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反三國演義   》 楔子 雨夜談心傷今吊古 晴窗走筆遣將調兵      周大荒 Zhou Dahuang

楔子 雨夜谈心伤今吊古 晴窗走笔遣将调兵
楔子 雨夜谈心伤今吊古 晴窗走笔遣将调兵
楔子 雨夜谈心伤今吊古 晴窗走笔遣将调兵
反三國演義(中國古典小說新刊)是一本與《三國演義》大唱反調的小說。所謂“反調”,不在於三國分裂的原因,而在三國紛爭的結局;也不在於反駁《三國演義》,而在另設情節,給予歷史發展另一種想像。 全書共六十回,主旨在擁劉貶曹抑孫,而天下終歸於劉;各回並有作者的“異史氏曰”,交代其翻案緣由,並評判三國史實和《三國演義》,是一本翻案小說。全書雖悖於史實,但作發抒胸臆,憤世疾邪,乃施展韜略於紙上,使人讀起來有大快人心之感,故本書不失為別出心裁的歷史小說。 作者周大荒(1886-1951),名天球,字大荒,號書生,湖南祁東人。民國初年曾在軍隊裏任幕僚,1924年寓居北京,任《民德報》副刊主筆,《反三國演義》就是在這時發表的,到了1930年,上海卿雲書局把它結集出版,平裝八册,每回都有插圖,總共是六十回。 在五虎將裏,作者特別看中的一個是馬超、一個是趙雲。馬超被曹操殺了一傢人,投奔劉備後不久又亡故,一生不得志,《反三國演義》特別同情馬超,替他出氣,寫他南徵北戰,無堅不催,最後攻剋許昌,將曹操七十二疑塚盡皆發掘,並生啖仇人華歆,報了父仇,吐盡了平生怨氣。趙雲歷史上排在五虎將之末,有纔而沒被重用,《三國演義》把他排到關、張之後,馬、黃之前,着墨作了些描寫,但還是沒被劉備、諸葛亮重用,在《反三國演義》裏,作者讓他大顯身手,一些關鍵時刻都有趙雲的身影出現,而且總是馬到成功。他身邊還有個武藝出衆的妻子,叫馬雲騄,是馬超的妹子,助他攻戰,更顯神威。這是劉備取得益州後為他們撮合成親的。劉備方面其他一些人物,如龐統,本是入川攻取雒城時陣亡的,作者寫他逃出落鳳坡之難,也建立了很大功勞。孔明原來與司馬懿多次交手,未能如願,到作者筆下,司馬懿處處被孔明鉗製,最後被地雷炸死。對於劉備着墨不多,沒寫他親臨前綫,躬冒矢石,攻取益州相當順利,又回荊州,北上洛陽,後就病故於洛陽。阿鬥因在江陵遇剌身亡,繼承帝位的是阿鬥的兒子北地王劉湛。寫曹操、孫權方面,也大反其道。歷史上未曾代漢自立的曹操,竟然篡漢稱帝,還命華歆將山陽公即已廢的漢獻帝刺死;曹丕則未稱帝,兵敗後投奔遼東,被逼自殺;曹植反對廢漢自立,在曹操稱帝時出逃到了北方,留下了曹傢一脈,表示出作者對他的一點同情。東吳的周瑜,在作者筆下是正面人物,並未被孔明氣死,而且孫夫人是由他建議嫁給劉備的;那個襲取荊州的呂蒙,成了作者着力鞭韃的人物,不僅荊州沒有襲取成功,最後戰死沙場。
楔子 雨夜談心傷今吊古 晴窗走筆遣將調兵 話說世有恆言,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此古往今來之定例,不如此難稱驚天動地之人材。垂及今日,昌言打倒,不知打倒之輩,即為有心開創,造成時勢之流。及其成功,新人物即新英雄,顛來倒去,身入其中,未嘗自覺。旁觀冷眼,擲筆而嘆,舊打倒者特名詞耳!特名詞易位耳!萬古格言,長懸天半,一時人傑,去比恆沙;不但成例不見打倒,即英雄亦何能打倒也!中國一輩文人,最為利害,知英雄萬難打倒,而又無力輓回時勢,自逞英雄。瞻戀徘徊,焦思極慮,遂生一策:以無英雄即無時勢,無時勢將無世界,世界不滅,英雄永生,如欲打倒英雄,非脫身時勢,遠離世界不可。於是幽棲岩𠔌,不問治亂,唾棄世界,不值一錢,使英雄聞風大駭,相顧失色,自喪所據,趣味毫無,惶惶然將無所之,必棄其鞭棰天下之具,折節來投,以求不獲一夫之教;而後安車蒲輪,盡我受用,嗚咽叱咤,聽我指揮,坐緻英雄,竊其成敗,俾四海風雲,收來眼底;萬裏河山,歸於掌握,他那笑傲到了極點,也就不再見他笑傲了。 若是者,前半稱為高人,後半奉為國父。高人者,高人一籌;國父者,全國之父。高人一籌,則英雄盡皆打倒;全國之父,則英雄為我子孫。真是出處腳步,都已算穩,天下便宜,被他占盡,你看利害不利害呢!故打倒英雄,衹此一法,有無本領收拾天下,卻須再作計較。如對堯舜,更難說至德要道,便裝成洗耳,假認真作了巢由;遇湯武可以主張革命徵誅,即丟下耕釣,忙裏快作了伊呂。堯舜號稱聖賢,自是特等第一英雄,衹被他一言不發,洗洗耳朵,且已進退失措,赫得走開不迭。湯武欲傢天下,次了一等,便不怕不跑穿莘野渭濱的岩壑,造出非熊非羆的夢話,御驾前來,裂土分贓,親行推轂。秦漢而後,更說不到了,商山四皓,略一露面,竟將漢高呂後二位男女英雄,製伏到不敢動彈,悄悄相告,羽翼已成,可謂膽都嚇破。到了三國,人材鼎盛,英雄自命者太多,頭—個便是曹操,第二個又有劉備;江東孫策,猘兒年小,算得真正英雄,可惜逐鹿丹徒,橫飛一矢,竟爾早死!孫權坐承其後,也要支撐勉強,接充英雄。其餘荊州劉表,益州劉焉,徐州呂布,冀州袁紹,壽春袁術,遼東公孫度,幽州公孫瓚,西涼馬騰,南陽張綉等,不充英雄,便充好漢的人物,更僕難數。 英雄有這許多,人民不得太平,逃命都來不及,還有人可以躬耕南畝,隆中高臥,口說不求聞達,卻聲聲自比管樂,這位世所豔稱的諸葛亮先生,誰還能信他不是深思打倒英雄,想做國父的利害文人之流亞麽?但是三顧茅廬,躊躇滿志,一個天下惟使君的英雄,為他徵服了,自己也就易位,不免要做英雄了!劉備梟雄,英雄衹算半個,白帝托孤之語說來何等可憐,心中實在害怕,如魚乞水,怕了半生,臨死哀鳴,以情窺意!不知打倒英雄的文人行事,是不爭空名,衹求實際,這與曹操不肯踞於爐火,同一見解,高人一着,即在於此!什麽六出祁山,什麽鞠躬盡瘁,無非做足英雄之實;什麽奉帝遺意,報之陛下,什麽興復漢室,還與舊都,無非深諱無謂之名,志不在此,其何能取,區區劉備,惟知善哭而已。 自古以來,真的姑算巢由,假的先算伊呂,並英雄名色,亦不來爭,方使天下英雄,放心入彀,到了諸葛,時勢推移,江河日下,曹劉為煮酒英雄,不過如此,自覺材力不濟,乃比管樂,標明貨色,高挂市招,已是低了數等。而衣鉢相承,葫蘆不難依佯;綸巾羽扇,居於師父,願早足矣。後人不察,捧住出師表章,尚加細讀,不但不知諸葛之心,恐連劉備都會哭得笑了轉來。 說來說去,無非想做英雄,想造時勢。不知時勢既有否泰,英雄也分等第,本領遂生高下,再造時勢,便又不同。不問假用何種名色,都可來做英雄,真是英雄,更毋須何種名色相假也。可嘆諸葛,效法高人,做了國父,名色俱全,有荊益山川之險阻,而不能盡地利;有關張熊虎之上將,而不能盡人和;剩下天意佳兵,三分已定等一派諉咎於天的話頭,聊供後人的掩飾。雖不必以成敗論人,要知英雄成敗,全屬有因,天心天數,論古之士不屑道也。諸葛自知甚明,隆中一對,已將曹吳稱為不敵,衹欺荊州劉表,益州劉璋,暗弱不能守之徒,始敢稱兵。而曰:以資將軍欲定三分之局,片言怕硬,己見吹牛!一味阿諛,工於拍馬!這算何等人材?尚何興復漢室之有!曹吳不能自亡,天下始終不變,其無力統一金甌,蓋於言外見之。管樂僅保燕齊,原非統一中興人物,以列英雄,實居劣等,孔門五尺之童,且羞稱之,竟以自況,是衹有偏安之材,並無一統之志!而乃追蹤伊呂,力盜虛聲,未免太苦!復曰:“王業不偏安。”又曰:“原托以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罪。”豈非不量其力乎? 如此說來,諸葛之為諸葛,許以人材,僅亦方駕曹劉,為生於三國之一輩平常英雄耳!曹操既死,司馬懿復作,周瑜方亡,呂蒙又起,陸遜繼之。天下有變,曹吳終不可爭鋒,白衣渡江,猇亭撓敗,外喪關羽,內思法正,以致先主雲殂,運移典午,秋風五丈,除一死外,更無他途使諸葛能統一中原,復興漢室,則大英雄生,時勢必為一變不亡漢室,將無晉代,即無八王之亂,而匈奴羌氏,無隙可乘,或更無五鬍之亂,何至中原塗炭,民不聊生!諸葛做盡張緻,不得為大造時勢之英雄,實可痛惜!而當時尊之為師父,後世拜之如神明,三國演義一書,今又膾炙人口,幾於婦孺能知,抑又何故? 曾憶光緒癸卯,湖南鄉試,頭場五論,第一試題,即為三國人材優劣論。場中士子,做出不少篇數議論風生文字,卻亦盡將孔明先生,奉坐頭把交椅,說來好似曠古無儔。仔細一思,此非童年先人,定即習誦陳言。更有從來惡例,恐礙前程,恭敬先賢,不敢得罪;雖不無獨具雙眼的奇材,論古有識的舉子,也不敢抱打不平,公然推倒;衹隱約詠嘆,龔定庵詩句:但願天公齊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之微義,略惜吳魏材多,西蜀材少,諸葛雖能,一人而已,其何能敵的一類話頭,來替古人遮羞,真是一個個牢騷滿腹,冤屈塞喉,終不敢伸,亦不肯伸。世無知音,更不必多言多敗,空遭指摘,又不可伸。國人不重真知灼見,專主附和盲從,大抵如此,直弄到人材寥落,一無眼光,寧不可嘆!然亦太半盡為三國演義所誤,演義又誤於正史,一誤再誤,便人人來正統尊王,自非將諸葛孔明擡上雲天不可了。這卻由後人自誤,並非孔明能欺當世,以欺後人。孔明尚無偌大材具,讀書得間,全在自己,盡情書不如無書,就可知三國志、三國演義,這類彼此相誤的書,是靠不住的了。古人勘明就裏,識破機關,不以大人物許孔明的,衹有詩人杜甫,他有二句,贊嘆得好,其詩曰: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這詩內英雄二字,不僅指後來英雄,暗亦點明諸葛,不過三國時英雄一流人物,究算何等英雄,並不言明,可謂言中有骨,杜子之後千餘年,僅以平常英雄許孔明者,則有曹子問雪;曹子之前,善讀三國不重孔明者,早有周子大荒。同時更有張子陶公,左於抱初,戴子叔平,都是四海論交,意氣縱橫的腳色。因陶公之介,曹周二子,獲以千裏神傾,結成好友,聚首都門,時民國十三年夏也。雨夕風晨,縱談三國,在傢意見相同,一位諸葛先生,便成體無完膚,無人欽仰!念其五月平蠻,掃除外患,不為無功,曹子因許以由今思古,總算英雄。周子道:“大英雄造大時勢,小英雄造小時勢,算便算他英雄。惟請葛所造,僅定三分,尚屬乘人弱昧,剪伐同宗,並非出己全力,造成鼎足;既僥幸成功三分之局,勉強算他英雄,也衹能算統一全材三分之一的人物,是一個三分之一的英雄罷了!這方論人不苟,銖兩皆平,隨便恭維,卻叫古人軒渠地下,是不可的。”衆皆拊掌稱是。周子又道:“人云亦云,隨聲附和,大抵出於成年,諧俗已慣,有此腐習,亦不盡為演義所誤!青年子弟,頭腦聰明者,懷疑正多,如弟即童而察焉者也。弟為湘人,所云癸卯鄉闈,弟時年纔十四,正隨叔父,傢塾攻書。叔父渙舟先生,負有奇材,山林歸老,課讀子弟,優遊自娛,每晚餘閑,群兒輒嬲老人講說三國演義,陸續不輟。兄弟十二人,姊妹七人圍來聽講,無不色舞眉飛,大傢高興。聽至諸葛派遣關公攻打襄陽,後方不置援兵,登時全堂鼎沸。—妹年方十二,生性伉爽,恨恨言道:“孔明有意傾陷關雲長,從此我再不恭維他了!”群兒和之。卻有老人忠厚,安慰群兒,因歷來皆譽孔明,至是仍不忍糟塌,詳說西川粗定,漢中新得,恐是無人可以援應,亦望雲長出兵馬到功成,豈料全軍覆沒如此迅速,這是天意如斯,三分早定,區區人力,何可輓回!冥冥之中,便不由不錯了。大傢終不深信,羅羅唕唕,鬧至夜午,方搖頭喪氣,唉嘆而散。不意次晚續講,書一翻開,孔明的大小綉像,不知早被何兒將他撕掉。老人忽見群兒如此胡闹,生恐神經過敏,竟釀焚書坑儒之禍,於是掩書不說,專舉日後八陣圖,地雷火炮,木牛流馬一類故事,枝葉橫添,天花亂墜的,大講起來。以為兒童最愛熱鬧,不去掃興,可以解紛;豈知群兒先入是主,愈不佩服,更說孔明無大將之材,單知使用玩物臨陣,衆口一詞,老人無術,惟付諸一笑而已。還有一弟,年纔八九歲,於三國人物,衹喜馬超,說他纔可算得英雄,聽到馬超兵敗冀城,緻憤滿廢食。群兒指呼書呆以笑之。及後馬超身死,每晚自去睡覺,更不再來聽講三國。可見兒童天真心理,大異成人,而小說感化兒童,力量亦屬不小,卻不必為書所誤,看來均自誤也。” 張子道:“雲長之禍,起於荊州,荊州之爭,孫劉皆妄!以喪赤壁之功,而使曹操坐大,漢卒以亡,豈但諸葛不是奇材,孫劉亦不夠人物也。故三國之中,真無十分英雄者,宋儒竜州李氏,於此貶之,那段文章,曾記其略道: 赤壁戰勝,孫劉並力荊州,不肯越雷池一步,北嚮中原。今日藉荊州,明日索荊州,今日奪荊州,明日分荊州,六七年間,以荊州之故,內自相攻,而中原國賊,乃置之度外;致使曹操坐大,挾天子而令諸侯,得宴然以移漢柞,孫權不足責,縱敵自私之罪,劉備亦不能辭!” 張子復道:“推原其故,盡誤於隆中一對,當劉備走依劉表,地亦荊州,乃知勸表乘操北徵,引兵襲許。自得諸葛,深信不可與操爭鋒之言,復樂三分霸業之利,身有荊州,志反餒矣。諸葛明知大勢,終不此謀,其不輕出一言,令嚮中原者,欲堅一許偏安之約,而信三分天下之策,眩材立智之人,罔不如此。此外皆非所願陳,非所願聞;要結主心,政期寧氏,至忘大計,非不知謀也。故曰:自誤誤人,莫過於隆中一對,所以襄陽之援,猇亭之敗,諸葛置身事外,自匿不遑,袖手不迭,大抵師心自用耳!千古之下,至不可逃於孺子之口,公論可畏!如是如是。” 周子道:“豈惟孺稚之言,尚有女子之議,日者流宕京師,聽歌自遣,有名女伶李桂芬者,纔地聰明,神清骨秀,餘以偶傍妝臺,過從清話。一日,其師教習連營寨亂彈一麯,紅牙初罷,來問劇情,餘因本演義,畫角描頭,說得活虎生竜,有聲有色,正在津津樂道,興味無窮;桂芬忽止餘問道:‘這時諸葛何方去了?其往抽大煙也乎?’一言而餘語塞,輒亂之道:唯!遍覓煙傢,亦未尋得臥竜蹤影,不知又嚮何方高臥去也!一陣捲簾,突梯而散。你看如此譏評,勿謂後世優伶女子之口,即不足畏!說到大儒,更多目光如炬,何衹有宋。方餘及冠,又隨叔父船山書院,負笈遊學,獲接王湘綺先生席。一日奉讀先生古風一首,其詩曰: 秦兵取蜀燒彝陵,吳人上峽燒蜀兵,鼉鼓連天動江水,臥竜空守八陣營。平生衹解吟梁父,錯料關張比田古。……荊襄湘越勢首尾,誰令驕將開兵端?江湖咫尺不相顧,空復馳驅五丈原!…… 當時讀罷大喜,急錄寄以告傢中弟妹道:“當世經師,也同我輩夙昔一般見解,曷速快讀”。弟妹傳誦,喜亦不勝。宋儒之論,尚屬迂闊,似未入骨,英雄心事,不能服也。湘綺先生,縱橫儒俠,為世所稱,此詩足令諸葛不寒而慄,從而首肯。清初王船山先生,即有似此論議,無形流露,自亦英雄所見略同。惟船山但說雲長剛愎自用,諸葛無術指揮,所謂不肯明斥古人,為請葛少留餘地意耳!據餘所見,就當日情形,細為推測,雲長與備,同起患難之中,自傢材武,曾不讓人,史言諸葛初臨,關張不悅,似於諸葛即能何等折節恭順,更處處受其節制,此為人情所難,何況英雄疏忽,可决其萬辦不到。孔明一介書生,南陽高臥,無人過問,還喜自比管樂,一旦玄德百般推崇,奉迎備至,已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目中—位威名蓋世的雲長,獨不甘居卑下,隨意酬對,心口自亦難於釋然。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種纖芥微嫌,就不免日就月將,釀成日月之食了。後來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六出祁山,鞠躬盡瘁,看來不盡由於感恩先帝,或竟出於我負伯仁的一片衷腸,激發起來的!而到此地步,成敗利鈍,也就自知不可逆料了。故陳壽三國志,看清諸葛此點,不善將將,衹說他一句:將略非其所長,這是古人不肯盡言的長處,衹令後世從此六字着想,則當日情形,即能長思得之,而是非亦見了,所以謂之史筆。到了湘綺先生,身為儒俠,議盡縱橫,一己周歷兵間,往來湘蜀,失時不用,悵觸懷古,回帆撾鼓,擊碎唾壺!不覺一時感慨,無意中將兩千年底帳,衝口揭破,卻亦言出無心,並非撥開了灰,還要尋孔明細算,故意與他搗亂,諸君子以為何如?”周子言訖,大衆一齊鼓手,贊服他這一大段崇閎透闢而又忠厚委婉的名論。此論一出,便壓了捲,於是相與太息諸葛不已。 左戴二子,出身軍校,軍事學問湛深,戰陣經歷更富,乃又從將略一語指其得失,果然諸葛確亦非其所長,其不能遂成一統宜也。二子之談未終,東方已白,時軍閥紛爭,海宇騷動,良夜長談,偶然方得,卒不可續,續亦匆匆而散。聞鼓鼙而思將帥,愈覺統一材難,對秋風而歌猛士,愈懷時勢英雄不已!正不知今日時勢所造之英雄安在?而未來英雄所造時勢,又何如也!漸對諸葛不敢多持苛論,以相厚非,人同此心,遂竟互約不談,四目相看,無不悒悒寡歡,皆至無法遣悶。 一夕,坐中忽添佳客,為丹徒宋子小甫,纔清體弱,善病工愁,小疾新瘥,來成不速;同人羈旅他鄉,憐伊憔悴,群思慰藉,欲整清談。周子忽道:“日來擬編戰史,以紀民國英雄。”衆因乘之,抵掌而談,屈指而數,首溯民元人物,代撰回目,以次而下:為袁世凱頓兵信陽州。黎元洪夜走武昌府,黃興兵敗走江寧,孫文棄位計總統,漸至李純兵進九江口,林虎大戰小孤山,蔡鬆坡雲南起義,陸榮廷廣西稱兵;又有呂超兵入成都府,葉荃暗襲天水縣,於右任兵睏三原城,劉存厚敗走神宣驛。不過數了七八年,已無一日安寧,竟是四海波騰,萬傢煙滅,民生凋敝,元氣摧殘!大傢同聲浩嘆,誰也不願朝下數了!本來想助高興,轉成神消氣沮。 周子有識,不許談今,重來說古,以稗官為限,乃及水滸,許為盜經,吳用宋江,頗開舌戰。或舉其續部,又及蕩寇志,衆瘕疵之,謂著者軍事學識,非常粗疏,筆墨語言,更無分寸;寫陳麗卿劉慧娘,非如唐傳樊梨花,即似三下南唐劉金定,終不離一類卑陋舊稗官彈詞惡習,不足言也,不如仍論三國演義。周子等意興飆舉,又竟一夜。遂道:“民國偉人戰略,愈益無地恭維,戰史之作,曷即作罷,三國時勢,既造有若許不大不小英雄,何妨即為一幹英雄,代造完成一統時局,以續演義,以正三國以祝民國,以啓稗官,殆無不可。今戴子既為馬超抱屈,便可首集同人,齊合心意,共將一部二千年舊案,快意推翻,來為馬超趙雲—時名將抱打不平,令其吐氣何如?然文章遊戲,雖說紙上談兵,隨心所欲,而所有人物性情,軍事編製,作戰進退,機謀策略,一應事情,卻須正當於理,相準於情,不違時代,不入新知;即采演義原來體裁,期以符合,中間主旨,應極言兵兇戰危之道,嚴申黷武民受之戒!軍行所至,猶如飛蝗蔽天,草木皆盡。紀律之兵,民猶無可避禍,無紀之軍,曷喪偕亡,衹在自焚遲早間。這宗古義,不憚反覆開陳,以昭炯戒,是為本書立言第一要義,未可以小說荒唐,自小而自陋之也。” 群義既定,商由左子任編製調遣,鼓手任考證輿圖,張子任參議計劃,曹子任後方支配,周子自任執筆,曹子從而副之,以助添毫。自此一日一日,演將起來。獨周子執筆之初,回首童心,平白地又重添無限感慨。正是: 青燈受讀,想當年卯角之時;絳帳生悲,憶故裏嬉遊之日。欲知如何翻案,且聽下文分解。 異史氏曰:此一部三國史論也,有總論、有分論,有人物各論;有政治、軍事、倫理、文學,諸學問;有社會、男女、忠貞、善惡,諸界說。而無中生有,極空中樓閣、煙雲飄緲之奇,按之則虛而能實,盡虎嘯竜驤風雲變色之態;特令人攪古懷疑,有不信正史之根,真才子生花筆也。乃文章浩翰,洋洋數十萬言,鉅製之作,起因於兒童嬉弄,青燈受讀之時,以使豪傑英雄,於地下後而吐盡骯髒之氣!大憝巨惡,尚於千百年後,不免誅心褫魄,莫逃斧鉞之誅!不亦奇哉!是又何異孔子春秋之作也。然春秋之作,僅能使亂臣賊子懼而已,未嘗能使正人君子賢材英傑,色然歡也。今為之造時勢,造英雄,不徒使賢材英傑,一一歡顔,且能使三國人材,一齊吐氣,必古人之缺憾彌,而後胸中之塊壘消,夫豈曰吊古也哉!吾知古人地下有靈,必一讀一擊節,將籍是書自賞復以自吊也。能書中書外,人人皆吊,人人皆歡;以至於不吊不歡,悠然兩忘,如是而此書不得不傳,不更奇哉!奇事奇文,真所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安得不讀之而痛浮大白! 奇書之出,不過起因於三兩兒童,而奇書之作,又由於獲讀半章詩賦;於是放膽著筆,成此奇文,不惟古人因之色然以歡,慨然以嘆;即當代經師,如湘綺先生者,亦將掀髯地下曰:後生可畏!不圖吾且因此而別有所傳也!不又奇哉!傳古人乎?傳今人乎?抑將自傳乎?問之著者,果作何轉語以答我也?又何今之可傷歟!惟無可傳,乃始可傷。雖然,著者傳矣,湘綺傳矣,今之不足傳者,亦無庸多傷也。惟其無傳,更不必傷;如或可傳,則傷寧不多事。不傷之傷,是謂大傷;故吊古無非傷今,而傷今固莫如吊古也。湘綺必曰:匪古可吊而今可傷,老夫之徒,必為我傳顧傳湘綺者,每於周氏,斯獨非咄咄怪事!可謂有緣之至乎!涉想成趣,為之大噱者纍日。 稗官之傢,汗牛充棟,今之卓爾操觚者,捨邯鄲學步無由也。自小說故分門類:為偵探,為言情,為社會,為武俠,一分再分,鄰於市估,於是小說且不可讀。不知小說即文章也,千古文章妙手,無不自真爐錘。古之所傳,如三國,如紅樓,如水滸,如聊齋,如儒林外史,如鏡花緣,凡膾炙人口者,殆無不各闢蹊徑,不同於人,曾有何門類可分定於一範乎?其步後塵者,曰續,曰後,曰再,乃皆不得並肩以傳。是故知文章無定法,非可有類以傳世也。世人獨喜以此號召,真所謂不知文章為何事,小說為何物者,眩醜而已!顰者之美,豈必病於捧心歟?因知捧心之不得為美,而美亦不盡在捧心也,倘使捧心即美,則美人雙腕,遭物必不使齊伸。浣紗時之美,抑又何如?曰:其美在病,然則病而即美,死當更美,愈無是理矣!美自天成,文章亦天成,效顰之不得為美,蓋猶文章之不得相同。而更可以類相從也;以類從同且不可,而況人云亦云,等於剿襲,是豈可以卒讀耶! 舊小說喜續,新小說喜復,皆不能自為文章,亦不可列於文章,無非拾人牙慧,徒污小說名稱而已!不續不復,則非別出心裁不可。吾於此書得之。何則?舊小說封鎖不可續者,獨三國演義,根於歷史,不可續也,乃不續而續,續而不續,因古人之名,而變古人之跡焉。新小說,無不各如其類者,獨翻案一類,嚮所無有,是不復也。乃不脫歷史面目,而成歷史小說焉,則又不復而復,復而不復者矣。碧空之談,嚮壁而造,無一處不大厭於人心,無一事不悉合於情理,此誠絶妙文章!麟經之筆法在實,此書之筆法在虛,以白描為斷案,寓臧否於無形,謂非小說聖手可乎?且不劉以小說視之,真太史公所應為擱筆者也。故曰:此一大部史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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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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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戰江夏孫氏雪前仇 讓荊州劉牧懲後患第四回 泄舊忿張綉投孫權 挫先聲甘寧射樂進
第五回 小周瑜水陸破曹兵 矮張鬆東西販蜀土第六回 巡江上趙子竜得圖 取漢中夏侯淵耀武
第七回 數抗命矯詔召馬騰 聯新婚開閣迎呂範第八回 戰合肥太史慈中箭 出潼關馬孟起報仇
第九回 曹孟德計阻臨潼縣 諸葛亮兵伐白水關第十回 馬孟起間道入四川 管幼安捐軀蹈東海
第十一回 伏皇后策授傳國璽 喬國老痛哭小東床第十二回 賦歸寧孫夫人不歸 下密詔漢獻帝不密
第十三回 銅雀臺大宴論當塗 金鳳橋愛子陳天命第十四回 孫夫人雨泣葬江流 劉皇叔雪涕祭武擔
第十五回 吳蜀仇讎阿瞞稱帝 漢魏禪讓子建出亡第十六回 大復仇劉玄德興師 小得勝夏侯淵敗績
第十七回 魏文長偷度子午𠔌 馬孟起再入長安城第十八回 侈親徵魏武帝逞兵 雪積憾馬孟起奮武
第十九回 徵舊部馬岱旋武威 襲故智魏延渡壺口第二十回 急援兵賈詡明聯吳 扮舟商呂蒙暗襲蜀
第二十一回 趙子竜截江敗呂蒙 龐士元巡城識嚮寵第二十二回 張翼德血戰奪方城 關雲長兵威震河北
第二十三回 議遷都曹操還許下 領新軍馬岱出關中第二十四回 孫仲謀兩路攻荊州 趙子竜一軍奪江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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