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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杂家 》 勤有堂随录 》
勤有堂随录
陈栎 Chen Li
《勤有堂随录》一卷,元陈栎撰。栎有《书传纂疏》,已著录。此其随笔劄记之文也。虽多谈义理,而颇兼考证,於宋末元初诸人,各举其学问之源流,文章之得失,非泛泛托诸空言者。其谓陈安卿为朱门第一人,黄直卿及李方子多有差处,谓杨诚斋亦间气所生,何可轻议?谓刘辰翁父丧七年不除为好怪钓名,尤平情之论,不规规於门户之见者矣。栎《定宇集》前载有年表一卷,称至治三年年七十二作《勤有堂记》,则是书当成於晚年。然其记集中不载,而集末别有朱升记一篇,述其曾孙鎜之言曰:辛勤三十年,始有此室庐,韩公诗也。诗书勤乃有,亦韩公诗也。观吾家堂名者,惑而弗辨,请为记以昭之云云。详其词意,主於栎夫妇辛勤,以有此堂。盖宋末建阳余氏书坊亦名曰勤有堂,故有是辨欤。
勤有堂随录
学者规模贵大,工夫贵密。规模不大而工夫徒密,则狭隘而无以受道之广大;工夫不密而规模徒大,则疏略而无以造道之精微。譬如一片屋,间架大矣,而无门无壁,是何等屋;里面虽绘饰极好,而间架卑陋,又何足取?
学者少年不要十分英发,如王弼注《易》,固自不是,然亦不易,仅二十四岁而死。晋时人只一句说得好,便见称于世,其清虚无实也如此。
陈安卿当为朱门第一人,看道理不差,其文字纯正明畅。黄直卿、李敬子多有差处。
方虚谷自称子方子,此习于世俗而不考古人之过也。取何休《公羊传注》一看,则不敢下矣。为赵某作《翠侍题咏序》,称其人为子赵子,他亦何敢当!朱文公只称子周子、子张子、子程子,别称何人?
江事天颇有见识,但平生有一件不是,见土木偶直溺之。程子谓凡有人形者,皆当敬之,岂可如此?能不信他便好了。
真西山之学,自词章成后,方用力于性理。
《关尹子》书,乃三国六朝以后人托为之,窃《老》、《庄》之近似,而杂之以术数之小巧者。其说亦有可喜者,有一节云:“人之少也,当佩乎父兄之教;人之壮也,当达乎朋友之箴;人之老也,当警乎少壮之说。”老警乎少壮之说,他书之所罕言。人之老也,智虑有昏耄之渐,岂可恃其年高而忽少壮之言哉?师老成,此为少者言之;警少壮,此为老者言之。
江古心《江东漕司劝农文》有云:“良农竭力尽分,胜如士大夫文貌虚伪。”此语深可喜。
人之情伪无限,只如吕成公所谓“彼之诈虽万而不足,我之诚守一而有余”;又如孔子所谓“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要说先识破他。
程文简公泰之(大昌),穷经考古之学极高,乃侄正惠公从元卓之文固善,官至同知枢密。
胡季随学于朱子,读《孟子》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一句,朱子问如何解,季随以所见对。朱子以为非,且谓其读书疏莽,季随苦思成疾。要之亦不必如此。且丢下在此,别去理会,或可因彼而明此。
世俗相袭称朱子为文公先生,缪甚。文公自是谥,下面如何添得“先生”字,晦庵先生可也。
今人多是外有余而内全无,虚骄轻剽,若此者不可学。其高于我者当学之,温、良、恭、俭、让,都要学,切不可谓能动笔便自负。大抵自下者,人必高之;自高者,人必下之。
士不可以不宏毅,作下工夫说,虚谷把作气质说,误矣。
今人多就皮肤枝叶上用工,虽曹宏斋亦然。后来于本原上用工,终不甚深厚。此公天资高,虚谷又是一样宏阔之高。宏斋于时文一边见滋味深;陈了翁禀天地间纯刚至正之气,躬行过于致知,作诗似非当行。
宏斋每归休宁,其族人争相留款。公曰:“吃无钱之酒食,害有益之光阴。”遂亟去。
学朱子之学,而精到似程勿斋者甚少。此公才质钝,只是勤。其文字颇絮烦,学问精到,絮烦得好。
范称发(名起,居休宁。自号尺山老人,著《井观杂说》,多不足取,姑摘其中二条于此)曰:“古者有两子我。太史公曰,宰我为临菑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孔子家语》同辞。《家语》后《史记》出,想孔猛(作《家语》)、王肃(注《家语》)为司马迁所误耳。”按《左氏传·哀公十四年》阚止、子我事齐简公,与陈恒争宠,属徒攻公宫,不胜被杀。夫宰予在圣门虽累遭诃斥,然而言语居四科之次,与子贡并称,必不至弄兵君侧,以速大祸;况子路及难,夫子且哭问拜吊,至于覆醢齐之乱,夫子请讨,《鲁论》与《左氏》,备载颠末。今子我身戕族夷,祸逾子路,而无一言及之,岂圣人师生之情,独藐于子我哉?假使不悲其死,亦当有以责其死矣。然则王肃受误于孔猛,孔猛受误于太史公,而太史公受误于子我之名欤。班固以文直事核(史迁赞)、博物洽闻(刘高赞)许之,在愚其敢轻訾。然尚论古之人者,不知其人可乎?
柳子厚《渔翁诗》:“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然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款乃一声山水绿。”南城童宗《说音》注:款,音袄。乃,音霭。新安张敦颐《音辩》亦无异说。今按《玉篇》、《类篇》、《广韵》、《集韵》:款,从矣从欠,倚亥反,相应声也。乃,曩亥反(此字之本音),语辞也。皆无袄霭音者。文简程公《演繁露》谓舟人于歌声之外,别出一声,以互相其所歌。今徽、严间舟行,犹闻其如此。若然,则倚亥、曩亥二反,正似舟人相歌之声,又何必于篇韵外,特创二音而后为得耳。
方虚谷文云:“学者临川而四明,文也永康而东嘉。”临川,抚州郡望。陆象山,抚州人。象山之门人,慈湖杨简敬仲,四明人。四明,明州庆元府也。陈亮同甫,婺州永康人。叶水心,温州人,温州郡望东嘉。水心虽非同甫门人,然亦与之游从。同甫之墓,水心铭之。有云:“我觉子觉,诋濂喝洛。”黄直卿、李敬子之守可移乎?象山之学,实流为禅,专以觉悟训学者。以我之觉,期子之觉,而诋斥濂溪周子、伊洛程子之学,有禅家呵佛骂祖意。黄干,字直卿。李公谨,字敬子。皆朱子门人上足,能守朱子之学,而不为象山所移者也。其间同门亦间有所为移者矣。水心自建康帅阃病归,不复出,大肆力于碑铭记文,四方甚重之。陈筠窗,名耆卿,字寿老。吴荆溪,名子良,字明辅。二人皆宗水心,为文虽奔走其后而追之,终莫能继。此见乾淳间有此样学问文章,皆不以正理为主者也。
所谓稚变而来,老化而去。天地间万形,皆自无而变为有,自有而化为无。物之稚者,自无变有而来;物之老者,自有化无而去。来,生也,至而伸也;去,死也,返而归也。此八字括尽人物死生始终之理。
程泰之《禹贡图》,不惬人意,不能使人一见了然。其所指山水地名,徒添出后来者,愈使人惑乱,可无。
《夷坚志》乃容斋洪景卢(迈,又号野处,谥文敏公)借以演史笔,虚诞荒幻,明明如此。今谓《庄》、《列》为虚诞荒幻而废之可乎?此二字出《列子》“夷坚闻而志之”一句,谓未尝见其事而记之耳。夷坚,即《左传》中所谓庭坚,即皋陶也。凡三十二志。赵与时《宾退录》述其序意甚详,说“夷坚”二字亦一序。今坊中所刊,仅四五卷,后面多有益于人,不尽荒诞,惜无原本。
宏斋文字中,屡用“轶”字。尝面问之。云:“满字之意。”问所从来,云见人用之,却不言何人。按《左传》:“彼徒我车,惧其侵轶我也。”乃车相逾过之意,未见满字之训。既未知所本,不如勿用。愚按轶字,亦、叠、辙三音。《庄子》:“奔轶绝尘。”杨子《河东赋》:“轶五帝之遐迩”,“王褒有轶才”。东坡《始皇扶苏论》:“鞅自以为轶尧舜而驾汤武。”洪光弼皓《中和堂记》:“今天子绍开中兴,远轶孝宣。”皆超过之义。所谓土然而居,恐只是块然而处之意。风然而休,恐只是转文其去也风休之意。乃是以死字实字作活字虚字用之,然大奇矣,不可为法。
刘辰翁,字会孟,号须溪,江古心之爱友;文字有好议论,惜无全篇纯雅者。其学不自朱子来,是其天资高,后来渐渐迂僻。如注杜诗,多说得迂晦,教人费力解说,可怒。其人好怪,父丧七年不除,以此钓名。
杨诚斋亦闲气所生,何可轻议。其诗文有无限好语,亦有不惬人意处。文过奇带轻相处,盖自《庄子》来。
程文简公《易老通言》,光宗喜《老子》,此书投合光宗。其强合处节去,其单解《老子》处自好。
文所以明理,必明理然后能作文,必讲学然后能明理。讲学当于何下手?不出乎读六经、四书而已。六经非大儒不能尽通,初学且先通一经;四书亦当读之有次序。文公定法,先《大学》,次《语》,次《孟》,末及《中庸》。今皆当按此用功精熟,以看四书。穷一经,然后读典雅程文以则效之,又求之古文以助其文气,晓其文法。虽大儒教人,亦不过如此而已。
《论孟集注》,只在熟读精思,贯穿透彻而已。先且要记得一部四书在我胸中,不靠印本,提一段首句,便冲口念得下面细字,然后却问自得之妙。所谓自得之妙,在各人自得,谈不容声,难以语人也。
黄山谷云,由杜子美以来,四百余年,斯文委地。文章之士,随世所能,杰出侪辈,未有升子美之堂者。况室家之好耶?予尝欲随欣然意会处,笺以数语,终以汨没世俗,初不暇给。虽然,子美诗妙处,乃在无意于文。夫无意而意已至,非广之以国《风》、《雅》、《颂》,深之以《离骚》、《九歌》,安能咀嚼其意味,闯入其门耶?故使后辈自求之,则得之深矣。彼喜穿凿者,弃其大旨,取其发兴于所过林泉人物,草木鱼虫,以为物物皆有所托,如世间商度隐语者,则子美之诗委地矣。
程斗山《雪诗》云:“良谋虽已禽元济,胜赏无如得李貍。”诚斋虽尝借李貍言牛尾貍,然恐不可只作如此用之。又古诗云:“欲骑杨州鹤,不食武昌鱼。杨州犹可上,武昌不可居。”对巧意未粹。吾甥仲文诗云:“雨添新水半篙绿,风减残花几片红。”工而妥。又《梅花诗》云:“淡匀姑射仙人貌,清夺林逋处士魂。 ”“夺”字未妥,当改作“返”。
尝读胡余学作《寿庆楼记》云:“文字颇细,然却自好。大凡作文字如装戏然。先且说一片冷语,又时时说一段可笑之话,使人笑,末说一段大可笑者,使人笑不休。”又曰:“此《记》出宏斋后,只将‘仁者寿、积善余庆’两句来反复议论,竟无一字相犯。难得。”
张益州画像记谓:“公暨暨,公来于于。”暨暨,武毅貌,军旅容也。《玉藻篇》:“戎容暨暨。”老泉用暨暨,字本玉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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