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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杂家 》 北軒筆記 》
北軒筆記
陳世隆 Chen Shilong
《北軒筆記》一捲,元陳世隆撰。是書前有小傳,不知何人所作,稱世隆字彥高,錢塘人,宋末書賈陳思之從孫,順帝至正中,館嘉興陶氏,沒於兵。所著詩文皆不傳,惟《宋詩補遺》八捲與此書存於陶氏傢。今《宋詩補遺》亦無傳本,惟此一捲僅存。所論史事為多,如論西伯戡黎力辨委麯回護之說,論魯兩生不知禮樂,論鬍寅譏劉晏之非,論秦王廷美生於耿氏之誣,論周以於謹為三老有違古製,皆援據詳明,具有特見。至所載僧靜如事,則體雜小說,未免為例不純。是亦宋以來筆記之積習,不獨此書為然,然不害其宏旨也。
北軒筆記
小傳
陳彥高名世隆,以字行,錢塘人。自其從祖思以書賈能詩,當宋之末,馳譽儒林,傢名藏書。彥高與弟彥博下帷,課誦振起傢聲,弟仕兄隱,各行其志。元至正間,兄弟並館於嘉興,值兵亂彥高竟遇害,詩文集不傳,惟《宋詩補遺》八捲,《北軒筆記》一捲,彥博館主人陶氏有其抄本雲。
北軒筆記
宋臺始建,謝瞻為中書侍郎,弟晦為右衛將軍。時晦權遇已重,瞻見其賓客輻輳,謂曰:“吾傢素以恬退為業,不願幹預時事,交遊不過親朋。而汝今勢傾朝野,豈傢門之福邪?”乃以籬隔門庭,曰“吾不忍見此。”又謂宋公宜賜降黜,以保衰祚。晦或以朝廷密事語瞻,瞻故嚮親舊陳說,用為嬉笑,以絶其言。及宋公即位,晦以佐命功,位任益隆,瞻愈憂懼。至是遇病不療,臨終遺晦書曰:“吾得啓體幸全,亦何所恨!弟思自勉勵,為國為傢。”謝瞻之於兄弟,劉鎮之之於叔侄,顔延之之於父子,雖品格不同,而教戒俱有至理。居盛滿者,不可不熟味其言。
司馬公置獨樂園,當春明之際,卉木繁秀,觀者鹹以錢與園丁呂直,謂之茶湯錢。積十千而納於公。公卻之曰:“吾豈少此哉?”就與之。直曰:“天地間衹端明不愛錢邪?”於是盡其錢創一井亭,以便行客。衹一不愛錢,可並端明,亦可以醒端明,要非端明不能有此僕也。不意君實秀纔之外,復有此一等人。
伍子胥進伯嚭,伯嚭卒讒子胥;殷景仁引劉湛,湛卒抑景仁;韓愈薦李紳,紳卒詆愈;李德裕起牛僧孺,僧孺卒排德裕;寇準任丁謂,謂卒陷準;王安石用呂惠卿,惠卿卒毀安石;呂大防厚楊畏,畏卒叛太防;張瀎、趙鼎舉秦檜,檜卒害瀎、鼎。小人之不可信如此!雖然,始之信之,知人固未易也。
寧州頻歲饑疫,五苓夷強盛,遂圍州城。李毅病卒,女秀明達,有父風,衆推領州事。秀奬勵戰士,嬰城固守。城中糧盡,炙鼠拔草而食之。伺夷稍怠,輒出兵掩擊破之。荀崧都督荊州,屯宛,杜曹引兵圍之。崧兵食盡,欲求援於故吏襄城太守石覽。崧小女灌,年十三,帥勇士數十人,逾城突圍夜出,且戰且前,遂達覽所。又為崧書,求救於周訪。訪遣子撫帥兵,與覽共救崧。又唐崔旰入朝,以弟寬為留後。楊子琳帥精騎數千,乘虛突入成都,寬不能製。旰妾任氏出傢財募兵,得數千人,帥以擊子琳,破走之。兵兇戰危,男子不免為床下伏,奇女奇妾於黃捲中得之,吾獨為之一快。
《莊子·逸篇》:浦衣八歲,而舜師之。《戰國策》:甘露言項橐七歲為孔子師。古之聖賢必有師,其名見書傳間多矣。蒲衣、項橐,誠何如人?《列女傳》:睪子生五歲而贊禹。言幼悟者,三子其最乎?桓譚《新論》雲:“殷之伊尹、周之太公、秦之百裏奚,鹹有天才,皆年七十餘,乃升為王霸師”。是皆學行之成於晚者。乃知生而穎異者,世不常有,或遭坎凜而失諸盛年者,猶當晚學,不可遽自棄也。
楚公子微服過宋,門者難之。其僕操而駡曰:“隸也不力”。門者出之。東坡謂事有倒行而逆施者,以僕為不愛公子則不可,以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晉文帝為琅琊王,至河津,為吏所止。從者宋典後來,鞭帝馬而笑曰:“捨長官,禁貴人,汝亦被拘耶”?吏乃聽過。宋王廞討王恭,敗走。少子華,隨沙門曇冰逃匿,使提衣袱從後。津吏疑之,冰駡華曰:“奴之怠,行不及我。”以杖捶之數十,由是得免。袁顗起兵襄陽,不成而死。子昂藏於沙門,將以出關。關吏疑非常人,沙門杖而語之,遂免。後周宇文泰與侯景戰河上,馬逸墜地。李穆見之,以策鞭泰背曰:“隴東軍士,爾曹主何在?爾獨住此。”追者不疑為貴人。與之馬俱還。是皆類於楚公子之僕者,乃知可以脫人於難,雖倒行而逆施之,未必非良計也。
考亭雲:“《西伯戡黎》,看來衹不伐紂,其他事亦都做了。若說文王終守臣節,何故有此?衹是後人因孔子‘以服事殷’一句,遂委麯回護如此。”其說然否?曰:“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其中有多少道理、多少忠孝、多少誠心,委麯至此,便是至德。其伐崇、戡黎,衹因紂賜弓矢鐵鉞,得專徵伐。故不道之國,西伯得而伐之耳。然則祖伊之奔告謂何?蓋臣子之心,有見於興亡之會,故因戡黎之事,恐而奔告。慮紂之必亡,欲其改過以圖存,非謂文王取紂之天下也。觀其奔告之詞,衹稱殷之不德,而不及周,則其本情可知矣。若曰文王伐崇、戡黎都做了,衹不伐紂,是謂曹操東徵西討都做了,衹未取漢是一樣。然則孔子何私於文王,特為溢美;後人何私於孔子,麯為回護。若以孔子之言未可信,則天下更有可信之言乎?或曰武王繼文王為西伯,戡黎者,武王也。紂使膠鬲視師,而曰西伯何來?蓋武王將欲伐紂,而先戡黎也。若然,則文王之心事,愈益明白。使西伯而文王也,則祖伊之恐,徒以其理;使西伯而武王也,則祖伊之恐,明見其勢。可恐而卒不如所恐,文之所以為文也;可恐而即如其所恐,武之所以為武也。而考亭於武之伐紂,則曰武王於此自是住不得;於文王以服事殷,卻曰衹不伐紂。是以文王之不伐紂,反不如武王之伐紂為直截也。失之矣。”
裝局取物,俗語謂之設法。受者非惠,與者如棄,謂之白著。王安石新法既行,散青苗錢於設廳,而置酒肆於譙門,民持錢出者,誘之使飲。又恐其不顧也,則令妓女坐肆作樂,以蠱惑之。小民無知,爭競鬥毆,則又差兵校、列枷杖以彈壓之,名曰設法賣酒。此設法之名所由始也。唐劉展亂紀,元載以吳越州縣賦調積逋,郡吏重斂,不約戶品上下,但傢有粟帛者,則以人徒圍捕,然後薄錄其産而中分之,甚者,十去八九。時人謂之白著,言其厚斂無名,其所著者,皆公然明白,無所嫌避。此白著之名所由始也。嗚呼!元載、王安石,忍人哉。
問:“魯兩生雲:‘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為公所為。’其言如何?”曰:“兩生不知禮樂。禮樂無一事可無,無一時可無。古之聖人躬蹈禮樂之實以化天下,迨其既久,禮之用行而樂之用達,名分定,風俗淳,百姓泰和,暨鳥獸魚鱉鹹若,是之謂興。非謂百年之後,乃始製禮作樂也。如必待百年而後製作,則漢已越高、惠、文、景、武而之昭矣。至此時,方言禮樂乎,則自是以前,何以為君臣?何以為上下?何以朝會?何以祭享?可漫無儀式,而苟以為之乎?孔子云:‘王者必世而後仁’。夫所謂‘必世而後仁’也,豈三十年後,始修仁政哉?行仁之久,積至一世,乃始淪浹爾。兩生不達,而為此迂談,君子固無取也。”
樗裏子者,秦惠王異母弟也。歷事武王、昭王,戰勝攻取,號曰智囊,顯赫尊重,卒以壽終,可謂人臣之極矣。獨可異者,其卜葬渭南章臺之東,嘗謂人曰:“ 後百歲,當有天子之宮夾吾墓。”至漢興,果建長樂宮於東、未央宮於西,而武庫正當其墓。夫秦自惠文至莊襄,越百年而始為始皇,在位又三十七年。樗裏子之後,秦方自王而帝,開代以來大一統之盛。而漢宮之地,已默定於一丘墓之間,盛衰倚伏,孰非前定?語曰:“力稱任鄙,智稱樗裏。”自非神聖,惡能前知若此哉?
和洽言於操曰:“天下之人,纔德各殊,不可以一節取也。儉素過中,自以處身則可,以此格物,所失或多。今朝廷之議,吏有著新衣、乘好車者,謂之不清;形容不飾、衣裘敝壞者,謂之廉潔。至令士大夫或污辱其衣,藏其輿服,朝府大吏或自挈壺飧,以入官寺。夫立教觀俗,貴處中庸,為可繼也。今崇一概難堪之行,以撿殊塗,勉而為之,必有疲瘁,而或容隱偽矣。”操善之,下令:“不必廉纔而後可用,二三子佐我明揚仄陋,惟纔是舉。”和洽此議,極合中道。觀其不就劉表,特從操闢,以伸此議,亦可謂知所事者。
竜,角浪凹峭、目深鼻豁、髻晃鱗密、上壯下殺、朱火煜煜者雄,角靡浪平、鼻直髻隱、目圓鱗薄、尾壯於腹者雌。蝟,毛順者雄,逆者雌。啄木,羽斑者雄,褐者雌。樗雞,五色具者雄,青黑質白斑者雌。又,蜥蜴亦五色具者雄,不備者雌。牡蠣,左顧者雄,右顧者雌。蜻蜓,身緑色者雄,腰間一遭碧色者雌。鼠,糞頭尖者雄,兩頭圓者雌。雀,糞尖者雄,圓者雌。又,右翼掩左翼者雄,左掩右者雌。鵲,翼左覆右者雄,右覆左者雌;燒毛內水中,沉者雄,浮者雌。蛤蚧,皮粗、口大、身小、尾粗者雄,口尖、身大、尾小者雌。鱟魚,雄小雌大,水中浮者雄,沉者雌。
《史記》,公孫宏、主父偃兩人均起於微,老於貧。方宏牧豕海上,與偃之睏厄燕、齊,其窮一也。六十上書而不稱旨,與晚學縱橫,幹謁求通,不召用,其厄同也。一旦遇合,魚水交歡,恨相見之晚,其遭際同也。宏外寬內深,陰賊險刻,殺主父,徙仲舒;偃迫齊王,懾燕、趙,其心術同也。乃究其始終,一則位終宰相,封列侯,蒙身後之顯名,而延子孫之富貴;一則身死族滅,為天下笑,使非汶人孔車,則白骨且不收矣。天之禍福,何同類而異施如此!
裴度隸人王義,當度為御史中丞,與武元衡議討淮蔡。李師古為淮、蔡請,不得搖,陰遣人刺武元衡於道,並刺度擊首,以氈帽厚,得不死,墜溝,義為扦刃而死。賊意度死溝中矣,遂捨之。度免,為文祭義,仍厚給其妻子。淮、蔡許大功勳,皆以為成於裴度、李愬,而不知無王義,度與元衡同鬼錄矣。朝廷論淮、蔡功,而不及義。裨官小說,安可廢乎?
天道好生惡殺,未有殺人而無報者也。人但知英布反狀,漏泄於幸姬之就醫,疑姬與鄰人賁赫通,將欲捕赫,為赫所告。及其敗走江南也,又以妻為番君女,故走番,為番陽人所殺。不知項羽坑殺千萬人,皆布為首虐。故始則假手於項伯,殺其妻子,終則發難於愛姬,戮及其身,此天道之不爽者也。史稱其為布衣時,有客相之曰:“當刑而王。”並不聞謂王而復刑。蓋初之坐法而黥,出於無心,乃骨相之成於天者也;終以多殺而刑,乃孽由己作,非天也,故不形於相也。三人一體之中,韓、彭之誅,大都亦坐妄殺之故。後世之將,可以鑒矣。
建武中,郡國群盜並起。郡縣追討,到則解散,去復屯結。光武遣使者下郡國,聽群盜自相糾摘,五人共殺一人,除其罪。吏雖逗遛回避勿問,但以獲賊多少為殿最,唯蔽匿者罪之。於是更相追捕,賊並解散。徙其魁帥於他郡,賦田受廩,使安生業。自是牛馬放牧不收,邑門不閉。非帝少在民間,熟知盜情,亦不能為此法也。
王晏外弟阮孝緒,知晏必敗,不與相見。嘗食醬美,問知得於晏傢,吐而覆之。及晏敗,人為之懼。孝緒曰:“親而不黨,何懼之有?”卒免於罪。王晏背齊主恩,勸蕭鸞以弒所托,非人哉!華林之誅,欲嘗啖粥,得乎?阮孝緒吐醬,高矣。
畢再遇,兗州將傢也。開禧用兵,諸將多敗事,獨再遇纍有功。金虜認其旗幟,即避之。纍遷至鎮江都統製、揚州承宣使、驍衛上將軍,後以老病致仕。始居於霄,有戰馬號黑大蟲,駿快異常,獨主翁能禦之。再遇既死,其傢以鐵維係之闌中,適遇嶽祠迎神。聞金鼓聲,意為赴敵,於是長嘶奮迅,斷ㄌ而出。其傢慮傷人,命健卒十餘輓之而歸,乃好言戒之雲:“將軍已死,汝莫生事纍我傢。”馬聳耳以聽,汪然出涕喑啞,長鳴數聲而斃。嗚呼!人之受恩而忘其主,曾異類之不若,能無愧乎?
伯陽生李樹下,遂指李為姓。馬援本趙奢後,奢能馭馬,號馬服君,子孫因以為姓。鬍廣本姓周,以端午日生,不舉,用葫蘆盛之棄水,為吳姓者所得,及長,托鬍為姓。陸羽,有人得之水濱,及長,筮得鴻漸於陸,因以陸為姓。車千秋,齊田氏族也,年老,乘小車出入省中,人謂車丞相,子孫因以為氏。席豫,本姓籍,避項羽名,改姓為席。束皙,本疏廣後,因避難,去⺪為束。棗據以避仇,改姓為棘。代醉篇中,尚有姓原之可考者,茲僅錄其所見。
趙奢以田部吏為將,破秦閼與之下。即其去邯鄲三十裏而軍,堅留二十八日不行,以懈秦師。武安君,智者,豈其料不及此?及二日一夜,捲甲而趨閼與,亦已疲矣。秦人悉甲而至,未之或懈也,危矣哉:止爭先據北山上,因以取勝,固倏忽之奇乎?前此堅留一捨二日,而數百裏趨利,其不至蹶上將也,幸矣。他日,與田單論兵,而以正兵用衆,詘單之奇兵用寡,是乎?非乎?奢以全趙為閼與之一戰,單以敗齊完七十餘城,如反掌。吾未見安平之果在馬服下也。
宜城驛有楚昭王廟,喬木萬株,多不知其名,歷代不敢剪伐。每歲十月,民相率聚祭。廟後山城,即王居也。其地獨高,廣圍八九十畝,號殿城。其磚可為書硯。驛前有井,亦云起昭王時,每著靈異,人莫敢汲。豈以雲不移禱、河非獲罪而能於赫至今邪?袁有萍鄉,即王昔時得萍實處。
蘇仙公耽升雲而去,後有白鶴立郡城北樓,以爪攫樓板書云:“城郭是,人民非,三百甲子一來歸。我是蘇公,彈我何為?”又,丁令威仙去,後亦化鶴來歸,集遼東華表柱上,語亦相同。又,唐玄宗時,蜀道士徐佐卿化鶴被箭。帝幸蜀,見壁間箭,問其弟子。曰:“此吾師所留,俟箭主至,還之。”
唐興以來,邊帥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遙領,不兼統。功名著者,往往入為宰相。其四夷之將,雖才略如阿史那杜爾、契苾何力,猶不專大將之任,皆以大臣為使以製之。及開元中,天子有吞四夷之志,為邊將者十餘年不易,始久任矣。皇子則慶、忠諸王,宰相則蕭嵩、牛仙客,始遙領矣。蓋嘉運王忠嗣專製數道,始兼統矣。李林甫欲杜邊帥入相之路,以鬍人不知書,乃奏言:“文臣為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族、鬍人。鬍人則勇决習戰,寒族則孤立無黨,誠以恩結之,彼必為朝廷盡死。”玄宗悅,用其言,始用安祿山。至是,諸邊節度使盡鬍人,精兵鹹戍北邊,天下之勢偏重,卒緻祿山傾覆京室。嗚呼!姦相固寵一言可以亡國。將相中外之關,可不慎歟!
南陽僧靜如得一古硯,置案頭,把玩間,忽堂下一甲士,長三四寸,升階,依案宣言曰:“吾君欲觀漁於端溪,僧其避之。”隨有漁人六七輩,長如甲士,撒網於硯池。一將軍長五寸許,與左右三十餘,升硯指揮。頃時,網起,獲魚數頭,遽命廚人促膳。將軍指僧,謂左右曰:“此亦可烹,以益魚席。”靜如怒而大喝,即滅無有。俄有甲士擁之以去,倏忽入一宮,見前將軍坐而怒曰:“何物大膽,乃敢驚餘,其置之死。”於時宮中火起,僧因得逸。聞有謂之者曰:“助汝金,以快爾心。”又曰:“爾鬍不為宋郊?”僧夢覺,身臥堂下土穴傍。於是命徒持鋤開穴,得一蟻塚。思助金,鋤也。又感郊渡蟻事,遂掩而不毀焉。
趙鄰幾好學,善著述,太宗擢知製誥,逾月卒。子東之,亦有文才,前以職事死塞下。傢極貧,三女皆幼,無田宅以生。其僕趙延嗣,義不忍去,竭力營衣食給之,勞苦不避。如是者十餘年,三女皆長,延嗣未嘗見面。至京師,訪捨人之舊,謀嫁三女於李翰林碩、楊侍郎徽之,發聲大哭。二公驚,謝曰:“吾被衣冠,且與捨人交,不能恤其孤,不逮汝遠矣。”即迎三女歸京師,求良士嫁之。皆有歸,延嗣乃去。徂徠石守道為之傳,以厲天下。嘗讀《李善王成傳》,救主孤於患難之中,皆古來奇男子。而延嗣拮据,贍養鄰幾三女,且不敢一面,及長而走京師,訪主故交,謀適良士,何其從容有為若此!乃知成仁取義,必皆無所為而為者。彼延嗣亦何知,天下後世鹹高其行誼邪!
魏文帝既立為嗣,喜,因抱辛毗頸曰:“辛君知我喜否?”君子於此,有以占其器之不宏矣。唐莊宗入梁,喜不自勝,手引李嗣源衣,以頭觸之曰:“吾有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與爾共之。”有以知其業之不遠矣。嗚呼!二君何足道哉。劉先主之得蜀也,於涪置酒大會,謂龐統曰:“今日可謂樂矣。”統曰:“伐人之國,而以為歡,非仁者之兵也。”先主醉,怒曰:“昔武王伐紂,前歌後舞,非仁者耶?卿言不當,宜速起出。”統退。先主尋悔,請還。統復故位,先主曰:“ 嚮者之論,阿誰為失?”統曰:“君臣俱失。”先主大笑,宴樂如初。先主襲奪璋土,權以濟業。昔人譬之斷手全軀,何樂之有?而酣醉中失辭如此!季漢之不能恢復舊物,其器亦有所未優乎?而吾於亞子輩何譏?
善謀者,如弈之布子,子定而勢從之,勢定而翕張從之,翕張定而勝從之。昔漢高都關中,據天下之勢,從袁生出廣武,以致敵人之從,是也。羽已得關中,而更棄之,則韓生以為沐猴而冠。故曰:“凡與人鬥,不扼其吭而拊其背,而能勝者,未之有也。”昔諸葛公欲據荊州以爭天下,而曰:“跨有荊、益,保其險阻,東和孫權,西交馬、韓,待天下有變,一軍出宛、洛,一軍嚮長安,百姓孰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此諸葛公之志、諸葛公之事也。及據荊不得而定都成都,觀其措置頗大,和孫權,安南中,撫輯蜀土,屯田渭濱,使諸葛不死、走生仲達者,關中寧可保哉?關中既破,許昌瓦解,又安在無土不王?故其與華歆、王朗一書,精明果確,舉朝心悸膽落,莫知稅駕之所。夫操之臨死,何為而咿嚶泣涕?畏諸葛也。分香賣履,有求為黔首不得之念,知丕等不足贍健兒衣食也。操實蹙死於漢中,而史諱言之。視公如竜、視操如鬼之論,信矣。雖然,亦不都荊州之失也。
唐劉晏領度支,死之日,籍錄其傢,惟雜書二乘、米麥數斛而已。史稱其理財以養民為先,因平準法,幹山海,排商賈,製百物低昂,操天下贏貲,以佐軍興。雖用兵數十年,斂不及民,而用度足。唐中僨而復振,晏有勞焉,是幹國之臣也。特以功名日盛,眷遇日隆,故娟嫉之人,如常袞輩者忌之。至其誅死,則因昔勘元載,鞫獄伏誅,而其黨楊炎坐貶。後炎專政,銜私恨,為載報仇,遂誣構以死,而天下冤之。使晏不勘載事,雖理財,固不死也。勘載事,即不理財,固亦死也。鬍緻堂乃謂晏以理財而死,遂謂是言利背義之為害。若天道報惡者然,將使司國計者,不以足國為務,而徒以不言利為高,則國亦何利焉?嗟乎!兵以子亂,乃不論丈人之師、弟子之師,而徒曰:兵者老氏之所忌,是天下無兵也。刑以詰姦,乃不論出於哀矜、出於苛刻,而徒曰:臯陶之無後,為主刑也。而遂有縱盜賊以為陰騭者,是使天下無刑也,而可乎?竜逢、比幹之死,亦未必言利背義之為害。甚矣!鬍氏之說,不當事情,不可以為訓也。
禮有謚,自堯而上,王者子孫,據國而起,功德浸盛,故造美謚。舜、禹本以白衣砥行顯名,升為天子,雖復製謚,不如名著。舜者,準也,循也。禹者,補也。湯者,攘也。文、武皆以其長言之,二王豈不能兼文武者哉?夏、商繼世之君,未嘗立謚。至周,始加謚而有幽、厲之名,孟子所謂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焉者也。秦人鑒此,謂以子議父、臣議君也,遂去謚法。後世自漢以下,帝王謚號,在易代之日,有美無惡。若增纍美謚,蓋始唐代宗時。顔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宮壺,始增祖宗之謚。玄宗末,姦臣竊命,纍聖之謚,有加至十一字者。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稱武,言武不稱文,豈盛德所不優?蓋群臣稱其至者故也。故謚多不為褒,少不為貶。今謚號逾古,請自中宗以上,皆從初謚。”當時百官集議,儒學之士,皆從真卿議。獨袁傪謂廟陵玉册,皆已刊成,不可輕改,事遂寢。後世謚號,益衍而廣,皆準唐為例,非古製也。
後漢趙岐,字邠卿。初名嘉,少負節概。妻馬氏,外戚傢馬融兄女也。岐鄙融,不與相見,仕州郡,以廉直見憚。年三十,以重疾臥蓐七年,嘗敕兄子曰:“丈夫生世,退無箕山之操,進無伊、呂之勳,天不與我,復何言哉!我死,可立一圓石墓前,刻曰:‘漢有逸人,姓趙名嘉。有志無時,命也奈何!’”後疾愈,京兆尹延篤引為功曹,與京兆尹唐玄以怨謗有郄,收岐傢屬宗親,陷以重法,盡殺之。岐逃難匿跡,賣餅北海市中。時安丘孫嵩,年二十餘,見岐密問曰:“子似非賣餅者,倘有重怨,或亡命乎?我北海孫賓石也,闔門百口,勢能相濟。”岐素聞其名,具以實告。嵩即迎歸,白母曰:“出門得一死友。”上堂饗之極歡,日匿之復壁中。數年,嘗作《戹屯歌》二十三章。後諸唐死滅,得赦,拜並州刺史。復罹黨錮,獻帝時拜議郎。興平中,自乘牛車,往說劉表,令將兵衛朝廷。時孫嵩亦寓表所,不為禮,岐力薦為青州刺史。時曹操為司空,舉岐自代,乃拜太常。年九十餘,建安六年卒。自為壽藏,圖季札、子産、晏嬰、叔嚮,四像居賓,自畫像為主,其雅志如此。著書甚多,亦漢末一奇士也。
予閱宋昭憲太後本傳,生邕王光濟,早死。次太祖、太宗、秦王廷美。夔王光贊,幼亡。又燕國、陳國二長公主。則廷美為昭憲出無疑矣。比廷美被讒,太宗謂宰相曰:“廷美母陳國夫人耿氏,朕乳母也。後出嫁趙氏,生廷俊。”而《廷美傳》言涪陵公廷美母陳國夫人耿氏卒。此又若廷美真非昭憲出者,何也?蓋廷美之出於昭憲,路人知之。廷美之致禍,則昭憲貽之。金匱之詔曰:“汝百歲後,當傳位於汝弟。”嗟乎!太宗不能一日忘情於太祖,能一日忘情於廷美乎?反覆廷美始終,未嘗有一顯罪確情。如淮南江都之逆戾也,初告秦王驕恣,將有陰謀。陰謀,何謀也?王遹輩以告,驟擢美官矣。王榮輩,以交通安置矣。比趙普以私怨恨盧多遜,不藉廷美,則不中太宗之妒。不籍廷美以中太宗之妒則中多遜不毒。趙白、樊德明之報多遜弓箭之遺,淮海犀玉之索,潘潾、銀碗、錦彩、羊酒之私,皆一時廷臣羅織成之,廷美何罪?《傳》又云:“遣趙懷祿私其同母弟趙廷俊”。夫廷俊,果耿氏出,天下莫不聞,何必太宗嘵嘵然鳴之於大臣,大臣嘵嘵然鳴之於群臣。又孰敢謂廷美,昭憲出也?況彼時宰相,普也。普言亦何可信乎?且太祖下滁,宣祖尚無恙,未幾,而帝以太祖之仁孝,忍使其父有壯子之媵妾改適他人者。夫既已適他人矣,已為失節之婦,而陳國夫人之號,又孰崇之?蓋太宗一時為塗面之言,以遮飾謀殺廷美之故,當時諱之。史臣難之,故其紀錯亂而矛盾,使後世疑之必辨之。則太宗之殘忍,趙普之險惡,廷美之冤憤,昭然如日月之行天,萬世不能掩也。
世傳漢高溺戚姬之寵,遂欲奪嫡。然否?曰:“此自有說。”蓋高帝艱難百戰以有天下,見惠帝懦弱,不足以承大業,而己與呂後年皆漸高,恐新造之邦反側未定,諸強功臣又皆在列,一旦身死而太子不能為駕馭,特以如意類己,故意屬之。此帝之本情也。卒以四皓羽翼,太子不廢,謂人心所屬,恐易之而又失天下心也。使帝果惑於戚姬之寵,而不顧失天下之心,則亦何有於四皓?且帝之殺韓信,即其屬意趙王之心也。以為信在而太子暗弱,天下事尚未可知,故寧殺信而不惜。使太子英武如帝,信未必誅。今以屬意趙王為真惑於戚姬,是亦謂信之誅為真反也。而果帝之本情哉?曰:“若是,則周昌何為強諫?張良何以為之羽翼?”曰:“立嫡以長,理之正。又況開國之君,尤當為後世法。昌亦衹說個正理,良亦衹了得呂後之托。彼惠帝之無子先死,呂後之後死,文帝之承統,一以衍漢祚之長,皆天意,非人謀也。若後先死而惠帝獨在,必不能自立以喪天下,則昌之諫、良之羽翼,是亦殷太史之爭立紂,使商不祀忽諸而已。”或又曰:“太子易,則強悍之呂後不肯但已,趙王亦未能安,傢難且作,而其禍方長,故不如據正理以聽天命。”良之意或如此,要之皆出於不得已,不可為萬全之謀也。
七雄之末,諸善戰者,吳起以法,孫臏以智,田單以巧,白起、廉頗、李牧以勇,而公子無忌不與焉。公子特以卑身下士,差勝孟嘗、平原、春申三君,不知善為兵者,固無如公子者也。吳起、孫臏之時,秦未甚強,而田單之所摧則騎劫,頗則慄腹而牧匈奴也。白起用秦師以攻諸侯,宜無不糜碎者。若邯鄲之圍,秦悉關中、河內之卒,馘趙人四十五萬,而壓其城。城且旦暮下矣,公子雖竊符以有魏師,而其人皆嚄唶懦將之所教,而恫脅不振之餘也,縱歸二萬人,而獨留八萬人以戰,外若削弱其形,而內實有以一其心而振其氣,偏師直入虎狼之窟,而逐之以存趙。此其乘堅而為瑕、轉弱而為勁者,何如也?秦乘公子出,而日夜攻魏,其志已無魏矣。乃公子歸而致五國之師,大破秦軍於河外,走蒙驁,乘勝逐北,至函𠔌關而不敢出。此其聯散以為整、轉弱而為勁者,又何如也?公子不死,魏幾不亡,萬金入而晉鄙之客之間行,公子惟有飲酒、近婦女,以速其死耳。蓋不欲以身為秦國虜也。或曰:“公子之善用兵,獨其客善之”。不知客善兵,而惟公子用之。是亦淮陰之善將兵,而高帝之能善將將也。孰謂公子不善用兵哉?
張奐,字然明,北州人豪。一任職,即以二百人招合東羌,破南匈奴七千之衆,已稱奇功。羌豪酋長感德,贈遺金鐻、馬匹甚多,乃召主簿於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馬如羊,不以入廄;使金如粟,不以入懷。”悉還之。羌性最貪,人人竦服。梁冀被誅,奐以冀故吏免官禁錮,賴皇甫規力薦得復。後竇武、陳蕃謀誅宦官,事泄。曹節等矯製,詔奐圍陳蕃,殺之,以功封侯。奐初不知本謀,後知為節所賣,痛自悔恨,封還侯印,乘災應上疏,力申陳、竇之冤。復為節等所疾,結司隸校尉段熲將害之。奐憂懼,奏記於段,辭極哀懇。段雖剛猛,省書憐之,既免於難。時禁錮者多不能遜避,俱至死徙。奐獨閉門不出,聚徒著書,竟以壽終。遺命曰:“吾前後仕進,十要銀艾,不能和光同塵,為讒邪所忌。通塞,命也;始終,常也。”命從薄葬,諸子從之。二子,長芝,字伯英;次昶,字文舒,並善草書。論曰:“士君子處世,豈能遭際皆良?所貴明哲善處。而善處之道,不過無欲、謙退為主。蓋公能服人,讓能遠害,持身之善物也。然明辭羌金、還侯印,兩事可稱無欲。功當封侯,阻於宦竪,而賜錢、除郎,並皆不受,可稱謙退。至奏記段穎,不獨文詞古婉,可追樂毅之書,而麯意趨承,深得明哲保身之道。至於著書立言,一門詞翰,又其餘事。種種皆可師法,不當於將臣中論也。”
唐世士大夫崇尚傢法,柳氏為冠。舊傳柳氏出一婢,婢至宿衛韓金吾傢,未成券。聞主翁於廳事上買綾,自以手取視之,且與駔儈議價。婢於窗隙偶見,因作中風僕地。其傢怪問之。婢雲:“我正以此疾,故出柳宅也。”因出外捨。人間:“汝有此疾,幾何時?”婢曰:“不然。我曾伏侍柳郎君,豈肯伏侍買絹牙郎也?” 蓋柳宅傢法清高,不為塵垢卑賤,故婢化之如此。今士大夫妻,有此識者少矣。柳婢妾亦知雅俗,陶𠔌妾淺斟低唱,與雪水烹茶趣味自別。誰謂習俗不能移人乎?
郭景純璞,少好經術,博學高才。而其天文卜筮之術,則受於郭公青囊書。晉懷之際,郭嘗筮之,投策嘆曰:“黔黎將湮於異類,桑梓其剪為竜荒乎?”遂避居河東,抵將軍趙固。固乘馬死,郭令三十人從三十裏外廟社中,取一物似猴者,置病馬前,便噓吸其鼻。有頃,馬奮迅而起,此物隨不見。其術甚神,而理不可解。又其寓主人一婢美,郭愛之,以豆化赤衣人圍其宅。主人求為解,竟得婢。其他術奇驗甚多。嘗著《南郊賦》,帝悅之,召為著作郎。然性輕易,不修威儀,嗜酒色。幹寶嘗誡之曰:“此非適性之道。”郭曰:“吾所受有本限,用之惟恐不盡。乃憂為患乎?”是以深安分義,不求榮進,當王敦之難,從容就死。雖桓彝觸厠之忌,數若相符。而行刑袴褶之遺,久已前定。壽亦四十九,與管公明同。所著述傳世甚多,則非管比。
張乖崖詠布衣時,與陳希夷交,師事之,一見謂曰:“子當為貴公卿,一生辛苦。”二年後,果及第。嘗贈之詩曰:“徵吳入蜀是尋常,鼎沸笙歌救火忙。乞得江南佳麗地,卻應多謝腦邊瘡。”初不解,後歷仕吳、蜀,皆符合。至益州,忽頭瘡。先是屢乞閑,不許,至是因瘡乞金陵養疾,遂得旨。少嘗與傅霖為交,後公出而霖隱越。三十年守宛州,傅忽叩門笑曰:“別子一世,尚爾童心。今將以去來報子。”公曰:“詠亦自知之。”後一月而卒。前居蜀時,曾留實封文字一捲,與僧希白曰:“候十年後某日開視。”至期發函,乃公自題畫像也。公果以是日死。論曰:“神仙之事,古未嘗無。若鄴侯、乖崖輩,自是本來靈骨,故能坐照去來,脫屣塵界。觀其天文示異,慨以身當。希白實封,十年前定。何其視死如歸,了無芥蒂也!”寇萊公之謫嶺南,道出杭州,妾倩桃疾作,謂公曰:“妾必不起,幸葬我天竺山下。”且雲:“相公宜自愛,亦非久居人世者。”果老薨於雷州。夫萊公不必言,此女子亦豈塵埃中人耶?視戀戀世緣者,真霄壤矣。
方玄德為平原相時,關、張為別部司馬,三人寢食必俱,恩如一體。後來間關患難,大抵劉之藉力於二公居多。翼德救主於當陽長阪,以二十騎拒操迫兵,斷橋瞋目之時,真是神將。一破劉璋,再破張郃,俱以少勝衆,所嚮無前。帳中之變,乃為人襲其臥內耳。若雲長之守荊州,威震華夏,曹操欲遷都以避其鋒。司馬懿看破關之得志,孫權必不願,遂勸權躡其後。權若無辭婚之積憾,應之亦未必如此之速。及攻曹仁於樊,操遣於禁救之。禁降矣,又殺其將龐德。逮操再遣徐晃救仁,關不設防,身及妻子並為權所害。後龐德子會,隨鐘、鄧伐蜀,盡滅關氏之傢。是關死於司馬懿,而關族滅於龐德也,豈不惜哉!
東坡守膠西時,熙寧乙卯,仕宦十九年,傢日益貧。元豐己未,於吳興被逮赴獄,黃州安置,寓居定惠寺,遷臨臯亭,立南堂。辛酉,在黃二年,日以睏匱。故人馬正卿為請故營地,使躬耕其中,所謂“東坡”者也。明年始就,東坡築雪堂以居。紹聖甲戌,寧遠軍之謫,惠州安置,寓居嘉祐寺,就寺立思無邪齋。明年,遷於合江之行館。又明年,得歸。善後隙地數畝,營白鶴新居。丁醜,新居成。未幾,謫瓊州,於昌化軍安置。初僦官屋,為有司迫逐,乃買地城南,結茆數椽,鄰天慶觀,極湫隘。嘗偃息桄榔林中,摘葉書銘,以記其處。在儋四年,食芋飲水,其窮甚矣。元符庚辰,得赦北歸。明年,為建中靖國。辛巳七月丁亥,卒於毗陵。坡公陟世多難如此。徐、杭、汝、潁牧守之樂,中書、翰林、侍從之榮,定州方面之貴,所得幾何?而四十五年間,南奔北走,風波瘴癘之鄉,饑餓勞苦,曾不得名一廛,托環堵為終老地。其與人書,間及生事不濟,輒自解云。水到渠成,不須預慮,亦可謂善處窮矣。
三代養老之禮,遠不可考。《記》所傳者,多漢人擬議之辭。後周以於謹為三老,中楹南嚮而坐,帝立於黼扆之前。西面有司進饌,帝跪設醬,至親為襢割。謹食畢,帝跪授爵以酳。此拘《禮經》之文而不達其意者也。蓋古人之席,以東嚮為尊,賓師祭禮皆正東嚮之席。惟人主立朝則南面耳。今也以人臣儼然南面,而使人主立於其旁。三代有是禮耶?此不達古之方面也。《禮》曰:“授坐不立,授立不跪。”古之所謂跪者,即坐而膝席耳。今也以人臣倨坐於上,而人主跪於其前。三代有是禮耶?此不達古之坐起也。且夫禮有時而情有順,古今異便,不可強也。古之人君立而聽朝,今有立者乎?古之升車者或立而乘,今有立者乎?況三代所謂國老者,其道德行業,足以師表流俗而輔翼人主,王之所謂師保,父兄也。東京以桓榮為三老,儒者猶或恥之,謹何人哉!猥以不經之禮尊之,陋亦甚矣。宋儒徒取其能行周禮,而不察其是否,不亦誣耶?
李靖以勁騎三千,由馬邑襲破定襄,頡利可汗遁磧北。他日,又以萬騎,賫二十日糧,襲頡利於白道,於是斥地自陰山,北至大漠,功大而成速,開闢以來未之有也。又裴行儉為安撫大使,行至西州,諸蕃郊迎。行儉召豪傑幹餘人自隨,揚言大熱,未可以進,宜駐軍,須秋。都支覘知不設備。行儉徐召四鎮酋長,偽約畋曰:“吾念此樂未嘗忘,孰能從嚴四鎮子弟從者萬人,乃陰勒部伍,數日倍道而進,去都支帳十餘裏,先遣所親問安否,外若閑暇,非討襲者。又使人趣召都支。都支倉卒不知所出,率子弟五百人詣營謁,遂擒之。行儉破大酋,不煩中國折矢,用其豪傑,進止如戲,此亦班定遠後一人也。
隋有樂工萬寶常者,善為音律。開皇初,命沛國公鄭繹等定樂為黃鐘調,樂成奏之。寶常曰:“此亡國之音,豈所宜聞?”後復聽太常所奏樂。泫然泣曰:“聲淫麗而哀,天下不久將盡。”時方全盛,至大業末,其言卒驗。時王令言亦妙達音律,煬帝將幸江都,其子從戶外彈鬍琵琶,作翻調安公子麯。令言臥室中,聞之驚起曰:“變,變。”急呼其子曰:“此麯何時興。”子曰:“頃來有之。”令言遂欷流涕,謂其子曰:“汝慎不從行,帝必不返。”子問其故。曰:“此麯宮聲,宮,君也。其聲往而不返,吾故知之。”帝果被弒江都。以此觀之,二人者,師曠、季札亦不多讓,乃知吉兇先見,亦理數之必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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