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灌畦暇語   》 灌畦暇語      佚名 Yi Ming

《灌畦暇語》一捲,三十二條,不著撰人。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考證,本書稱唐太宗為“皇祖”,自稱“臣”,書中曾引韓愈二詩,則著者當為中唐以後人。 《灌畦暇語》,《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於子部雜傢類,《遂初堂書目》著錄於小說類,《四庫全書》收於子部雜傢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觀其答仲秉一條,宗旨蓋出於黃老,而大抵持論篤實。” 哈哈兒據《學海類編》本,參考《四庫全書》本錄校標點。其中非詩話部分全部保留,以窺本書全貌,而詩話條以另色標之。
灌畦暇語 序 灌畦暇語者何?老圃騰頰之雲也。嘗憶早年,血氣未定,鋪方紙,運寸管,自許不落人後,亟起以幹一旦之名,良甚苦辛,力盡志殫,僅能如願。終以枯腸不貯機阱,不能隨世低昂。中年以來,漸識悔吝,顧胸中有所謂颳磨者蟠不吐,則更自懲艾伏不敢發。乃知昔者所謂辛苦以求者,大可怪笑,非但無益,抑為有妨。嗚呼,大丈夫亦安往而失其貧賤者哉。於是决意勇出,脫謝纓弁,故邱之旁,有地彌甽,蛇行趨隰,土氣沃衍,甘井在前,不病於汲,除治以蒔蔬,鹹曰宜哉。夫藉暄於春陽,射利者不爭;資潤於泉脈,乾沒者不忌。而又繼日以從事,其為力可以不匱;卒歲而計入,其為收亦足糊口。每風日好時,臯壤悅暢,負杖曳屨,暫出郊塹,比鄰之人,偶相與立,曹相與談。忽覺吻頤咄咤,故態橫發,或童顛之叟,或粗有知識之少年,時時相顧,捧腹一笑,意雖不倫,棄亦可惜。因取而疏之,以其緣隙,日乃有得也,故以暇語題辭。 灌畦暇語 堯不有其耳目者也,寄其視於舜而四目以明,寄其聽於舜而四聰以達。堯與舜,一體之化也。故舜饗大功二十,堯無得而名。 老圃曰:“堯舜之事,不可以不察也。無以,則有如秦之二世矣乎。二世唯不能視也,而寄其目於趙高,下步不容跬,高指鹿以為馬。二世唯不能聽也,而寄其耳於高,盜滿山東,民胥為仇,而瞶不得聞。身死望夷之下,秦祀忽諸。雖菹醢高,庸何能及?故曰:‘堯舜之事,不可以不察也。’” 彭寵以漁陽叛,光武為之旰食。會其奴斬寵首以自歸,帝喜,封奴為不義侯。 老圃曰:“天下之惡均也,惟害人之叛己也,是以有討。奈何奴利其主而以侯,不可以訓矣。有天下者有大物也,不可以私意持也。高帝微時,數窘於丁公,顧而語之曰:‘天下未定,兩賢豈相厄哉?’丁公以是免。及帝即位,執而戮”(以下原缺十七行,每行二十一字) 子齊初應舉時,行其文捲,有所謂中謨者,大為昌黎韓公愈所賞。以詩贈之雲:“丹穴五色羽,其名為鳳凰。昔周有盛德,此鳥鳴高岡。和聲隨祥風,窅窕相飄揚。聞者亦何事,但知時俗康。自從姬旦死,千載閟其光。吾君亦勤理,遲子一來翔。”其見奬重如此。公復為延譽於主司,以是子齊之聲,響於廷右矣。會為主司所擯,公論大屈。公咨嗟久之,又為之賦《駑驥》之章。其詞曰:“駑駘誠齷齪,市者何其稠。力小若易製,價微不難酬。渴飲一鬥水,饑食一束芻。嘶鳴當大路,志氣若有餘。騏驥生絶域,自矜無匹儔。牽驅入市門,行者不為留。藉問價幾何?黃金比嵩邱。藉問行幾何?咫尺視九州。饑食玉山禾,渴飲醴泉流。問誰能為禦?曠世不可求。惟昔穆天子,乘之極建陬。王良執其轡,造父挾其輈。因論天外事,恍惚令人愁。駑駘與騏驥,餓死餘爾羞。有能必見用,有德必見收。孰雲時與命,通塞皆自由。騏驥不敢言,低回但垂頭。人皆劣騏驥,共以駑駘優。喟予獨興嘆,纔命不同謀。寄詩同心子,為我商聲謳。” 老圃曰:“釜量之於多寡,非所受則不能容;丈尺之於長短,非所準則不能度。故無仲尼,則微生可以言直矣,申棖可以言剛矣,柳下季不得以為介矣,孤竹君之二子不得以言廉矣。是以士誠自修也,而時或莫之知。則有湮阸而不聞,白黑混淆,孰蕕而孰薫?卒然而得名,世之士加至誠,由直道以少振其撓,顧不快歟。予嘗諷韓之二詩,三復熟讀而不能去手。興感所至,則往往為之墮睫。籲,後來豈復有如斯人耶?” 寧戚欲幹齊桓公,厥路無從,飯牛車下。逢桓公夕出,戚乃扣牛角而疾歌商聲之詩。詩曰:“南山矸,白石爛。生不逢堯與舜禪,短布單衣纔至骭。黃昏飯牛至夜半,長夜漫漫何時旦?”桓公聞而異之,命後車載以歸。與語大悅,擢為上客,而預聞國事。其後楊惲以列卿被放,因與孫會宗書,其中有秦聲之詩。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爾,須富貴何時。”是時有與惲不相能者,謄其語以上聞。孝宣帝大怒,下之吏,當以大臣怨誹,罪及三族。 老圃曰:“嘻,南山一也,其托以諷亦一也。考其情詞,寧語尤為深切。然一則以封,一則以族,豈所遇者不同歟?抑楊涉於有情,而寧特遊於疏遠者歟?夫人主內貯私意則聰明不開,聰明不開則橫生忌諱,橫生忌諱則直言不聞,而廷有非辜矣。讒惎之黨,又乘之以危中國士。嘻,曾謂孝宣帝,其不及齊桓公者遠矣。” 後漢繁欽傷世道剝喪,賢愚隱情,上之人用察不至,而小人得志,君子伏匿。於是賦《生茨》之詩,其詞曰:“有茨生蘭圃,布葉翳芙蓿寄根膏壤隈,春澤以養軀。太陽曝真色,翔風發其敷。甘液潤其中,華實與氣俱。族類日夜滋,被我中堂隅。” 老圃曰:“欽之托興也,甚可畏也,甚可恨也。夫茨之生於蘭圃也,始並軀以處而已矣,未有害也。漫不知禁,則枝葉敷舒而能翳芳草矣。又不知禁,則將疑於似是,而世之寵光必聚於其所矣。膏壤也,春澤也,太陽也,翔風也,甘液也,寵光不一之譬也。始萌其根株,又發其顔色;始毓其軀幹,又流其氣脈。其眷眷至於如此,則茨之積也,安得而不厚。茨之積也厚,則族大類滋,彌滿於中唐之間。嚮所謂猗蘭芙蕖,皆無地以托業矣。籲,可不甚畏者耶;籲,可不甚恨者耶。” 仙人海春,居髑髏山,善嘯術。太山道士鐘約,往來敬其藝,願學焉而無從。一日,春變其形為石,約不之知,乃坐旁石上仰面嘯,而春所化石應之,亦發聲。傾山動澗,雲霧為之下墮。約知是春,驚起再拜,以祈請焉。春哀其誠,因教以三術,凡不飲不食,乃得嘯,而風生於虎也。 老圃曰:“夫氣出於虛則凝而不散,留於實則鬱兮而不達;聲出於虛則圓而不息,留於實則澌盡而不發。虛之於術則大矣,豈惟嘯旨則然?古之善事其心者,萬形錯陳,日接於化而不怛。風生於虎,其細矣夫。” 瀋約以佐命勳位冠梁朝。晚年新進用事者,忌其固位,取約所為《鹿蔥》詩,乘間以白武帝。帝意已,不能堪。未幾,得道士赤章事,遂大發怒,約以憂死。其詩曰:“野馬不可騎,兔絲詎宜織。爾非蘋與蒿,豈供麚鹿食。” 老圃曰:“君子之於言,不可以無擇也。身處嫌疑之地,而口陳形跡之語,加有媒蘖之人,為構於旁,瀋之不免也固宜。故曰‘禍藏於眇微’,微物不可以不戒。” 《周禮》金石有一定之響,故諸音皆受鐘磬之均。至於饗燕,堂上不懸金石,則以笛有一定之調,故諸弦歌皆從為正也。晉世列和善為笛,荀勖常欲依十二律作十二笛,令一孔應一律。和曰:“太樂東廂長笛尾長四尺三寸,今若取其下徵之聲,於法聲濁者笛當長,計其尺寸,乃五分有餘,和昔日依之,不可吹也。”勖又問和曰:“若不知律呂之義,作樂音均,高下清濁之調,當以何名之?”和曰:“每合樂時,隨歌者清濁聲假。聲濁者用三尺二笛,因名曰此三尺二調。聲清者用二尺九笛,因名曰此二尺九調。漢魏以來相傳施用,不能改也。” 老圃曰:“古之遺樂,其不可復矣乎。昔以弦歌受笛之均,今以歌聲定笛之調。律與笛孔,不能相當,此正東西之相及也。漢書言雅樂者有製氏,但習其鏗鏘而不能言其義。傳至列和,蓋以成譜相授爾。然則後之作樂者將孰考正也?文王之詩曰:‘於論鼓鐘,於樂辟雍。’言有義為可論,有理為可樂也。籲,道之不明也,道之不傳也。盈於耳目之接者舉是也,而何有於笛哉?” 管仲有疾,桓公往問之曰:“仲父之疾病矣,若有不可諱,亦將何以詔寡人?”管仲對曰:“微君之命臣也,臣固將謁之,雖然君猶不能行也。”公曰:“仲父命寡人東,寡人東;命寡人西,寡人西。仲父之命寡人,敢不敬從?”管仲攝衣冠而起,對曰:“東郭有狗,啀啀旦暮,欲嚙我豭而不使也。公惟愛味,而易牙善調,以鼎飪事公。公曰:‘我唯嬰兒之未嘗。’易牙退,蒸其首子芼而進之。夫人情非不愛其子也,於子之不愛,將何有於公?臣且死,君必去之。”桓公曰:“諾。”管仲又言曰:“南郭有狗,啀啀旦暮,欲嚙我豭而不使也。公惟喜宮而好妒。竪刁自刑,自理公之內。人情非不愛其身也,於身之不愛,將何有於公?臣且死,君必去之。”桓公曰:“諾。”管仲又言曰:“西郭有狗,啀啀旦暮,欲嚙我豭而不使也。公惟有疾而進禨,堂巫氏乘公之意,而敢為誕言。夫言,心聲也。於心之敢欺,將何有於公?臣且死,君必去之。”桓公曰:“諾。”管仲又言曰:“北郭有狗,啀啀旦暮,欲嚙我豭而不使也。公惟愛整而樂人之飭。衛公子開方事公十有五年,不歸視其親。於親之敢忘,將何有於公?臣且死,君必去之。”桓公曰:“諾。”管仲以手加顙曰:“臣之願畢矣。今臣之屬氣奄氣將盡,願君不忘臣之言,臣目則能瞑矣。”管仲死既葬,桓公盡逐四人者。居數日,味不慊於口,而反易牙;宮中之辨不理,而反竪刁;苛疾間作,而反堂巫;朝行亂倫,而反開方。桓公嗟聖人固有悖矣乎。其後期年,四人者果作難,圍公宮而不得出入。有婦人從竇以見公。公曰:“吾饑欲食而外不饋,吾渴欲飲而漿不至。吾不知作難者誰也?”婦人曰:“易牙、竪刁、堂巫、公子開方。四人分齊國,塗十日不通矣。”公曰:“嗟,聖人之言長乎哉。吾何面目見仲父於地下。” 老圃曰:“蔽惑之於心術也,顧不怪哉。始桓公取夷吾於仇讎,而屬以國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宜若同心共體之不如也。晚節末路,而其顛錯如是。夫仲父以為狗矣,而公曾不能少悟,不能以頃而去也。嗚呼,撫四封之境,位於人上,而乃與群啀啀者朝夕以從事。其於危邦殺身也,直立而須之爾。蔽惑之於心術也,顧不怪哉?” 戴逵作《閑遊贊》既曰:“岩嶺高則雲霞之氣鮮,林藪深則蕭瑟之音朗。其可以藻元瑩素,庇其皓然者矣。”又曰:“凡物莫不以適為得,以足為至。彼閑遊者,奚往而不適,奚待而不足?”又曰:“奇趣難均,元契罕遇,終古孤棲於一岩,獨玩於一流。苟有情而未忘,有感而無對,則輟斤寢弦之嘆,因已幽結於中林,驟感於遐心。” 老圃曰:“異哉安道,未始知遊者也?夫宇宙上下、今古來往,總總衆念,管乎是矣。又奚為恫虛而畏獨,又奚為矜羨而聘合?古之至遊者,不出於戶牖之間,而高覽於八紘之外;內視反聽於幾席之上,而萬有不同之態度,皆無以逃其察。和光混融,大同而為一。孰恃而比承?孰取而藻瑩?未忘之情,付以理遣,而無對之感,寄諸忘言者矣。異哉安道,未始知遊者也。” 《元道經》雲:“萬性之中,至靈者人,與天地同生於虛無之始,因元氣而結以成形。天地能安靜和柔,不移於本,常守虛無,湛然不勞,得自然之道,元氣不散,故能久長。人緣生想,移於本性,目妄視,耳妄聽,鼻妄香矣,口妄言味,身妄作役,意妄思慮,是以六賊交攘,元氣消散而壽命不永。” 老圃曰:“其然豈其然乎?夫人之與天地,俱空中之一物耳。一晝一夜,圜周之度,其間不容息。然則天地奚為而安靜?坌盈消減,震曜動薄,其為力亦可以言勁矣。然則天地奚為而和柔?彼日月雷風水火山澤之森乎兩間也,與人之所謂耳目口鼻身意,則一而已矣。天地失其行,元氣有伏有逆,則為燥濕繆戾之變;人失其準,元氣有壯有衰,則為偏俱疢毒之疾。真與妄對,祥與眚反。天地果無以異於吾人也。大丈夫志氣挺特,固當立遠大之見,窺造物者之所以物物,而不當物於物,以橫生欣恥也。夫蛩蛩之謀,止於善草;周周之計,利在銜翼。穴深尋焉,則臂不能探矣。吾懼人之疑於是說也,聊復援筆,庶幾解頤。” 《虞書》曰:“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又曰:“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又曰:“舞幹羽於兩階,七旬有苖格。”夫百獸非一類之種也,鳳鳥不時有之物也。編作於列,比竹奏於庭,飛走上下,如應契劵。彼苖民之頑也,攻之以兵而不譓矣。秉朱執翳,近在階廡之下。而江湖數千裏之外,報以七旬之速,是亦有說矣乎? 老圃曰:“然則所謂心術之化也大。心術之化,不待使令號召也,而其答如響。《書》曰:‘光被四表。’又曰:‘格於上下。’夫堯舜氏所乘者神光也。神之所攝,光之所燭燎。雖四表上下,無不和來。然則非一類之百獸,不時有之鳳鳥與。夫頑不即工之有苖,動蕩鼓舞,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也。故曰:‘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客有吹籟見越王者,上下宮商和而王不喜。或奏野音焉,王大說。 老圃曰:“人之所以相動者心精也,心精之所接,雖粗而受;其所不接,雖精勿留。噫嘻,天下未始有真好惡者也。則夫持其絶伎以幸人之必察,難矣夫。” 昔蒲且子善弋者也。詹何聞而說之,從受其術,而以釣聞於楚國。近吳道元亦師張顛筆法,而世傳其畫,以為卓絶。 老圃曰:“古之善學者,不師其同而師其所以同。同者,跡也;所以同者,心也。故騏驥以善走絶其群矣,今馬之能走者,豈必隨其餘步哉?顧所以滅景追風者,有不在是故也。彼學弋而得釣,臨書而善畫,特轉移之頃爾。古之善學者,蓋又有為方而不以矩,為圓而不以規,及其又進於此,則註其想、動其神,千變萬化其跡。旁歧詰麯,不可以為方,卒其所以師焉。丙丙如丹。夫是之謂善學。乃如吮毫而勘筆畫之豐省,蹲磯以辨竿綫之浮沉,詹吳且不為,而況不為詹吳者乎?故禹行而舜趨,子張氏之賤儒也。” 青邱生喜馳騖,其意焦焉,惟恐其不及也。中年而感內熱之病,消中煩燥。百方以營之,而不能良也。往見北宮蒙而告憊焉。北宮子曰:“子知夫重之與輕乎?如手揣權衡而璽印塗也,誠能以其所重而加其所輕,子之疾雖不營,猶可為也。”青邱生歸而自失,悉捐其故所有者,而淫思於北宮子之言,疾則少閑。 老圃曰:“有是哉。夫捐隨侯之珠以邀千仞之爵,人莫不怪且笑焉,為其所用者重,所求者輕也。然則生之於己也,又豈直一隨侯之重者耶?青邱生亦弗思之甚者。” 舊說磐古氏之死也,頭為五嶽,目為日月,脂膏為江海,毛發為草木。又云頭為東嶽,腹為中嶽,左臂為南嶽,右臂為北嶽,足為西嶽。又云泣為江河,氣為風,聲為雷,目瞳為電。又云喜則為晴,怒則為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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