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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 》 大道無所不在 》
第10節:過年
梁實秋 Liang Shiqiu
叔本華有一段寓言:
一群豪豬在一個寒冷的鼕天擠在一起取暖;但是它們的刺毛開始互相擊刺,於是不得不分散開。可是寒冷又把它們驅在一起,於是同樣的事故又發生了。最後,經過幾番的聚散,它們發現最好是彼此保持相當的距離。同樣的,群居的需要使得人形的豪豬聚在一起,衹是他們本性中的帶刺的令人不快的刺毛使得彼此厭惡。他們最後發現使彼此可以相安的那個距離,便是那一套禮貌;凡違犯禮貌者便要受嚴詞警告——用英語來說——請保持相當距離。用這方法,彼此取暖的需要衹是相當地滿足了;可是彼此可以不至互刺。自己有些暖氣的人情願走得遠遠的,既不刺人,又可不受人刺。
逃避不是辦法。我們衹是希望人形的豪豬時常地提醒自己:這世界上除了自己還有別人,人形的豪豬既不止我一個,最好是把自己的大大小小的刺毛收斂一下,不必像孔雀開屏似的把自己的刺毛都盡量地伸張。
過年
我小時候並不特別喜歡過年,除夕要守歲,不過十二點不能睡覺,這對於一個習於早睡的孩子是一種煎熬。前庭後院挂滿了燈籠,又是宮燈,又是紗燈,燭光輝煌,地上鋪了芝麻稭兒,踩上去咯咯吱吱響,這一切當然有趣,可是寒風凜冽,吹得小臉兒通紅,也就很不舒服。炕桌上呼盧喝雉,沒有孩子的份。壓歲錢不是白拿,要叩頭如搗蒜。大廳上供着祖先的影像,長輩指點曰:“這是你的曾祖父,曾祖母,高祖父,高祖母……”雖然都是岸然道貌微露慈祥,我尚不能領略慎終追遠的意義。“姑娘愛花小子要炮……”我卻怕那大麻雷子、二踢腳子。別人放鞭炮,我躲在屋裏捂着耳朵。每人分一包雜拌兒,哼,看那桃脯、蜜棗沾上的一層灰塵,怎好往嘴裏送?年夜飯照例是特別豐盛的。大年初幾不動刀,大傢歇工,所以年菜事實上即是大鍋菜。大鍋的燉肉,加上粉絲是一味,加上蘑菇又是一味;大鍋的燉雞,加上鼕筍是一味,加上番薯又是一味,都放在特大號的鍋、罐子、盆子裏,此後隨取隨吃,大概歷十餘日不得罄,事實上是天天打掃剩菜。滿缸的饅頭,滿缸的腌白菜,滿缸的鹹疙瘩,不知道什麽時候纔可以見底。芥末堆兒、素面筋、十香菜比較地受歡迎。除夕夜,一交子時,煮餑餑端上來了。我睏得低枝倒挂,哪有胃口去吃?胡亂吃兩個,倒頭便睡,不知東方之既白。
初一特別起得早,梳小辮兒,換新衣裳,大棉襖加上一件新藍布罩袍、黑馬褂、灰鼠絨緑鼻臉兒的靴子。見人就得請安,口說:“新喜。”日上三竿,騾子轎車已經套好,跟班的捧着拜匣,奉命到幾傢最親近的人傢拜年去也。如果運氣好,人傢“擋駕”,最好不過,遞進一張帖子,掉頭就走。否則一聲“請”,便得升堂入室,至少要朝上磕三個頭,纔算禮成。這個差事我當過好幾次,從心坎兒覺得窩囊。
民國前一兩年,我的祖父母相繼去世,傢裏由我父親領導,在家庭生活方式上作維新運動,革除了許多舊習,包括過年的儀式在內。我不再奉派出去挨門磕頭拜年。我從此不再是磕頭蟲兒。過年不再做年菜,而嚮緻美齋定做八道大菜及若幹小菜,分裝四個圓籠,除日挑到傢中,自己傢裏也購備一些新鮮菜蔬以為輔佐。一連若幹天頓頓吃煮餑餑的怪事,也不再在我傢出現。我父親說:“我願在哪一天過年就在哪一天過年,何必跟着大傢起哄?”逛廠甸,我們是一定要去的,不是為了喝豆汁兒、吃煮豌豆,或是那大糖葫蘆,是為了要到海王村和火神廟去買舊書。白雲觀我們也去過一次,一路上吃塵土,廟裏面人擠人,哪裏有神仙可會,我再也不作第二次想。過年時,我最難忘的娛樂之一是放風箏,風和日麗的時候,獨自在院子裏挑起一根長竹竿,一手扶竿,一手持綫桄子,看着風箏冉冉上升,禦風而起,一霎時遇到罡風,穩穩地停在半天空,這時候雖然凍得涕泗橫流,而我心滋樂。
民國元年初,大總統袁世凱唆使曹錕駐祿米倉部隊兵變,大掠平津,那一天正是陰歷正月十二,給萬民歡騰的新年假期做了一個悲慘而荒謬的結束,從此每個新年我心裏就有一個驅不散的陰影。大傢都說恭賀新喜,我不知喜從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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