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人情 紅樓幻夢   》 第一回 警幻仙情圓風世因 絳珠女魂遊太虛境      花月癡人 Hua Yuechiren

  話說警勾仙姑專管人間才子佳人、癡男怨女夙孽沉淪。或以鐘情未遂,夙恨難消;或遇好人妒害,分其鸞侶,以致抑鬱而亡,仙姑必施幻術,續其前緣,消其夙恨,不使青衫涕淚,紅粉飄零。
  因前《紅樓夢》中,賈寶玉、林黛玉這件公案,十餘年間,寶玉、黛玉鐘情似海,兩意綢繆,願同生死。原指望百年完聚,不料緣慳運蹇,遇着王熙鳳懷私設毒,以成其謀。若寶、黛二人配偶,恐黛玉奪其傢政之權。比時用了一計,趁寶玉瘋迷之際,以金玉良緣衝喜一事說動賈母、王夫人,又乘寶玉痰迷,竟將薛寶釵撮合成婚。衹顧其姦謀利己,頓將個嬌研美豔、秀麗文嫻的林黛玉,弄做泉臺豔魄,月夜幽魂。當其絶命之時,香魂一縷,悠悠忽忽,不知所之。
  凡人歸陰,本坊土地將其魂魄引至本處城煌挂號,按生死簿查其一生功過,發往地府較對,上奏天廷。賢才仁德者歸於上界,應隸仙籍者證入仙班,平庸者轉世,作惡者押赴森羅殿,或入輪回,或入諸般地獄受罪。
  卻說此時,本方土地一見黛玉的魂飄渺而來,忙引至城煌廟挂號。值班鬼役看見土地引了一個絶美女魂前來,忙覷鬼眼一看。土地對鬼役道:“這是榮園府千金小姐,有大來頭的,須要好生伺候,不得羅唕。”土地交代明白,即回去了。衆鬼役左看右看,伸伸鬼舌頭,做些鬼樣,搗些鬼話。各種鬼形,不一面足。一個鬼道:“這位小姐,不知害什麽病死的?”又一個道:“你瞧他的臉,就像出水荷花—般,衹怕是害相思死的。”那一個道:“咱們去盤問他。”這個道:“不可,不可!剛纔土地老兒交代的話,沒聽見嗎?你去混鬧,倘若這位小姐撒一個嬌,喊叫起來,回了老爺,真正吃不了還兜着走呢!倒是問問他的住處姓名,替他回了上號。好等老爺開發他去。”
  那個鬼走到黛玉面前,問道:“小姐係何處人?姓甚名誰?說明白了,好代小姐報。”黛玉道:“我係蘇州人,姓林,名黛玉。父親號如海,沒了十年,做過揚州巡????史。”鬼役道:“小姐既係蘇州人,如何跑到這裏來?不要是走錯了路?快回去罷!”黛玉道“此處是我外祖傢,我係死在這裏的。”鬼役道:“原來是這麽着。小姐請待一會,咱們替你回判官老爺去。”可憐黛玉深閨弱質,初見鬼役,已嚇得戰戰兢兢。又聽說要報判官,更嚇得站在一旁亂抖。
  鬼役進去,見判官在堂上伺候城隆老爺查點案捲,嚮前跪稟道:“現有本城土地,帶領女鬼一名,前來[搔]號。”判官道:“你等問過住處、姓名沒有?”鬼役將黛玉回答的話說了,衹見城隆老爺將驚堂一拍,大叫一聲:“不好了!你們快些回避。”嚇得判官、小鬼幾個倒退。又見老爺一疊連聲:“快請夫人出來,同我看小姐去。”一個回話的鬼役嚮衆鬼道:“奇怪,奇怪!老爺並[沒]有瞧見這位小姐的俊樣兒,怎麽就發起狂來了?”正在外面搗鬼,衹聽裏面夫人帶了侍女出堂。老爺忙道:“林傢內侄女來了,咱們接他去。”
  原來林公有個妹子,嫁與申傢。這申公正直無私,未有子嗣,死後做了京都城隍。夫人與如海手足情深,聽說侄女魂魄歸陰,一面哭着出來,攜黛玉進去。黛玉認着親人,陡吃一掠。進了內堂,黛玉泣拜道:“侄女違別姑爹、姑媽十餘年了,不料姑爹在此為神。可憐侄女孤苦無依,幸望垂憫,將侄女送到我爹媽那裏去。”申公道:“這個自然。但是陰曹嚮例,先要到咱們蘇州城隆處歸籍,再得與令尊堂相見。”
  申公當將黛玉魂靈,送至蘇州城隍那裏。查了册籍,蘇州城隍嚮黛玉道:“小姐乃上界仙子臨凡。今日去世,即有仙女來迎。今且送小姐回府。”隨即命鬼役先去通報,又着女鬼伴送黛玉回傢。
  林公得知,忙與夫人道:“可憐女兒死了,他的魂來了。”夫人聽說,大哭起來,同林公趕出外廂。黛玉一見,發起怔來。衹聽林公、夫人齊說道:“兒呀!你怎麽不在人世了?”二人趕來,到了面前。黛玉心裏明白,無如氣急身驚,心酸腿軟,不能趨步,衹哭叫一聲,撲跪在地,已痛倒了。慌得林公同夫人急忙扶起,叫侍女扶進內室。
  夫人坐在炕上,將黛玉摟入懷中,林公同坐炕上,齊聲叫道:“我的兒!醒來。”歇了好一會,黛玉方纔舒氣,嗚嗚咽咽,滿面淚痕,道:“爹爹、媽媽,可知女兒死得好苦呀!”說着要下地來。夫人道:“你且歇歇再說話。”停了一會,林公道:“我自沒後,上帝念我為人正直,將我補授城隍之職。已前同兒娘在四川耽擱了幾年,後又在湖北耽擱幾年。今已任滿,告假在傢,將來可轉天曹。我一生的心事,指望兒長大成人,得—佳婿,方慰我愛兒之心。不料兒因何得病就夭亡了?今日到了跟前,兒呵!我一見你,心如刀割。”夫妻、母女,又痛哭起來。幸得侍女善言,百般解說,方纔止哭。黛玉從賈夫人懷裏起來,泣拜於地。夫人又拉黛玉坐在身旁。黛玉道:“爹媽在上面坐,容女兒坐在下面。”夫人道:“你就這麽坐罷。”
  黛玉拭淚道:“自從那年雨村先生送女兒進京,一到外婆傢,老太太見了女兒,抱着大哭。舅母、衆姊妹們好容易將老太太勸住。女兒待老太太放了手,纔一一拜見。寶玉哥哥、女兒都在一塊兒,跟着老太大飲食起居,老太太極疼愛女兒。”賈夫人道:“老太太愛我如掌上之珠,見你思我,自然如此。兩位舅父、舅母待你如何?”貸玉道:“一樣疼愛。”賈夫人又問:“表兄弟姊妹等待你怎樣?”黛玉道:“也都很好。惟有寶玉哥哥待我比別人更厚。”
  賈夫人點點頭,又道:“還有你珠大嫂子、璉二嫂子怎樣呢?”黛玉道:“珠大嫂子極端厚待小姑子,最好。那璉二嫂子,見面時女兒吃了一驚,不知怎麽樣,心裏有些怕他。”賈夫人道:“這是什麽原故?”黛玉道:“女兒亦說不出所以然的道理來。”賈夫人道:“他待你怎麽樣呢?”籬玉道:“那些外面光景,像是好的。因為老太太疼我,要敷衍的好看。估量着他的心裏,是時時忌剋我的。”賈夫人道:“這麽說來,他與你是面和心不和的?”黛玉一面答應,又淌眼淚。賈夫人道:“你合他可曾拌嘴賭氣沒有?”黛玉道:“我在那裏十餘年,上下衆人,從來沒有合人淘氣的事。況且璉二嫂子為人尖酸利害,現管着傢,衹知趨奉老太太、二舅母兩個人。老太太、二舅母因此最喜歡他。大衆巴結他怕巴結不上,還有誰敢得罪他一點兒嗎?”賈夫人沉吟了一會,道:“原來是這麽着。”
  林公道:“且慢問這些話。我倒要問問那裏近來的傢道,還是從前烈烈轟轟的勢派不是?”凳玉道:“幾年前,元把娘娘歸省的時候,正是繁華極盛。近年來入不敷出,比以前差多了,很打饑荒呢!”林公嘆氣道:“難道你兩位舅舅也不經心整理?將來頽墮下去,怎麽處?那邊東府裏,大約魯衛之政,不問可知。那些表兄們,那個有出息呢?”黛玉道:“東府珍大哥不肯認真治傢,這邊璉二哥總攬傢務,倒難為他支持。”林公道:“這是大些的。那小些的,即如寶玉,可還好麽?”黛玉見問,心中一刺,甚是躊躇。無奈父母動問,不敢掩飾,衹得直說:“因為老太太鐘愛,嬌恤慣了,脾氣有些乖張。”林公道:“他讀書寫字可肯用功?”黛玉道:“他天分聰明,能讀書,大小字都寫得好,衹是不肯用苦功。二舅舅規矩雖嚴,未免一暴十寒。”林公道:“到底製藝如何?”黛玉道:“近來文章也做好了,二舅舅很喜歡。珠大哥傢蘭哥兒卻肯攻書,將來大有出息。惟有環兄弟太不愛好,閤家的人很嫌他。”
  正在談論,外面請林公說話,衹得出去。這裏夫人又問道:“老太太傢有個侄孫女兒湘雲丫頭,可好麽?”黛玉道:“湘雲妹妹文才女工都好,性情爽直,老太太最疼他,時常來住着玩。還有二舅母傢姨媽,帶了男女蟠哥哥、寶釵姊姊、丫頭香菱進京來,住在外婆傢。那年元妃娘娘省親,寧榮兩府後首一帶,差做省親別墅,名大觀園。其中亭臺樓閣、館院軒齋,以及四時花木、山石流泉、竹橋茅屋,建造的精巧異常。娘娘省親之後,恐怕院宇荒蕪,即有旨意,着衆姊妹、大嫂子、二哥哥合女兒都住在園中讀書。女兒住處名瀟湘館。後首又有大舅母的嫂子,帶了女兒岫煙姊姊來投奔大舅母,住在園中。還有薛姨媽的侄女寶琴妹妹,珠大嫂的嬸娘帶了女兒紋姊姊、綺妹妹同伴來京,亦住在園中。那些姊妹合女兒極好。”夫人又問:“幾位表姊妹如何呢?”黛玉道:“迎春姊姊忠厚本分,過於懦弱;探春妹妹聰明才幹,算個尖兒;惜春妹妹亦聰慧過人。那些親戚姊妹,都人才出衆。”夫人道:“你們許多姊妹住在一塊兒做些什麽事?”黛玉道:“念書、寫字、做詩,閑常做些針黹。老太太最高興,常在園中飲酒賞花,很熱鬧。”
  賈夫人道:“若照這麽樣,你在那裏,盡可逍遙自在,為什麽一病就不能治呢?”黛玉一聞此語,那眼淚猶如斷綫之珠,直滾下來,一面哭道:“女兒雖有老太太疼愛,衆姊妹同伴,終是孑然一身。見他們有父母兄弟姊妹的,回想我爹媽沒了,衹剩女兒一人,因此時常傷心落淚,競哭傷了,長年多病,所以身子單弱,捱到於今,竟難治了。”賈夫人道:“你到底是個什麽病:害了幾時纔死的呢?”黛玉道:“衹有幾天病。”夫人道:“怎麽起的?你說給我聽。”黛玉道:“有一天往上房去,走到園中,半路上聽見個丫頭啼哭。我問他為什麽哭,他說:‘林姑娘,我告訴你,評評這個理。因為寶二爺病了,瘋瘋顛顛,總沒有好,說是這幾天要娶寶姑娘過來衝喜。白問了我姊姊一聲:明兒娶過來了,咱們還是叫寶姑娘,還是叫寶二奶奶?這句話又沒有說壞了什麽事情,我姊姊就打了我一個耳聒子。你說可委屈死人?我問他為什麽打我?他說:璉二奶奶那麽吩咐着,不許人混說。這件事原是瞞着人,不把園裏的人合瀟湘館的人知道。你沒聽見嗎?在這裏混說混問。我說誰告訴過我的嗎?姊姊還要打我,纔到這裏來哭的。’說着還在那裏哭。女兒聽這話詫異,走到上房,衹見寶玉哥哥傻笑,老太太、舅母、姊妹、嫂子們都不在那裏。我衹坐了一會,那些屋裏的人,趕着催我回來了。剛到屋裏,衹覺心中一慌,頭上一暈;噴出血來,幾乎栽倒。紫鵑們急忙扶到炕上;從此吐血不止,醫藥罔效,捱了兩三天就斷氣了。”說到這處,黛玉喉中硬咽,又痛哭起來。
  賈夫人聽罷,嘆口氣道:“暖!其中必有原故。我的兒,你不好明說,我已猜着被人坑死了。”於是黛玉越哭越慘,賈夫人又摟黛玉同哭,正沒開交,衹見林公進來道:“何苦又是這麽樣!”賈夫人即將剛纔同黛玉問答的話述了一遍,林公亦甚惱怒。夫人道:“老爺;你可知道?璉二侄媳鳳丫頭本是個刁鑽利害、很潑辣的東西,他見女兒比他聰明精細,又知書識字,恐將來配了寶玉,奪他掌傢之權,故將巧語花言說動老太太合二嫂子,將他娘傢的親人寶丫頭弄過來,與寶玉成親,生生的將女兒終身大事拆散,陷了女兒一命。”便咬牙切齒嚮林公道:“老爺,你要想個法兒,將鳳丫頭這蹄子弄到這裏來,糟蹋個死,出出咱們的氣;纔得甘休。”林公道:“凡人生死有數定的,倘他陽壽未終,如何能夠把他拘來呢?你別着急,待我分頭致書兩處城隆,將女兒、風丫頭的生死簿細細查,他們的前因後果方得明白。可憐女兒哭壞了,你們且靜靜的歇着,等查了簿子再說罷。”
  林公一面差人查簿,夫人同黛玉又說別話。隨後兩處送到生死簿,抄底來看,上註:
  王熙風,陽壽三十三歲。為人尖剋悍妒,盤剝重利,弄權害人。拆人婚姻兩次,被害者五人。’一次拆婚張金哥、崔姓,二次拆婚賈寶玉、林黛五,戲誘致死賈瑞,慘妒致死尤二姨。一生功微惡極,女中劫星。死後陰曹受諸般惡罪,貶人輪回。
  林黛玉,陽壽十七歲。乃上界仙妹歷劫臨凡。為人聰慧貞淑,衆範賢才。命犯劫星,病沒時旋入塵凡,了其夙願,夫榮子貴,偕老歸真。
  林公看罷,喜形於色,遞與夫人、黛玉看後,一面說道:“女兒的前因後果,遭過魔劫,方有好處,這也罷了,天機不可泄漏,還要回歸仙籍,再又臨凡。且等一會,我還有許多最要緊的話,慢慢合你說。”
  正在話別,突有仙女來催促黛玉起身,刻不待緩。因警幻仙姑那日從各司稽查册籍,屈指一算,對衆仙女道:“目下正是絳珠妹子劫盡重生之期,他的魂靈已回蘇州,父母相敘。”比即吩咐個仙女道:“爾等速即下界,將他魂靈引來。切勿刻延誤事。”兩仙女領命,縱起雲光,一霎已到蘇州林府,見了林公等,兩仙女道:“我等奉警幻仙姑之命,迎接令愛小姐,速回太虛幻境,註册銷籍,旋即回凡。仙姑叮囑:刻勿遲延,要緊,緊。”
  林公同夫人聽罷,淚流滿面,不禁傷心。黛玉聽說,叫了一聲,滾到夫人懷裏,已昏暈過去。叫喚半響,方纔蘇醒。黛玉哭道:“女兒不到太虛幻境去,望爹爹寫封告疏,求求仙姑,將女兒名字銷籍,捨了女兒,在此長久侍奉爹娘罷。”—面說着,哭的慘不可聞。林公同夫人昏昏悶悶,亦痛哭不止。兩仙女亦為隕涕。林公道:“兒呀!這是你命中註定的,我何能輓回天意呢?況且你此去回凡,完爾夙願,正是苦盡甘來的時候,如何不去呢?”黛玉道:“女兒情願在陰間過日子,強如在外婆傢失了怙恃,伶仃之苦。”一面拉着父母衣襟痛哭,又道:“女兒纔來末久,怎捨得違背爹娘又行那陷我的地方去呢?”賈夫人道:“你聽我說:譬如你陽壽末終,此時我兩人尚且不得與爾見面。你還在那裏不死不活,又不得遂你的心事,白瞧着人傢熱鬧。那個日子真不好過,又待如何呢?‘這麽退一步想想,你就明白了。”林公道:“你可記得那年送你進京,你卻難捨,自然也要硬着心腸走了。況且此去光景越過越好。我的兒,早些去罷。”黛玉緊緊拉着父母,那裏肯放,哭得似醉似癡。兩仙女道:“小姐,且到幻境,見了仙姑。那裏有縮地法、返魂香、懷夢草。小姐若見親人,將縮地法作起,就可以神靈敘會,時常相見,還不好嗎?”黛玉聽了,說道:“果然若得如此,我纔放心。”仙女又催起身。黛玉無法,衹得吞聲含淚拜別了父母。兩仙女將黛玉扶到中庭,仙抉一拂,登時禦空而去。林公同夫人擡頭仰望,灑了一回淚纔罷。
  再言黛玉被仙女引出杳冥之際,慚見光明,倏忽已到太虛幻境。仙女指點道:“那高大牌坊裏面就是仙宮了。”黛玉細看,但見:雲容縹緲,樹韻琳琅;數派飛流,千峰翠嶂。白石青苔,纖塵不染;琪花瑤草,芬馥常凝。心中驚異:果然仙境非凡。到了牌坊,擡頭看見匾額,乃是:
  太虛幻景
  旁邊對聯道:
  因屬情真能滅假,
  緣從心有莫愁無。
  再走進去,乃是一座高並雲霄、金碧琉璃的宮殿。門外一匾,上書:
  覺迷慧岸
  旁首對聯雲:
  女怨男癡情到魔深心不泯,
  天高地厚歷逢劫盡數猶寬。
  黛玉看了,心中惕然,默會匾對的意旨,竟是成就自己的原故。天地恩厚如此,可謂大造化了。跟隨仙女進了宮門,繞過配殿,行至正中,遇着仙姑迎來,攜了黛玉進去,說道:“妹妹闊別了。”黛玉道:“弟子久謫人間,今日幸睹仙顔,頓舒夙念。”隨即深深下拜。仙姑輓住,讓黛玉坐下。仙姑道:“賢妹塵寰歷劫十餘年,春悵秋悲,淚盡羅巾,自憐幽獨,身居錦綉之叢,命等飄零之葉。臨風感嘆,對影欷戰。我為你躊躇熟矣。”黛玉道:“弟子沉淪凄楚,仰沐垂憐,中心快夥。”仙姑道:“今日引妹妹歸來,一結前因,再成後果。我合你各處領略一番。”說畢,同黛玉到多情司、薄命司、墮淚司、斷腸司、銷魂司、顧影司、悵望司、凝想司、感月司、惜花司、悲風司、怨雨司等處,一一細看。又將十二釵正册、副册、又副册與看,黛玉穎悟非常,默識一遍,即已瞭然。又到殿後,見一門上懸着“絳珠仙闕”匾額,進去,則見白玉花欄圍着那株仙草,指與黛玉道:“看你這草,光華耀目,香氣沁心,欣欣嚮榮,正寓賢妹嘉祥之瑞。”又引至前後左右逛了一回,仍到原處,叫衆仙女相見畢,入座擺上酒餚,無非蓬島奇鮮,仙源玉醴,不必多贅。比將前後麯譜與黛玉對看,令衆仙女將前次演與寶玉聽的麯子一一歌完,又將新翻改換的數麯再復歌一遍。
  歌曰:
  [連理枝]這的是靈河仙草萎重生,那便是青埂神瑛暗復瑩。十年魔障今消盡。打破了生關死劫,超脫了冤孽沉淪。纔博得鴛鴦夜月銷金帳,孔雀春風軟玉屏。固因他貞芳自戍,善行維誠。須知是窮通壽夭由天定,立志潛修卻在人。看此日歡偕連理,相與樂長春。
  [勾無常]美質絶纖瑕。性堅貞,氣自華。晶瑩似雪真無價。得良人愛他,恨兇人劫他。忽把個妙連城,空受強梁陷,幸神靈呵護交加。提出污泥中,寄人籬下。喜相逢,多情義士牢牽挂。這正:任良工,重經雕琢,與圭玉為儕。
  [樂重生]西池玉蕊芬馥,嬌紅合藏金屋。如何搖落歸空?恨衹恨,鶯嗔燕妒,更何堪,剝蝕頑蟲。感凋殘物化,覓豔無蹤。幸陽春有腳返魂,香萼月下重逢。此日多情公子撫今追昔,默識芳容。合歡時,但領取靈根,蘇換並敷榮。任是無言桃李,一樣笑東風。
  [煞尾]色本空中現,空明色更多。漫說道,寂靜虛無幹淨也,轉幻出空中樓閣勢巍峨。又衹見,錦綉繁華地,溫柔安樂窩。都衹為,人情缺陷長為恨,因此上、補出這玉潤珠圓一麯歌。
  黛玉聽完,心中默會。此番黛玉魂遊景況,與寶玉神遊大同小異。黛玉心想:“原來真有此事。從前寶玉對我說過,曾夢到此處,如何飲酒聽歌。我還半信半疑。今日身歷此境,足見寶玉真不欺我。”仙姑道:“麯中意旨,賢妹參詳。我已托渺渺真人帶你下界還魂,畢你同神瑛侍者三生之願。今贈你通靈符訣錦囊,付真人替你帶去,內貯返魂香、懷夢草,用時佩在身上,升天入地,與鬼神相見,無所不通。待你緑滿歸真,再合你共賞仙衆韶景。
  黛玉正在留戀,衹見渺渺真人到來,嚮仙姑稽首道:“我今引絳珠仙回陽,茫茫大士已指撥神瑛侍者去了。”說畢,仙姑同黛玉行至牌坊,又叮嚀道:“賢妹歷視諸册,此乃天機,切勿漏泄。”黛玉連連答應。衹見真人將袍袖一拂,起朵豔雲,托着黛玉魂靈,飄然而返。欲知怎樣回陽,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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