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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時詩話
楊時 Yang Shi
楊時論詩,強調儒傢溫柔敦厚的傳統詩教,謂“為文要有溫柔敦厚之氣,對人主語言及章疏文字,溫柔敦厚尤不可無”。認為詩衹有不涉“暴慢邪僻之氣”,使聞者“無怒”,方為“有補”。他反對以詩批評朝政,議論是非,對於“言必中當世之過”的蘇軾,謂其“衹是譏誚朝廷,殊無溫柔敦厚之氣,哉得而罪之”。與江西諸人對蘇詩的責難是一致的,黃庭堅謂蘇詩“短處在好駡”,陳師道謂蘇詩“多怨判”,皆為楊時之說所自出。他還信從道傢一貫的崇德輕文主張。
在詩的表現方法上,楊時要求詩“收斂”,反對冗長。在詩歌的風格上,主張“衝淡深粹”“出於自然”,反對着力雕琢,認為“學詩不在語言文字,當想其氣味”。他所說的“氣”或“氣味”,是指涵詠在詩歌語言形象中的情態,它是作者主觀道德修養在詩中之顯現。“重在體會”,而“不在推尋文義”,強調“今觀是詩之言,則必是先觀是詩之情”,反對“以文害辭”,“分析字之偏旁以取義理”。他的所謂“氣”、“氣味”、“義理”,皆未離開道學家的心性道德之說。
哈哈兒據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宋詩話全編·楊時詩話》錄校製作,對原書點校錄入錯誤,參閱其它版本進行了校正。
楊時詩話
為文要有溫柔敦厚之氣,對人主語言及章疏文字溫柔敦厚尤不可無,如子瞻詩多於譏玩,殊無惻怛愛君之意;荊公在朝論事多不循理,惟是爭氣而已,何以事君?君子之所養要令暴慢哀僻之氣不設於身體。(《龜山集》捲一○《語錄》)
陶淵明詩所不可及者,衝淡深粹出於自然,若曾用力學,然後知淵明詩非著力之所能成。(同上)
《狼跋》之詩曰:“公孫碩膚,赤舃幾幾。”周公之遇謗,何其安閑而不迫也?學詩不在語言文字,當想其氣味,則詩之意得矣。(同上)
作詩不知《風》、《雅》之意,不可以作詩。尚譎諫,唯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乃為有補;若諫而涉於毀謗,聞者怒之,何補之有?觀蘇東坡詩,衹是譏誚朝廷,殊無溫柔敦厚之氣,以此人故得而罪之。若是伯淳詩,則聞之者自然感動矣,因舉伯淳《和溫公諸人禊飲詩》雲:“未須愁日暮,天際乍輕陰。”又《泛舟詩》雲:“衹恐風花一片飛。”何其溫厚也。(同上)
《考槃》之詩言:“永矢弗過。”說者曰“誓不過君之朝”,非也。矢,陳也。亦曰永言其不得過耳。昔者有以是問常夷甫之子立,立對曰:“古之人蓋有視其君如寇仇者,此尤害理。何則?孟子所謂“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寇仇”,以為君言之也。為君言則施報之道,此固有之。若君子之自處,豈處其薄乎?孟子曰:“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君子之心蓋如此。《考槃》之詩,雖其時君使賢者退而窮處為可罪,夫苟一日有悔過遷善之心,復以用我,我必復立其朝,何終不過之有!大抵今之說詩者多以文害辭。非徒以文害辭也,又有甚者,分析字之偏旁以取義理,如此豈復有詩?孟子引“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曰:“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其釋詩也,於其本文加四字而已,而語自分明矣。今之說詩者殊不知此。(同上)
問《墻有茨》之詩,若以為勸誡,似不必存。曰:著此者,欲如此惡不可為耳。所以不可為,以行無隱而不彰,雖幽暗深僻之中,人亦可以知其詳也。人之為惡,多以人莫之知而密為之,然終不能掩密。為之者,其初心也,至於不能掩蓋,已無如之何耳,豈其所欲哉?此君子所以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也。(同上捲一《京師所聞<丙戌四月至六月>》)
“九月,丁卯,子同生。”曰:子同者,正名,其為桓公之子也。《猗嗟》之詩序曰:“人以為齊侯之子。”其詩曰“展我甥兮”,則明莊公非齊侯之子矣。以經考之,莊公之生,桓公之六年也,至十八年始書“夫人姜氏遂如齊”,而《左傳》載申繻之諫與桓公適齊之事,則前此文薑蓋未嘗如齊也。未嘗如齊,而人以莊公為齊侯之子,《春秋》安得而不辨乎?此《春秋》所以另嫌明微也。(同上)
閔二年,書“鄭棄其師”。觀《清人》之詩序可見矣。文公惡高剋,使之將兵禦狄,久而不召,遂使衆散而歸。豈非棄其師乎,蓋惡其人而使之,將兵之外之兵何罪?故止罪鄭。齊桓公攘戎狄而封衛,未嘗請命於天子而專封之也,故《春秋》書“楚丘”而不言其封衛,蓋無取也。然則《木瓜》美桓公,孔子何以取之?曰:《木瓜》之詩,衛人之詩也。衛為狄所滅,桓公救而封之,其恩豈可忘也,欲厚報之,不亦宜乎。在衛人之義,不得不以為美其取之也,以衛人之義而已。若《春秋》褒貶,示天下之公,故無齲(同上)
問:文薑與齊侯淫,詩人以不能防,閑其母刺莊公,莊公固當深罪乎?曰:固可罪也。觀《載驅》之詩,言“魯道有蕩”,則魯之君臣蕩,然無以禁止也。夫君夫人之出入,其威儀物數甚備,其曰“齊子發夕”,又何其易乎禮。婦人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既曰從子,子乃不能防,閑之恣其淫亂,於誰責而可乎?許穆夫人思歸,唁其兄,而義不得其賦。《載馳》之詩曰“大夫君子。無我有尤”,是雖欲歸,不可得也。曰《凱風》何以美孝子?曰不能安其室,是求嫁也,嫁猶以正,非如姜氏之淫於齊也。又此詩之所取,特美其負罪引慝而已。若叔於田之詩序,所謂“不勝其母,以害其弟,其刺之蓋與《猗嗟》之刺莊公同義。”(同上捲一一《余杭所聞<丁亥三月>》)
問:或謂“荊公晚年詩,多有譏誚神廟處,若下註腳,盡做得謗訕宗廟,他日亦拈得出?”曰:“君子作事,衹是循一個道理,不成荊公之徒,箋註人詩文,陷入以謗訕宗廟之罪,吾輩也便學他?”昔王文正公在中書,寇萊公在密院,中書偶倒用了印,萊公欲勾吏人行遣;他日密院亦倒用了印,中書吏人呈覆,亦欲行遣。文正問吏人:“汝等且道密院當初行遣倒印者是否?”曰:“不是。”文正曰:“既曰不是,不可學他不是。”更不問。如今日所罪謗訕宗廟、毀謗朝政者,自是不是。先王之時,惟恐不聞其過,故許人規諫,至於舜求言乃立謗木,是真欲人之謗己也。《書》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蓋聖人之於天下,常懼夫在己者有所未至,故雖小人怨詈,亦使人主自反。《詩三百篇》經聖人刪過,皆可以為後王法。今其所言譏誚時君者幾半,不知當時遭謗訕之罪者幾人。夫禁止謗訕,自出於後世無道之君,不是美事,何足為法?若祖宗功德,自有天下後世公議在,豈容己有所抑揚。名之曰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夫為人子孫,豈不欲聖賢其祖考,但公議以惡名歸之,則雖欲改之不能得也。其曰名之曰幽厲,當時誰實名之茲,豈獨其子孫之不孝乎?如此在人主前開諫,乃是正理。今之君子但見人言繼述,亦言繼述;見人罪謗訕,亦欲求人謗訕之跡。罪之如此,衹是相把持,正理安在?如元祐臣僚章疏論事,今乃以為謗訕,此理尤非。使君子得志,須當理會令分明。今反謂他們亦嘗謗訕,不唯效尤,兼是使元祐賢人君子愈出脫不得,濟甚事!(同上捲一二《余杭所聞》)
仲素問:詩如何看?曰:詩極難卒說。太抵須要人體會,不在推尋文義,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者,情之所發也。今觀是詩之言,則必先觀是詩之情如何;不知其情,則雖精窮文義,謂之不知詩可也。子夏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孔子以為可以言詩。如此全要體會。何謂“體會”?且如《關雌》之詩,詩人以興後妃之德,蓋如此也。須當想象雎鳩為何物,知雎鳩為摯而有別之禽;則又想象“關關”為何聲,知“關關”之聲為和而適;則又想象“在河之洲”是何所在?知“河之洲”為幽閑遠人之地,則知如是之禽,其鳴聲如是,而又居幽閑遠人之地,則後妃之德可以意曉矣。是之謂“體會”。惟體會得,故看詩有味,至於有味,則詩之用在我矣。(同上)
《君子陽陽》之詩序以謂“閔居”,蓋言君子至於“相招為祿,仕全身遠”,害於周,不足刺也,可閔而已。夫賢人才士苟以得祿養父母、活妻孥,為事而無緻君行道之心,誰與為治,此所以亂益亂也,尚足刺乎?(同上捲一三《余杭所聞》)
問:正叔雲《詩》非聖人所作,當時所取衹以其止於禮義,至如比其君狡童、碩鼠則已甚,其說如何?曰:此理舊疑,來因學《春秋》遂知其意,《春秋》書突之奔及其歸皆曰“鄭伯突”,其書忽止曰“鄭忽”,蓋不以“忽”為君故也,不以為君,故詩人目之為狡童。觀《褰裳》之詩云:“狂童恣行,國人思大國之正已”,其詩曰:“子惠思我,褰裳涉溱。”言人心已離,若大國見正,國人必從之矣。人之視忽如此,尚誰以為君?若猶以為君,則比之狡童誠不可矣。《碩鼠》如何?曰:魏之重斂至使人欲適彼樂國,則人心之離亦可見矣。又云:人心合而從之,則為君離而去之,則為獨夫。(同上)
惡詩非敢自附於賢者之作,厚意不可虛辱,故勉強繼之,重蒙稱與過當,徒用增愧。先生有德齒之稱也,宜施於前輩,如某之不肖,徒有犬馬之齒耳,輒以見稱何也?恐聞者以為失言,使老拙者重為世所訕笑繼此,幸削去,至懇!(同上捲一九《答陳瑩中》)
婁川居士謝君一日走僕致書踵吾門,以其所著詠史詩二編屬予為序。予聞謝君積十年之勤,窮探博取而成此詩,其用力多矣。夫自溷於閭閻阡陌之中,與編戶齊民為伍,乃獨超然遠覽,究知前世興衰治亂,賢人哲士之終始,與世之老師宿儒並驅爭先,豈易得哉?故予喜其為人而樂為之道也。其詩詞尤麗可觀,與夫是非褒貶,覽者當自有得也。(同上捲二五《謝君詠史詩序》)
皇祐二年,光祿卿贈太尉王公謝事南歸,在庭大夫設祖道供帳都門外,車數百輛,自祁公而下六十有六人,各賦詩以紀其行。是行也蟬蛻囂塵之中,而高蹈物表,與世之酣豢利祿而不知止者相去遠矣。昔二疏辭位而去,都門供帳之盛則有之,至若公卿大夫播之聲詩,垂耀無窮,蓋未之有也!則公之歸,榮於二疏有光矣。然餘竊怪慶歷、皇祐間,君臣一心收攬豪傑,如建廈然,大而為棟梁,細而為欂櫨扂楔,無不盡其材者。究觀六十有六人,登金門、上玉堂、進居宰輔者,殆不可勝數。公以清名重德為時望所屬,而位止列卿,高才遠識,獨不究其用。士論所以重惜之也。昔公之子通奉公嘗編集諸公送士詩為上下二捲,欲鏤板以傳,未及而沒。今其孫大夫始剋成先志,不遠數千裏,以書屬予為序。夫成德之後,苟非子孫,世有人焉,而能顯揚無窮之聞者,未之有也。餘以晚學後進,雖不登公之門與聞謦欬之餘音,然得諸公之詩玩味之,亦足想見其風度矣。昔韓退之以文名擅天下,猶以詞列三王之次為榮耀。餘何人哉,乃獲載名諸公之間,故承命不辭,勉為之書。(同上二五《王卿送行詩序》)
橫渠之學,其源出於程氏,而關中諸生尊其書欲自為一傢,故餘錄此簡以示學者,使知橫渠雖細,務必資於二程,則其他故可知已。《人貴有精神》詩,康節作並書。康節詩云“大筆快意”。餘在洛中,得其遺稿讀之,皆大字,與此詩類,信乎其以“大筆快意”也。明道亦嘗和此詩,雲“客求墨妙多攜捲”。蓋康節以書自喜,而士大夫多藏之,以為勝其字畫,端麗勁正,亦可觀德也。橫渠先生字子厚,橫渠人;康節諱雍,字堯夫,康節乃朝廷追贈先生號也。大觀元年八月己卯余杭齋書。(同上捲二六《跋橫渠先生書及康節先生〈人貴有精神詩〉》)
賀仙翁詩云:“有客來相問,如何是治生,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賀仙翁示人以治生之說,旨哉有味其言也,豈徒可以遺子孫乎?至人所以養生盡年,亦在方寸之地自耕而已。不知出此,雖岩居水飲,盡為壽之術,必有虎食其外也,其人不可得而見。讀其詩,觀其字畫,亦足想見其人矣。(同上捲二六《跋賀仙翁親筆詩》)
元豐末年,予始筮仕,與方回俱在彭城,為同僚友。自彭城一別,聲跡不想聞,蓋三十餘矣。政和甲子秋八月,予還自京師,過平江,謁方回,披腹道舊,相視惘然如作夢耳。方回之詩,予見之舊矣。復出《鑒湖集》示予,其托物引類,辭義清遠,不見雕繪之跡,渾然天成,殆非前日詩也。方回自少有奇才,若儀秦之辯,良平之畫,皆其胸中饜飫者,意謂其功名可必也。世變屢更,流落州郡不少振,豈詩真能窮人耶?然方回詩益工,名日益高,足以傳不朽矣,與世之酣豢富貴與草木同腐者豈可同日議哉!以此易彼,亦可自釋也。是年鼕十有一月癸末,自余杭徙居毗陵道過吳江舟中書。(同上捲二六《跋賀方回〈鑒湖集〉》)
餘昔過山陽,嘗見一先生,侍坐終日,得所未聞多矣,迨今三十餘年,追念不能忘也。紹興二年,其子安道尉吾邑,一日踵吾門,出諸公與先生往還詩書示餘,求言以刻諸石。餘謂先生之節義如大圭不琢而其美自見,非雕繪所能增飾也。然諸公皆一睦名世之士,其言足以信,今傳後而歆慕如此,鏤之金石,使百世而下見之,必有聞而興起者,亦非小補也。(同上捲《跋諸公與徐仲車詩册》)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蓋人之於親四世而緦服,窮六世而親屬竭,服窮則遺澤浸微矣,故五世而斬,此古今之常理也。捨人鄒公於其子筮仕之初,以詩贐行,其丁寧訓飭,不以寵祿為榮,而以陰騭蒼生為念,則其垂裕之意豈淺哉,積之於道卿緦服已窮矣。今其元孫出其詩示餘,餘得而伏讀,觀公所以訓迪其子孫與道卿,所以奉承之志,則鄒氏之流澤豈常理之足雲,雖亙百世而益光矣。(同上《跋鄒公送子詩》)
公按:指李子約。晚尤深佛學。前數月尚無恙,居靜室,燕坐終日,對傢人未嘗輒語,屏絶情纍,若豫有知者,間惟焚香誦佛書而已。傢人私竊怪之,莫敢問。手書寒山詩一首,意若示諸子者,大抵以攻人之惡、伐己之善為戒。疾革猶怡怡自若,卒無一言及後事。公於死生之際安之若此,則其素所善可知矣。(同上捲三一《李子約墓志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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