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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评论 》 甕牖閑評 》
甕牖閑評
袁文 Yuan Wen
袁文(生卒年不詳),字質甫,約生活於建炎、淳熙(1127-1189年)間,四明鄞(今浙江寧波)人。其子燮《絜齋集》謂文“幼喜讀書,不汲汲於科名而惟務勤學。”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甕牖閑評》,《宋史·藝文志》及晁公武、陳振孫諸傢俱未著錄,惟李燾《續通鑒長編·考異》內間引其書,明代《文淵閣書目》亦有此書一部一册。《永樂大典》散載於各韻中,亦不題撰人。”原書久佚,今存輯本四百餘條,多言經、史、天文、地理、人事、小學、詩詞、書畫、飲食、器用等。《四庫提要》復稱:“其書專以考訂為主,於經、史皆有辨論,條析同異,多所發明。”“其所載典故事實,亦首尾完具,往往出他書所未備。”
袁文精於考證,長於音韻、訓詁。說詩亦重訓詁,如釋“傾國”、“傾城”、“五丈夫”等。黃庭堅《書磨崖碑後》詩,“臣結春秋二三策”一句,“春秋”,任淵作“舂陵”雖非無據,然袁文自稱見黃親寫此詩作“春秋”,可資參考。
哈哈兒據文淵閣本《四庫全書》摘錄點校製作,衹摘錄部分詩話條目,未錄入全書,個別錯漏之處據它本校補,不註明。
《說文》:“羕水長也,從永,羊聲。”引《詩》雲:“江之羕矣。”然則《漢廣》詩中永矣,永字當作羕字,不知何故後改為永字。(捲一,下同)
《詩》“匍匐救之”,救字,可音,居尤切,蓋自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四韻皆是平聲,而此救字卻衹作如字,乃陸德明之失也。《詩補音》引《三略》:“使怨治怨,是謂逆天;使仇治仇,其禍不救。”又引周武王《盤銘》:“與其溺於人,寧溺於淵。溺於淵尚可遊也,溺於人不可救也。”是矣。
《柏舟》詩云:“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兩髦,實維我儀,之死矢靡他。”又《菁菁者莪》詩云:“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又《東山》詩云:“親結其褵,九十其儀。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詩中用儀字極多。《補音》雲:“儀有牛河切,合音,莪字是也。”今觀《尉卿衡方碑》雲:“感昔人之凱風,悼蓼儀之劬勞。”此儀字本是莪字,今竟作儀字,然後益知古儀字,皆可作莪字用。《補音》之言信不誣矣。
桑黮,即桑葚也。《氓》詩云:“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註:“葚,桑實也,鳩食葚多則緻醉。”《泮水》詩云:“翩彼飛鴞,集於泮林。食我桑黮,懷我好音。”此黮字亦當作平聲,但藉字耳。《補音》以其不在韻,故遺。餘獨證此黮字,既葉林字、音字,則與葚字同音椹字無疑也。又《五經文字》:“葚,音示枕切,桑實,見《魯頌》,黮與葚同。”然《氓》詩自有葚字,雲:“於嗟鳩兮,無食桑葚。”《五經文字》不引此葚字,乃引《魯頌》之黮字何耶?
萱草豈能忘憂也,《詩》雲:“焉得諼草。”言樹之背者。諼,訓忘。如“終不可諼兮”之諼,蓋言焉得忘憂之草,而樹之北堂乎?背,北堂耳。其諼字適與萱字同音,故當時戲謂萱草為忘憂。而註《詩》者適又解云:“諼草令人忘憂。”後人遂以為誠然也。如嵇康謂“合歡蠲忿,萱草忘憂”,此二者止與千載之下作對,若謂其實,則無是理矣。今人作文下字,能用古者則為有據,成佳作,雖古人亦爾。《詩》雲:“有狐綏綏。”蓋本《塗山人歌》雲:“綏綏白狐,九尾龐龐。”此禹娶塗山時歌,詩人乃用其綏綏二字也。
梁王僧孺《詠搗衣詩》雲:“散度廣陵音,摻寫漁陽麯。”自註云:“摻,七紺反,音憾。”餘謂摻音憾極是,蓋禰衡《漁陽摻》。古歌:“邊城晏開漁陽摻”,亦當音作憾字。以下句云“黃塵蕭蕭白日暗”,暗字與憾字甚葉,不可作他音。僧孺既以摻字音憾字,則《詩》“摻執手”者,亦當音憾字無疑。徐、陸二傢音七鑒、所鑒切者,皆非也。
《詩補音》明字有謨郎切,如《雞鳴》之詩“東方未明,顛倒衣裳”是也。韓退之詩云:“歲時未雲幾,浩浩觀湖湘。衆夫指之笑,謂我知不明。兒童畏雷電,魚鱉驚夜光。”此詩用明字,亦當作謨郎切矣。
世有“娘惜細兒”之語。《陟岵》之詩云:“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季,少子也。母以少子行役,其心眷眷。然而形之語言如此,此正所謂“娘惜細兒”者,不獨今人為然,古亦有之。
《詩》“載弄之瓦”,人多以瓦字不葉為疑。或云,此瓦字乃是杘字耳,古文與瓦字相類,而小不同,乃絡絲之具。其意則是,但未知果然否也。
奚斯未嘗作頌也。《詩》所謂奚斯所作者,蓋廟爾。揚子《法言》曰:“正考父常晞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常晞正考父矣。”固已誤用。後觀《資古紹志集》載:太尉楊震碑雲:“敢慕奚斯之追述,樹碑石於墳道。”則又承揚子誤焉。
《詩》雲“其會如林”,正書所謂紂率其旅若林者也。許慎《說文》不合將會字作旝字解,以為軍中機石,乃攻城之具。遂使陸德明音會作古外切,為旝字。至魏晉以來,造雲旝、翔旝、飛旝、連旝,竟以旝為軍中機石,而不知其誤,自許慎《說文》誤解會字為旝字而然也。夫旝者,旃也,乃大將所執之旗。《左氏傳》雲“旝動而鼓”是也。今若以會為軍中機石,則“旝動而鼓”作何說耶?
《詩補音》雲:“馬字有某音,滿補切。”引《左氏傳》“辛廖占之曰:震為土,車從馬”為證。故《擊鼓》之詩:“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馬字乃某音也。野字有竪音,上與切,引《左氏傳·童謠》雲“鸜鵒之羽,公在外野”為證。故《東山》之詩:“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獨宿,亦在車下。”野字乃竪音也。《學林新編·辨詩》中下字,陸德明《釋音》多音作戶字,然有不可者,遂疑《擊鼓》、《東山》二詩馬字與野字不葉,而不知《詩補音》馬字有某音,野字有竪音,則知二詩下字,皆可以音作戶字無疑矣。
《漢書》:李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絶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上曰:“世豈有此人乎?”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註云:“非不吝惜城與國,但以佳人難得,愛悅之深,不覺傾覆。”餘謂此說非也。所謂傾城與傾國者,蓋一城一國之人,皆傾心而愛悅之,非謂佳人解傾人城、傾人國也。若果解傾人城、傾人國,武帝雖甚昏蒙,其敢求之耶?且延年者亦曉人,方欲感動其君,故諄諄及之,而其言乃險巇如此,其欲人君之聽也難矣,將何以成事乎?故餘謂延年之言必不然,乃解註者之失也。唐劉夢得《牡丹詩》雲:“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傾城。”若盡依註者之言,則牡丹亦解傾人之城也。(捲二)
世言牽牛織女,故老杜詩云:“牽牛出河西,織女處其東。”然織女三星,自在牽牛之上,主金帛,非在東也。二星既皆在西,則世俗鵲橋之說益誕矣。而老杜詩又云:“牛女年年渡,何曾風浪生。”殆見人言紛紛,聊以為戲耳。(捲三,下同)
韓退之《雪詩》雲:“今朝踏作瓊瑤跡”;又《雪詩》雲:“疑是屑瓊瑰”,皆比雪為瓊者,以其白也。許慎《說文》則雲:“瓊,赤玉也。”石曼卿《紅梅花》詩云:“繁萼香瓊亂,殘英絳雪遺。”謂此耳。若以餘觀之,瓊未必是赤玉,恐叔重言之誤也。
宗懍雲:“歲旦燎竹於庭。”所謂燎竹者,爆竹也。王荊公詩云:“爆竹聲中一歲除。”而今乃用於歲前數日。又,出土牛以送寒氣,此季鼕之月也。牛為醜神,出之所以速寒氣之去,不為人病耳。而今乃用於立春之日,皆所不曉。
《嘉祐雜錄》雲:“正月十六日大耗,京師局務如都商稅務亦休務一日,其令如此。”然《槁簡贅筆》所載耗日,止是耗磨耳。故唐張說詩云:“耗磨傳此日,縱橫道未宜。”又詩云:“上月今朝減,人傳耗磨辰。”如此則止是耗磨,磨茶、磨麥等合忌之,官司局務去處何必休務耶?
人謂梅雨止半月,以夏至為斷梅日,非也。梅雨夏至前後各半月,故蘇東坡詩云:“三旬已過黃梅雨。”則梅雨為三十日可知矣。
蘇東坡嘗作《端午帖子》曰:“翠筒初窒楝,薌黍復纏菰。”註云:“新筒裹練,明皇《端午詩序》。”而《藝苑》又云:“東坡之意,蓋謂楝當作練耳。”然余家收得東坡親寫此帖子墨刻,範至能參政刊在蜀中,其楝字不曾改,衹作此楝字,不知《藝苑》何所見,而謂東坡改作練字乎?豈亦有贋作者而《藝苑》不能深察也?
古來除夕,闔傢團坐達旦,謂之守歲,此事不知廢自何時。前此四五十年,小兒尚去理會,今並不聞矣。此事雖近兒戲,然父子團圞,把酒笑歌,相與竟夕不眠,乃是人傢所樂者,何為遽止也。嘗觀杜子美《守歲詩》雲:“四十明朝過,飛騰暮景斜。”蘇東坡詩亦云:“欲喚阿鹹來守歲,林烏櫪馬鬥喧嘩。”以至“寒暄一夜隔,客鬢兩年催。”昔人多見於篇詠,則知前古大人無不守歲者。今小兒亦不復講,可惜也。
東坡作《徐州戲馬臺》詩云:“路失玉鈎芳草合,林亡白鶴野泉清。”若據《後山詩話》所載:臺下有路,號玉鈎斜。唐高宗東封,有鶴下焉。乃詔諸州為老氏築宮,名以白鶴。此廣陵戲馬臺,非徐州戲馬臺也。正猶潘嶽作《西徵賦》,以陝之麯沃為成師所居,不知成師所居乃晉之麯沃耳,豈不為錯誤耶?
大孤山、小孤山,本是此孤字,今廟中乃各塑一婦人像,蓋訛孤字為姑字耳。其地有孟浪磯,亦訛為彭郎磯。相傳云:彭郎,小姑婿也,其言尤可笑。蘇東坡《遊孤山訪惠勤惠思詩》雲:“孤山孤絶誰肯廬,道人有道心不孤。”可證其誤矣。至僧祖可作《大孤山詩》乃雲:“有時羅襪步微月,想見江妃相與娛。”則又以大孤為大姑也。
《懶真子錄》載,陶淵明責子詩云:“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謂雍、端乃二子名,且淵明清德如此,而有如夫人。餘觀淵明《與儼等書》雲:“恨室無萊婦,抱茲苦心。汝等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兄弟之義,管仲、鮑叔,分財無猜,他人尚爾,況同父之人乎?”以是知淵明有如夫人無疑也。
《唐語林》載:韓文公有二侍女,曰柳枝、曰絳桃。其奉使王廷湊也,至壽陽驛,有詩云:“風光欲動別長安,春半邊城特地寒。不見園花並巷柳,馬頭惟見月團團。”逮歸,柳枝逾垣遁去,傢人遽追獲。又有詩云:“別來楊柳街頭樹,擺亂春風衹欲飛。惟有小園桃李在,留花不發待郎歸。”自是專寵絳桃。餘謂此二詩决非文公所作,蓋當時附會者為之爾。人傢豈無侍女,況又有逾垣之事。文公乃唐一代人傑,豈得淫言媟語見於詩什乎?
《容齋續筆》雲:“世言白樂天侍兒惟小蠻、樊素二人。”餘讀《小庭亦有月》詩云:“菱角執笙簧,𠔌兒抹琵琶。紅綃信手舞,紫綃隨意歌。”樂天自註云:“菱、𠔌、紅、紫,皆小臧獲名。”若爾,則紅、紫二綃亦女奴。然餘又見樂天詩云:“如何斷取曹綱手,插嚮重蓮紅袖中。”如此,則樂天女奴乃五人,蓋又不止如前四人也。他日容齋聞之,寧免一笑耶!
白樂天詩云:“病與樂天相伴住,春隨樊素一時歸。”餘每讀至此,未嘗不為之凄然。嗟乎!無情者,其草木也。若猶有情,當此時其何以自處耶?餘然後知情之惑人甚矣。自非胸中有大過人者,而能以理自遣,不為其所陷溺者幾希矣。夫石崇、喬知之輩,非無過人之才、絶俗之智,一為所惑,遂至喪傢亡身,況下於二人者乎?壽禪師垂誡雲:“但能消除情念,斷絶妄緣,對世間一切愛欲境界,心如木石,雖復未明道眼,自然成就淨身。”與夫《鬍僧法調將終與衆別》雲:“山河大地皆變滅,而況人身,安得長久?但能專心清淨,屏去三毒,形數雖乖,其會必同。”如此等語言,端不可不留意也。
蘇東坡詩云:“我大似樂天,但無素與蠻。挂冠及未艾,當獲一紀閑。”意亦欲如樂天退居之後,安貧樂道,優遊以卒歲耳。乃晚歲竄逐海上,滯留七年,後雖復官以歸,而奔馳數月,竟歿於中途,良可嘆也。
廉宣仲高才,幼年及第,宰相張邦昌納為婿。當徽宗時,自謂平步青雲。及邦昌得罪,而宣仲官竟不顯,病廢纍年以死。其作《畫鬆詩》雲:“獨倚寒岩生意絶,任他桃李自成蹊。”讀其詩,則其人可知。
王元之詩云:“未必頸如樗裏子,也應頭似夏黃公。”畢文簡公以為非,黃公未嘗姓夏,當雲綺裏季夏,及黃公為二人可也。今觀皇甫謐《高士傳》雲:“夏黃公姓崔,名廓,字少通,齊人,隱居修道。”號夏黃公,又卻是其號,未知其孰是也。
揚子云《法言》雲:“育而不苖者,吾傢之童,烏乎,九齡而與我玄文。”《步裏客談》謂童下合有一點,蓋子云之意嘆其子童蒙而早亡,故曰烏乎。是即嗚呼二字。後世乃謂子云之子名烏,雖蘇東坡、張蕓叟諸公莫能辨之。觀東坡在惠州,其子遯之死也,有詩云:“苖而不秀豈其天,不使童烏與我玄。”蕓叟以公奴早亡,有詩云:“學語僅能追驥子,草玄安敢望童烏。”是亦以烏為子云之子也。
蘇東坡詩云:“他年一舸鴟夷去,應記渠儂舊姓西。”西,謂西子也。西子本姓施,而世稱西施,蓋東西施之謂耳。東坡乃以為姓西,誤矣。
蘇東坡詩云:“獨看芙蓉傾白墮。”餘案《洛陽伽藍記》載:“河東劉白墮善釀。”所謂白墮者,當是其名,然殊無意義。疑斯人既白而且大,故閭裏呼為白大,如所謂“黑闥”相似。黑闥,本是黑獺,訛為黑闥耳。閭裏之名,鄙俗不可以理測,有如此者。
黃太史詩云:“為喚謫仙蘇二來。”故人謂蘇東坡排行第二,其實第九二也。濟南先生李方叔集中有《贈小蘇先生九二丈詩》,則知東坡第九二矣。
《懶真子錄》載:“黃太史名庭堅,字魯直。其義不可解,或曰:慕季文子之逐莒僕,故字魯直。”恐未必然也。庭堅乃八愷之名,本朝仁宗重魯宗道之為人,嘗書曰:“魯直豈太史,慕二公之堅直,字而名之。”意或在是耶。[1][2][3]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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