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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禪窟:佛教聖地Banāras 文/饒宗頤
饒宗頤 Rao Zongyi
第10节:禅窟:佛教圣地Banāras 文/饶宗颐
禪窟:佛教聖地Banāras
饒宗頤
禪之被普遍采用作為人們生活的點綴品,有如中藥開方之配上甘草。詩人拿禪作他斷句的切玉刀,畫藝傢建立他的畫禪室,禪被挂在人們的嘴邊,真的是所謂口頭禪、杜撰禪了。
在印度做禪定工夫必有一定的場合,乃於岩壁之下鑿一小窟,作為習靜寧神之所。這些小窟,既黝黑又淺狹,僅可容膝,面壁兀坐,可以抖擻精神。有些是臨時安置的,非常馬虎。而由比丘(bhiksus)構成的僧伽(sa■gha),雖有他們的團體,由於出傢的緣故,行乞四方,原無定所,到了雨季,不能不找個地方來安憩,即所謂"夏坐"(見《佛國記》)。在奧義書時代,印度人的生活一般分為四個階段(梵志、傢居、林居、遊行),壯年為林居時期(vāna-prostha)入■林中苦修,積極作禪定思維,不僅佛教徒如此,其他婆羅門和耆那教徒亦是一樣的。還有一種流浪者,梵言是Vrātya(意思是mendicant行乞或tramp漂泊者)帶着宗教狂熱,謳歌吠陀詩篇,樂、舞並作,一面自我鞭笞,到處遊方,從苦行來謀取解脫。《阿■婆吠陀》中許多地方提到關於雅利安人這種奇詭的信仰與活動。在佛傢的教訓中,禪定是要到達彼岸的六波羅蜜之一;亦是瑜伽(yoga)八部的第七術可以從靜坐內省進入第八段的"三昧入定"(samādhi)。
禪的學說很早已傳入中國,鳩摩羅什所譯經典有三十五部,便有三種屬於禪定,一為《禪經》三捲,又名《坐禪三昧經問》,最末一種為《禪法要》三捲,梁僧祐的《出三藏記》雲:"弘始九年閏月五日重校正。"這時雖有禪經的翻譯,但習禪之風尚未成為氣候,要到達摩東來,六祖崛興,宗門方纔蔚為思想的巨流。時至今日,談禪已經成為傢常便飯,日本更為泛濫。藝壇學界一股風異常熱鬧,禪之被普遍采用作為人們生活的點綴品,有如中藥開方之配上甘草。詩人拿禪作為斷句的切玉刀,書藝傢建立他的畫禪室,禪被挂在人們的嘴邊,真的是所謂口頭禪、杜撰禪了。
記得一九六三年,我旅行印度,從Agra南下到佛教聖地Banāras,剛落飛機,步進會客室,一條光管上圍繞着成千成萬的蚊蟲,旅捨房間都設下二三重防蟲密絲網。我的天!這是二十世紀,如果回到佛陀的時代,不知是怎樣的一個世界,真是不可想像。僧人是不容許殺生的,耆那教徒還要赤裸一絲不挂,他們的戒律,連蜜糖也不準吃,因為蜜就是蜂的生命。在禪窟裏打坐,簡直是把軀體奉獻給昆蟲蚊蚋的犧牲品,這樣的苦行,代價之大,普通人如何受得了!由於印度吠陀經的Tapas宇宙理論,深入人心。Tapas是熱,為一切創生、進化的原動力,亦兼訓苦行,印人的高度宗教熱誠和篤信苦行的行為導源於此。加上輪迴說牢不可破的信仰(最先出現於Brhadānanyada《奧義書》,為婆羅門、耆那、佛教的共同思想基礎,形成後來崇拜巫婆(Siva)高度的苦行文化。人們深入森林生活,自願受到饑餓、寒熱、風雨種種的折磨,極端的自我虐待,以換取絶對的解脫,沉溺而不返;以極苦謀取極樂,不惜任何犧牲自我摧殘,這種心理要求,我認為還是功利的,而不是道德的。
佛經中的婆羅奈斯(Varānasi),即是今日之Banāras,出城外便是鹿野苑(mrgadāva)我躑躅於其間,心情無法寧靜,四處草樹蕭條,衹碰見一位黃衣和尚遠來參拜,偶有二三瘦骨嶙峋的聖牛,踱來踱去。印度的佛教已極度衰微,據說僅存佛教徒數千人,不成隊伍。婆羅門輩對其蔑視,尤使人深感不平。想起當年佛陀悟道布教,即與■陳如等五人初轉法輪於此。他先在摩竭陀國都會的王捨城(Rājagrha)和數論師AlāraKālāma討論,虔修四禪;又訪Udraka參究"微細我"之說,在尼連禪河(Nairanjarā)西岸的漚樓頻蠃(Uruvelā)小村的苦行林中,苦行六年,於畢波羅(Pippala)樹下,趺跏默坐禪定思維,終於離有想、無想,獲得非想、非非想(NaivasamjnānāsamJnāyatara)的平等寂靜境地,而成無上正覺。佛陀的時代,流行二種極端思想,順世外道主張精神上的享樂主義,苦行派像耆那教徒、尼犍子等則尋覓極苦來換取理想的至樂,二者都不近人情,佛陀折中以中道,所以受到人們的擁護。但佛陀本身的覺悟,仍是在苦行中磨煉出來的。他的教義所揭的苦諦、集諦,不離其宗,跳不出當日的Tapas理論。佛傢和耆那教的苦行說,先秦時候,未入中國。即使有因緣傳入,亦不易為人信奉。屈原言及"桑扈(莊子作桑戶)贏(裸)行",很像耆那教徒。荀子對陳仲、史?及忍辱宋鈃的抨擊,可見苦行說深不為人所容。況儒傢提倡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列為孝道,和印度苦行傢的摧殘身軀,正背道而馳。苦行思想在中國無法茁長,故此,佛教要到束漢以孝為明訓的時代,引述睒子供養盲父母的至孝故事的經典,方能得到人們的歌頌。吳康僧會譯《六度集經》,用儒來說佛,有了儒化的佛書,佛教思想纔得正式為儒士所接受。
唐天寶以後,喪亂頻仍,士大夫投入禪林,在精神上算是找到一點着落,儒門收拾不住,許多大文人都與佛門大打其交道,禪門從此乃有極大的變局。可是他們忽略了印度原來的禪那生活,是以苦行為基礎。苦行纔是禪的內涵,禪是需要實踐親證的。面壁九年,真的要盲修瞎煉,不是僅說句 "一口吸盡西江水"的狂言,徒作天花亂墜的鬥嘴鬍謅,說說笑笑,下一轉語費便了事。東方宗門的禪那,因移植而變質,橘變為枳,而是入世的、開放的、樂觀的,和印度原典的禪那,帶有濃鬰宗教狂熱,極度的自我磨折,甘受肉體、精神上的宗教懲罰,然後取得徹底了悟和真正解脫,相去九萬八千裏!
敦煌石室的二八五窟便是一個禪窟。窟頂四周有三十六幅修禪圖畫,其中還有西魏大統四、五年的題記。中央南面小龕外,特別繪着瘦削長發的"婆藪仙",婆藪仙過去■做過梵王、帝釋、於萬千劫纔作為轉輪聖王。修習禪定智慧,廣化衆生。由於他看見竜王的女兒名曰黃頭而起愛慕心,便失去他的神通與禪定法。後來深自悔責。這故事出自吳支謙譯的《摩登伽經》(第四品)。大傢須知,見色動妄念,隨歷劫的仙人,亦會失去神通。這件事可為人們鑒戒,故禪窟把它繪圖出來,是有深意的。禪的目的在修行。法顯翻譯的書名曰《禪經修行方便》,點出"修行"二字,禪是重實踐,非徒作空談,要從苦行磨煉得來。宋人談理學,喜歡講論,說六經有理窟。但禪窟不能單純看成理窟,禪重修行,不尚空談。明代王學末流,墜入狂禪,受到不少人的責難。許多心學大師竊取禪的伎倆,說出一套動人的禪理,可是對印度的實際情形,卻十分隔膜。王慎中說:"苦行偏節,無取於君子之教。"以儒折釋,不易使人心服,徒見其對印度的苦行,沒有半點瞭解;禪的道理,去原典越說越遠。我敢請心學家們,不要輕易造論,甚至說"佛言一切行無常,意存呵毀。"(熊十力語)世尊何來有半點呵毀之心,未免厚誣古人。如果到■林中去靜坐內省一番,也許另有一點不同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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