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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事本末 》 明史纪事本末 》
卷一
谷应泰 Gu Yingtai
记载明代重要史事的纪事本末体史书。清谷应泰(1620~1690)撰。应泰字赓虞﹐号霖苍﹐直隶丰润(今河北丰润)人。顺治四年(1647)进士﹐十三年官至浙江学政﹐公余延揽名士﹐藉张岱《石匮藏书》与谈迁《国榷》﹐又广稽博采﹐至十五年年末成书。因该书成於《明史稿》﹑《明史》之前﹐而且属私人著述 ﹐颇为当时人所重视。该书仿《通鉴纪事本末》之例﹐纂次明代典章事迹﹐凡八十卷﹐每卷为一目。纪事始於元至正十二年(1352)朱元璋起兵﹐迄於明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农民军攻入北京﹐朱由检自杀。选录其中八十个历史事件或专题﹐按时间顺序编排﹐记述始末﹐首尾一贯﹐简明扼要。卷末附有作者的史论。该书详於政治﹐略於经济和典章制度﹐且选录的历史事件也不够全面﹐但因成书较早﹐又综合多种明代史料编纂而成﹐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书中极力回避明满关系﹐有的内容依据野史传闻﹐间有失实之处。其最早版本为顺治十五年的筑益堂本。此後又有《四库全书》文津阁本﹑广雅书局本﹑畿辅丛书本﹑崇德堂本等。 1977年中华书局点﹑校注铅印。以筑益堂本为底本﹐参考其他版本﹐加以标点﹑校注﹐并补充抄本《补遗》六卷﹐又以彭孙贻所撰《明史纪事本末补编》五卷附後﹐可补原书所缺明清之际史实之不足。
卷一
○太祖起兵元顺帝至正十二年闰三月甲戌朔,明太祖起兵濠梁。太祖之先,故沛人,徙江东句容,为朱家巷。宋季,大父再徙淮,家泗州。父又徙锺离太平乡。母陈,生四子,太祖其季也。太祖生于元天历戊
辰之九月丁丑,其夕赤光烛天,里中人竞呼“朱家火”,及至,无有。三日洗儿,父出汲,有红罗浮至,遂取衣之,故所居名红罗障。少时尝苦病,父欲度为僧。岁甲申,泗大疫,父母兄及幼弟俱死,贫不能殓,藁葬之。仲与太祖舁至山麓,绠绝,仲还取绠,留太祖守之。忽雷雨大作,太祖避村寺中。比晓往视,土坟起成高陇。地故属乡人刘继祖,继祖异之,归焉。寻仲又死。太祖年十七,九月,入皇觉寺为僧。逾月,僧乏食,太祖西至合淝,历光、固、汝、颍诸州。道病,辄见两紫衣人与俱,病差,遂不见。尝夜陷麻湖中,遇群颍呼“迎圣驾”,叱之,绝迹。崎岖三载,仍还皇觉寺。时汝、颍兵起,骚动濠州,定远人郭子兴据濠州,元将彻里不花惮不敢进,日掠良民邀赏。太祖诣伽蓝卜,问避乱,不吉;即守故,又不吉。因祝曰:“岂欲予倡义耶?”果大吉,帝意遂决。以闰三月朔入濠州,抵门,门者疑为谍,执见子兴。子兴奇其状貌,与语,大悦之,取为亲兵。凡有攻伐,命之往,辄胜。子兴故抚宿州马公女为己女,遂妻焉,即高后也。军中咸呼为朱公子。
九月,元丞相脱脱既破徐州,芝麻李遁去,赵均用、彭早住帅余党奔濠,脱脱命贾鲁追围之。太祖与子兴竭力捍守。时子兴屈己下彭、赵,遂为所制。彭、赵据濠称王,一日,执子兴于狱,太祖曰:“吾受郭氏深恩,可不赴乎1遂入子兴家。明日,彭、赵闻,释之。
十三年春,元将贾鲁死,围解,濠军士亦多折伤。太祖虽在甥馆,每有大志,乃归乡里,募兵得七百人,濠人徐达、汤和等皆往归焉。十四年秋七月,徇定远,下滁阳。时彭、赵御下无道,太祖乃
以七百人属他将,而独与徐达、汤和、吴良、吴祯、花云、陈德、顾时、费聚、耿再成、耿炳文、唐胜宗、陆仲亨、华云龙、郑遇春、郭兴、郭英、胡海、张龙、陈桓、谢成、李新材、张赫、周铨、周德兴等二十四人,南略定远。定远张家堡有民兵号“驴牌寨”者,孤军乏食,欲来降,未决,太祖曰:“此机不可失也。”乃选骑士费聚等从行,至定远界,其营中遣二将出,大呼曰:“来者何为?”聚恐,请益人。太祖曰:“多人无益,滋之疑耳。”直前下马,渡水而往。其帅出见,太祖曰:“郭元帅与足下有旧,闻足下军乏食,他敌欲来攻,特遣吾相报。能相从,即与俱往,否则移兵避之。”帅许纳,请留物示信。太祖解佩囊与之,彼以牛脯为献,请诸军促装,且申密约。太祖还,留聚俟之。越三日,聚还报,曰:“事不谐矣,彼且欲他往。”太祖即率兵三百人抵营,诱执其帅。于是营兵焚旧垒,悉降。得壮士三千人。又招降秦把头,得八百余人。定远缪大亨以义兵二万屯横涧山,太祖命花云夜袭破之,亨举众降,军声大振。
定远人冯国用与弟国胜率众归附。太祖奇之,曰:“尔被服若是,其儒生耶?顾定天下,计将安出?”国用对曰:“金陵龙蟠虎踞,帝王之都。愿先拔金陵,定鼎,然后命将四出,救生灵于水火,倡仁义于远迩,勿贪子女玉帛,天下不难定也。”太祖大悦,俾兄弟皆居帷幄,预机密焉。国胜一名胜,又名宗异。
定远人李善长来谒,留幕下,掌书记,画馈饷,甚见亲信。秋七月,太祖将兵进攻滁阳,花云为先锋,单骑前行,遇贼数千人,云提剑跃马,横冲其阵而过。敌大惊,曰:“此黑将军勇甚,
不可与争锋。”既战,遂克滁阳,因驻师焉。朱文正、李文忠来归。文正,太祖孟兄南昌王子,先同其母避乱,与太祖相失。李文忠,太祖姊曹国长公主子。公主卒,其父携
文忠走乱军中,几不能存。至是,闻太祖驻兵滁阳,皆来归,太祖喜甚。文忠年十二,牵上衣而戏,太祖曰:“外甥见舅如见母也。”与沭英皆赐姓朱。英,定远人,父母俱亡,太祖见而怜之,令高后育之为子。
何世隆来降,并取铁佛岗,攻三矢河口,收全椒、大柳诸寨。未俞月,彭早注赵均用挟子兴往泗州,遣人邀太祖守盱眙,辞勿往。未几二人争权,部曲乘而斗,多创死。彭亦中流矢死,独赵均用存,并彭故部曲,狼戾益甚,衔子兴,必欲杀之。太祖忧之,使人说曰:“公昔困于彭城,南趋濠,使郭公闭壁不相纳,死矣。得濠而踞其上,更欲害之,背德不祥。且郭公易与耳,其别部在滁者,兵势重,可虑也。”均用悟,为少宽。太祖又赂其左右,子兴乃得帅所部归滁,称滁阳王。时太祖部兵数万人,悉归之,奉其号令。居再阅月,子兴惑谗言,悉夺太祖兵,又欲收李善长置麾下。善长涕泣自诉,不肯行。自是征讨之权,太祖皆不得与,且日疏远,而事之愈恭。有讠替太祖战不肯力者,子兴信之,即令其人与太祖俱出战。其人出未十步即被矢反走,太祖直前奋击,众皆披靡,徐还,了无所伤。子兴颇内愧。又尝与三百人出城,顾闻鹁鸽声,飞矢堕空中,心异之,遽还。俄而敌兵骤至,一无所获。时诸将各有所献,太祖所至,禁剽掠,有得即分部下,无所献。子兴甚不悦。马皇后悉所有遗子兴妻张氏。张喜,由是疑衅渐释。
冬十月,元丞相脱脱克高邮,分兵围六合。六合遣使求救于滁。子兴故与其帅有隙,怒不发兵。太祖曰:“六合破,滁不独存,唇齿也。可以小憾而弃大事乎1子兴悟,问诸将谁可往者。时元兵号百万,诸将畏之,莫敢往,且以祷神勿吉为辞。太祖曰:“事之可否,当断于心,何祷也。”于是帅师东,与耿再成守瓦梁垒。元兵攻之急,每日暮,垒垂陷。诘旦,复完垒与战。寻以计绐之,乃敛兵入舍,备糗粮,遣妇女倚门戟手大骂。元兵错愕不敢逼,遂列阵而出,徐引去,还滁州。既而元兵复大攻滁,太祖设伏涧侧,令再成佯走,诱之渡涧,伏发,城中鼓噪而出,元兵败走,滁得完。
太祖威名日著,子兴二子阴置毒酒中,欲害之,谋泄。及期,太祖即与俱往,中途遽跃马起,仰天若有所见,因骂二子曰:“吾何负尔?适空中神人谓尔欲以酒毒我。”二子骇汗浃背,自此不敢萌害意。
虹县胡大海来归。大海长身铁面,智力过人,太祖一见语合,用为前锋。十五年春正月,滁师乏粮,诸将谋所向,太祖曰:“困守孤城,诚非计。今惟和阳可图,然其城小而坚,可以计取,难以力胜。向
攻民寨时,得兵三千,号庐州路义兵。今精选三千勇敢士,椎结左衽,衣青衣,佯为彼兵,以四橐驼载赏物而驰,声言庐州兵送使者入和阳赏赉将士,和阳必纳之。因以绛衣兵万人继其后,约相距十余里,候青衣兵薄城,举火为应,绛衣兵即鼓行而前,破之必矣。”子兴从其计,使张天将青衣兵,赵继祖为使者前行,耿再成将绛衣兵继后。天至陡阳关,和阳父老以牛酒出迎。会日午,天兵从他道就食,误约。再成过期不见举火,意天必已进据,率众直抵城下。元平章也先帖木儿急闭门,以飞桥缒兵出战。再成不利,中矢走。元兵追至千秋坝,日暮,收兵还。天等始至,适与元兵遇,急击败之,追至小西门,汤和夺其桥而登,将士从之,遂据和阳。也先帖木儿夜遁。再成兵既败归,谓天等已陷没。俄报元兵至滁州,遣使招降,子兴益恐,召太祖与谋。时兵皆出,城中守备单弱,太祖命合滁三门兵于南门,填塞街市,呼使者入,叱令膝行见子兴。子兴谕之,多失辞。众欲杀之,太祖曰:“杀之,彼将谓我怯,故灭其口,是速之来也。不如恐以大言,纵使去,彼必惮,不敢进。”子兴从之。明日,元兵果解去。子兴急属太祖率兵往收败卒,仍规取和阳。太祖率镇抚徐达、参谋李善长及骁勇数十人先进。始知天已破城据之,乃入,抚定城中。子兴属太祖总和阳兵。诸将破和阳,暴横多杀掠,城中夫妇不相保。太祖恻然,召诸将谓曰:“诸军自滁来多,掠人妻女,军中无纪律,何以安众?凡所得妇女悉还之。”于是皆相携而去,人民大悦。太祖既总和阳兵,诸将多子兴故部曲,未尽心服,惟汤和听命惟谨,李善长委曲调护之。太祖与诸将分甓和阳城,诸将工未就。太祖作色,置坐南向,出子兴檄,呼诸将曰:“总兵,主帅命也,非我专擅。今城皆不如约,事何由济?自今违者,军法从事。”诸将恐,唯唯,由是皆奉命。
时元太子秃坚、枢密副使绊住马、民兵元帅陈先分屯高望、新塘、青山、鸡笼山等处,道梗不通。太祖率诸将击走之。元兵乘太祖出,复攻和阳,李善长督兵击却之,杀获甚众。元兵皆走渡江。
濠州旧帅孙德崖乏粮,率所部就食和州。子兴故与德崖隙,闻之,怒,自滁来和。德崖闻子兴至,即欲他往。其军先发,德崖后。太祖送其军出城,行三十里,忽城中走报,滁军与德崖军斗,德崖为子兴所执。太祖大惊,亟呼耿炳文、吴桢,策骑欲还。德崖军先发在道者忿恨,拥太祖行数里,遇德崖弟,欲加害,有张姓者力止之子。兴闻太祖被留,如失左右手,急遣徐达往代。张姓者复谕其众归太祖,于是子兴亦释德崖去,既而达亦脱归。
三月,子兴卒,太祖并统其军。时刘福通等立韩林儿为皇帝,号小明王,改元龙凤,遣人至和阳招诸将,檄子兴子为元帅,张天右副元帅,太祖左副元帅。太祖曰:“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耶1不受。
虹县人邓愈来归。愈年十六,从父兄起兵,父兄战没,愈代领其众,每战必挺身破,敌军中服其勇。太祖命充管军总管。怀远人常遇春,刚毅多智勇,膂力绝人,年二十三,为群雄刘
聚所得。遇春察其多抄掠,无远图,弃之来归。未至,假寐田间,梦神人被金甲拥盾,呼之曰:“起,起,主君来1适太祖骑从至,即乞归附,请为先锋。太祖曰:“尔饥故来归耳,且有故主在,吾安得夺之1遇春顿首泣曰:“刘聚盗耳,无能为也。傥得效力于智者,虽死犹生。”太祖曰:“能相从渡江乎?取太平后,臣我未晚也。”
太祖驻和阳久,谋渡江,无舟楫。时廖永安、永忠、俞廷玉与其子通海、通源、通渊、赵伯仲、桑世杰、张德胜、华高等,各率众泊巢湖,连结水砦以捍寇。会妖党左君弼据庐州,永安等为所扼,乃遣使间道纳款,太祖大喜,曰:“此天意也,机不可失。”即以夏五月,亲率兵至巢湖。永安等迎太祖登舟,出湖口,至洞城闸,已脱险,然未入江。蛮子海牙集楼船塞马肠河口以阻。诸兵屯黄墩,会巢湖将赵普胜蓄异志,永安等密露其机。太祖遂声言归和阳,取舟同攻蛮子海牙,实欲以兵势挟之。既归,集商人舟,载精锐猛士,复至黄墩,督兵攻蛮子海牙。敌舟高大,进退不利。永安等小舟往来如飞,奋击,大败之。时湖口浅涸,会大雨连旬,水涨,遂纵舟至浔阳桥。众恐舟大不能渡,比至,才余分寸,永安等遂得入大江,从归和阳,遂定渡江之计。
六月朔,太祖帅诸将渡江,永安请所向,太祖曰:“采石大镇,备必固,牛渚矶前临大江,难为备御,攻之必克。”乃乘风举帆,舳舻齐发,顷刻达牛渚。太祖先抵采石矶。时元兵阵于矶上,舟距岸三丈许,未能卒登。常遇春飞舸至,太祖麾之,应声挺戈,跃而上,守者披靡,诸军从之,遂拔采石,乘胜径攻太平。元平章完者不花、万户万钧、达鲁花赤普里罕忽里等弃城遁。丙辰,克太平路。初,太祖之发采石也。先令李善长为戒饬军士榜,及入城,揭之通衢。一卒违令,立斩之,城中肃然。太平路总管靳义赴水死,太祖曰:“义士也。”具棺葬之。耆儒李习、陶安等率父老出迎。安见太祖,谓李习曰:“龙姿凤质,非常人也,我辈今有主矣。”太祖召安语时事,安因献言曰:“方今四方鼎沸,豪杰并争,攻城屠邑,互相雄长,然其志在子女玉帛,非有拨乱安民,救天下之心。明公率众渡江,神武不杀,以此顺天应人而行吊伐,天下不足平也。”太祖曰:“吾欲取金陵,如何?”安对曰:“金陵帝王之都,龙蟠虎踞,限以长江之险。若据其形胜,出兵以临四方,则何向不克!此天所以资明公也。”太祖大悦,礼安甚厚,由是凡机密辄与议焉。改太平路为太平府,以李习知府事,李善长为帅府都事,汪广洋为帅府令史,陶安参幕府事。文移用宋龙凤年号,旗帜战衣皆红色,盖以火德王故也。
时太平四面皆元兵,蛮子海牙、阿鲁灰等以巨舟截采石,闭姑孰口。而义兵元帅陈先与其将康茂才,水陆分道,寇城下。太祖亲督兵御之,命徐达、邓愈以奇兵出其后,设伏于襄城桥。先率众来攻,时有黄云罩于城皋,先惊败,为伏兵所擒,太祖释而用之。
八月,分命徐达等取溧水、溧阳、句容、芜湖,皆下之。初,陈先被执,太祖释不杀,先诈曰:“生我何为?”太祖
曰:“天下大乱,豪杰并起,胜则人附,败则附人。尔既以豪杰自负,岂不知生尔之故。”先曰:“然则欲吾军降乎?此易尔。”乃为书招其军,明日皆降。蛮子海牙、阿鲁灰等见先败,还驻峪溪口。诸军进克溧水,将攻集庆路。先之为书也,意其众未必从,阳为招词,阴实激之,不意其众遽降,自悔失计。及闻欲攻集庆,私谓部曲曰:“汝等攻集庆,毋力战,俟我得脱还,当与元兵合。”太祖闻其谋,召语之曰:“人各有心,从元从我,不相强也。”纵之还。诸军克溧阳,先归,收余众屯于板桥,阴与元福寿合,因为书报曰:“集庆城右环大江,左枕崇岗,三面据水,以山为郭,以江为池,地势险阻,不利步战。昔王浑、王浚造战船,谋之累年,而苏峻、王敦皆非陆战以取胜。隋取江东,贺若弼自扬州,韩擒虎自庐州,杨素自安陆,三道战舰,同时并进。今环城三面阻水,元帅与万军联络其中,建寨三十余里,攻城则虑其断后。莫若南据溧阳,东捣镇江,据险阻,绝粮道,示以持久,可不攻而下也。”太祖知其诈,以书报之曰:“历代之克江南者,皆以长江天堑,限隔南北,故须会集舟师,方克成功。今吾渡江,据其上游,彼之咽喉,我已扼之,舍舟而进,足以克捷,自与晋、隋形同势异。足下奈何舍全胜之策,而为此迂回之计邪?”先得书,诈不行。诸军进攻集庆,先遂与福寿合,拒战于秦淮水上。诸军失利,张天与郭元帅皆战死。元帅,子兴之子也。先来追袭,经葛仙乡,乡民兵百户卢德茂谋杀之,遣壮士五十人衣青出迎。先不虞其图已,与十余骑先行,青衣兵自后攒槊刺杀之。先既死,其子兆先复集兵屯方山。蛮子海牙拥舟师结寨采石,图犄角,窥太平。
十一月壬子,释元万户纳哈出北归。纳哈出,木华黎裔孙也,拔太平获之,待之至厚。纳哈出居郁郁不乐,至是,太祖召语之曰:“为人臣者各为其主,况尔有父母妻子乎1遂纵之归。
十六年春,元兵屯采石,将士家属留和州,道梗,常遇春攻之。遇春以奇兵分其势,而以正兵与之合战,战则出奇兵捣之,纵火焚其连舰,大破之,蛮子海牙仅以身免,自是扼江之势遂衰。
三月朔,太祖率诸将取集庆路,水陆并进,攻破陈兆先营,释兆先而用之,择其降兵骁勇五百人置麾下。五百人者多疑惧不自安,太祖觉其意。是夕,令入宿卫,环上而寝,悉屏旧人于外,独留冯国用一人侍卧榻傍。太祖解甲,安寝达旦,疑惧者始安。是月十日,进攻集庆路。国用率五百人先登陷阵,败元兵于蒋山,直抵城下。诸军拔栅竞进,元南台御史大夫福寿督兵力战,死之。庚寅,克集庆路,蛮子海牙遁归张士诚。康茂才等帅众来降。太祖入城,召官吏父老谕之曰:“元失其政,所在纷扰,生民涂炭。吾率众至此,为民除害耳。汝等各守旧业,无怀疑惧。贤人君子,有能相从立功者,吾礼用之。旧政有不便者,吾除之。”于是城中军民皆喜悦,更相庆慰。获民兵五十余万。改集庆路为应天府。得儒士夏煜、孙炎、杨宪等十余人,皆录用之。置天兴、建康翼元帅府,以廖永安为统军元帅。太祖嘉福寿之忠,为棺衾以礼葬之。
谷应泰曰:明太祖之起兵濠梁也,鼓其朝锐,所向披靡。六年之间,北取滁、和,南收姑孰,金陵一下,天物克基,虽曰神运,盖亦有人事焉。方其火光烛空,红罗浮水,雷雨成茔,紫衣视疾,以至伽蓝立
珧之奇,黄云覆城之瑞,论者啧啧,莫不谓生而神灵,天之所授也。然予以厚德隆峻,实则命世之器,非夫群雄草窃所能暗奸而觊觎者。观其救民涂炭,除暴去苛,纵还妇女,不贪玉帛,纳陶安之说,
进冯国用之谋,是其仁也。褒嘉靳义,礼葬福寿,赴子兴之难,纵先之去,是其义也。克太平而延见名士,入金陵而拊慰父老,是其礼也。还军降定远,移师救六合,借天语以拒毒,环宿卫以定反侧,是其智也。击海牙于黄墩,麾遇春于采石,坐叱元使者,不奉韩林儿,是其勇也。嗟乎!濠城之起,始于揭竿,乃能规模弘敞,有兹不世出之略,是则五德既备,百神自呵,而术数之家沾沾以休征福应为王者受命之符,则但知其得天,而不考其顺人,良足哂也。
虽然,尤有异者,风云之聚,杖策来归,心膂爪牙,笃生江介。徐达、汤和起于同里,朱文正、李文忠兴自戚属,李善长、冯国用近出定远,邓愈、胡大海即在虹县,常遇春怀远之雄,廖永安巢湖之杰,一时功臣,人如棋布,地皆错壤,岂高祖从龙,多由丰、沛,萧王佐命,半属南阳,天生真人,固若类聚而扶掖之者耶!然而帷幄善谋,汗马著烈,君臣之间,相需鱼水,岂尽地脉使然哉,人材良足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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