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人情 紅樓春夢   》 第十回 應讖盆蘭孫登鳳沼 聯輝仙桂婦誕麟兒      佚名 Yi Ming

  話說探春來至上房,王夫人將所聞賈環之事告訴她,又道:"眼下老爺因為這事,氣攤在外書房裏,儒太爺大老爺和清客們都在那裏,我又不好去得,你想個說詞,把老爺請進來,我們大傢勸他平平氣,想辦法要緊。不然氣壞了身子,又怎麽樣呢?"探春答應:"是"。又道:"環兄弟本來下流,我料他要惹禍的,如今犯了得罪祖宗的極惡,就依老爺主意,活活的打死是該的。衹是他雖不肖,也是一條性命,打不死攆了出去,保不定又闖出什麽亂子,依我說不如把他圈起來,不許出外見人,衹當他死了一樣。萬一他自己悔罪知改,那不是老爺太太的修積麽?"王夫人道:"我也想到這裏,所以找你商量,既你這麽說,比我見的更透澈了。等一會子見了老爺,你先說說看,老爺若是聽了呢,總算他的造化。其實管教兒子也不是容易的,你老爺平時不會管,一生了氣不活活打死,也要打個半死,那是正經辦法呢?"正說着,賈政咳聲嘆氣的背着手踱了進來,他不許小廝們嚮上房說去,怎麽自己倒走到上房呢?原來代儒將賈赦請來,見着賈政,也勸了許多話。無奈都是着三不着四的,賈政聽了更氣。說道:"這孽畜背叛名教,得罪祖宗,還不該死麽?我若不打死他,連我也對不起祖宗了。"賈赦又遭:"本來名教二字宋人認得太嚴,其實古人並不如此,你看齊侯通於魯夫人,就是他的胞妹,做書的何曾替他遮瞞?晉文公一代霸主,娶的懷嬴,還是他侄兒藏媳婦。那髒唐臭漢什麽事情沒有,後人還說他文治勝過前古呢?自從宋儒學說盛行,把世上癡男怨女坑死了不少,物極必反,將來一定另有一班人出來把名教迂論打破,改造成一種世界,你瞧着吧。"賈政道:"那麽着人道就滅絶了,還能成世界麽?"賈赦尚在信口鬍說,還說着:"就拿環子說,二老爺你就錯了,這麽大的孩子,不給他娶親,又不給他放丫頭,再不然放他自己出去挑一個合適的,弄回傢來了就算了。偏都不肯,單叫他一個人耍光棍,怎麽怪得他狗急跳墻呢?"賈政心中大為不悅,卻不肯和哥哥吵嘴,衹冷笑道:"依大老爺說這畜生倒搶的對了?"清客們見賈赦愈說愈遠,也幫着從旁勸慰。東一句,西一句,更說得驢頭不對馬嘴。賈政聽了更煩,便藉事走了進去。王夫人、探春連忙起迎。賈政本來不告訴他們的,此時想起還是自己人痛癢相關,就將賈環之事氣哄哄的又從頭說了一遍。還說道:"這畜生除非死在外頭,若叫我找着了,非結實打死不可!"王夫人道:"環兒這般混帳,真該打死!老爺身子要緊,不要因此氣壞了,倒不值得。你我都有了年紀,珠兒死了,寶玉又出了傢,眼前就剩這個畜生,雖然有個好孫子,究竟隔了一層。"說至此眼淚繞着眼圈,總也忍不住。賈政生氣道:"我就是絶了後也不要這禽獸做兒子,像他做的這些事,帶纍我怎麽見人呢?"王夫人含淚說道:"俗話說得好,傢醜不可外揚。剛纔三丫頭她先聽見了,想出一個主意,等環兒找回來把他圈起,叫人看着,永不許他見人,也同他死了一樣。不然,打不死他,他又闖出去,不定還鬧什麽大亂子呢!"探春道:"環兄弟這種無行,死不足惜。我是為老爺的聲名,若不把他罪惡揭穿了,人傢要說老爺無故殺子,他犯的罪惡又是不可告人的,一說出去咱們府裏的臉面可丟盡了。萬一被南城外頭那班瘋狗知道,還不定怎麽亂汪汪呢!倒是從嚴圈起,可免後患。"賈政躊躇了一會兒,說道:"你說得也不錯,衹是人傢那姑娘尚無下落,就肯白饒了我麽?"探春道:"這個容易,女婿同五營的人都熟識,找營裏熟人掏他們的私窩子,把那姑娘救回來,送還了人傢,那傢子很窮,頂多再破費幾個錢,有什麽事不了,老爺儘管放心。"賈政道:"隨你們辦去吧,我是要臉面的,不要弄砸了。"探春領命,當天便回周傢去了。過幾天回來,稟覆賈政、王夫人,果然已將此事辦妥,那賈沅見他女兒救了回來,背地裏又得了好處,便也無話可說。衹賈環聞信先逃,不知去嚮。賈政頓足嘆恨道:"便宜了這畜生,這一跑還要鬧亂子呢!"究竟不知是那幫孤群狗黨,得着信通知他的;還是探春夫婦,背地裏放他走的?此是疑竇。
  轉眼已到三月十六,正是接場之日。王夫人李紈一早起來,又加派了幾個得力傢丁到舉場去接,都像擔着心事S趾銜枇艘換亍D墻9庥旁鹿猓跏彼屏教醢綴繢椿賾啵舜嘶箍吹眉耍璧膠ㄊ彼破縞戀繅話悖鑾О傯醢咨擼患恍┤擻啊K⒌囊簧澆M筆兆。奼Χ送厥胰チ恕U飫銼τ瘛⑾媼底盤槿頌噶撕芫茫徊患⒗鈰吹健L醬旱潰篭"大嫂子往天也是來得很早的,別有什麽不舒服吧?"平兒道:"昨晚上,我還瞧見她好好的,也許是今兒發榜,她心裏有事,顧不得來了。"正說着話,吳新登傢的、林之孝傢的,帶着一群傢人媳婦們都來回事。一件一件的回着,先是錦鄉候、臨安伯傢裏的生日禮,又是治國公誥命亡故,應致祭幛尊儀。又是周姨娘的兄弟周德順成親,查例賞給銀兩。又是鄭好時媳婦請領巾外各院涼棚工價。又得各座落添補竹簾銀兩。又是各房來支月錢。平兒把舊帳底子都查出來,給探春看過,核對了,方纔發給對牌。林之考傢的又回道:"從前園子裏原有小廚房,自從奶奶姑娘沒鎂常鬧鎂橙艘艙底潘悄亍?
  那日黛玉在絳珠宮悶坐無聊,偏偏迎春、鴛鴦諸人都沒有來,金釧兒又到秋悲司尋人說話去了,衹晴雯在身邊。見她懨懨愁緒,便說道:"二姑娘到這裏來過多少趟,姑娘還沒瞧她去呢,今兒沒事,我跟姑娘去一趟吧。在傢裏老悶着,也不是事。"黛玉道:"我怪懶的,你要去衹管去吧。"睛雯道:"我去了,姑娘更悶得慌,不要悶出病來,還是出去走走的好。"又道:"二姑娘管着許多册子呢,姑娘去也好仔細瞧瞧,那上頭都說的是什麽?衹當看閑書解悶兒。"這句話纔把黛玉說動了,抿抿頭,換件衣服,就扶着睛雯緩步出來。沿路看那朱樓飛閣,緑樹清橡絨毯,替她蓋上,自與晴雯談話,金釧兒道:"剛纔香菱說璉二奶奶也不在世上了,她是册子上的人,怎麽沒到這來呢?晴雯道:"她早被地府提去了,剛纔我們在二姑娘那兒,說了半天,還對了册子,你沒有知道罷了。"金釧兒道:"璉二奶奶那人吃虧的就是私心太重,她幹的那些壞事。也無非損人利己,弄了許多體己錢,也帶不了去,還得受罪,多不值得。若說那藉刀殺人的手段,真是又狠又辣。尤傢二姨倒自己認命,三姨至今提起她來,還是咬牙切齒的呢!"晴雯道:"這一嚮二姨、三姨好久沒來了,她們若常來,替姑娘解解悶兒也好。"金釧兒道:"二姨那人倒很隨和,就是怕人傢瞧不起她,三姨又不詩箋吟了一遍,說道:"這是古風麽?"黛玉道:"古詩比律詩不同的,平仄有時不拘,長短句也所以隨便,好像容易成篇,其實也有他的聲調,弄不好便啞了,最忌的是用律詩的句法,我明兒選幾首好的給你,先念熟了,再學着去做,自然就有了聲調了。"晴雯道:"咱們說了半天,也沒說到正經事,到底你來的時候那府裏都好麽?寶二爺的病好了沒有?"原來黛玉也記挂着寶玉,衹是不便問得,所以總說些閑話。晴雯嚮來直性的,就忍不住了,香菱聽她這話,咳了一聲道:"寶二爺病是好了,還中了舉人,可是出傢去了。"黛玉聽了,暗自驚愕,心裏有許多話要問,卻說不出。晴雯忙又問道:"這話真的麽)過去,便是天宛。遙見銀波晃漾,琪樹參差,天池畔尚有許多翠閣丹棟。真人道:"此處須有玉旨,方可賜遊,我們且回去吧。"一路走回,那白竜還候在那裏。重又騎上,悠忽下降。竜背上震蕩更甚,湘蓮幾乎呼喊出來。幸虧功夫不大,已到青埂峰鬆林之外。三人下了地,那竜便不見了。真人笑對寶玉道:"此遊何如?"寶玉笑道:"弟子昔在塵世,也會發過幻想,要將此身散成了灰,化成了煙,一陣大風吹得無形無跡。剛纔在竜背上看得眼前世界都如灰飛煙化的一般,真不知此身為何物了。"真人微笑點頭,各回石室靜坐。
  看官你道寶玉、湘蓮修到如此地步,便能將從前的柔情癡意一劍人談了很久,衹不見發李紈來到。探春道:"大嫂子往天也是來得很早的,別有什麽不舒服吧?"平兒道:"昨晚上,我還瞧見她好好的,也許是今兒發榜,她心裏有事,顧不得來了。"正說着話,吳新登傢的、林之孝傢的,帶着一群傢人媳婦們都來回事。一件一件的回着,先是錦鄉候、臨安伯傢裏的生日禮,又是治國公誥命亡故,應致祭幛尊儀。又是周姨娘的兄弟周德順成親,查例賞給銀兩。又是鄭好時媳婦請領巾外各院涼棚工價。又得各座落添補竹簾銀兩。又是各房來支月錢。平兒把舊帳底子都查出來,給探春看過,核對了,方纔發給對牌。林之考傢的又回道:"從前園子裏原有小廚房,自從奶奶姑娘們都搬出來,就把小廚房裁了。如今又都搬到園子裏住着,又在這裏辦事,大廚房裏來回送飯,保不定時候大了,飯菜都是冷的。奴才想還是把小廚房再整起來,那裏一切傢俱都現成的,並不費事。"探春問道:"從前有小廚房的時候,各位奶奶姑娘大廚房的伙食還照舊開支麽?"平兒道:"原是照舊開支的,那回我們奶奶看賬,挑了出來,從那月起就栽了。"探春道:"既如此,我們把大廚房伙食撥了過來,歸小廚房辦,也無須另添動用。衹有一件難處,如今園子裏住的人少了,沒什麽出息,誰肯白貼呢?"平兒道:"從前管小廚房的柳嫂子正窮着,五兒打發出去也沒配人,娘兒倆靠着針綫活計度日,若找她,沒有不來的。再找三兩個婆子做幫手也盡夠了。"探春道:"平嫂子,你先問問她願意不願意再說吧。"林子孝傢的退去,忽聽得一片喧嚷,探春忙問:"何事?"婆子出去看了一回,道:"是報喜的,蘭哥兒中了第四十五名。"探春、平兒皆喜,連忙吩咐預備賞封。又同至上房,嚮王夫人道喜。恰好李紈也在那裏,又都嚮李紈稱賀。探春道:"大嫂子如今是老封群了,這真是替大哥哥頂門壯戶,也不枉你一番苦節。"平兒道:"蘭哥兒自小就喜歡念書,在老太太眼裏,也要偷着去摸摸書本。我們都說他要大發達的,果然不錯。"李紈喜極,卻暗自含淚。王夫人也想起賈珠,不禁傷感。又想若寶玉在這裏,今年又一同中了,我們不知多麽樂呢!想着頻頻彈淚,一時惜春、湘雲、李紋、李綺、邢岫煙聽見喜信,齊來道喜。大傢一片歡聲,纔把王夫人想寶玉的心事岔斷。坐了一會兒,邢夫人、尤氏婆媳也來了,正和王夫人說得熱鬧。探春、惜春、湘雲、岫煙等便抽空來看寶釵,其實寶釵月份已足,旦夕臨盆。王夫人不許她出房,衹由薛姨媽看着,鶯兒、秋紋等照料起居,並預備應用物件。聞得蘭哥兒中了,也是暗中悲傷,剛好衆姐妹走進,寶釵欲起立招呼,秋紋連忙上前扶住。湘雲笑道:"寶姐姐,你這麽大肚子彌勒佛,動也動不得,還要鼓興做詩,真算虧你。"寶釵道:"我關在房裏,實在悶得慌,藉此解悶,哪裏是高興呢。"探春道:"你看那天的社作,到底哪一首好點?"寶釵道:"當然是後來居上,不知跟你們的眼光對不對?"惜春道:"若說後來居上,你那首倒是最後到的。"寶釵道:"若算上我,又不是這麽說了。我看雲兒那首真是神來之筆,不知她怎麽想出來的?"探春笑道:"你沒瞧見那天的雲兒呢,拿着一枝花,坐在太湖石上,眼也直啦,手腳也不會動啦,連叫她多少聲也沒吭氣,我怕她就此坐化了呢!幸虧打了她一下,她還會噯喲,不然我就要哭出來了。"說得衆人都笑了,大傢怕寶釵感觸,都不提賈蘭得中之事。邢岫煙自在裏屋見薛姨媽,唧唧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麽。等岫煙出來,又說了一回閑話,方纔各散。那天夜裏寶釵似睡非睡,朦朧中見觀世音菩薩頭戴青兜,身穿綉竹白衣,抱着一個孩子遞與她,說道:"此子好生看着,將來蘭桂齊芳,榮福無量。"寶釵接過,見那孩子似粉裝玉琢,甚為可愛。一時醒了,便覺腹痛。秋紋忙將薛姨媽請起,那收生的王姥姥這兩天都留在下房住着,也趕忙響來。王夫人聽見也來了,且喜達生順遂,腹痛一陣緊似一陣,不多時便生下一個哥兒,老遠的就聽見啼聲。王姥姥嚮太太、姨太太道喜,說許多好話,算來正是醜日寅時。寶釵喝了人參湯,神魂稍定,方將夢境仔細說了,衹蘭桂二字記憶不真,似乎又是蘭惠。王夫人聽了更喜,忙打發玉釧兒告知賈政,賈政正在周姨娘房中說話,聞知非常歡喜,便按着草字輩取名賈蕙,字曰桂仙。那賈蘭泥金報捷之日,即是貴蕙玉麟誕降之辰,也算巧了。一班和賈府嚮有世交的王公侯伯。以及近親密威,如史、邢、王、薛諸傢,聞說賈政的孫子中了進士,同日又添個孫子,都忙着道賀送禮,絡繹不絶。賈政因孝服未滿,並不開筵受賀,衹王夫人藉着蕙哥兒洗三那日,在賈母常時高宴的內客廳裏開個小小的傢宴,探春、惜春、平兒、湘雲、岫煙、李紋、李綺是日都打扮了,先至王夫人處道喜,又到産房裏嚮寶釵及薛姨媽道喜,姨媽正抱着哥兒,大傢看了一回,都道:"他那神氣活脫就是寶二爺的影子。"那哥兒也睜着小眼,四處瞧看。薛姨媽提起寶釵的夢來,衆人都覺稀奇。湘雲笑道:"寶姐姐,你那杏花詩'明日來看緑葉新'這就是緑蔭青子了,我常說你的行事待人必有後福,你總不信,轉眼哥兒大啦,同他哥哥似的中了舉,中了進士,不就是後福麽?"寶釵道:"這點點小血泡兒,知道他大了怎麽樣呢?"惜春道:"菩薩預言的,豈可不信。"探春道:"說起來也快,蘭小子頭兩年還是孩子氣,我看見他跳進跳出手裏拉着小弓射傢雀兒呢!如今可不是功名成就了麽?"邢岫煙道:"世間早達的多着呢,就是琴妹妹的公公梅翰林也是十四歲中舉,十七歲中進士,升到了侍讀,因為告終養耽誤了,不然早就上去啦。"平兒叫小丫頭拿過來一罐桂元膏,說道:"産後吃這個最相宜,又好吃,又保養身體。寶二奶奶,你嘗嘗試試。"探春笑道:"這倒像二哥哥說的,那王道士傳的治傷的方子,就是冰糖蒸鴨梨一味,又甜又好吃。吃一輩子也不賺多。"大傢正笑着,尤氏婆媳也來和寶釵道喜,掏出一顆小金印,一座白玉小壽星,說道:"這是一點小意思,哥兒早早的做了官,抓了印靶子,活的比老壽星還長。"寶釵接過,叫奶子:"抱過哥兒來,謝謝大媽,但願將來都如大媽的金口。"秋紋進來說道:"大太太來了,太太請奶奶姑娘們上房坐呢。"衆人便一同出去,見邢夫人帶着嫣紅已款步進房,先嚮王夫人道喜,和衆人也都見過,王夫人讓邢夫人坐炕,尤氏見李紈在這裏,笑着拉她的手,說道:"珠大嫂子,我真想不到你這麽快就當上了老太太,記得娶你的時候我也在這兒,大傢說老太太福氣大了,老太太還說笑話,要等着珠兒媳婦做了老太太,我纔走呢,如今你做了老太太,可惜衹差了兩年,老太太趕不上了。"李紈笑道:"我哪裏有你那樣現成的福氣,早就當上老太太啦!"尤氏笑道:"那銀子科的進士,花錢捐來的算得什麽呢?"王夫人道:"老太太雖然歸西去了,我們大傢還靠着她老人傢的福氣呢!"邢夫人見了尤氏,便問道:"你琮兄弟可常在東府裏,他的弓馬學得上麽?"尤氏道:"我聽他大哥哥說,琮兄弟天天來的,鞍馬很穩,馬射也跟上了。"邢夫人道:"工夫好歹還在其次,我衹怕他藉名去習弓馬,不定跟環小子往哪裏瞎跑去呢。"王夫人道:"哪裏都像環兒呢,若不是那黑心的娘也不會養出這孽處來的。"尤氏見着平兒,又想起鳳姐來,笑嚮平兒道:"你如今也是二奶奶了,我回來還要打攪你去。"平兒道:"如今沒有我們奶奶了,奶奶還肯到我們那屋去麽?那真是太陽接西邊出來了!"尤氏又道:"我聽你二爺回南去,眼下到了沒有?"平兒道:"前五天才由運河走的,若沒阻滯,許過了德州啦,也還沒有來信呢。"王夫人、李紈請她們到廳上去坐,雖然不舉樂不唱戲,卻傳了一班女先兒在那裏說書。轉過那院便聽得弦索角鼓之聲,廳上本族各房堂客,已到了不少。見了王夫人和李紈一一見禮道賀,花團錦簇,擠滿了一屋子,也分不清誰是誰。衹賈璇之妹喜鸞、賈環之妹四姐兒,那年賈母八旬大慶會在園子裏住了兩天,和探春等熟識,便一起坐下。王夫人又請薛姨媽出來,坐了首席。然後吳新登、林之孝等,帶領衆傢人,至廳叩頭行禮。又是各傢下房媳婦,各房丫頭,都來叩頭。鬧了許多時方畢。王夫人歸座,這纔開宴。女先兒上來叩喜,請太太姨太太各位姑奶姑娘們點唱。薛姨媽道:"這都是聽熟了的,怪煩的,你揀那新鮮有趣的說吧。"女先兒陪笑道:"新近出了一部書,叫做《雙誥圓》,是唐朝張蘭的故事。"王夫人道:"你把書中情節先說個大概,給姨太太聽聽。"女先兒笑道:"這張蘭早年失怙,虧得他母親撫養成人,做到狀元宰相。他叔伯兄弟張桂也是孤子,張蘭供給他念書,也中了第,這還不奇,直到後來他兩個做了左右丞相,對秉朝綱,那時兩位太夫人尚在,皇上敬他孝友之傢,都給封誥旌表,還給他一方匾額,是'蘭桂齊芳'四個大字,這就是《雙誥圓》的一段佳話。"薛姨媽聽到'蘭桂芬芳'四字,笑對王夫人道:'原來這四個字也出在書上,你說可巧不可巧呢?"王夫人聽了,也自合意。便道:"你就說這個吧。"女先兒下來,即時按弦應節,從頭說起。探春聽到書中情節,笑對李紈道:"這段簡直如同替你們編的一樣,可也奇怪,那'蘭桂齊芳'四個字咱們又沒說出去,她如何會知道呢?"湘雲道:"古來說書,咱們沒見過的也多得很,這也斷不定是編的。可是在今兒說,總算湊巧了。"喜鸞道:"我聽說從先老太太過元宵節他們說的書,還有王熙鳳呢。難道也是編出來,踉當傢奶奶打趣不成?"湘雲道:"後來鳳姐姐到廟裏去求簽,簽上還說着王熙鳳衣錦還鄉。那是刻板的,誰編得了呢?咱們別瞎批評了。"此書說完,又說了一本《諸葛亮大破曹營》,直說到曹操割了鬍須,落荒而走,大傢聽得都笑了。湘雲道:"曹孟德做了一世的姦雄,也有倒黴的時候!"喜鸞道:"若是昭烈始終依着孔明之計,聯吳伐魏,就許把曹賊打平了呢?"探春道:"歷來論史的都駡操莽,依我說,曹操還是好的,他始終衹做到漢丞相,倒是兒子篡位,把他貼在裏頭。後來那些姦臣被兒子迫他篡位,又做不成皇帝,那纔是笑話呢!"接着又聽了幾段,直到開了晚席,方纔歇息。
  過幾天賈蘭又要赴中和殿覆試,殿廷嚴密,不比考場擁擠,王夫人,李紈等自可放心。此時吳巡撫內轉了吏部侍郎,奉旨點派閱捲,見賈蘭這本捲子經倫緯史,典裁淵雅,足為全場之冠,便取列第一。及到揭榜,方知是賈政的長孫。他和賈政的交情素厚,又動了愛纔之念,有意成全賈蘭一個鼎甲。那天從內廷下來,不回住宅,即赴榮府拜見賈政。說起賈蘭文章,大為誇奬,又說道:"場中一見此作,倜儻不群,便料定是名下英彥。今知出自文孫,見傢學淵源。兄弟看捲中寫作不但有扛鼎之望,將來必要大成的。"賈政衹有謙遜,吳侍郎倒要看賈蘭的捲頭,原來那時風氣,新貴殿試以前,都要領做對策前幾行的空話,拿大捲寫了,凡是朝貴中有交情可望閱捲的,都預先送去,名為捲頭,如同關節,賈府勳舊人傢,交遍公卿,衹因賈政素來走四方步的,一處都不曾送得。此刻吳侍郎說起捲頭,賈政不便峻拒,衹說小孫出門投竭,改日再令登堂。吳侍郎便走了。到得賈蘭回來,賈政告訴他吳侍郎一番說話,又正色說道:"殿試衹爭前三名是很不容易的,咱們世祿之傢應該讓與寒俊纔是。你衹到吳老師那裏拜謝,那捲頭不必送了。"賈蘭遵命,緊接着便是殿試,吳侍郎又派了讀捲大臣,那頭一個讀捲孫太博是吳侍郎的老師,定到前十名,都和他商量。吳侍郎要尋賈蘭的捲子,總信不準,好容易看到了捲,筆跡有些相似,便薦與孫太傅,列在第一本進呈。等到小傅臚那一天,唱出一甲一名卻另是一個姓王的。直到二甲前頭纔見賈蘭的名字,吳侍郎非常嘆惜。又接着朝考,賈蘭也填在一等十幾名上,引見下來,點了翰林院庶吉士。賈政領他到宗祠拜祖先,自有賈珍、賈蓉等接待道賀。賈政道:"蘭兒的筆下承平,實做個詞臣還可勉強。此時卻嫌他空疏無用,倒不如你們學習弓馬的可以替國傢出力。"又對賈蘭道:"你這回沒得着鼎甲,看着似乎可惜,要知道咱們傢自從榮寧兩公以下都是講究要守分吃虧的,到後來又何嘗不如人呢?就是你少年僥幸,不靠着祖功宗德,哪能如此便宜,要自己知道愧勵纔是。"賈蘭忙答應:"是!是!"賈政又帶他去謝代儒,代儒一生蹭蹬,居然有個學生點了詞林,比賈政還要歡喜,說了許多好話。賈蘭回至榮府,又重新拜見尊長,自各有一番喜勉。李紈想起從前千辛萬苦纔有今日,又想起賈珠未見兒子成名,不覺淚如雨下。對賈蘭道:"你如今總算科名到手,可知道你母親賠了多少心血在裏頭,也不是容易來的。你進傢學的時候衹同環三叔在一起,如今他走他的路,你走你的路,便有天淵之別。人生一世步步都有歧途,別以為得了科名,那進士翰林也盡有潦倒一輩子的。就看東府裏大老爺,也是進士出身,怎弄得道不道俗不俗,一無結果呢?你要想做何等人物,從今日起就要立定腳跟,竪起脊梁往前奔去。若以為僥幸寸進,便志得意滿,那可沒有指望了。"賈蘭句句答應着,娘兒倆正在說話,碧月回道:"三姑奶奶、史姑奶奶來了,"李紈連忙請進,賈蘭嚮探春、湘雲磕了頭,先自退出。這裏探春坐定,對李紈道:"我今兒不是白來的,要跟大嫂子說一件事,說成了還要吃你的喜酒呢。"湘雲道:"她說她的,我還要說我的呢?"欲知她們所說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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