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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詩話
陳師道 Chen Shidao
陳師道(1053-1101年),字無己,又字履常,號後山居士,彭城(今江蘇徐州)人。元豐(1078-1085年)中,曾鞏典五朝史事,薦舉陳師道為助,終因進非科舉而罷。元佑二年(1087年),被薦於朝,任徐州教授、太學博士。元符三年(1100年)授秘書省正字。以病卒。着有《後山先生集》、《後山詩話》等。《宋史》有傳。宋人任淵有《後山詩註目錄年譜》,陳兆鼎有《陳後山年譜》,魏衍有《後山詩箋年表》。
《後山詩話》一捲,《郡齋讀書志》着錄於子類小說類,記為二捲,稱“論詩七十餘條”,《直齋書錄解題》着錄於集部文史類,《宋史·藝文志》着錄於子類小說類,《四庫全書》收於子部小說傢類。
陳師道政治態度保守,年輕時因王安石變法,乃絶意仕進。一生貧睏,而苦學自勵。文章學曾鞏,今存一百四十篇,成就不高。詩學黃庭堅,後又專心學杜,精思苦吟,今存四百六十五首,為江西詩派重要作傢。呂本中作《江西詩社宗派圖》,列陳師道為詩派二十五人之第一名。後人舉江西詩派“一祖三宗”,陳師道為“三宗”之一。
《後山詩話》議論極簡,體例散漫,但卻反映了他的論詩主張。《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其論詩文寧拙毋巧,寧樸毋華,寧粗毋弱,寧僻毋俗。”此外他又提出“學杜”的主張,對王安石、蘇軾、黃庭堅皆有所批評。詩歌理論傾嚮於江西詩派。
陳師道批評王安石詩“失之巧”,蘇軾詩“失之粗”,黃庭堅失之奇。並說黃“過於出奇,不如杜之遇物而奇也”,因而提出“學詩當以子美為師”。但是,他之所以提倡學杜,是因為杜“有規矩故可學”,“學杜不成,不失為工”。他以具體例證說明杜“取他人句而語益工”。因此,他的所謂“學杜”還是限於對句法,詩法等形式、技巧的學習,看不到杜詩深刻反映社會現實的成就,也就不可能看到黃詩的根本缺陷。這樣,所謂“學杜”也還是固守江西詩派詩歌理論的藩籬。
他的“寧拙毋巧,寧樸毋華,寧粗毋弱,寧僻毋俗”的論詩宗旨,着眼點是在形式技巧和用字造語上,提倡“無一字無來處”,“點鐵成金”、“脫胎換骨”等江西詩派理論。
書中強調“詩文各有體”,指出“韓以文為詩,杜以詩為文,故不工爾”,又指出“退之以文為詩,子瞻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批評了“以文為詩”,強調詩、詞、文應各有“本色”。又指出“退之於詩,本無解處,以才高而好爾”,不贊成以才學為詩,認為詩歌創作應有一定法度。
後山詩話
王師圍金陵,唐使徐鉉來朝,鉉伐其能,欲以口舌解圍,謂太祖不文,盛稱其主博學多藝,有聖人之能。使誦其詩。曰,「秋月」之篇,天下傳誦之,其句云雲。太祖大笑曰:「寒士語爾,我不道也!」鉉內不服,謂大言無實,可窮也。遂以請。殿上驚懼相目。太祖曰:「吾微時自秦中歸,道華山下,醉臥田間,覺而月出,有句曰:『未離海底千山黑,纔到天中萬國明。』」鉉大驚,殿上稱壽。
孟嘉落帽,前世以為勝絶。杜子美〈九日詩〉雲:「羞將短發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其文雅曠達,不減昔人。故謂詩非力學可致,正須胸肚中泄爾。
望夫石在處有之。古今詩人,共用一律,惟劉夢得雲:「望來已是幾千歲,衹似當年初望時。」語雖拙而意工。黃叔達,魯直之弟也,以顧況為第一云:「山頭日日風和雨,行人歸來石應語。」語意皆工。江南有望夫石,每過其下,不風即雨,疑況得句處也。
歐陽永叔不好杜詩,蘇子瞻不好司馬《史記》,餘每與黃魯直怪嘆,以為異事。
費氏,蜀之青城人,以纔色入蜀宮,後主嬖之,號花蕊夫人,效王建作宮詞百首。國亡,入備後宮。太祖聞之,召使陳詩。誦其〈國亡詩〉雲:「君王城上竪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太祖悅。蓋蜀兵十四萬,而王師數萬爾。
韓退之〈南食詩〉雲:「鱟實如惠文。」《山海經》雲:「鱟如惠文。」惠文,秦冠也。蠔相黏為山。蠔,牡蠣也。
白樂天雲:「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又云:「歸來未放笙歌散,畫戟門前蠟燭紅。」非富貴語,看人富貴者也。
楊蟠〈金山詩〉雲:「天末樓臺橫北固,夜深燈火見揚州。」王平甫雲:「莊宅牙人語也,解量四至。」吳僧〈錢塘白塔院詩〉曰:「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多。」餘謂分界堠子語也。
黃魯直雲:「杜之詩法出審言,句法出庾信,但過之爾。杜之詩法,韓之文法也。詩文各有體,韓以文為詩,杜以詩為文,故不工爾。」
黃魯直謂白樂天雲「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不如杜子美雲「落花遊絲白日靜,鳴鳩乳燕青春深」也。孟浩然雲「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不如九僧雲「雲中下蔡邑,林際春申君」也。
蘇子瞻雲:「子美之詩,退之之文,魯公之書,皆集大成者也。」
學詩當以子美為師,有規矩故可學。退之於詩,本無解處,以才高而好爾。淵明不為詩,寫其胸中之妙爾。學杜不成,不失為工。無韓之才與陶之妙,而學其詩,終為樂天爾。
退之詩云:「長安衆富兒,盤饌羅羶葷。不解文字飲,惟能醉紅裙。」然此老有二妓,號絳桃柳枝,故張文昌雲「為出二侍女,合彈琵琶箏」也。又為李於志敘當世名貴,服金石藥,欲生而死者數輩,着之石,藏之地下,豈為一世戒耶!而竟以藥死。故白傅雲「退之服硫黃,一病竟不痊」也。荊公詩云:「力去陳言誇末俗,可憐無補費精神。」而公平生文體數變,暮年詩益工,用意益苦,故知言不可不慎也。
子美〈懷薛據〉雲:「獨當省署開文苑,兼泛滄浪學釣翁。」「省署開文苑,滄浪憶釣翁」,據之詩也。
王摩詰雲:「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子美取作五字雲:「閶闔開黃道,衣冠拜紫宸」,而語益工。
楊大年〈傀儡詩〉雲:「鮑老當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當。若教鮑老當筵舞,轉更郎當舞袖長。」語俚而意切,相傳以為笑。
吳越後王來朝,太祖為置宴,出內妓彈琵琶。王獻詞曰:「金鳳欲飛遭掣搦,情脈脈,看取玉樓雲雨隔。」太祖起,拊其背曰:「誓不殺錢王。」
武才人出慶壽宮,色最後庭,裕陵得之。會教坊獻新聲,為作詞,號〈瑤臺第一層〉。
宋玉為〈高唐賦〉,載巫山神遇楚襄王,蓋有所諷也。而文士多效之者,又為傳記以實之,而天地百神舉無免者。餘謂欲界諸天,當有配偶,其無偶者,則無欲者也。唐人記後土事,以譏武後爾。
黃詩、韓文,有意故有工,左、杜則無工矣。然學者先黃後韓,不由黃、韓而為左、杜,則失之拙易矣。
永叔謂為文有三多:看多、做多、商量多也。
餘以古文為三等:周為上,七國次之,漢為下。周之文雅;七國之文壯偉,其失騁;漢之文華贍,其失緩;東漢而下無取焉。
陳繹批答〈曾魯公表〉雲:「爰露乞骸之請。」黃裳為曾侍讀製曰:「備員勸講。」乞骸,備員,乃表語,非詔語也。曾魯公謂人曰:「使布何所道。」
詩欲其好,則不能好矣。王介甫以工,蘇子瞻以新,黃魯直以奇。而子美之詩,奇常、工易、新陳莫不好也。
熙寧初,有人自常調上書,迎合宰相意,遂丞御史。蘇長公戲之曰:「有甚意頭求富貴,沒些巴鼻使姦邪。」有甚意頭、沒些巴鼻,皆俗語也。
某公用事,排斥端士,矯飾偽行。範蜀公詠〈僧房假山〉:「倏忽平為險,分明假奪真。」蓋刺之也。
魯直謂荊公之詩,暮年方妙,然格高而體下。如雲:「似聞青秧底,復作龜兆坼。」乃前人所未道。又云:「扶輿度陽燄,窈窕一川花。」雖前人亦未易道也。然學二謝,失於巧爾。
蘇詩始學劉禹錫,故多怨刺,學不可不慎也。晚學太白,至其得意,則似之矣。然失於粗,以其得之易也。
王荊公暮年喜為集句,唐人號為四體,黃魯直謂正堪一笑爾。司馬溫公為定武從事,同幕私幸營妓,而公諱之。嘗會僧廬,公往迫之,使妓踰墻而去,度不可隱,乃具道。公戲之曰:「年去年來來去忙,暫偷閑臥老僧床。驚回一覺遊仙夢,又逐流鶯過短墻。」又杭之舉子中老榜第,其子以緋裹之,客賀之曰:「應是窮通自有時,人生七十古來稀。如今始覺為儒貴,不着荷衣便着緋。」壽之醫者,老娶少婦,或嘲之曰:「偎他門戶傍他墻,年去年來來去忙。采得百花成蜜後,為他人作嫁衣裳。」真可笑也。
熙寧初,外學置官師,職簡地親,多在幕席。徐有學官喜誶語,同府苦之,詠蠅以刺之曰:「衣服有時遭點染,盃盤無日不追隨。」
唐人不學杜詩,惟唐彥謙與今黃亞夫庶、謝師厚景初學之。魯直,黃之子、謝之婿也。其於二父,猶子美之於審言也。然過於出奇,不如杜之遇物而奇也。三江五湖,平漫千裏,因風石而奇爾。
謝師厚廢居於鄧。王左丞存,其妹婿也,奉使荊湖,枉道過之。夜至其傢,師厚有詩云:「倒着衣裳迎戶外,盡呼兒女拜燈前。」
世稱杜牧「南山與秋色,氣勢兩相高」為警絶。而子美纔用一句,語益工,曰「千崖秋氣高」也。
魯直有癡弟,畜漆琴而不禦,蟲蝨入焉。魯直嘲之曰:「竜池生壁蝨。」而未有對。魯直之兄大臨,且見床下以溺器畜生魚,問知其弟也,大呼曰:「我有對矣。」乃「虎子養溪魚」也。
歐陽公謫永陽,聞其倅杜彬善琵琶,酒間取之,杜正色盛氣而謝不能,公亦不復強也。後杜置酒數行,遽起還內,微聞絲聲,且作且止而漸近。久之,抱器而出,手不絶彈,盡暮而罷,公喜甚過所望也。故公詩云:「座中醉客誰最賢?杜彬琵琶皮作絃。自從彬死世莫傳。」皮絃世未有也。
尚書郎張先善着詞,有雲「雲破月來花弄影」,「簾幕捲花影」,「墮輕絮無影」,世稱誦之,號張三影。王介甫謂「雲破月來花弄影」,不如李冠「朦朧澹月雲來去」也。冠,齊人,為〈六州歌頭〉,道劉、項事,慷慨雄偉。劉潛,大俠也,喜誦之。
往時青幕之子婦,妓也,善為詩詞。同府以詞挑之,妓答曰:「清詞麗句,永叔、子瞻曾獨步,似恁文章,寫得出來當甚強。」
黃詞雲:「斷送一生惟有,破除萬事無過。」蓋韓詩有雲:「斷送一生惟有酒,破除萬事無過酒。」纔去一字,遂為切對,而語益峻。又云:「杯行到手更留殘,不道月明人散。」謂思相離之憂,則不得不盡。而俗士改為「留連」,遂使兩句相失。正如論詩云,「一方明月可中庭」,「可」不如「滿」也。
子瞻謂孟浩然之詩,韻高而纔短,如造內法酒手而無材料爾。
魯直〈乞貓詩〉雲:「秋來鼠輩欺貓死,窺甕翻盤攪夜眠。聞道狸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雖滑稽而可喜。千載而下,讀者如新。
竜圖孫學士覺,喜論文,謂退之〈淮西碑〉,敘如《書》,銘如《詩》。
子瞻謂杜詩、韓文、顔書、左史,皆集大成者也。
少遊謂〈元和聖德詩〉,於韓文為下,與〈淮西碑〉如出兩手,蓋其少作也。
王夫人,晁載之母也。謂庶子功名貴富,有如韓魏公,而未有文事也。
退之作記,記其事爾;今之記乃論也。少遊謂〈醉翁亭記〉亦用賦體。
莊、荀皆文士而有學者,其〈說劍〉、〈成相〉、〈賦篇〉,與屈《騷》何異。
揚子云之文,好奇而卒不能奇也,故思苦而詞艱。善為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順下而已。至其觸山赴𠔌,風摶物激,然後盡天下之變。子云惟好奇,故不能奇也。
歐陽公謂退之為樊宗師志,便似樊文,其始出於司馬子長為〈長卿傳〉如其文,惟其過之,故兼之也。
退之以文為詩,子瞻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今代詞手,惟秦七、黃九爾,唐諸人不迨也。
韓退之〈上尊號表〉曰:「析木天街,星宿清潤,北嶽醫閭,神鬼受職。」曾子固〈賀赦表〉曰:「鈎陳太微,星緯鹹若,崑崙、渤澥,波濤不驚。」世莫能輕重之也。後當有知之者。
國初士大夫例能四六,然用散語與故事爾。楊文公刀筆豪贍,體亦多變,而不脫唐末與五代之氣。又喜用古語,以切對為工,乃進士賦體爾。歐陽少師始以文體為對屬,又善敘事,不用故事陳言而文益高,次退之雲。王特進暮年表奏亦工,但傷巧爾。
元祐初,起範蜀公於傢,固辭。其表雲:「六十三而致仕,固不待年;七十九而造朝,豈雲知禮!」是時文潞公八十餘,一召而來,人各有所志也。
昔之黠者,滑稽以玩世。曰彭祖八百歲而死,其婦哭之慟。其鄰里共解之曰:「人生八十不可得,而翁八百矣,尚何尤!」婦謝曰:「汝輩自不諭爾,八百死矣,九百猶在也。」世以癡為九百,謂其精神不足也。又曰,令新視事而不習吏道,召胥魁問之,魁具道笞十至五十,及折杖數。令遽止之曰:「我解矣,笞六十為杖十四邪?」魁笑曰:「五十尚可,六十猶癡邪!」長公取為偶對曰:「九百不死,六十猶癡。」
唐語曰:「二十四考中書令。」謂汾陽王也,而無其對。或以問平甫,平甫應聲曰:「萬八千戶冠軍侯。」不惟對偶精切,其貴亦相當也。
範文正公為〈嶽陽樓記〉,用對語說時景,世以為奇。尹師魯讀之曰:「傳奇體爾。」《傳奇》,唐裴鉶所着小說也。
柳三變遊東都南、北二巷,作新樂府,骫骳從俗,天下詠之,遂傳禁中。仁宗頗好其詞,每對酒,必使侍從歌之再三。三變聞之,作宮詞號〈醉蓬萊〉,因內官達後宮,且求其助。仁宗聞而覺之,自是不復歌其詞矣。會改京官,乃以無行黜之,後改名永,仕至屯田員外郎。
寧拙毋巧,寧樸毋華,寧粗毋弱,寧僻毋俗,詩文皆然。
魏文帝曰:「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詞為衛。」子桓不足以及此,其能有所傳乎?
魯直與方蒙書:「頃洪甥送令嗣二詩,風緻灑落,才思高秀,展讀賞愛,恨未識面也。然近世少年,多不肯治經術及精讀史書,乃縱酒以助詩,故詩人致遠則泥。想達源自能追琢之,必皆離此諸病,漫及之爾。」與洪朋書云:「龜父所寄詩,語益老健,甚慰相期之意。方君詩,如鳳雛出鷇,雖未能翔於千仞,竟是真鳳凰爾。」與潘邠老書曰:「大受今安在?其詩甚有理緻,語又工也。」又曰:「但詠五言,覺翰墨之氣如虹,猶足貫日爾。」
老杜雲:「長鑱長鑱白木柄,我生託子以為命。黃獨無苗山雪盛,短衣數輓不掩脛。」往時儒者不解黃獨義,改為黃精,學者承之。以餘考之,蓋黃獨是也。《本草》赭魁註:「黃獨,肉白皮黃,巴、漢人蒸食之,江東謂之土芋。」餘求之江西,謂之土卵,煮食之類芋魁雲。
餘讀《周官.月令》雲:「反舌有聲,佞人在側。」乃解老杜〈百舌〉「過時如發口,君側有讒人」之句。
韋蘇州詩云:「憐君臥病思新橘,試摘纔酸亦未黃。書後欲題三百顆,洞庭須待滿林霜。」餘往以為蓋用右軍帖中「贈子黃甘三百」者,比見右軍一帖雲:「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蘇州蓋取諸此。
餘評李白詩,如張樂於洞庭之野,無首無尾,不主故常,非墨工槧人所可擬議。吾友黃介讀〈李杜優劣論〉曰:「論文正不當如此。」餘以為知言。
禮部員外郎裴說〈寄邊衣詩〉曰:「深閨乍冷開香篋,玉微微濕紅頰。一陣霜風殺柳條,濃煙半夜成黃葉。重重白練明如雪,獨下閑階轉淒切。祇知抱杵搗秋砧,不覺高樓已無月。時聞塞雁聲相喚,紗窗衹有燈相伴。幾展齊紈又懶裁,離腸恐逐金刀斷。細想儀形執牙尺,回刀剪破澄江色。愁捻金針信手縫,惆悵無人試寬窄。時時舉手勻殘淚,紅牋漫有千行字。書中不盡心中事,一半殷勤託邊使。」裴說詩句甚麗。《零陵總記》載說詩一篇,尤詼詭也。
世語雲:「蘇明允不能詩,歐陽永叔不能賦。曾子固短於韻語,黃魯直短於散語。蘇子瞻詞如詩,秦少遊詩如詞。」
韓詩如〈秋懷〉、〈別元協律〉、〈南溪始泛〉,皆佳作也。
鮑照之詩,華而不弱。陶淵明之詩,切於事情,但不文耳。
子厚謂屈氏《楚詞》,知《離騷》乃效《頌》,其次效《雅》,最後效《風》。
右丞、蘇州,皆學於陶、王,得其自在。
眉山長公守徐,嘗與客登項氏戲馬臺,賦詩云:「路失玉鈎芳草合,林亡白鶴野泉清。」廣陵亦有戲馬臺,其下有路號「玉鈎斜」。唐高宗東封,有鶴下焉,乃詔諸州為老氏築宮,名以白鶴。公蓋誤用,而後所取信,故不得不辯也。
裕陵常謂杜子美詩云:「勳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謂甫之詩,皆不迨此。
呂某公歸老於洛,嘗遊竜門還,閽者執筆歷請官稱,公題以詩云:「思山乘興看山回,烏帽綸巾入帝臺。門吏不須詢姓氏,也曾三到鳳池來。」
曹南院為秦帥,唃氏舉國入冠,公自出禦之。戰於三都𠔌,大敗之,唃氏遂衰。其幕府獻詩云:「賢守新成蓋代功,臨危方始見英雄。三都𠔌路全師入,十萬鬍塵一戰空。殺氣尚疑橫塞外,捷音相繼遍寰中。君王看降如綸命,旌節前驅馬首紅。」
太祖夜幸後池,對新月置酒,問:「當直學士為誰?」曰:「盧多遜。」召使賦詩。請韻,曰:「些子兒。」其詩云:「太液池邊看月時,好風吹動萬年枝。誰傢玉匣開新鏡?露出清光些子兒。」太祖大喜,盡以坐間飲食器賜之。
韓魏公為陝西安撫,開府長安。李待製師中過之。李有詩名,席間使為官妓賈愛卿賦詩,雲:「願得貔貅十萬兵,太戎巢穴一時平。歸來不用封侯印,衹問君王乞愛卿。」
某守與客行林下,曰:「柏花十字裂。」願客對。其倅晚食菱,方得對雲:「菱角兩頭尖。」皆俗諺全語也。
杭妓鬍楚竜靚,皆有詩名。鬍雲:「不見當時丁令威,年來處處是相思。若將此恨同芳草,卻恐青青有盡時」。張子野老於杭,多為官妓作詞,與鬍而不及靚。靚獻詩云:「天與群芳十樣葩,獨分顔色不堪誇。牡丹芍藥人題遍,自分身如鼓子花。」子野於是為作詞也。
王岐公詩喜用金玉珠璧,以為富貴,而其兄謂之至寶丹。
閩士有好詩者,不用陳語常談。寫投梅聖俞,答書曰:「子詩誠工,但未能以故為新,以俗為雅爾。」
蘇公居潁,春夜對月。王夫人曰:「春月可喜,秋月使人愁耳。」公謂前未及也。遂作詞曰:「不似秋光,衹與離人照斷腸。」老杜雲:「秋月解傷神。」語簡而益工也。
餘登多景樓,南望丹徒,有大白鳥飛近青林,而得句云:「白鳥過林分外明。」謝朓亦云:「黃鳥度青枝。」語巧而弱。老杜雲:「白鳥去邊明。」語少而意廣。餘每還裏,而每覺老,復得句云「坐下漸人多」,而杜雲「坐深鄉裏敬」,而語益工。乃知杜詩無不有也。
周盤竜以武功為散騎常侍,齊武帝戲之曰:「貂蟬何如兜鍪?」對曰:「貂蟬生於兜鍪。」外大父潁公罷相建節,出帥太原,其詩曰:「兜鍪卻自貂蟬出,敢用前言戲武夫!」李待製師中以相業自任,嘗帥秦,以事去,其詩曰:「兜鍪不胜任,猶可冠貂蟬。」
東坡居惠,廣守月饋酒六壺,吏嘗跌而亡之。坡以詩謝曰:「不謂青州六從事,翻成烏有一先生。」
王斿,平甫之子,嘗雲:「今語例襲陳言,但能轉移爾。」世稱秦詞「愁如海」為新奇,不知李國主已雲:「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嚮東流。」但以江為海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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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歷代詩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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