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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类 》 庄子注 》
庄子.内篇.逍遥游第一
郭象 Guo Xiang
《庄子注》,西晋郭象著。郭象,字子玄,河南(今河南洛阳)人。生于公元252年,死于312年。他早年家居,“州郡辟召,不就。”后来被召为司徒掾,不久又升为黄门郎。由于受到东海王司马越的赏识,被引为太傅主簿。郭象善于名理,口才极佳。当时人反映,“听象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晋书·郭象传》)。
关于《庄子注》的作者,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向秀先作《庄子注》,郭象在向秀的基础上“述而广之”,加以发展。如是这样,现在流传的《庄子注》虽然吸收了向秀的一些成果,但主要的著作权应该属于郭象。另一种是向秀基本上完成了《庄子注》,只剩下《秋水》、《至乐》两篇没有注完就死了。郭象窃为己有,补了《秋水》、《至乐》两篇注,又改写了《马蹄注》,其余的各篇只作了文字上的加工。这样,《庄子注》的著作权应该主要属于向秀,郭象是次要作者。这两种说法一直并存,没有定见。但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多取前者而不取后者。《庄子注》名为注《庄子》,实际上是郭象用《庄子》来阐发自己的思想,因此,与其说此书是为《庄子》作注,还不如说是一部独立的理论著作。因此,它有着自己独立而完整的思想体系。
在世界如何生成和存在的问题上,郭象继承了何晏、王弼的“有生于无”、“以无为本”的思想及裴反对贵无,主张崇有,没有派生万物的“至无”,万物都是自生,自生必须依赖有,一旦有消失了,万物便无法存在的观点,将这二者综合,提出了“独化”这一范畴。什么是“独化”呢?就是万物都是自生自足的,没有造物者,也不依赖造物者而存在。“无则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自生耳,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则我自然矣”。(《齐物论注》)不能无中生有,也不能有中生无,那么,物从何而生呢?乃自然而生,自生自灭。因而就提出了“自然”说。物产生之后,它又是怎样存在的呢?
郭象认为,万物完全是自给自足的,“物各自造,而无所待焉”。“独生而无所资借”。这就是说,万物都是独立存在的,不必依赖造物主,也不相互依赖,各物之间没有关系。郭象在《齐物论注》中说过这样一段话:“今罔两之因景,犹云俱生而非待也,则万物虽聚而共成乎天,而皆历然莫不独见矣。故罔两非景之所制,而景非形之所使,形非无之所化也……莫不自尔。”所谓罔两,就是影子外边单薄的阴影,即影子的影子。按照一般的说法,罔两的存在依赖于影,影的存在依赖于形,形的存在依赖于造物主。但郭象却认为,罔两并不受影所制约,影也不受形所指使,形也不是无所化生。万物虽然聚集在一起总名为天,但却孤立地表现出来,其间没有相互依存的关系。郭象甚至认为,生与生也没有内存的依存关系。“夫死者独化而死耳,非夫生者生此死也。生者亦独化而生耳。独化而是,死与生各自成体”。(《知北游注》)总之,万物独化,万物自生,万物自尔,既不依赖于造物主,也无待于它物,它的生成、存在是没有原因的,是互不关联的。
郭象认为万物生而具有各自的本性,又叫天性。这就叫“物各有性,性各有极”。(《逍遥游注》)如大鹏能够高飞,斥只能低飞,椿木长寿,朝菌短命,这些都是本性的表现。而个体的本性各有各的分限,即“本性之分”,简称“性分”,万物的“性分”都是自然生成的。人的性分也各有等差,具体表现在认识、才能、财富的占有、职业、社会职务等方面的差别。在“性分”面前,人们是无能为力的,这就叫“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养生主注》)因此,人们必须“各安其所分”,只有“各安其分”,才能获得自由,达到“逍遥游”的境界。否则,便不得自由,陷入无穷的忧愁。例如野鸭腿短,这是它的“性分 ”,而“续之则忧”;鹤腿很长,这是它的“性分”,而“断之则悲”。所以,“知其性分,非所断续而任之,则无所去忧而忧自去也。”(《骈拇注》)了解了各自的“性分”,任其自然,不强行改变,就无忧愁了。
为了使人安于“性分”,排除一切的非分奢望,郭象又提出了“自足其性”的问题。所谓“自足其性”,即各自以其“性分”为满足,不必向外求索。“自足其性”可以消除事物之间的差别,而正因为事物各有差别,所以就更应该“自足其性”。他说:“夫以形相对,则大山大于秋毫也;若各据其性分,物冥其极,则形大未为有余,形小不为不足。苟各足于其性,则秋毫不独小其小,而大山不足大其大矣。若以性足为大,则天下之足未有过于秋毫也;若性足者为非大,则虽大山亦可称小矣。故曰‘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大山为小,则天下无大矣。秋毫为大,则天下无小也。无小无大,无寿无夭,是以蟪蛄不羡大椿而欣然自得,斥不贵天池,而荣愿以足。苟足于天然,而安其性命,故虽天地未足为寿,而与我并生,万物未足为异,而与我同得。”(《齐物论注》如果仅从形体来看,大山无疑要比秋毫大得多。但是,因为它们有着各自不同的“性分”,谁大谁小的比较就没有意义了。没有了比较,就可以自得其乐。
在认识论上,郭象强调“冥然自合”。冥,即暗昧,泯灭差别。所谓“冥然自合”,就是消除一切差别,达到物我合一。
郭象认为,任何事物都是孤立的绝对存在,万物“未有不独化于玄冥之境者也。”(《齐物论注》)所谓“玄冥之境”,就是混沌不分的境界,万物没有不是在混沌不分的境界中独化、存在。因此,世界是不可认识的。“若待蛇■蜩翼,则无特操之所由,未为难识也。今所以不识,正由于不待斯类而独化故耳。”(《齐物论注》)这就是说,如果蛇依赖腹鳞爬行,蝉依赖羽翼飞行,没有自己独特的本性,那也不难认识。现在所以不能认识,正由于它们不依赖这类东西,而自己独化的缘故。简单地说,如果事物互相依存,就不难认识;如果孤立自存,就不能认识。人所能认识的仅仅是“性分”之内,而“性分”之外的则不能知,不可知。“所不知者,皆性分之外,故止于所知之内而至也。”(《齐物论注》)
他严格地划分出可知与不可知的界限,反对人们去实行由不知到知的转化。以为一旦超越性分之内去求知,只会失去本性之知。“外不可求而求之,譬犹以圆学方,以鱼慕鸟耳……比愈近彼,愈远实,学弥得而性弥失。”(《齐物论注》)追求性外之知,就好像让圆的学方,让鱼学鸟飞,越学越丧失自己的本性,最后连自己性分之内的知也会丢掉。他反对人们逾越性分去外求的另一理由,是认为性分之内是有限的,而性分之外是无限的,“以有限之性寻无极之知,安得不困。 ”(《养身主注》)所以,人们的认识活动应该“足性而止”。只有不去追求无涯的性分这外,安于性分之内,这样才能使知与不知统一起来。“所以不以无涯自困,则一体之中,知与不知,相与会而俱全矣,斯以其所知养所不知者也。”(《大宗师注》)这样,知与不知在认识主体中达到了统一。
郭象认为,人生之所以有无穷的忧愁,不能自由。就在于人们主观上把世界一分为二,区分为贫富、贵贱、生死、寿夭、大小、苦乐等,如果消除了差别,万物齐一,就自然消除了忧愁,获得自由。怎样消除差别呢?关键在于“无心”。所谓“无心”,即取消一切主观活动,包括主观认识活动和主观的欲求。“夫使耳目闭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矣。故将任性直通,无往而不冥。”(《人间世注》)取消感性认识,又取消理性思维,就可以任性而行,无所不通,无往而不冥合了。“ 皆冥之,故无二也”。“都无,乃冥合。”没有了自我意识,自然也就没有事物的差别。“死生变化,吾皆吾之。既皆是吾,吾何失哉?夫始失吾,吾何忧哉!”(《大宗师注》)死生变化,我都把它们看作是我,生也是我,死也是我,新也是我,旧也是我,这还有什么忧愁呢?人一有思想情感,就会患得患失,贪生怕死,就会有所“滞碍”,不能“与变化为体”,不能做到“无不通”。所以,只有做到彻底忘掉自己,才能“与变化为体”,“无不通”。这样就获得了绝对自由。
郭象主张“无为”、“逍遥”的政治历史观。他以性分论作为他的政治历史观的理论出发点。他认为,当人们的性分决定人的现实活动,或者说人的现实活动充分体现人们的性分的时候,也就实现了“无为”的原则,这时的社会生活是最合理的,人们也是最自由(逍遥)的。如果人们的现实活动超越了各自的性分,就会破坏等级秩序,产生争乱。郭象认为人的本性有共同的东西,具体表现在道德规范方面,例如“仁义者,人之性也。”(《天运注》)而在更多的方面差异是很大的,这种相互区别的性分不能变更。在社会政治方面,各种人性分的差别,在才能、财富、职务、职业等等方面表现出来。老百姓的性分就是求衣食。他说:“夫民…… 性不可去者,衣食也;事不可废者,耕织也。”(《马蹄注》)
男耕女织是农民食衣之性的体现。用斧是工匠性分的体现。做臣妾的,在于他们具有“臣妾之才”。做君王大臣的,也无不由性分所定,“夫时之贤者为君,才不应世者为臣。”(《齐物论注》)“故知君臣上下,手足内外,乃天理自然。”一切都合性分,都是合理的。对财富的需求也有性分之别,“质小者所资不得大,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认为按各人的性分来分配财物,“各使分定”,就可以做到“货财弗争”。但是,如果人们迷失本性,“上下相冒”,就会产生各种矛盾。人们由于私心,往往妄想突破自己性分的界限,“强相希求”。他说:“若开希幸之路,以下冒上,物丧其真,人忘其本,则毁誉之间,俯仰失错也。”(《齐物论注》)人忘记了自己的性命本分,有非分之想,就会以下犯上,毁与誉,尊与卑颠倒错乱。因此,郭象认为,社会等级秩序被破坏的主要原因是“志过其分”,是迷失了本性导致的。只要做到“足性而止,无吞夷之欲,故物全”。(《马蹄注》)人们只要满足于各自的性分之内,而没有占有别的东西的欲望,万物就会得到保全。
为了使人们不产生“志过其分”的念头,安于“足性而止”,郭象一方面告诫人们“大小之殊,各有定分,非羡欲所及”(《逍遥游注》),“以小求大,理终不得”。(《秋水注》)而且非分之物只能伤害自己的本性,“外物加之虽小,而伤性己大矣。”(《天运注》)所以,人们应该安于自己的性分,不能有非分之想,“任其所受之分,则性命安矣。”(《在宥注》)另一方面,郭象提出自足其性(即逍遥);的理论,试图从思想上根本解决导致“上下相冒”的原因。他承认人们都为不平等现象担心的事实,“夫世之所患者,不夷也”。怎样才能解决这种“不夷(平)”的现象呢?就是要自足其性,“夫大小虽殊,而放之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其间哉!”这样,人的职务、地位、贫富、贤愚、贵贱之间的差别就不重要了,社会秩序也就稳定了。
怎样实现君臣、百姓“事称其能,各当其分”呢?郭象认为,君王实行无为而治是关键。君王的无为,“非拱默之谓也,直各任其自为,则性命安矣。”(《在宥注》)就是使冢宰、百官、万民各安其位,各司其职,不越俎代庖,做到“人安其分,将力受任”。正如郭象所说的:“天下何所不为哉?故主上不为冢宰之任,则伊、吕静而司尹矣。冢宰不为百官之所执,则百官静而御事矣。百官不为万民之所务,则万民静而安其业矣。万民不易彼我之所能,则天下之彼静而自得矣。故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下及昆虫,孰能有为而成哉?是故弥无为而弥尊。”(《天道注》)从皇帝到庶人,各安其分,互不相扰,各司其职,这就是无为。做到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矣。
郭象不通过圣人的形象,提出名教与自然统一的理想政治。认为在政治生活中,崇尚自然应该体现在精神境界上,而在实际事务中必须坚守名教,克服了贵无论鄙视日常事务削弱政治的弊端。
《庄子注》在中国哲学史上是一个高峰,但同时又是一种退化。它认为万物本来就存在,用不着为世界寻找一个最终根源的观点,是人类认识发展史上的一大进步。但它又为万物蒙上了一层神秘主义的色彩,宣扬蒙昧主义,这又是它的糟粕。
庄子.内篇.逍遥游第一
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其间哉!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鲲之实,吾所未详也。夫庄子之大意,在乎逍遥游放,无为而自得,故极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适。达观之士,宜要其会归而遗其所寄,不足事事曲与生说。自不害其弘旨,皆可略知耳。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非冥海不足以运其身,非九万里不足以负其翼。此岂好奇哉?直以大物必自生于大处,大处亦必自生此大物,理固自然,不患其失,又何处心于其间哉。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夫翼大则难举,故搏扶摇而后能上,九万里乃足自胜耳。既有斯翼,岂得决然而起,数仞而下哉!此皆不得不然,非乐然也。
去以六月息者也。」
夫大鸟一去半岁,至天池而息;小鸟一飞半朝,抢榆枋而止。此比所能则有闲矣,其于适性一也。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此皆鹏之所凭以飞者耳。野马者,游气也。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今观天之苍苍,竟未知便是天之正色邪,天知为远而无极邪。鹏之自上以视地,亦若人之自是天。则止而图南矣,言鹏不知道里之远近,趣足以自胜而逝。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此皆明鹏之所以高飞者,翼大故耳。夫质小者所资不待大,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矣。故理有至分,物有定极,各足称事,其济一也。若乃失乎忘生之(主)【生】而营生于至当之外,事不任力,动不称情,则虽垂天之翼不能无穷,决起之飞不能无困矣。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掊风;背负责天而草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夫所以乃今将图南者,非其好高而慕远也,风不积则夭阏不通故耳。此大鹏之逍遥也。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溪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苟足于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
适莽苍者,三凔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所适弥远,则聚粮弥多,故其翼弥大,则积气弥厚也。
之二虫又何知!
二虫,谓鹏虾也。对大于小,所以均异趣也。夫趣之所以异,岂知异而异哉?皆不知所以然而自然耳。自然耳,不为也。此逍遥之大意。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物各有性,性各有极,皆如年知,岂跂尚之所及哉!自此已下至于列子,历举年知之大小,各信其方,未有足以相倾者也。然后统以无待之人,遗彼忘我,冥此群异,异方同得而我无功名,是故统小大者,无小无大者也;苟有乎大小,则虽有大鹏之与斥鴳,宰官之与御风,同为累物耳。其死生者,无死无生者也;苟有乎死生,则虽大椿之与蟪蛄,彭祖之与朝菌,均于短折耳。故游于无小无大者,无穷者也;冥乎不死不生者,无极者也。若夫逍遥而系于有方,则虽放之使游而有所穷矣,未能无待也。
溪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蛇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桩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夫年知不相及若此之悬也,比于众人之所悲,亦可悲矣。而众人未尝悲此者,以其性各有极也。苟知其极,则毫分不可相跂,天下又何所悲乎哉!夫物未尝以大欲小,而必以小羡大,故举小大之殊各有定分,非羡欲所及,则羡欲之累可以绝矣。夫悲生于累,累绝于悲去,悲去而性命不安者,未之有也。
汤之问棘也是已。
汤之问棘,亦云物各有极,任之则条畅,故庄子以所问为是也。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溪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闲,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溪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各以得性为至,自尽为极也。向言二虫殊异,故所至不同,或翱翔天池,或毕至榆枋,则各称体而足,不知所以然也。今言小大之辩,各有自然之素,记非跂慕之所及,亦各安其天性,不悲所以异,故再出之。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
亦犹鸟之自得于一方也。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
未能齐,故有笑。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
审自得也。
定乎内外之分,
内我而外物。
辩乎荣辱之竟,
荣己而辱人。
斯已矣。
亦不能复过此。
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
足于身。故闲于世也。
虽然,犹有未树也。
为能自是耳,未能无所不可也。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
泠然,轻妙之貌。
旬有五日而后反。
苟有待焉,则虽御风而行耳,不能以一时而周也。
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
自然御风行耳,非数数然求知也。
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非风则不得行,斯必有待也。唯无所不成者无待耳。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故大鹏之能高,斥鴳之能下,桩木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不为而自能,所以为正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物之性也;御六气之辩者,即是游变化之途也;如斯以往,则何往之有穷哉!所御斯乘,又将恶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遥也。苟有待焉,则虽列子之轻妙,犹不能以无风而行,故必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而况大鹏乎!夫唯与物冥而循大变者,为能无待而常通,岂【独】自通而已哉!又顺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则同于大通矣。故有待无待,无所不能齐也;至于各安其性,天机自张,受而不知,则无所不能殊也。夫无待犹不足以殊有待,况有待者之巨细乎!
故曰,至人无己,
无己,故顺物,顺物而至矣。
神人无功,
夫物未尝有谢生于自然者,而必欣赖于针石,故理至则迹灭矣。今顺而不助,与至理为一,故无功
圣人无名。
圣人者,物得性之名耳,为足以名其所以得也。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
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故尧以不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今许由方明既治则无所待之,而治实由尧,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寻其所况。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尧也,不治而尧得以治者许由也,斯失之远矣。夫治之由乎不治,为之出乎无为也,取于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若谓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此庄老之谈所以见弃于当涂,【当涂】者自必于有为之域而不反者,斯之由也。
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夫自任者对物,而顺物者与物无对,故尧无对于天下,而许由与稷契为匹矣。何以言其然邪?夫与物冥者,故群物之所不能离也。是以无心玄应唯感之从,泛乎若不系之舟,东西之非己也,故无行而不与百姓共者,亦无往不为天下之君矣。以此为君,若天下自高,实君之德也。若独亢然立乎高山之顶,非夫人之有情于自守,守一加之偏尚,何得专此!此故俗中之一物,而为尧之外臣耳。若以外臣代乎内主,斯有为君之名而无任君之实也。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性各有极,苟足其极,则余天下之财也。
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
君之无用,而尧独有之。明夫怀豁者无方,故天下乐推而不厌。
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庖人尸祝,各安其所司;鸟兽万物,各足于所受;帝尧许由,各静其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实也。各得其实,又何所为乎哉?自得而已矣。故尧许之行虽异,其于逍遥一也。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冗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此皆寄言耳。夫神人即今所谓圣人也。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玺,便谓足以缨绂其心矣﹔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将明世所无由识,故乃托之于绝垠之外,而推之于视听之表耳。处子者,不以外伤内。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俱食五谷而独为神人,明神人者非五谷所为,而特禀自然之妙气。
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夫体神居灵而穷理极妙者,虽静默闲堂之里,而玄同四海之表,故乘两仪而御六弃,同人群而驱万物。茍无物而不顺,则浮云斯乘矣﹔无形而不载,则飞龙斯御矣。遗身而自得,虽淡然而不待,坐忘行忘,忘而为之,故行若曳枯木,止若聚死灰,事以云其神凝也。其神凝,则不凝者自得矣。世皆齐其所见而断之,岂尝信此哉!
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
不之至言之极妙,而以为狂而不信,此知之聋盲也。
是其言也,犹时女也。
谓此接舆之所言者,自然为物所求,办知之聋盲者为无此理。
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礡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
夫圣人之心,极两仪之至会,穷万物之妙数。故能体化合变。无往不可,磅礡万物,无物不然。世以乱故求我,我无心也。我苟无心,亦何为不应世哉!然体玄而极妙者,其所以会通万物之性,而陶铸天下之化,以成尧舜之名者,常以不为为之耳。孰弊弊焉劳神苦思,以事为事,然后能乎!
之人也,物莫之伤,
夫安于所伤,则伤不能伤;伤不能伤,而物亦不伤之也。
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
无往而不安,则所在皆适,死生无变于己,况溺热之间哉!故至人之不婴乎祸难,非避之也,推理直前而自然与吉会。
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尧舜者,世事之名耳;为名者,非名也。故夫尧舜者,岂直尧舜而已哉?必有神人之实焉。今所称尧舜者,徒名其尘垢秕糠耳。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夫尧之无用天下为,亦犹越人之无所用章甫耳。然遗天下者,固天下之所宗。天下虽宗尧,而尧未尝有天下也,故窅然丧之,而尝游心于绝冥之境,虽寄坐万物之上,而未始不逍遥也。四子者,盖寄言以明尧之不一于尧耳。夫尧实冥矣,其迹则尧也。自迹观冥,内外异域,未足怪也。世徒见尧之为尧,岂识其冥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
其药能令手不拘坼,故常漂絮于水中也。
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蓬,非直达者也。此章言物各有宜,苟得其宜,安往而不逍遥也。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仿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若哉!』
夫大小之物,苟失其极,则利害之理均;用得其所,则物皆逍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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