藝人,當成自己心目中值得敬重的人的公開表態,是一種全新的市民價值取嚮。
  臨安市民中的許多“閑人”,就是在這種全新的價值下,投身到調教蟲蟻行當中來的。他們專門學習擎鷹、架鷂、調鵓鴿、養鵪鶉、鬥雞等,天天下茶館,入酒樓,走街串市,專陪有錢人調教蟲蟻。他們將自己調教蟲蟻的本事出售給富人,雖然有些鄙下,但確實促使着稀奇新巧的調教蟲蟻節目的出現——
  猴呈百戲,追呼螻蟻,驢舞柘枝,熊翻筋鬥,烏龜踢弄,金翅覆射,鬥葉猢猻,老鴉下棋……更讓人叫絶的是“魚龜頂傀儡面兒舞賣糖”:賣糖的人,守在一貯滿水的大木桶旁邊,有節奏地敲着鑼,以名字呼喚那大木桶中的魚鱉鮚鯽,待它們浮上水面,賣糖人便擲以小面具,或魚或鮚或鯽,戴上小面具,就在水面上舞蹈起來了,左右搖晃,舞的是“齋郎”、“耍和尚”等活潑逗樂的節目,舞完一段,便沉入水底。這時,賣糖的人又別呼其中一物浮上,表演類似的節目。
  這樣的調教蟲蟻,委實有趣得很,也委實是神來之伎。在宋代以前沒有,在宋代以後也沒見過,可稱得上是空前絶後的。從另一角度說,這是為了招攬更多的顧客買糖而演練的,這就使調教蟲蟻的商品買賣色彩更濃。
  其實,早在北宋元符年間(1098~1101),就有貉在城市市場上出售,南宋時伎藝人則將蟲蟻馴化好了纔拿到市場上。如有市民用500錢就買到一隻黠而馴的鼠狼,這衹鼠狼自歸買主,去買主手內取食,跳竄戲擾,就好像是這位買主平日所調教似的,實際這是商販將蟲蟻調教好來出售的。
  宋代城市中的調教蟲蟻,在很大程度上已是一種較為特殊的商品活動,儘管這個活動中自始至終貫穿着調教,但它的根本目的是為了出賣,為了取悅,或為了賭博,這在宋代城市的鬥雞中體現得最為鮮明。《楊公筆錄》有“世人以鬥雞為雄”的提法,以此類推,宋代城市中的鬥雞活動必不可少,馴養鬥雞的經驗已見於這一時期的文字記錄:
  養鬥雞之初,首先要結草為墩,讓雞立於草墩之上,這樣做的目的是使雞的腳立定而不致傾斜。同時,把喂雞的米高高放置,超過平常放置喂雞米的米鬥之處,這必然使雞聳膺高啄,久而久之,雞的頭就會常竪而嘴利。為了使雞鬥起來順利,也為了使雞有鬥的模樣,要割截雞的冠,這樣就使敵雞無所施展其嘴。還要剪刷尾羽,使雞在啄鬥時易於盤旋。另外,還要常用翎毛攪入雞的喉嚨,這樣就會去其涎。至於掬米飼之,或用水兩腋,調飼一一有法。雞經過訓練、調飼,達到合格標準者必須是毛欲疏而短,鬥起來欲竪而小。其足欲直而大,身欲疏而長,眼睛欲深而皮厚。它慢慢走着步,眈視對方,毅不妄動,看上去像木雕的一樣。凡是這樣的鬥雞,每鬥必勝。在鬥雞過程中,有所謂“三閑”之法,即三次休息之規定——
  一閑:是在兩雞開始鬥一會兒,一雞失利,其主人便抱着雞去少休片刻,在此期間,可對雞去涎飲水,以養其氣。
  二閑:是再讓兩雞相鬥,其中一隻雞失利,其主人便抱着這衹雞像“一閑”那樣稍微休息一會兒,養氣調神,以便再鬥。
  三閑:也是最後一閑,鬥雞的雙方主人,這次均不得幹預,一直到兩雞分出生死勝負纔算終止。
  這是鬥雞的一般規矩,其場面大致如是:雞開始鬥時,奮用其距,少倦則盤旋相啄,一啄得所嘴便不放,再用之以距。能多如是者必勝,否則必敗。因為兩雞每逢相鬥,必是死鬥,勝負一分,死生即異。鬥敗了的雞則喪失元氣,終身不能復鬥。獲勝之雞,即使贏了這場,也是暫時現象,其早衰之勢已定,因為其主人是不肯就此罷休的,又將它拖去參加別的角鬥,一次又一次的以死相搏,使之元氣喪盡。
  正如梅堯臣的《晚泊觀鬥雞》詩中所說的那樣:
  側行初取勢,俯啄示無憚。
  先鳴氣益振,奮擊心非懦。
  勇頸毛遂張,怒目眥裂。
  出現這樣驚心動魄的場面,就是因為每衹鬥雞都是經過長期、嚴格的訓練,一鬥起來,全力以赴。但有的鬥雞主人為了使自己的鬥雞高出一籌,而不惜用陰毒招法。如用芥末凃於雞之肩腋,這是在兩雞相鬥疲倦,盤旋伺便,互刺頭腋,翻身相啄之際,以有芥子能眯對方雞的眼睛,進而取勝。還有的用像爪鑿柄那樣薄薄的刀片,縛置在雞足上。這樣就會使雞在奮擊剛剛開始的時候,一揮足,就傷對方的要害部位,甚至斷頭!
  從鬥雞的規律來看,往往是用金距取勝於其始,用芥肩取勝於其終。可“芥肩金距之技”,僅見之於傳史,具體方法無有流佈,所幸宋代周去非《嶺外代答》對此作了詳盡描述,纔使我們得窺宋代城市鬥雞的一個側影。
  鬥雞是殘酷的,它似乎和娛樂很難協調,但欣賞鬥雞無疑能使神經得到刺激,給器官帶來快感,所以這也是娛樂的另一種形式。況且鬥雞多用金錢下賭註,這種娛樂性,其妙處更是難以述說的。
  但這畢竟是調教蟲蟻的一個側影而非全貌,宋代城市調教蟲蟻還是將娛情寓樂放在首位的,這是市民熱衷於調教蟲蟻的主要原因。如東京市民有一時期喜好調教鷺鷥,可是一到飲秋水季節鷺鷥就會飛去,於是東京市民又轉移興趣,在夏天開始之際又紛紛飼養調教起銅嘴鳥來……這種全民性的調教蟲蟻的熱潮的形成,無非是由於飼養調教蟲蟻有着無限的樂趣,以至在宋代城市裏,常常有全民性的調教蟲蟻活動的形成,其中以在南宋城市裏飼養調教蟋蟀為最——
  秋天,每當蟋蟀出沒之際,在臨安的官巷南北作市鬥蟋蟀便開始了。從早起,就有三五十夥市民,有的蟋蟀能鬥贏三兩個,便能賣上一兩貫錢,若生得大,長於鬥的蟋蟀,則身價百倍,可賣到一兩銀子。所以,城外許多居民,專在蟋蟀盛出的秋天,捉蟋蟀入城貨賣……
  在貨賣蟋蟀的行列中,僅蟋蟀籠子就有銀絲籠子、樓臺型籠子、黑退光籠子、金漆籠子、板籠、竹籠等多種樣式。這表明臨安市民不單純鬥蟋蟀,對蟋蟀用具也是講究的。1966年5月鎮江官塘橋羅傢頭南宋墓出土的陶製過籠等三件蟋蟀用具證實了這一點。
  1973年第5期《文物》蘇鎮所撰文介紹:這三件蟋蟀用具,均為灰陶胎,兩衹為腰長形,長7釐米,兩頭有洞,上有蓋,蓋上有小鈕,鈕四周飾六角形雙綫網紋,其中一隻內側有銘文四字,殘一字,為“□名朱傢”。另一隻為長方形,長亦7釐米,作頂式,頂中有一槽,槽兩側飾圓珠紋,圓珠紋外周斜面上飾斜方如意紋,一頭有洞。長方形的蟋蟀過籠,一頭有洞,當是捕捉蟋蟀時用的,腰長形過籠兩頭有洞,當是在圓形鬥盆中放蟋蟀時用的。這說法不盡準確,蟋蟀研究傢王世襄先生不完全同意這種鑒定,認為需要完善和糾正。
  但無論怎樣說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蟋蟀過籠已是一種普遍可見的用具。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蘇漢臣《秋庭戲嬰圖》,圖中就畫有正面和兩側端都有孔,但沒有底,近似一具瓦罩的蟋蟀過籠。
  這可以證實過籠這種專門用具,南宋城市中的兒童都十分熟悉並會使用。使用是需要技巧的,聯繫三件出土的蟋蟀用具,足以使我們瞭解到南宋城市調教蟋蟀風氣之盛,技巧之高。
  從一件過籠上印有“□名朱傢”的戳記,可知是專門為朱姓人傢燒製用來鬥蟋蟀的,它和《武林舊事》所載的《小經紀》中的“促織盆”,是同一類型。這種小商品,在當時已是大量燒製供應需要了。在墓葬中尋見到的小小過籠,帶給我們新的啓發:一個人如果不迷戀調教蟋蟀,是不會將小小的過籠帶入墳墓的。通過值得玩味的蟋蟀器具,我們可以揣測到宋代城市調教蟋蟀已達到了一個相當的高度。
  最值得註意的是,南宋時期賈似道所輯的《秋蟲譜》,為中國調教蟋蟀之祖本,以後的《鼎新圖像蟲經》、《促織經》、《蟋蟀譜》,均源於賈似道名下。雖然可能為書坊偽托,但賈似道調教蟋蟀影響之巨是不能抹煞的。《秋蟲譜》涉及到了調解蟋蟀的各個方面,如《收蟲秘訣》、《養蟲要法》、《蓄養所忌》、《治積食不化》、《交鋒論法》、《慎鬥論》、《鬥勝養法》、《觀蟲形像》、《蟲辨》,等等。
  《秋蟲譜》對蟋蟀的頭、臉、翅、腿、色、肉,都有詳盡的研究,對如何相,如何喂,如何捉,如何治,如何鬥,等等,均有具體可行的方法。後來的《蟲經》、《促織經》、《蟋蟀譜》均按此格局延續下來。
  像《蟲經》中的《趙九公養法》、《蘇鬍子養法》,《促織經》中的《捉促織法》、《論頭》、《論臉》、《論翅》、《論腿》、《論肉》,《蟋蟀譜》中的《時序炎涼調養秘訣》、《促織有十不鬥》,等等,這些均為南宋城市調教蟋蟀法之沿續,為中國調教蟋蟀奠定了雄厚的理論基礎,也是對世界昆蟲學的一個傑出貢獻。這些調教蟋蟀的基本常識和基本方法,甚至在今天仍然被人所遵循。有趣的是,《秋蟲譜》中的《嘲兩來嘴》,勾畫出了專以慫恿蟋蟀相鬥而謀生的市民形象:
  有等好事君子,凡遇秋蟲發動,則東闖西奔,尋豪探富,說合兩傢,攜蟲賭賽,則從旁而贊之,假心虛意,挑撥成場。東傢撒漫,便幫西傢以局東傢;西傢軟怯,則就東傢以取西傢;設或兩傢各自張主,則又從中冷語:某蟲甚大,某蟲色花。扇兩傢之心,敗已成之事。及至東傢敗北,則便嚮西傢雲:我道東蟲不狠,今果然歟。頃之東傢復勝,便轉面謂東傢雲:我道未見得你蟲便輸,將軍有復口,非此謂歟。或放錢,或抽頭,或倒卸,百般用意,總是為己,而不為人。一遇此輩,切須斟酌,毋令墮術中可也。
  如果將此和吳自牧《夢粱錄》中所述“閑人”對照,便會發現他們之間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就是一路貨色,正所謂:“說合交易,幫涉妄作”。同時這也表明了南宋城市已培養了一批專從蟋蟀相鬥中討生活的“閑人”來,他們就好像晴雨表,反映出調教蟲蟻已經在城市中廣泛展開。
  正是由於調教蟲蟻已成為市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政府當局也順應民意,在盡可能的範圍內組織調教蟲蟻的表演,以活躍城市的娛樂氣氛——
  臨安薦橋門外的象院裏有外國進貢的六頭大象,每天,這六頭大象由朝殿官引出到宮門前唱喏。唱喏,本是宋人習慣,所謂“喏”,即為出聲,喏必有揖,揖則兼喏,完成喏與揖方為“唱喏”之儀。
  也就是說,大象要像人那樣躬背俯首,並用鼻子發出表示參拜的響亮聲音來。這是需要加以調教才能達到的。特別是三年一次的明堂大祀,馴象員乘象出動,讓象在太廟及麗正門前表演成列,旋轉跪起……
  大象悉如人意的表演,並非南宋首創。早在北宋景德年間,交州黎桓就獻來四頭能拜、能山呼的馴象,它們被養於玉津園。每逢大禮,這四頭馴象背上就加置蓮盆嚴飾,出動表演。後來逐漸形成了這樣的場面——
  數十面朱旗,十數張銅鑼鼙鼓開道,七頭大象尾隨其後,每頭大象頸部都坐着一個戴高腳幞頭,穿紫衫的馴象員。他們手執短柄尖刀銀,驅使着大象走到宣德樓前,七衹大象自動圍繞行步數遭,然後整整齊齊排成一行,面北而拜、唱喏。
  每逢此刻,禦街上觀者堵塞,即使那些看過許多新鮮蟲蟻之戲的宗室諸貴,也都來觀賞。商販乘機大賣土木粉捏成的小象兒,讓看馴象者帶回去作禮物,送給那些看不到馴象表演的人們。馴象從宣德門至南薫門外,衹走一次,能看到就是一種榮幸,若得到小象玩具,也算榮幸了。絶大多數人平時根本看不到馴象表演,有的官宦之傢的夫人看到大內闕下馴習大象,竟驚奇不已,回去告訴其父:我看見了大鼻驢!
  從這一事例可見,大象出行並非簡單易行的,而是朝廷極少舉辦的一大盛事。宋人畫有《汴京宣德樓前演象圖》,一絲不苟地描繪出七頭大象的形貌,其所飾器具,均與史載相合。圖畫證實了這種馴象活動在北宋城市中是很隆重的。
  本來不過是一次慶典,但統治者巧妙地運用大象來粉飾太平,將調教好的大象參加的活動,衍化成為一次對蟲蟻教化的示範,將對人的教化之意亦寄寓其中,並蓄意為此掀起市民觀看的熱潮,以將這種觀念潛移默化。每一次大象的出行,都是一次極好的對調教蟲蟻的最好宣傳。儘管宋代以前有過這樣的形式,但從未如宋代這樣規範而熱鬧。自宋以後,各朝無不繼承這種大象出行的形式,這不也是對調教蟲蟻的一種肯定和弘揚嗎?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第1節 晨景第2節 夜色第1節 女伎第2節 妓女第1節 關撲第2節 相撲
第1節 爭標弄潮第2節 一點星飛第1節 奇術異能第2節 調教蟲蟻第1節 火災第2節 消防
第1節 酒樓茶肆第2節 諸色飲食第1節 嫁娶第2節 生育第1節 狂歡上元第2節 賞心樂事
後記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