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而曰“烤"
巴黎的街头,常见有卖烤栗子的,十法郎可买得一包,约十数枚,不算太贵。栗子而曰“烤”,这在中国人听来是很新鲜的。中国人当然也会像清人吴乔那样,“与东海诸英俊围炉取暖,爆栗,烹苦茶,笑言飙举……”然而上得市的却是糖炒栗子,油亮油亮的,其香扑鼻;剥去皮,里面的肉嫩而软,吃在嘴里又香又甜。法国人卖的是烤栗子。烤的方法极简单,只须在火上架一铁板,中有一圆孔(大概是为了观察火候或添加燃料的),生栗子皮上打一十字花刀,置于铁板上,不时地翻动。这样烤出来的栗子自然没有光泽,且多数有些发黑,显然是烤糊了。吃起来嘛,栗子终归是甜的,只是有些发干。但法国人仿佛不大在乎,买的人不少;甚至有衣冠楚楚的雅人,也不时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剥了皮,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法国人是个讲究美食的民族,他们肯定会欣赏中国人的糖炒栗子的,正如他们欣赏中国人的烹调一样。然而他们吃的始终是烤(或煮)栗子。法国也是一个盛产栗子的国家,栗子曾经是一种基本的果腹之物,斯丹达尔在《红与黑》中就写道,贫苦农民“在冬季的黄昏,从田野回到茅屋,在家里找不到一片面包,连栗子和土豆也没有”。“火中取栗”是他们的成语之一,可见他们对栗子是有相当的了解的。在生栗子上打一十字花刀以防爆,也见出他们的聪明。不过,他们的栗子的吃法竟始终这样简单。
他们也许是不会。其实栗子糖炒何难之有?无非是铁砂拌上糖,与生栗子同置大生铁锅,加热拌炒,随时翻动,使之受热均匀。掌握好火候,其功毕矣!我记得小时在东北吃过这样炒的榛子,其味也极美,而看起来尤其漂亮,许多金黄发亮的榛子粘在一起,一团一团的,小山也似的,让人一见就想吃。遗憾的是,此物已久违多年了。这样的榛子法国自然也是没有的,虽然他们有榛子。糖炒的做法一学就会,然而法国人竟没有学。
他们也许是不屑。恐怕未必,法国人是很在吃上面下功夫的。试看他们的奶酪,花色品种居然有300之多,面条也有数十种。他们的炊具餐具更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仿佛外科医生的手术器械,名目繁多,各司其职,而这职又分得极细,有棉手套以防烫手,有团扇一样的细眼纱罩以防油溅伤人,甚至有吃螃蟹的夹子,掏边角蟹肉的锥子,等等。其用心可谓良苦!然而他们始终没有在栗子上翻出花样来。
他们也许是未曾想到。栗子之为物,小物也。烤也罢,煮也罢,炒也罢,反正是栗子,于是他们就满足于烤。然而他们也许不知道,在中国除有糖炒栗子外,还有北京的栗子面窝头、天津的栗羊羹,甚至可以入菜,如栗子鸡之类。里昂地区虽有栗子鹅、栗子火鸡,味道究竟不同。他们似乎的确未曾想到,正如他们不曾想到猪蹄可以做成美味一样。他们先前也许吃猪蹄,可那是穷人的食物,有钱人不屑一顾,当然也想不到如何做好,直到现在,居民们还是不大问津。记得十几年前,我在日内瓦一家商场里买了两只猪蹄,一老妇人见了颇感惊奇,问我此物可食否,我答曰此物非但可食,且是美味。老妇人半信半疑,问我如何食法,我详细解说了一番,不过我相信,这老妇人未必有勇气一试。糖炒栗子似同此理,他们没有想到栗子可以炒,而且可以糖炒。
说起“炒”,我突然想到,这“炒”字非同小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法国人可以炖,可以焖,可以煮,可以煎,可以炸,惟独不能炒。原因很简单,他们没有炒锅,他们有的是平底锅。在出售中国货的商店里,炒锅的品名被写作wok,显系外来语,任何一种法文辞典均不载,普通英文辞典也查不到,原来是出自中国的广东音,可知炒锅为中国人所独有。有炒锅还是没有炒锅,大不一样。看中国厨师炒菜,可说是一大眼福。你看他急火热油,唰地一声将菜倒进锅里,随着吱吱的响声,炒勺不断翻动,然后一只手端起锅来颠几下,菜翻起老高,装盘即成,真可叹日“进乎技矣”。试问平底锅如何能炒?然而糖炒栗子正是用的这种尖底大铁锅。法国人纵有百种炊具,独独没有中国人的炒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法国人没有炒锅,如何炒得栗子?他们于是只好吃干而且糊的烤栗子了。
要想吃到软润香甜的栗子,必先想到如何使栗子不干不糊,然后才能想到糖,才能想到使之受热均匀的铁砂,才能想到便于翻倒的尖底锅……法国人没有糖炒栗子可食,多半是因为他们的想象力还有漏洞。至于这样的漏洞要不要补,那可就不好说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
定,法国人的烤栗子是可以永远吃下去的,如同中国人不必急忙去吃什么人的家乡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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