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一部文学作品,但它概括地形象化地反映了周代各阶级的生活。它不是写的某一个具体的人,但它却是某一类的、某一阶级的、某一阶层人的生活的集中再现。它最不具体,却最真切。通过诗的描述,二、三千年前的古人,又栩栩如生的展现在眼前。
这里只以一部分诗篇为例,让我们看一看两千多年前周代各阶级各阶层的生活。
贵族
《召南·鹊巢》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这是一首描述贵族女子出嫁的诗。女子出嫁了,要用一百辆车子去迎亲、送亲,这当然是贵族之家了。一般人家,哪有百辆【65】车子。
《卫风·硕人》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官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这是一首写贵族妇人庄姜出嫁卫侯的诗。先写庄姜的贵族身世,次写庄姜的美貌,再写礼仪之盛。
《秦风·驷驖》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公之媚子,从公于狩。
奉时辰牡,辰牡孔硕,公曰左之,合拔则获。
游于北国,四马既闲,輶车鸾镳,载猃歇骄。
这首诗写的是贵族的狩猎生活。坐着车子带着猎犬去打猎。打完猎又带着猎犬到北国去游玩。真是一派闲暇生活。
《魏风·伐檀》。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寘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代轮兮,寘之河之漘分,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今?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66】
这诗描述贵族的剥削生活。君子,指贵族。他们不稼不穑,不狩不猎,家里却积满了粮食和野味。他们不劳动,却是白吃白喝的呀!不是吗?
至于他们的粮食和野味,是通过什么样的形式或方式剥削来的,诗里没有说。
贵族们是有出征作战的义务的。《诗经》里有些诗,也可以解释为贵族出征作战。但是贵族还是一般自由民,在诗里却很难区分,这里就不录例证了。
平民(自由民)
《诗经》里的诗,特别是《国风》部分,绝大部分篇章是写平民生活的。描写他们男女自由相爱,但婚姻已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更多的诗篇是描述他们的出征生活。先看他们的爱情生活。
《召南·摽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兮,求我庶士,迨其谓兮。
《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悦兮,无使尨也吠。
《小雅·我行其野》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昏姻之故,言就尔居,尔不我畜,復我邦家。
我行其野,言来其遂。昏姻之故,言就尔宿,尔不我畜,言归思復。
我行其野,言采其葍。不思旧姻,求尔新特,成不以【67】富,以祗以异。
《摽有梅》、《野有死麕》两首诗描述的是男女的爱慕,表现的完全是两性间的自由相爱,没有外来的压力和强制力。《我行其野》一首,反映当时人离婚也还是比较自由的。“复我邦家”,如何解释?嫁到外族去了?从“成不以富”看,男女又都不是富贵之家。
《齐风·南山》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葛屦五两,冠緌双止,鲁道有荡,齐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蓺麻如之何?衡从其亩。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
旧说这首诗是刺齐襄公的,说“襄公也,鸟兽之行,淫乎其妹。大夫遇是恶,作诗而去之”。我看这是胡扯。很清楚这是谈的民间婚姻问题。从娶妻“必告父母”、“匪媒不得”,知道在婚姻问题上,父母和媒妁占有地位。但也由此知道这是自由民。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没有奴隶主或封建主来进行干预或支配。
《邶风·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王风·君子于役》【68】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树,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魏风·陟岵》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陟彼屺今,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阁今,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击鼓》诗写的是出征的男子怀念自己的妻子,如果还没有结婚,就是自己的情人,总之是“与子偕老”的人。《君子于役》写的是一位妇女怀念出征的丈夫。丈夫出外服役,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太阳落山了,鸡上架了,牛羊也回来了,自己呢?还是一个人。《陟岵》一诗写的是一个男的外出服役,也许是回忆起服役时父母兄弟给送行时的叮咛,也许是自己的幻想。
从这三首诗里,可以想像:出征服役的人,是一个小家庭的成员,给他送行的是家人,他怀念的和怀念他的也都是小家庭的人。如果是个农民,他已是一个独立的小农了。这是春秋时代的诗,氏旅关系已比较淡了。
《唐风·鸨羽》
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
肃肃鸨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父母何食。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肃肃鸨行;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蓺稻粱,父母何尝。悠悠苍天,曷其有常。【69】
《齐风·甫田》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鸨羽》写的是小农服役出征后,不能从事农业。没有粮食,父母靠什么生活。《甫田》写的是,因为男子服役远征,大田因为无人耕种,大面积荒芜了。“无思远人”,正是在思念远人。
这里所写的,都是些个体小农。《齐风·甫田》所写的也看不出大田的风貌。
依附民(雇农?佃农?)
有些诗篇,写的是依附民的生活。他们受主人的剥削压迫,但又不能离开。有些受剥削,但不能肯定是依附民或是雇佣。
《豳风·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呜仑庚。女执懿筐,遭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呜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70】妇子,日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舂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茶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素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常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魏风·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小雅·黄鸟》
黄鸟黄鸟,无集于谷,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谷。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梁。此邦之人,不可与明。言旋言归,复我诸兄。
黄鸟黄鸟,无集于栩,无啄我黍。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
《七月》写了一家农户一年到头的生活。终年“无衣无褐”,如何打发这艰难的岁月呀!女孩子去采桑,却被公子带走,心里悲伤,又无力反抗。织了帛,为公子作衣裳:打猎所获,献给主人(公)。冬天农事已毕,有点闲暇了,又要去给主人修房屋,【71】还要杀羊宰羔,到主人家上寿献酒,歌颂万寿无疆。这里写的像是一户依附民,但也难肯定地说。
《硕鼠》的农民,是富有反抗精神的。但他们是依附民还是佃农抑是雇农,从诗文诗意里都是难肯定的。他把他的主人比作鼠,仇恨地要离开他。但这走开,是逃亡呢?还是自由地离开?因为不能肯定,也就不能肯定他的身分。我比较倾向他们是雇佣关系,可以自由离开。
《黄鸟》写的又是一种情况。此人好像由一国(一个城邑)到了另一个国,离开了自己的家族到另一家族的地区去。他是农民,语汇里总离不了谷、粟、粱、黍。这是一户去外地作佃农、雇农的小农吧?还是婚嫁,去作赘婿?
以上,只是随手摘取了十来篇,也反映了周代社会各阶级生活的一些片面。《诗》三百篇,除去庙堂礼赞的歌词外,歌人民生活的要以歌咏男女爱情和出征服役的为最多。是否可以说,这也反映周代社会上以平民自由民人数最多,生活也最活跃?
《诗经》里似乎没有反映奴隶生活和活动的诗篇。【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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