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麈史
《麈史》三卷,《郡斋读书志》著录于子部杂说类,《直斋书录解题》,《宋史·艺文志》著录于子类小说家类,《四库全书》收于子部杂家类。 《麈史》所记凡二百八十四事,分四十四门。自序云:“自朝廷至州里,有可训、可法、可鉴、可诫者,无不载。”“盖取出夫实录,以其无溢美,无隐恶而已。”《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谓其“评诗论文无一字及苏、黄,亦无一字攻苏、黄”,“亦可谓卓然不染者”。王得臣诗论主要见于《麈史》卷中《诗话》。至于《草堂诗话》所录存之《王彦辅诗话》一条,并未见于《麈史》中;而《草堂诗话》所引其他条目,皆题《麈史》,故疑另有《诗话》一书。书中论及五言、七言诗之始。又多评杜甫诗,谓杜称诗史,盖在于“实录”。 哈哈儿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宋元笔记小说大观》录校制作。卷中诗话部分全部录入,其它部分只摘录诗话条,不录入全文。
麈史 神宗皇帝圣学渊远,莫窥涯涘。黄安中履任崇政说书,讲《诗》至《噫嘻》、《振鹭》、《丰年》,上问曰:“有祈则有报,间之以《振鹭》何也?”黄曰:“得四海之欢心以奉先王,维其如此,乃获丰年之应。”一日,又讲至《祈父》之篇,其卒章“祈父,亶不聪”,上问曰:“独言聪而不言明,何也?”黄曰:“臣未之思也。”上曰:“岂非军事尚谋,聪作谋故耶?”侍臣莫不叹服。蔡持正说。(卷一·睿谟) 唐丞相乘马,故诗人有“沙堤新筑马行迟”之句。……(卷一·任人) 旧制大宴,百官通籍者人赐花两枝,正郎三枝,故有咏外郎迁前行诗云:“衣添三匹绢,宴剩一枝花。”熙宁以来,皆给四花,郎官六枝。自行官制,若寄禄阶虽未至大夫,而职事为郎中,即宴皆得六花。(卷一·礼仪) 《书》之为书也,本诸君臣而已,然治内之政存焉;《诗》之为书也,本诸夫妇而已,然治外之事备焉。周之兴也,始于太任太姒而已。《诗》曰:“太姒嗣徽音。”又曰:“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及其亡也,灭于褒姒而已。《诗》曰:“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又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方后妃之贤也,莫不知臣下之勤劳,求贤审官,如此而已。方艳妻之煽也,上自卿士司徒,下至于宰膳趣马,皆其党也。呜呼,治乱之来,可不察哉!(卷二·经义) 厉王之《诗》无《小雅》,何也?曰:以监谤而民不敢作也。何以知之?今《大雅》所载四篇而已,皆凡伯、召穆、卫武、芮伯之作也,当是时诗未正也,民畏监谤不敢作故也。(同上) 《诗》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者也,然花不及杏,果不及梨、橘,草不及蕙,木不及槐。《易》之象近取诸身,爻词说卦罔不该矣,而独不言眉与领。(同上) 《传》曰:“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是则二雅见王政之序也。幽王之时,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中国微矣。当是时也,女谒内盛,谗邪外兴,政教不行,先王之泽几息。故予观《宾之初筵》、《匏叶》作则《鹿鸣》废矣,《頍弁》、《角弓》作,则《棠棣》废矣,《谷风》作则《伐木》废矣,《桑扈》作则《天保》废矣,《渐渐之石》、《何草不黄》作则《釆薇》、《出车》、《杕杜》废矣,《无将大车》作则《南有嘉鱼》废矣,《隰桑》作则《南山有台》废矣,《鸳鸯》作则《由庚》废矣,《鱼藻》作则《由仪》废矣,《釆菽》作则《湛露》废矣,《黍苗》作则《蓼萧》废矣,《瞻彼洛矣》作则《彤弓》废矣,《苕之华》作则《六月》、《釆芑》废矣,《大田》作则《鸿雁》废矣,《蓼莪》、《北山》作则《南陔》废矣,《楚茨》作,则《华黍》废矣。若厉王则尤变其大者,故予观《民劳》作则《公刘》、《灵台》废矣,《桑柔》作则《行苇》废矣,《瞻卬》作则《绵》、《文王有声》废矣,《召旻》作则《域朴》、《卷阿》废矣。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予于幽、厉见之,文武先王之遗烈盖扫地矣。(同上) 世之说《诗》者,以序子夏所为,盖始于毛公耳。班固《汉书》曰“晚有毛公者,自以为子夏所传,河间王好之,未得立”是也。则子夏序《诗》独出于毛公而已。后汉卫宏亦以为子夏序,盖袭毛说耳。毛承秦火之余,去古道为近,必有所本,但今无以考焉。或曰:孔子言商、赐可与言诗,于子夏独曰:“起予者,商也。”是说者所本欤?予以为序非出于子夏。且圣人删次《风》、《雅》、《颂》,其所题曰美、曰刺、曰闵、曰恶、曰规、曰诲、曰诱、曰惧之类,盖出于孔子,非门弟子之所能与也。然若“《关雎》,后妃之德也”,“《葛覃》,后妃之本也”,此一句孔子所题,其下乃毛公发明之言耳。详于逐篇,自可以见。何以知之?六篇之下云“有其义而亡其词”,康成以为出于毛公之言,此可以知矣。故《诗》序止存一句者,若《召南》则《草虫》,《邶风·燕燕》及《式微》,《王》之《釆葛》,《桧》之《素冠》,《小雅·出车》、《杕杜》等二十九篇,《大雅·文王》、《大明》等一十篇,《周颂·维清》等二十五篇,《鲁颂·有駜》、《泮水》、《閟宫》三篇,《商颂·烈祖》、《玄鸟》、《长发》、《商武》四篇,皆止于元题一句,盖非孔子不能作也。其余篇序,察其文势,反复相明,自是二公之作明矣。抑予见于史传齐鲁解《诗》以《关雎》本于衽席,又曰:“佩玉不鸣,《关雎》刺之。”若《韩诗》则以《汝坟》为思亲之诗,三家者盖皆不得孔子真,独毛公得之,其自以谓子夏所传,必有传受之自,惜乎世远,莫然而见也。(同上) 《野有死麕》之诗曰:“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妇人服饰独言帨何也?曰:按《内则》注云,帨,盖妇人拭物之巾也。故居则设于门右,佩则分之于左,常以自洁之用也。古者女子嫁,则母结帨而戒之。皇甫谧《女怨》诗曰“婚礼临成,施衽结帨,三命丁宁”是也。(同上) 梁钟嵘作《诗评》,掎摭本根,总核华实,收昭明之所遗,可谓至矣。其序云:“夏歌曰‘郁陶乎余心’,楚词曰‘名余曰正则’,虽诗体未全,然略是五言之滥觞。”予以为不然。《虞书》载赓歌之词曰:“元首丛脞哉。”至周《诗》三百篇,其五字甚多,不可悉举。如《行露》曰:“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小旻》曰:“匪先民是程,匪大犹是经,惟迩言是听,惟迩言是争。”至于《北山》之篇,其下三章率皆五字,又《十亩之间》则全篇五字耳,然则始于虞,衍于周,逮汉专为全体矣。(自此而下33则,皆出自卷二·诗话) 刘氏《传记》载隋炀帝既诛薛道衡,乃云:“尚能道‘空梁落燕泥’否?”盖道衡诗尝有是句。杨文公《谈苑》载诗僧希昼《北宫书亭》诗云:“花露盈虫穴,梁尘堕燕泥。”予以谓炼句虽工,而致思不逮薛也。 杜审言,子美祖父也。则天时以诗擅名,与宋之问倡和有“雾绾青条弱,风牵紫蔓长”。又“寄语洛城风与月,明年春色倍还人”。子美“林花著雨胭脂落,一作“润”。水荇牵风翠带长”。又云“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虽不袭取其意,而语脉盖有家风矣。 杜子美善于用事,及常语多离析,或倒句,则语峻而体健,意亦深稳,如“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是也。白乐天工于对属,《寄元微之》曰:“白头吟处变,青眼望中穿。”然不若杜云“别来头并白,相见眼终青”尤佳。 古善诗者,善用人语,浑然若己出,唯李杜。颜延年《赭白马赋》云:“旦刷幽燕,夕秣荆越。”子美《骢马行》曰:“昼洗须腾泾渭深,夕趋可刷幽并夜。”太白《天马歌》曰:“鸡鸣刷燕晡秣越。”皆出于颜赋也。退之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信哉! 《庄子》曰:“鹏之徙南溟也,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尔雅》释风上下曰扶遥老杜下峡诗曰:“五云高太甲,六月旷抟扶。”恐别有出。 《逸史》载唐李适之罢相诗云:“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试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适之,饮中八仙之一也。子美诗曰:“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盖用其诗也。 白傅自九江赴忠州,过江夏,有与卢侍御于黄鹤楼宴罢同望诗曰:“白花浪溅头陀寺,红叶林笼鹦鹉洲。”句则美矣,然头陀寺在郡城之东绝顶处,西去大江最远,风涛虽恶,何由及之?或曰:“甚之之辞,如‘峻极于天’之谓也。”予以谓世称子美为诗史,盖实录也。 《说文》以琼为赤玉,比见人咏白物多用之。韩愈雪诗曰:“若非燖鹄鹭,定是屑琼瑰。”又云:“马蹄踏作琼瑶迹,为有诗仙凤沼来。”将别有所稽耶,岂用之不审也? 僧赞宁为《笋谱》甚详,掎摭古人诗咏,自梁元帝至唐杨师道,皆诗中言及笋者,惟孟蜀时学士徐光溥等二人绝句亦收之,可谓勤笃,然未尽也。如退之《和侯协律咏笋二十六韵》不收何耶?岂宁忿其排释氏而私怀去取与,抑文公集当时未出乎?不可知也。 郑工部文宝将漕陕西,经画灵武,后谪监郢州京山县税,过信阳军白雪驿作绝句,久而湮没,莫有知者。先君皇祐间尉是邑,重书于牌,后亦亡。郢刊工部诗集亦无之。曰:“得罪前朝出粉闱,五原功业有谁知?年余放逐无人识,白雪关头一望时。” 工部在京山又有《寒食日经秀上人房》诗云:“花时懒看花,来访野僧家。劳师击新火,劝我雨前茶。”其诗篆书刻石,在县多宝寺中。甘棠魏野亦有诗云:“城里争看城外花,独来城里访僧家。辛勤旋觅新钻火,为我亲烹岳麓茶。”盖诗人寓兴多同。 仁宗嘉祐末宴群臣,赋赏花钓鱼诗,群臣奉和。丞相韩魏公诗云:“轻云阁雨迎天仗,寒色留春送寿杯。”唐罗邺诗云:“春排北极迎仙驭,日捧南山入寿杯。” 郑武仲侍郎尝从刘宾学,宾有父尤善于诗,尝云:“人从别浦经年去,天向平芜尽眼低。”郑诗有:“江横塞外悠悠去,天落秋边处处低。”语句惊人,出于蓝矣。 庆历间,宋景文诸公在馆尝评唐人之诗云:“太白仙才,长吉鬼才。”其余不尽记也。然长吉才力奔放,不惊众绝俗不下笔,有《雁门太守》诗曰:“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射日金鳞开。”王安石曰:“是儿言不相副也。方黑云如此,安得向日之甲光乎?” 王安石作《桃源行》云:“望夷宫中鹿为马,秦人半死长城下,避世不独商山翁,亦有桃源种桃者。”词意清拔,高出古人。议者谓二世致斋望夷宫在鹿马之后,又长城之役在始皇时,似未尽善。或曰概言秦乱而已,不以辞害意也。 荆公集李、杜、韩吏部洎本朝欧阳文忠公歌诗,谓之《四选集》,王萃乐道谓予曰:“然不取韩公《符读书城南》,何也?”予曰:“是诗教子以取富贵,宜荆公之不取也。‘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渊明犹不免子美之讥,况示以取富贵哉1乐道以为然。 闽中鲜食最珍者,所谓子鱼者也。长七八寸,阔二三寸许,剖之子满腹,冬月正其佳时,莆田迎仙镇乃其出处。予按部过之,驿左有祠,谓之“通应祠”,下有水曰“通应溪”,潮汐上下,土人以咸淡水不相入处鱼最美。比见士人诗多曰“通颖。安石《送元厚之知福州》诗曰:“长鱼俎上通三印,新茗斋中试一旗。”闽人谓茶芽未展为枪,展则为旗,至二旗则老矣。 王铚性之尝为予言曰:“王荆公尝集四家诗,蔡天启尝问何为下太白,安石曰:‘才高而识卑,其中言酒、色盖什八九。’” 鼎州武陵县北二十里有甘泉寺,行人多谒焉。寇莱公往雷州,凡题三十字曰:“庚申年秋九月,平仲南行至甘泉院,僧以诗板示予,征途不暇吟咏,代记年月。”后丁晋公谪朱崖,过寺题云:“翠影疏疏度,波光瑟瑟凝。帝家金掌露,仙府玉壶冰。晓钵侵星汲,宵厨向月澄。岂惟蠲肺渴,灌顶助三乘。”因而至寺者多所赋咏,如殿中丞范讽诗云:“平仲酌泉曾顿辔,谓之礼佛向南行。山堂下瞰炎蒸路,转使高僧薄宠荣。”又刑部郎中崔绎诗云:“二相南行至道初,记名留咏在精庐。甘泉不洗天涯恨,留与行人鉴覆车。”可谓言婉而意达矣。 穆伯长为《巨盗》诗,斥故相丁谓也。予因举于史骧思远,思远曰:“此于伯长之道有累矣。” 令狐先生曰:“唐白傅以丞相李德裕贬崖州为三绝句,便不免世人訾毁。”予以谓《诗》三百皆出圣贤发愤而为,又何伤哉?后尝语于客,会安陆令李楚老翘叟在坐上,曰:“非白公之诗也。白公卒于李贬之前。”予因按《唐史》,会昌六年白公卒,是岁宣宗即位,明年改元大中,又明年李贬,盖当时疾李者托名为之,附于集。诗曰:“乐天尝任苏州日,要勒须教用礼仪。从此结成千万恨,今朝果中白家诗。”“昨夜新生黄雀儿,飞来直上紫藤枝。摆头撼脑花园里,将为春光总属伊。”“田园不解栽桃李,满地惟闻种蒺藜。万里崖州君自去,临行怊怅欲冤谁?。”予观其词意鄙浅,白为杂律诗讥世人,故人得以轻效之。 慈圣光献皇后以元丰庚申十月二十日上仙,是夕,永裕召执政近臣入侍圣容。其年春,上幸西池,慈圣以珠盘蹙马鞍遗上,上自池乘以归。慈圣好植花,多乘小辇游苑中,上常扶侍之。所居殿曰“庆寿”,在福宁之东,是夜毁香阁垣为百官入听遗告。庭中有二小亭,金书牌曰“赏蟠桃”、“赏大椿”。明年三月,将奉山陵,诏百官各进挽词二首。故相王珪曰:“谁知老臣泪,曾泣见珠襦。”王存时为从官,曰:“珠鞯锡御恩犹在,玉辇亲扶事已空。”予亦例进曰:“春风三月暮,寂莫大椿庭。”百官有云东朝,盖斥庆寿也。 永叔《早朝》诗曰:“月在苍龙阙角西。”甚美。然予按汉之四阙,南曰“朱雀”,北曰“玄武”,东曰“苍龙”,西曰“白虎”。今永叔诗意,盖以当前门阙状苍龙,故云月在西也,盖不用汉阙耳。 南丰曾阜子山尝宰蕲之黄梅,数十里有乌牙山甚高,而上有僧舍,堂宇宏壮,梁间见小诗曰李太白也:“夜宿乌牙寺,举手扪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布衣李白。”但不知其是太白所书耶?取其牌归于丞相吴正宪公。李集中无之,如安陆石岩寺诗亦不载。 权文公多用州县、日辰之类为诗,近见人亦有为药名诗者,如诃子、缩砂等语,不惟直致,兼是假借,大不工耳。里人史思远善诗,用药名则析而用之,如《夜坐》句曰:“坐来夜半天河转,挑尽寒灯心自知。”此乃鲁望离合格也。思远幼孤,从令狐先生学诗,有唐人风格。《赠惠秀》云:“坐禅猿鸟看,谈《易》鬼神听。”又《题朱氏园》云:“花分先后留春久,地带东南见月多。”故寿阳朱炎节判尝赠诗曰:“古人不到处,吾子独留心。” 吾友顿隆师尝言:“颜延年《五君咏》,至阮始平曰:‘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麾,去也,咸为山涛麾出。杜牧之‘欲把一麾江上去’,即旄也,盖误矣。”余以为麾即毛也,子美亦有“持旌旄”之句。杜牧不合用“一麾”耳。 朱元瑜长官好为诗,予少时闻人诵:“嚼梅香袭齿,攀柳绿藏巾。”予欲纂乡人诗,怅无朱诗。廖献卿大夫谓余曰:“某少尝同笔研,得其诗二百余篇,当录以奉寄。”献卿别未几,不幸早卒。自予还里,屡访诸廖,所谓朱令诗者,卒莫得之。 世言七言诗肇于柏梁,而盛于建安。考之,岂独柏梁哉?《鄘风》曰:“送我乎淇之上矣。”《王风》曰:“知我者谓我心忧。”《郑风》曰:“还予授子之粲兮。”《齐风》曰:“遭我乎峱之间兮。”又曰:“尚之以琼华乎而。”《魏风》曰:“胡取禾三百廛兮。”《豳风》曰:“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小雅》曰:“以燕乐嘉宾之心。”又曰:“如彼筑室于道谋。”《大雅》曰:“维昔之富不如时,维今之疚不如兹。”“昔也日辟国百里,今也日蹙国百里。”《颂》曰:“学有缉熙于光明。”又曰:“予其惩而毖后患”、“仪式刑文王之典”。又曰:“自今以始岁其有,君子有谷贻孙子。”楚狂接舆歌曰:“今之从政者殆而。”项籍歌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汉高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皆七字之滥觞也。然则柏梁之作亦有所祖袭矣。唐刘存乃以“交交黄鸟、止于棘”为七言之始,盖合两句以言,误也。 予熙宁初调官,泊报慈寺,同院阳翟徐秀才出其父屯田忘名所为诗,见其清苦平淡,有古人风致,不能传钞。其《过杜工部坟》一诗云:“水与汨罗接,天心深有存。远移工部死,来伴大夫魂。流落同千古,《风》《骚》共一源。江山不受吊,寒日下西原。” 唐元微之“何处春深好”二十篇,用家、花、车、斜韵,梦得亦和焉,予亦和之寄黄云叟,以书古人用韵未荆知白乐天“春深贫贱家,荒凉三径草,冷落四邻花”,又如“妻愁出赁车”之语,乌足称哉! 张颂公美,颍昌人,举进士不第,尝馆于吾家义方斋。畏谨自律,读书外口不及他事,然好吟诗。曰:“人散秋千闲挂月,露零蝴蝶冷眠风”,全不类其为人。尝咏唐君臣得失之迹与其治乱之辨,可为世鉴者凡百篇。元丰末,至京师欲上之;会永裕不豫,囊其书归。有志而不达,惜哉! 予弟光辅邻臣,郡以经行应诏,元祐丁卯赐第。归未几,因出坠马伤甚,十一日而卒,年四十八。王公亮明道挽词曰:“足谷医还验,占桑梦已灵。”众咸推服。(以上33条均出自卷二·诗话) 任昉以三言诗起晋夏侯湛,唐刘存以为始于“鹭于飞,醉言归”。……(卷二·论文) 唐柳冕尝言文章当以气为主,而世以为赋者,古诗之流,亦足以观其志。如王沂公作状元,殿试《有物混成赋》,其间曰:“得我之小者,散而为草木;得我之大者,聚而为山川。”此有陶镕品物之度,后果为相。范文正赋《金在镕》曰:“若令区别妍媸,愿为轩鉴;傥使削平祸乱,请就干将。”人以为有出将入相之器。果为名臣。(同上) 郝处俊,安陆人也。相唐高宗,尝为中书侍郎。既终,葬于州西南三十里。庆历中,太守校理孙公甫之翰尝命令狐子先为文,将镵石立于涢津之侧以表之。会温成张氏方以修媛宠贵,之翰畏谗,终不立,议者或讥其太忌。元丰中,滕甫元发守是邦,将罢任,又为文刊石以遗安陆令,俾建诸道左。未几,故相清源公蔡确谪知州事,暇日有十绝云:“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钓台芜没知何处,叹息思公俯碧湾。”是时,宣仁圣烈皇后垂帘,坐是讪上,窜岭表以卒。其滕公所刊之石,今尚委于令廨之门。(卷二·碑碣) 吴松江有洞庭山,韦苏州诗、皮陆唱和所言“洞庭”,及近时子美诗曰“笠泽鱼肥人脍玉,洞庭橘熟客分金”,皆在吴江矣。今岳州之南所谓“洞庭”者,即郦善长注《水经》云“洞庭之陂乃湘水,非江水”,盖斥此湖耳。比见岳州集古今题咏刻石龛于岳阳楼,如苏州、皮、陆、子美之属皆在焉,乃知地志不可不考也。(卷二·辩误) 今郢州地名“石城”,乃晋石城戍也。予按宋武帝孝建元年分荆州之江夏、竟陵、武陵、天门,湘州之巴陵,江州之武昌,豫州之西阳七郡立郢州,治江夏。《南史》孝建以来称郢州者,即江夏也。今秦凤宪校理张舜民芸叟先谪监郴州盐税,过鄂书与通判吴子勉厅壁诗云:“但见石城多草木”。芸叟,邠人,博学有文,盖邠去鄂、秦楚之异,遂以鄂为今郢矣。其诗并录于此,曰:“汀洲露白叶番黄,独上南楼写兴长。但见石城多草木,足知江夏有兴亡。朱弦只解悲流水,黄鹤犹能返故乡。莫道楚魂招不得,试将芜累过三湘。”(同上) 凡言木之巨细者,始曰“拱把”,大曰“围”,引而增之曰“合抱”。盖拱把之间才数寸耳。围则尺也,合抱则五尺也。《庄子》曰“栎,社木,其大蔽牛,挈之百围。”疏云“以绳束之,围粗百尺”是也。今人以两手指合而环之,适周一尺。杜子美武侯庙柏诗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是大四丈。沈存中内翰云:“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也。”然沈精于算数者,不知何法以准之。若径七尺,则围当二丈一尺。传曰:“孔子身大十围。”夫以其大也,故记之。如沈之言,才今之三尺七寸有畸耳,何足以为异耶?周之尺当今之七寸五分。(同上) 予使闽,自江西之建昌遂抵昭武,乃隶闽部。其所谓飞猿岭者,昭武之西北境也。过是岭即至于峭石铺。尝按谢灵运诗云:“朝发悲猿峤,暮宿落消石。”谓其山高,日落而消也。今为飞猿、峭石,盖岁久俗传之讹耳。(同上) 杜子美《李潮八分歌》曰:“苦县光和尚骨立,笔法瘦硬方通神。”按《神仙传》老子苦县濑乡人。又读《汉书》称桓帝梦见老子,命中常侍左绾于濑乡致祭,诏陈相边韶立祠兼刻石,即蔡邕书也。今考桓帝纪年乃建和,光和盖灵帝时年号,岂杜诗后人传写之误耶?或者以为今亳有太清残缺碑,犹有“光和”二字,又不知太清之名始于何代。兼谯去苦县尚两舍,即非边韶所刻石也。(同上) 子美《同谷七歌》曰:“黄精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或以黄精当作黄独,遂援《本草》芋魁注释以为证,此皆惑于多闻好奇之过也。《药录》云:“黄精止饥。”杜以穷冬采此,无所获,必迁就黄独耶?又以山雪为春雪,此尤为乖谬。杜自十月发秦州,十一月至同谷,十二月一日离同谷入蜀,诗中历历可考,盖未尝涉春也。(同上) 世言子美卒于衡之耒阳,故《寰宇记》亦载其坟在县北二里,不知何缘得此?《唐新书》称耒阳令遗白酒牛肉,一夕而死。予观子美侨寄巴峡三岁,大历三年二月始下峡流寓荆南,徙泊公安,久之方次岳阳,即四年冬末也。既过洞庭,入长沙,乃五年之春。四月,遇臧玠之乱,仓皇往衡阳。至耒阳,舟中伏枕。又畏瘴,复沿湘而下,故有《回棹》之作,末云:“舟师烦尔送,朱夏及寒泉。”又《登舟将适汉阳》云:“春色弃汝去,秋帆催客归。”盖《回棹》在夏末,此篇已入秋矣。继之以《暮秋将归秦留别湖南幕府亲友》云:“北归冲雨雪,谁悯弊貂裘?”则子美北还之迹见此三篇,安得卒于耒阳耶?要其卒当在潭、岳之间,秋、冬之际。按元微之《子美墓志》称子美孙嗣业启子美柩,襄袝事于偃师,途次于荆,拜余为志,辞不能绝。其系略曰:严武状为工部员外郎、参谋军事,旋又弃去。扁舟下荆楚,竟以寓卒,旅殡岳阳。近时故丞相吕公为《杜诗年谱》云:“大历五年辛亥,是年还襄汉,卒于岳阳。”以前诗及微之之志考之为不妄,但言是年夏,非也。(同上) 退之有《读皇甫湜公安园池诗书其后》,此篇常病难读,盖多脱漏。予亲家季勉之收永叔、王原叔、宋子京三公所传韩文,最为全本,悉多是正。于是知此篇乃脱八字,自“湜也困公安,不自闲”,盖“闲”字下脱“其闲”二字;又“掎摭粪壤”下脱一“间”字,“间”字又下脱“粪壤多”三字;其后“岂有臧”字下脱“不臧”二字,读之者可以考焉。至于他诗亦多是正,此不悉也。(同上) 安陆有念佛鸟,小于鸲鹆,色青黑,常言一切诸佛。张齐贤相谪守郡日,作古诗二篇。元宪宋郊诗曰:“乌解佛经言。”予少时闻之,近时罕闻矣。岂夫造物亦有时耶?(卷三·奇异) 刘梦得《读张曲江集诗》,其序略曰:世称曲江为相,建言放臣不宜与善地。今读其文,自内职牧始安,有瘴疠之叹;自退相守荆门,有拘囚之思。嗟夫!身出于遐陬,一失意而不能堪,矧华人士族,必致丑地然后快意哉。议者以曲江识胡雏有反相,羞凡器与同列,密启廷诤,虽古哲人不及,而燕翼无嗣,终为馁鬼,岂忮心失恕,阴谪最大,虽二美莫赎耶?故其诗云:“寂莫韶阳庙,魂归不见人。”按《唐书》,曲江有子拯,而不见其它子孙者。近有朝请张君唐辅来守安州,盖曲江人也,自称九龄十世孙。皇祐间,侬智高乱岭南,朝廷推恩,凡名举人者悉官之,无虑七百人,唐辅在其中。后稍迁至牧守,当涂诸公往往以名相之后称荐之。夫以梦得去曲江才五、六十年,乃言“燕翼无嗣”,岂知数百年后有十世孙耶?岂梦得困于迁谪,有所激而言也?是皆不可知也。(卷三·真伪) 元宪宋公始名郊,字伯庠,文价振天下。既入翰林,有诉于上者,以姓名于朝廷非便,神文乃间谕元宪,令易之,遂名“庠”字。一日因具奏札,先书“臣庠”,时李献臣为翰长,见奏指宋公名曰:“此何人耶?”吏具以对。已而白宋,宋乃书一绝云:“纸尾何劳问姓名,禁林依旧玷华缨。欲知《七略》称‘臣向’,便是当年刘更生。”元宪既参大政,朝廷无事,庙堂之上日阅文史,今观《纪年通谱》、《杨文公谈苑》等序及《绎山碑》跋尾,亦知其略矣。元宪雍雍然有德之君子,后既登庸,天下承平日久,尤务清净无所作为,有为者病之。后为人言排诋,出知河南,改许及河阳,归京判都省,久之,卒于私第。公尝自谓时贤多以不才诮我,因为诗曰:“我本无心士,终非济世才。虚舟人莫怒,疑虎石曾开。蛟负愁山重,葵倾喜日来。欲将嘲强解,真意转悠哉。”(卷三·谗谤) 舜治天下,弹五弦琴而歌南风之诗,盖长养之音也。《诗》亦曰:“凯风自南,吹彼棘心。”今解梁盛夏以池水入畦,谓之“种盐”,不得南风则盐不成,俗谓之“盐风”。荆湖间夏有大风,朝起夕止,连日如此,土人曰:“风”,音“谅”,有则大旱,陂泽立涸,稻田多裂,又名“杓风”,如杓勺水也。(卷三·占验) 予仲氏光辅元祐丁卯应诏,季道辅饯于郊,举光辅旧诗曰:“仲舒窥圃三年废,东野看花一日多。”光辅笑曰:“我尚能为此语邪?”明年失意。会有诏:经行士未得黜落,具名以闻。于是有旨令与特奏名,唱名第一,赐同五经出身。予时自唐易守邠,待次,光辅荣归,为学尚不辏八月末,为往州北视亡妻孙氏茔地,还次近郊,马逸而坠,内伤殊甚,十日而卒。“看花一日多”遂成其谶耶?(卷三·语讖) 郑都官诗有“能销永日是樗蒲,坑堑由来似宦途”之句,盖所难者在过关,以前后为坑堑也。(卷三·博弈) 长林尉石夷吾齐老尝游庐山,为予言简寂观天尊铜像制范精致,然本乃佛像,唐会昌中废毁浮屠,有惜其像者,遂加冠于首,衣以羽衣,以为天尊。夷吾作诗曰:“赤土坡头一寺基,天尊元是一牟尼。时难只得同香火,莫听闲人说是非。”(卷三·谐谑) 余长子渝尝为寿春令,邑有淮南王安庙,春秋朝廷祀之。邑人思刘仁赡之功德,欲立庙不可得也,遂共为刘令公像于淮南庙中,岁时享焉。传舍有人有诗曰:“淮南据险逆西京,仁赡输忠保一城。今日乡人聊合祭,未应同食便同情。”(同上) 附录 《风台王彦辅诗话》:“唐兴,承陈隋之遗风,浮靡相矜,莫崇理致。开元之间,去雕篆,黜浮华,稍裁以雅正,虽絺句绘章,人既一概,各争所长。如大羹元酒者,薄滋味;如孤峰绝岸者,骇廊庙;秾华可爱者,乏风骨;烂然可珍者,多玷缺。逮至子美之诗,周情孔思,千汇万状,茹古涵今。无有涯涘。森严昭焕,若在武库,见戈戟布列,荡人耳目。非特意语天出,尤工于用字,故卓然为一代冠,而历世千百,脍炙人口,予每读其文,窃苦其难晓,如《义鹘行》‘巨颡老拳’之句,刘梦得初亦疑之,后览《石勒传》,方知其所自出。盖其引物连类,掎摭前事,往往如是。韩退之谓‘光焰万丈长’,而世号‘诗史’。信哉1(《草堂诗话》卷一,据无锡丁氏校刊本《历代诗话续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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