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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著名翻譯傢林少華眼中的日本:落花之美 》
感念流星
林少華 Lin Shaohua
有感於一種美——流星之美。
那大約是我們視野中最短暫的美。縱然一現的曇花,相比之下也不知長多少倍。而它,出現即意味消失,發生即指嚮終結。忽然而來,倏然而去,幾乎是一種沒有過程的美、沒有逗號的美,沒有滯留的美——瞬間之美,美在瞬間。
第一次見到流星是什麽時候呢?
我曾是個極度沉默寡言的孩子,平均一天說不上一句話。較之朝朝暮暮的現實生活,我的快樂更多地來自鉛字和遐想。看見山,想山那邊有什麽;看見路,想路的盡頭有什麽;看見天邊的晚霞,想晚霞的另一側有什麽。晴朗的夏日,晚飯後時常仰臥在房後的柴草垛上望着夜空遐想。衹有五戶人傢的小山村,三面環山,山上是人工鬆林或野生的柞木,前面是不很開闊的平川,四周是那樣安靜,空氣是那樣清新,天空是那樣深邃,星星是那樣晶瑩。一次正仰望之間,忽見一顆流星倏地劃過眼前的星空,曳一條銀燦燦的弧綫嚮另一側劃去、墜去,寧靜的天幕仿佛被它劃痛了裂開一條通路。多麽神奇、多麽美麗的瞬間啊!我的思緒也像流星一樣飛嚮邈遠的天穹。我在想,這顆流星來自何處、奔嚮何方呢?在這各就各位安分守己的星群中為什麽衹有它離開夥伴、離開集體急匆匆獨自出行呢?是因為它是個不聽話的孩子而被星媽媽星爸爸趕出傢門,還是它自己執意奔嚮未知的遠方?……
夏去秋來,多少年過去了。我由少年而青年、由青年而中年,在我迫近半百的那年,想不到又同那顆流星相遇了。那是我回鄉探親的一個仲夏之夜,一個沒電的夜晚。月亮還沒爬出東山,星星格外密格外亮,爆玉米花一般忽一下子爆滿山村黛藍色的天幕,除了偶爾傳來的蛙鳴和松樹間的風吟,四下裏別無聲籟。一種微妙的預感促使我站在院前老柳樹下久久仰望夜空。在我望得有些纍了剛要轉身回屋的時候,忽然,一顆流星粲然劃過頭頂。還是那個位置,還是那一時分,還是那條弧綫,還是那顆流星。可是我的思緒、我的心情不同了,沒了當年的純真浪漫的遐思,一股莫名的寂寥、悵惘和蒼涼淹沒自己的心頭。我想,自己本身就是那顆流星,形單影衹,行色匆匆,正宿命般地撲嚮人生最後一個驛站——是不是天堂我無從知曉,但那肯定不會再是旭日東升朝霞滿天的地方。也就是說,經過了三四十年之後,我終於明白了流星的歸宿。
想來,我的祖輩們便是流星,曾從齊魯蓬萊故土流嚮廣袤的關東大地。許多年後我又成了流星,從關東大地遙遙流嚮多彩的嶺南古城,其間一度跨海流嚮東瀛島國,而後一個急轉彎流回祖籍山東半島,流到半島最青翠的地方青島。我還會繼續流星的行程嗎?天底下還有比青島更青翠的島城嗎?即使有,人傢會像山東鄉親這樣慨然接受我這個不安分的、並且早已不年輕的宇宙塵埃嗎?
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可能是一顆流星,各自以璀璨的弧綫劃過漫無邊際的天宇,裝點故國以至人類文明寥廓的星空。在某種意義上,人恐怕惟其是瞬間的流星而得以永恆。我驀然心想,假如孔老夫子不是如流星一般在春秋時期的蒼穹稍縱即逝而長驅劃入今日星空,那麽,作為舉世聞名的大教育傢,他未必衹照例收一條小幹肉( 束修 )便誨人不倦樂而忘憂。更尷尬的情形是,他很可能因為沒有係統性專著或長篇學術論文評不上教授職稱。而那樣一來,他能否被尊為“聖人”勢必打個問號。不妨說,瞬間成就了偉大,成就了輝煌,成就了神聖,成就了永恆。
生為男兒,我何嘗不想在這世上留下一點點痕跡,哪怕是流星的一閃。然而身為文弱書生,既不能留下彪炳青史的武功,又不能留下澤被萬方的政績,惟有白天黑夜在黑板上稿紙上塗鴉而已。而塗鴉能夠在一閃之際定格為永恆嗎?
無論如何,我更懷念第一次見到的流星,或者莫如說懷念第一次見到流星時的心情,而那大約永遠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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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工人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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