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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 》 古文觀止 》
捲十 宋文
吳楚材 Wu Chucai
吳調侯 Wu Diaohou
捲十 宋文
醉翁亭記 歐陽修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
裏,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逢回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
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太守與客來飲
於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
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 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而幽香,
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朝而往,暮而歸,四時
之景不同,而槳亦無窮也。
至於負者歌於塗,行者休於樹,前者呼,後者應,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絶者,
滁人遊也。臨溪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山餚野蔌,雜然而前
陳者,太守宴也。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射者中,弈者勝,觥籌交錯,起坐而喧嘩
者,衆賓 也。蒼顔白發,頽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去
而禽鳥樂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
守之樂其樂也。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秋聲賦歐陽修
歐陽子方夜讀書,聞有聲自西南來者,悚然而聽之,曰:“異哉!”初淅瀝以
蕭颯,忽奔騰而砰湃;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其觸於物也,錚錚,金鐵皆鳴;
又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
予謂童子:“此何聲也?汝出視之。”童子曰:“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
人聲,聲在樹間。”
予曰:“噫嘻,悲哉!此秋聲也,鬍為而來哉?蓋夫秋之為狀也:其色慘淡,
煙霏雲斂;其容清 ,天高日晶;其氣慄冽,砭人肌鼻;其意蕭條,山川寂寥。故其
為聲也,凄凄切切,呼號憤發。豐草緑縟而爭茂,佳木蔥籠而可悅;草拂之而色變,
木遭之而葉脫;其所以摧敗零落者,乃其一氣之餘烈。
夫秋,刑官也,於時為陰:又兵象也,於行為金,是謂天地之義氣,常以肅殺
而為心。天之於物,春生秋實。故其在樂也,商聲主西方之音,夷則為七月之律。
商,傷也;物既老而悲傷。夷,戮也;物過盛而當殺。
嗟乎,草木無情,有時飄零。人為動物,惟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
有動於中,必搖其精。而況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為槁
木,黟然黑者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質,欲與草木而爭榮?念誰為之戕賊,亦何
恨乎秋聲!”
童子莫對,垂頭而睡。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如助餘之嘆息。
祭石曼卿文歐陽修
維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歐陽修,謹遣尚書都省令史李 至於太清,以清酌庶羞
之奠,致祭於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嗚呼曼卿!生而為英,死而為靈。其同乎萬物生死,而復歸於無物者,暫聚之
形;不與萬物共盡,而卓然其不朽者,後世之名。此自古聖賢,莫不皆然。而着在
簡册者,昭如日星。
嗚呼曼卿!吾不見子久矣,猶能 佛子之平生。其軒昂磊落,突兀崢嶸,而埋藏
於地下者,意其不化為樗壤,而為金玉之精。不然,生長鬆之千尺,産靈芝而九莖。
奈何茺煙野蔓,荊棘縱橫,風凄露下,走 飛螢;但見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與夫
驚禽駭獸,悲鳴躑躅而咿嚶!今固如此,更千秋而萬歲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與鼯
?此自古聖賢亦皆然兮,獨不見夫乎曠野與荒城!
嗚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怠念疇昔,悲涼凄愴,不覺臨風而隕
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饗!
瀧岡阡表 歐陽修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剋表於其阡;非敢緩也,
蓋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歲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窮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
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與,喜賓客;其俸祿雖薄,常不使有
餘。曰:『毋以是為我纍。』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壟之植,以庇而為生;吾
何恃而能自守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自吾為汝傢婦,不及事
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
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歲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
如養之薄也。』閑禦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
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吾
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嘆。吾問
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
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
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也常求其死也。』回顧乳者劍汝而立於旁,因指而嘆,
曰:『術者謂我歲行在戍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
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早熟焉,故能詳也。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
於傢,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
汝父之必將有後也。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
厚於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學,鹹平叁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
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
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世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
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叁郡太君。自其傢少微時,治其傢以儉約;其後常
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其後修貶夷陵,太夫
人言笑自若,曰:“汝傢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汝能安之,吾亦安矣。”自先公
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祿而養。又十有二年,烈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又十年,修
為竜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捨,享年七十有二。
又八年,修以非纔,入副樞密,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自登二府,天子推恩,
褒其叁世,故自嘉佑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皇曾祖府君纍贈金紫光祿大夫、
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纍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府君纍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
令兼尚書令,祖妣纍封吳國太夫人。皇考崇公,纍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
兼尚書令。皇妣纍封越國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
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
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叁
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
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並揭於阡。俾知夫小子修
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
五代史記一行傳敘 歐陽修
嗚呼!五代之亂極矣,傳所謂“天地閉,賢人隱”之時歟!當此之時,臣弒其
君,子弒其父,而 紳之士,安其祿而立其廾,充然無復廉恥之色者皆是也。
吾以謂自古忠臣義士,安多出於亂世,而怪當時可道者何少也?豈果無其人哉?
雖曰幹戈興,學校廢,而禮義衰,風俗隳壞,至於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嘗無人也。
吾意必有自負之士, 世遠去而不可見者。自古賢材有韞於中而不見於外,或窮居陋
巷,委身草莽,雖顔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況世變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時乎!
吾又以謂必有負材能,修節義,而瀋淪於下,泯沒而無聞者。求之傳記,而亂世崩
離,文字殘缺,不可復得,然僅得者四五人而已。
處乎山林而群麋鹿,雖不足以為中道;然與其食人之祿, 首而包羞,孰若無愧
於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鄭遨、張薦明。勢利不屈其心,去就不違其義。
吾得一人焉,曰石昂。苟利於君,以忠獲罪,而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
之義士也。吾得一人焉,曰程福 。五代之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至於兄弟、夫婦,人倫之際,無不大壞,而天理幾乎其滅矣。於此之時,能以孝弟
自修於一鄉,而風行乎天下者,猶或有之。然其事跡不着,而無可紀次;猶其名氏
或因見於書者,吾亦不敢沒,而其略可錄者,示得一人焉,曰李自倫。作一行傳。
送徐無黨南歸序歐陽修
草木鳥獸之為物,衆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於腐壞澌盡泯
滅而已。而衆之中,有聖賢者,固亦生且死於其間,而獨異於草木鳥獸衆人者,雖
死而不朽,逾遠而彌存也。其所以為聖賢者,修之於身,施之於事,見之於言,是
叁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於身者,無所獲;施於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見於言
者,則又有能有不能也。施於事矣,不見於言可也。自詩書史記所傳,其人豈必皆
能言之士哉?修於身矣,而不施於事,不見於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
矣,有能言語者矣。若顔回者,在陋巷麯肱饑臥而已;其群居則默然絡日如愚人。
然自當時群弟子皆推尊之,以為不敢望而及。而後世更百千歲,亦未有能及之者。
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於事,況於言乎?
予讀班固藝文志,唐四庫書目,見其所列,自叁代秦漢以來,着書之士,多者
至百餘篇,少者猶叁、四十篇,其人不可勝數;而散亡磨滅,百不一、二存焉。予
竊悲其人,文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方其
用心與力之勞,亦何異衆人之汲汲營營,而忽然以死者,雖有遲有速,而卒與叁者
同歸於泯滅,夫言之不可恃也蓋如此。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而勤一世
以盡心於文字間者,皆可悲也!
東陽徐生,少從予學為文章,稍稍見稱於人。既去,而與群士試於禮部,得高
第;由是知名。其文辭日進,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氣而勉其思也,故於其歸,
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為文辭者,亦因以自警焉。
辨姦論 蘇洵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而知着。月暈而風,礎潤而雨,
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勢之相因,其疏闊而難知,變化而不可測者,孰與天地
陰陽之事。而賢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惡亂其中,而利害奪其外也。
昔者山巨源見王衍曰:“誤天下蒼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陽見盧杞曰:“此
人得志,吾子孫無遺類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見者。以吾觀之,王衍之為
人,容貌言語,固有以欺世而盜名者。然不忮不求,與物浮沉,使晉無惠帝,僅得
中主,雖衍百千,何從而亂天下乎?盧杞之姦,固足以敗國;然而不學文,容貌不
足以動人,言語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從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
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今有人,口誦孔老之言,身履夷齊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與造
作言語,私立名字,以為顔淵孟軻復出;而陰賊險狠,與人異趣,是王衍盧杞合而
為一人也,其禍豈可勝言哉!
夫面垢不忘先,衣垢不忘 ,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虜之衣,食犬彘之
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此豈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姦慝,竪刁
易牙開方是也。以蓋世之名,而濟其未形之患,雖有願治之主,好賢之相,猶將舉
而用之,則其為天下患,必然而無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孫子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則吾言為過,而斯人
有不遇之嘆,孰禍之至於此哉!不然,於下將被其禍,而吾獲知言之名,悲夫!
送石昌言北使引 蘇洵
昌言舉進士時,吾始數歲,未學也。憶與群兒戲先府君側,昌言從旁取棗慄啖
我,傢居相近,又以親戚故甚狎。昌言舉進士,日有名。吾後漸長,亦稍佑讀書,
學句讀屬對聲律,未成而廢;昌言聞吾廢學,雖不言,察其意甚恨。後十餘年,昌
言及第第四人,守官四方,不相聞。吾日以壯大,乃能感悔,摧折復學。又數年,
遊京師,見昌言長安,相與勞問,如平生歡;出文十數首,昌言甚喜稱善。吾晚學
無師,雖日為文,中心自慚;及聞昌言說,乃頗自喜。
今十餘年,又來京師,而昌言官兩製,乃為天子出使萬裏外強悍不屈之虜庭,
建大旆,從騎數百,送車千乘,出都門,意氣慨然。自思為兒時,見昌言先府君旁,
安知其至此?富貴不足怪,吾於昌言獨自有感也。大丈夫生不為將,得為使,折衝
口舌之間足矣。
往年彭任從富公使還,為我言曰:“既出境,宿驛亭,聞介馬數萬騎馳過,劍
槊相摩,終夜有聲,從者怛然失色,及明,視道上馬跡,尚心掉不自禁。”凡虜所
以誇耀中國者,多此類也;中類之人不測也,故或至於震懼而失辭,以為夷狄笑。
嗚呼!何其不思之甚也!昔者奉春君使冒頓,壯士大馬,皆匿不見,是以有平城之
役。今之匈奴,吾知其無日能為也。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況於夷狄!請
以為贈。
留侯論蘇軾
迸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
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
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夫子房受書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
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而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已
過矣。且其意不在書。
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
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子房不
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
發,蓋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何者?其身之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
也。子房以蓋世之刀,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荊軻、聶政之計,以僥幸於
不死,此圯上老人之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
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楚莊王伐鄭伯肉襢牽羊以逆;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
捨之。句踐之睏於會稽,而歸臣妾於吳者,叁年而不倦。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
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纔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
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不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
間,而命以僕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
臂夫高祖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籍唯
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高祖忍之,養其全鋒,以待其弊,此子房教
之也。當淮陰破齊而欲自王,高祖發怒,見於詞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強不忍之氣,
非子房其誰全之?
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奇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
以為子房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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