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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軒筆錄
魏泰 Wei Tai
《東軒筆錄》十五捲,約三百條。《郡齋讀書志》著錄於子部小說傢類,《宋史·藝文志》著錄於子類小說傢類,《四庫全書》收於子部小說類。是書成於元祐九年(1094年),為魏泰早年之作。《郡齋讀書志》稱魏泰:“頗為鄉裏患苦。元祐中,紀其少時公卿間所聞,成此編,其所是非多不可信。心喜章惇,數稱其長。則大概己可見,又多妄誕。”《四庫提要》亦云:“是書宋人無不詆淇之。而流傳至今,則以其書自報復恩怨以外,所記雜事亦多可采錄也。”
《東軒筆錄》為筆記體。記錢惟演、歐陽修、王禹稱、蘇舜欽、范仲淹、王安石諸人遺事較多,然黨見甚深,屢有失實。間或亦有論詩之語,如謂“梅堯臣作詩,務為清切閑談”,而“皇祐已後,時人作詩尚豪放,甚者粗俗強惡,遂以成風。蘇舜欽喜為健句”,故嘆曰:吾不幸“作詩為人比梅堯臣”。又道范仲淹“作《漁傢傲》樂歌數闕,皆以‘塞下秋來’為首句,頗述邊鎮之勞苦。歐陽公嘗呼為窮塞主之詞。”又嘲程師孟詩“每日更忙須一到,夜深常是點燈來”為“登溷之詩”,雖道出作詩須切題之理,卻顯得趣味惡俗。
《東軒筆錄》十五捲本,見於《稗海》、《四庫全書》、《筆記小說大觀》、《湖北先正遺書》、《叢書集成初編》;一捲本見於《說郛》、《五朝小說》、《五朝小說大觀》;另有《舊小說》本,僅錄三十七則。
哈哈兒據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宋元筆記小說大觀》摘錄製作。因本書詩話條目極少,故不錄入全書,衹摘錄詩話條目。
東軒筆錄
太祖、太宗下諸國,其偽命臣僚忠於所事者,無不面加奬激,以至棄瑕錄用,故徐鉉、潘眘修輩皆承眷禮。至如衛融、張洎應答不遜,猶優假之,故雖疏遠寇仇,無不盡其忠力。太平興國中,吳王李煜薨,太宗詔侍臣撰吳王神道碑。時有與徐鉉爭名而欲中傷之者,面奏曰:“知吳王事跡,莫若徐鉉為詳。”太宗未悟,遂詔鉉撰碑,鉉遽請對而泣曰:“臣舊事李煜,陛下容臣存故主之義,乃敢奉詔。”太宗始悟讓者之意,許之。故鉉之為碑,但推言歷數有盡,天命有歸而已。其警句云:“東鄰遘禍,南箕扇疑。投杼緻慈親之惑,乞火無裏婦之談。始勞因壘之師,終復塗山之會。”又有偃王仁義之比,太宗覽讀稱嘆。異日復得鉉所撰《吳王輓詞》三首,尤加嘆賞,每對宰臣稱鉉之忠義。《吳王輓詞》今記者二首,曰:“倏忽千齡盡,冥茫萬事空。青鬆洛陽陌,荒草建康宮。道德遺文在,興衰自古同。受恩無補報,反袂泣途窮。”“土德承餘烈,江南廣舊恩。一朝人事變,千古信書存。哀輓周原道,銘旌鄭國門。此生雖未死,寂寞已消魂。”李主葬北邙,《江南錄》乃鉉與湯悅奉詔撰,故有鄰國信書之句。東鄰謂錢俶也。(捲一,下同)
陶𠔌,自五代至國初,文翰為一時之冠。然其為人,傾險狠媚,自漢初始得用,即緻李崧赤族之禍,由是縉紳莫不畏而忌之。太祖雖不喜,然藉其詞華足用,故尚置於翰苑。𠔌自以久次舊人,意希大用。建隆以後,為宰相者往往不由文翰,而聞望皆出𠔌下。𠔌不能平,乃俾其黨與,因事薦引,以為久在詞禁,宣力實多,亦以微伺上旨。太祖笑曰:“頗聞翰林草製,皆檢前人舊本,改換詞語,此乃俗所謂‘依樣畫葫蘆’耳,何宣力之有?”𠔌聞之,乃作詩書於玉堂之壁,曰:“官職須由生處有,才能不管用時無。堪笑翰林陶學士,年年依樣畫葫蘆。”太祖益薄其怨望,遂决意不用矣。
丁謂有才智,然多希合上旨,天下以為姦邪。及稍進用,即啓迪真宗以神仙之事,又作玉清昭應宮,耗費國帑,不可勝計。謂既為宮使,夏竦以知製誥為判官。一日,宴官僚於齋廳,有雜手伎俗謂弄碗註者,獻藝於庭。丁顧語夏曰:“古無詠碗註詩,捨人可作一篇。”夏即席賦詩曰:“舞拂挑珠復吐丸,遮藏巧便百千般。主公端坐無由見,卻被傍人冷眼看。”丁覽讀變色。(捲二,下同)
鼎州北百裏有甘泉寺,在道左,其泉清美,最宜瀹茗,林麓回抱,境亦幽勝。寇萊公謫守雷州,經此酌泉,志壁而去。未幾,丁晉公竄朱崖,復經此禮佛,留題而行。天聖中,範諷以殿中丞安撫湖外,至此寺,睹二相留題,徘徊慨嘆,作詩以志其傍曰:“平仲酌泉方頓轡,謂之禮佛繼南行。層巒下瞰嵐煙路,轉使高僧薄寵榮。”
蘇易簡特受太宗顧遇,在翰林恩禮尤渥,其子作《續翰林志》,敘之詳矣。然性特躁進,罷參政,為禮部侍郎、知鄧州,纔逾壯歲,而其心鬱悒,有不勝閑冷之嘆。鄧州有老僧,獨處郊寺,蘇贈詩曰:“憔悴二卿三十六,與師氣味不爭多。”又移書於舊友曰:“退位菩薩難做。”竟不登強仕而卒。世言躁進者有夏侯嘉正,以右拾遺為館職,平生好燒銀而樂文字之職,常語人曰:“吾得見水銀銀壹錢、知製誥一日,無恨矣。”然二事俱不諧而卒。錢僖公惟演自樞密使為使相,而恨不得為真宰,居常嘆曰:“使我得於黃紙盡處押一個字,足矣。”亦竟不登此位。舊製:學士以上,並有一人朱衣吏引馬,所服帶用黃金,而無魚;至入兩府,則朱衣二人引馬,謂之雙引,金帶懸魚,謂之重金矣。世傳館閣望為學士者賦詩云:“眼裏何時赤,腰間甚日黃。”及為學士,又作詩曰:“眼赤何時兩,腰黃幾日重。”謂雙引重金也。“眼前何日赤,腰下幾時黃。”白樂天詩也。
夏鄭公竦以父歿王事,得三班差使,然自少好讀書,攻為詩。一日,攜所業,伺宰相李文靖公沆退朝,拜於馬首而獻之。文靖讀其句,有“山勢蜂腰斷,溪流燕尾分”之句,深愛之,終捲皆佳句。翌日,袖詩呈真宗,及敘其死事之後,傢貧,乞與換一文資,遂改潤州金壇主簿。後數年,舉製科,對策廷下,有老宦者前揖曰:“吾閱人多矣,視賢良,他日必貴,乞一詩,以志今日之事。”因以吳綾手巾展於前,鄭公乘興題曰:“簾內袞衣明黼黻,殿前旌旆雜竜蛇。縱橫落筆三千字,獨對丹墀日未斜。”是年製策高等。平生好為詩,皆有所屬,初罷樞府,為南京留守,時有忌疾之者,到部作詩曰:“造化平分荷大鈞,腰間新佩玉麒麟。南湖日夜栽桃李,準擬睢陽過十春。”又曰:“海雁橋連春水深,略無塵土到花陰。忘機不管人知否,自有沙鷗信此心。”晚年流落,仇敵益衆,而抨彈之疏不輟上聞。因作詩送一臺官曰:“弱羽輕弦勢未安,孤飛殊不礙鵷鸞。黃金自有雙南貴,莫與遊人作彈丸。”始王沂公曾當國,鄭公為翰林學士,欲撼之,因作《青州詩》曰:“日上西山舞鸞鶴,波翻碧海鬥蛟竜。直鈎到了成何事,消得君王四履封。”以沂公青人故也。
丁晉公既投朱崖,幾十年。天聖末,明肅太後上仙,仁宗獨覽萬機。當時仇敵多不在要地,晉公乃草一表,極言策立之功,辨皇堂誣構之事,言甚哀切。自以無緣上達,乃外封題雲:“啓上昭文相公。”是時,王冀公欽若執政,丁自海外遣傢奴持此啓入京,戒雲:“須俟王公見客日,方得當面投納。”其奴如戒,冀公得之,驚不敢啓封,遽以上聞。仁宗拆表,讀而憐之,乃令移道州司馬。晉公有詩數首,略曰:“君心應念前朝老,十載飄流若斷篷。”又曰:“九萬裏鵬容出海,一千年鶴許歸遼。且作瀟湘江上客,敢言瞻望紫宸朝。”天下之人疑其復用矣。穆修聞道州之徙,作詩曰:“卻訝有虞刑政失,四兇何事亦量移?”謂失人心如此。(捲三,下同)
丁晉公至朱崖,作詩曰:“且作白衣菩薩觀,海邊孤絶寶陀山。作《青衿集》百餘篇,皆為一字題,寄歸西洛。又作《天香傳》,敘海南諸香。又作州郡名,配古人姓名題詠百餘篇,蓋未嘗廢筆硯也。後移道州,旋以秘書監致仕,許於光州居祝流落貶竄十五年,髭鬢無斑白者,人亦伏其量也。在光州,四方親知皆會,至食不足,轉運使表聞。有旨給東京房錢一萬貫,為其子珙數月呼博而荊臨終前半月,已不食,但焚香危坐,默誦佛書,以沉香煎湯,時時呷少許。啓手足之際,付囑後事,神識不亂,正衣冠,奄然化去。其能榮辱兩忘,而大變不怛,真異人也。
陳恭公執中以衛尉寺丞知梧州,驛遞上疏,以乞立儲罰真宗嘉其敢言。翌日臨朝,袖其疏以示執政,嘆奬久之,召為右正言,然為王冀公所忌。一日,真宗賦《禦溝柳》詩,宣示宰相兩省皆和進。恭公因進詩曰:“一度春來一度新,翠光長得照竜津。君王自愛天然態,恨殺昭陽學舞人。”
李淑在翰林,奉詔撰《陳文惠公神道碑》。李為人高亢,少許可與,文章尤尚奇澀。碑成,殊不稱文惠之功烈文章,但雲平生能為二韻小詩而已。文惠之子述古等懇乞改去二韻等字,答以“已經進呈,不可刊削”,述古極銜之。會其年李出知鄭州,奉時祀於恭陵,而作恭帝詩曰:“弄楯牽車輓鼓催,不知門外倒戈回。荒墳斷隴纔三尺,猶認房陵半仗來。”述古得其詩,遽諷寺僧刻石,打墨百本,傳於都下。俄有以詩上聞者,仁宗以其詩送中書,翰林學士葉清臣等言本朝以揖遜得天下,而淑誣以幹戈,且臣子非所宜言。仁宗亦深惡之,遂落李所居職,自是運蹇於侍從垂二十年,竟不能用而卒。
王禹稱在太宗末年,以事謫守滁州,到任謝表略曰:“諸縣豐登,苦無公事;一傢飽暖,全荷君恩。”禹稱有遺愛,滁州懷之,畫其像於堂以祠焉。慶歷中,歐陽修責守滁州,觀禹稱遺像而作詩曰:“偶然來繼前賢跡,信矣皆如昔日言。諸縣豐登少公事,一傢飽暖荷君恩。想公風采猶如在,顧我文章不足論。名姓已光青史上,壁間容貌任昏塵。”蓋用其表中語也。(捲四,下同)
熙寧十年夏,京輔大旱,主上以祈禱未應,聖慮焦勞,一夕,夢異僧吐雲霧緻雨,翌日,甘澍滂足,遂以其像求之佛閣中,乃第十尊羅漢也。上之精虔感應如此。時集賢王丞相珪有《賀雨詩》,略曰:“良弼為霖孤宿望,神僧作霧應精求。”即其事也。
王安國性亮直,嫉惡太甚。王荊公初為參知政事,閑日因閱讀晏元獻公小詞而笑曰:“為宰相而作小詞,可乎?”平甫曰:“彼亦偶然自喜而為爾,顧其事業豈止如是耶1時呂惠卿為館職,亦在坐,遽曰:“為政必先放鄭聲,況自為之乎1平甫正色曰:“放鄭聲不若遠佞人也。”呂大以為議己,自是尤與平甫相失也。(捲五,下同)
熙寧六、七年,河東、河北、陝西大饑,百姓流移於京西就食者,無慮數萬,朝廷遣使賑恤。或云,使者隱落其數,十不奏一,然而流連襁負,取道於京師者,日有千數。選人鄭俠監安上門,遂畫《流民圖》,及疏言時政之失,其辭激訐譏訕,往往不實。書奏,俠坐流竄,而中丞鄧綰、知諫院鄧潤甫言“王安國嘗藉俠奏稿觀之,而有奬成之言,意在非毀其兄”。是時,平甫以著作佐郎、秘閣校理判官告院,坐此放歸田裏。逾年,起為大理寺丞,監真州糧料院,不赴而卒。平甫天下之奇才,黜非其罪,而又不壽,世共惜。臺官希執政之旨,且將因此以悅荊公也。餘嘗為輓詞二首,頗道其事,雲:“海內文章傑,朝廷亮直聞。黃瓊起處士,子夏遽修文。貝錦生遷怒,江湖久離群。傷心王佐略,不得緻華勳。”又曰:“今日臨風淚,蕭蕭似綆縻。空懷徐稚絮,誰立鄭玄碑?無力酬推轂,平時憤抵巇。何人令枉狀,路粹豈能為?”蓋謂是也。
職方郎中鬍枚,判吏部南曹歲滿,除知興元府。先是,由判曹得監司者甚衆,枚素有所望,洎得郡,殊自失,歷幹執政,皆不允。時陳升之知樞密院,枚往謁求薦,陳公辭以備位執政,不當私薦一士。枚愀然嘆息曰:“興元道遠,枚本浙人,傢貧無力之任,惟有兩女當賣人為婢,庶得資以行耳。”陳公鄙其言,遽索湯使起。枚得湯,三奠於地而辭去,陳大駭。是時,枚將還浙右待闕,已登舟,其日作詩書於船窗雲:“西梁萬裏何時到?爭似懷沙入九泉。”是夕,溺死汴水。初執政以枚無正室,疑姦吏而謀殺者,方將窮治,會陳公言賣女奠湯事,及得牖間自題之句,方信其失心而赴水也。
王荊公秉政,更新天下之務,而宿望舊人議論不葉。荊公遂選用新進,待以不次,故一時政事不日皆舉,而兩禁臺閣內外要權莫匪新進之士也。洎三司論市易,而呂參政指為沮法,荊公以為然,堅乞罷相。神宗重違其意,自禮部侍郎、昭文館大學士改吏部尚書、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麻既出,呂嘉問、張諤持荊公而泣,公慰之曰:“已薦呂惠卿矣。”二子收淚。及惠卿入參政,有射羿之意,而一時之士見其得君,謂可以傾奪荊公矣,遂更朋附之,既而鄧綰、鄧潤甫枉狀發王安國,而李逢之獄又挾李士寧以撼荊公,又言《熙寧編敕》不便,乞重編修。及令百姓手實供傢賦,以造簿,又欲給田募役以破役法,其他事夤緣事故非議前宰相者甚衆,而朝廷綱紀幾於煩紊,天下之人復思荊公。天子斷意再召秉政。鄧綰懼不安,欲弭前跡,遂發張若濟事,反攻惠卿。朝廷俾張諤為兩浙路察訪,以驗其事。諤猶欲掩覆,而鄧綰復觀望意旨,薦引匪人,於是惠卿自知不安,乃條列荊公兄弟之失數事面奏,意欲上意有罰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荊公,故荊公表有“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其自明;義不足以勝姦,故人人與之立敵。”蓋謂是也。既而惠卿出亳州,綰落御史中丞,以本官知虢州,張諤落直捨人院,降官停任,其他去者不一,門下之人皆無固志。荊公無與共圖事者,又復請去,而再鎮金陵。故詩有“紛紛易變浮雲白,落落難終老柏青”,蓋謂是也。
熙寧三年,京輔猛風大雪,草木皆稼,厚者冰及數寸,既而華山震,阜頭𠔌圮折數十百丈,蕩搖十餘裏,覆壓甚衆。唐天寶中冰稼而寧王死,故當時諺曰:“鼕凌樹稼達官怕”,又詩有“泰山其頽,哲人其萎”之說,衆謂大臣當之。未數年,而司徒侍中魏國韓公琦薨,王荊公作輓詞,略曰:“冰稼嘗聞達官怕,山頽今見哲人萎。”蓋謂是也。
韓魏公慶歷中以資政殿學士知揚州,時王荊公初及第,為校書郎、簽書判官廳公事,議論多與魏公不合。洎嘉祐末,魏公為相,荊公知製誥,因論起註降官詞頭,遂上疏爭捨人院職分,其言頗侵執政,又為糾察刑獄,駁開封府斷爭鵪鶉公事,而魏公以開封為直,自是往還文字甚多。及荊公秉政,又與常平議不合。然而荊公每評近代宰相,即曰“韓公德量才智,心期高遠,諸公皆莫及也。”及魏公薨,荊公為輓詞曰:“心期自與衆人殊,骨相知非淺丈夫。”又曰:“幕府少年今白發,傷心無路送靈輀。”(捲六,下同)
王安國,熙寧六年鼕直宿崇文院,夢有邀之至海上,見海中宮殿甚盛,其中樂作笙簫鼓吹之伎甚衆,題其宮曰“靈芝宮”,邀平甫者,欲與之俱往。有人在宮側,隔水止之曰:“時未至,且令去,它日迎之至此。”平甫恍然夢覺,禁中已鳴鐘矣。平甫頗自負其不凡,為詩紀之曰:“萬頃波濤木葉飛,笙簫宮殿號靈芝。揮毫不似人間世,長樂鐘來夢覺時。”後四年,平甫卒,其傢哭,訊之曰:“君嘗夢往靈芝宮,其果然乎?當以兆告我。”是夕暮奠,若有音聲接於人者,其傢復哭,以錢卜之曰:“往靈芝宮,其果然乎?”卜曰:然。又三年,太常寺曾阜夢與平甫會,因吊之曰:“平甫不幸早世,今所處良苦如何?”但見平甫笑不止,傍一人曰:“平甫已列仙官矣,其樂非塵世比也。”阜方喜甚而寤。
京師春秋社祭,多差兩製攝事。王僕射珪為內外製十五年,祭社者屢矣。熙寧四年,復以翰林承旨攝太尉,因作詩曰:“雞聲初動曉驂催,又嚮靈壇飲福杯。自笑怡聲不辭醉,明年強健更須來。”是鼕,遂參知政事。
王荊公初罷相,知金陵,作詩曰:“投老歸來一幅巾,君恩猶許備藩臣。芙蓉堂下觀秋水,聊與龜魚作主人。”及再罷,乞宮觀,以會靈觀使居鐘山,又作詩曰:“乞得膠膠擾擾身,鐘山鬆竹絶埃塵。衹將鳧雁同為客,不與龜魚作主人。”
王介性輕率,語言無倫,時人以為心風。與王荊公舊交,公作詩曰:“吳興太守美如何?柳渾詩才未足多。遙想郡人臨下擔,白蘋洲上起風波。”其意以水值風即起波也。介諭其意,遂和十篇,盛氣而誦於荊公,其一曰:“吳興太守美如何?太守從來惡祝鮀。正直聰明神鬼畏,死時應合作閻羅。”荊公笑曰:“閻羅見闕,可速赴任也。”(捲七,下同)
張堯佐以進士擢第,纍官至屯田員外郎、知開州。會其侄女有寵於仁宗,册為修媛,堯佐遂驟遷擢,一日中除宣徽、節度、景靈、群牧四使。是時御史唐介上疏,引天寶楊國忠為戒,不報。又與諫官包拯、吳奎等七人論列殿上,既而御史中丞留百官班,欲以廷爭。卒奪堯佐宣徽、景靈兩使,特加介一品服,以旌敢言。未幾,堯佐復除宣徽使,知河陽。唐謂同列曰:“是欲與宣徽,而假河陽為名耳。我曹豈可中已耶?”同列依違不前,唐遂獨爭之,不能奪。仁宗諭曰:“差除自是中書。”介遂極言宰相文彥博以燈籠錦媚貴妃,而致位宰相,今又以宣徽使結堯佐,請逐彥博而相富弼。又言諫官觀望挾姦,而言涉宮掖,語甚切直。仁宗怒,趨召兩府,以疏示之。介猶諍不已,樞密副使梁適叱介,使下殿,介諍愈切。仁宗大怒,玉音甚厲,衆恐禍出不測。是時,蔡襄修《起居註》,立殿陛,即進曰:“介誠狂直,然納諫容言,人主之美德,必望全貸。”遂貶春州別駕。翌日,御史中丞王舉正救解之,改為英州別駕。始,大怒未已,兩府竊議曰:“必重貶介,則彥博不安。彥博去,則吾屬遞遷矣。”既而果如其料。當是時,梅堯臣作《書竄》詩曰:“皇祐辛卯鼕,十月十九日。御史唐子方,危言初造膝。曰朝有巨姦,臣介所憤疾。願條一二事,臣職敢妄率。臣姦宰相博,邪行世莫匹。曩時守成都,委麯媚貴昵。銀鐺插左貂,窮臘使馳驛。邦媛將誇侈,中賫金十鎰。為我寄使君,奇紋織纖密。遂傾西蜀巧,日夜急鞭抶。紅經緯金縷,排科鬥八七。比比雙蓮花,篝燈戴心出。幾日成一端,持行如鬼疾。明年觀上元,被服穩稱質。璨然驚上目,遽爾有薄詰。既聞所從來,佞對似未失。且雲奉至尊,於妾豈能必。遂回天子顔,百事容丐乞。臣今得初陳,狡猾彼非一。偷威與賣利,次第推甲乙。是惟陰猾雄,仁斷宜勇黜。必欲緻太平,在列無如弼。弼亦昧平生,況臣不阿屈!臣言天下公,奚以身自恤?君傍有側目,喑啞橫詆叱。指言為罔上,廢汝還蓬蓽。是時白此心,尚不避斧鑕。雖令禁魑魅,甘且同飴蜜。既知勿可懼,復以強詞窒。帝聲亦大厲,論奏不容畢。介也容甚閑,猛士膽為慄。立貶嶺外春,速欲為異物。內外官忷忷,陛下何未悉?即敢救者誰?襄執左史筆。謂此儻不容,盛美有所咈。平明中執法,懷疏又堅述。介言或以狂,百豈無一實。恐傷四海和,幸勿若倉卒。亟許遷英州,衢路猶嗟咄。翌日宣白麻,稱快口盈溢。阿附連諫官,去若懷絮虱。其間因獲利,竊笑等蚌鷸。英州五千裏,瘦馬行駃駃。毒蛇噴曉霧,晝與嵐氣沒。妻孥不同塗,風浪過蛟窟。存亡未可知,旅館愁傷骨。饑僕時後先,隨猿拾橡慄。越林多蔽天,黃甘雜丹橘。萬室通釀酤,撫遠無禁律。醉去不須錢,醒來弄鳴瑟。山水仍奇怪,已可消愁鬱。莫作楚大夫,懷沙自沉汨。西漢梅子真,出為吳市卒。市卒且不慚,況茲別秉秩。”始堯臣作此詩,不敢示人。及歐陽文忠公為編其集,時有嫌避,又削去此詩,是以人少知者,故今盡錄。
唐子方始彈張堯佐,與諫官皆上疏。及彈文公,則吳奎畏縮不前,當時謂拽動陣腳。及唐爭論於上前,遂並及奎之背約,執政又黜奎,而文公益不安,遂罷政事。時李師中作詩送唐,略曰:“並遊英俊顔何厚,未死姦諛骨已寒。”厚顔之句,為奎發也。
熙寧中,高麗入使至京,語知開封府元絳曰:“聞內翰與王安國相善,本國欲得其歌詩,願內翰訪求之。”元自往見平甫,求其題詠,方大雪,平甫以詩戲元,略曰:“豈意詩仙來鳳沼,為傳賈客過雞林。”即其事也。(捲八)
丁寶臣守端州,儂智高入境,寶臣棄州遁,坐廢纍年。嘉祐末,大臣薦,得編校館閣書籍,久之,除集賢校理。是時,蘇寀新得御史知雜,首采其端州棄城事,遂出寶臣通判永州,士大夫皆惜其去,王存有詩云:“病鸞方振翼,饑隼乍離韝。”蓋謂是也。(捲十,下同)
曾魯公公亮自嘉祐秉政,至熙寧中尚在中書,雖年甚高而精力不衰,故臺諫無非之者,惟李復圭以為不可,作詩云:“老鳳池邊蹲不去,餓烏臺上噤無聲。”魯公亦致仕而去。
嘉祐中,文潞公、富鄭公為相,劉丞相沆、王文安公堯臣為參知政事,始議立皇嗣,而事秘不傳,雖英宗亦莫知也。元豐中,文安子同老上書,言“先帝之立,乃先臣在政府始議也,其始終事並藏於傢。”及宣取,上驚嘆久之。是時鄭公、劉公、王公皆已薨,獨潞公留守西京,遽召至闕,慰藉恩禮,窮極隆厚,册拜太尉。及還西都,上作詩送行,有“報主不言功”之句。兩府並出餞,皆有詩,王丞相禹玉詩有“功業特高嘉祐末,精神如破貝州時”,蓋謂是也。
潭州士人夏鈞罷官,過永州,謁何仙姑而問曰:“世人多言呂先生,今安在?”何笑曰:“今日在潭州興化寺設齋。”鈞專記之,到潭日,首於興化寺取齋歷視之,其日果有華州回客設供。頃年,滕宗亮謫守巴陵郡,有華州回道士上謁,風骨聳秀,神臉清邁。滕知其異人,口占一詩贈之曰:“華州回道士,來到嶽山城。別我遊何處?秋空一劍橫。”回聞之,憮然大笑而別,莫知所之。
至和中,陳恭公秉政,會嬖妾張氏笞女奴迎兒殺之。時蔡襄權知開封府,事下開封窮治,而仁宗於恭公寵眷未衰,別差正郎齊廓看詳公案。時王素為待製,以詩戲廓曰:“李膺破柱擒張朔,董令回車擊主奴。前世清芬宛如在,未知君可及肩無?”廓知事不可直,以簡報王曰:“不用臨坑推人。”
熙寧中,詔王荊公及子雱同修經義,成,加荊公左僕射兼門下侍郎,雱竜圖閣直學士,同日授命,故韓參政絳賀詩曰:“陳前輿馬同桓傅,拜後金珠有魯公。”
範文正公守邊日,作《漁傢傲》樂歌數闋,皆以“塞下秋來”為首句,頗述邊鎮之勞苦,歐陽公嘗呼為窮塞主之詞。及王尚書素出守平涼,文忠亦作《漁傢傲》一詞以送之,其斷章曰:“戰勝歸來飛捷奏,傾賀酒,玉階遙獻南山等。”顧謂王曰:“此真元帥之事也。”(捲十一,下同)
嘉祐中,禁林諸公皆入兩府,是時包孝肅公拯為三司使,宋景文公守益州,二公風力名次,最著人望,而不見用。京師諺語曰:“拔隊為參政,成都作副樞。虧他包省主,悶殺宋尚書。”明年,包亦為樞密副使,而宋以翰林學士承旨召。景文道長安,以詩寄梁丞相,略曰:“梁園賦罷相如至,宣室釐殘賈誼歸。”蓋謂差除兩府足,方被召也。為承旨,又作詩曰:“粉署重來憶舊遊,蟠桃開盡海山秋。寧知不是神仙骨,上到鰲峰更上頭。”
慈聖光獻皇后薨,上悲慕甚。有薑識者,自言神術可使死者復生。上命試其術,置壇於外苑,凡數旬,無效。乃曰:“臣見太皇太後與仁宗宴,臨白玉欄幹,賞牡丹,無意復來人間也。”上知誕妄,亦不深罪,止斥於郴州。蔡承禧進輓詞曰:“天上玉欄花已折,人間方士術何施?”蓋謂是也。
慶歷中,西師未解,晏元獻公殊為樞密使,會大雪,歐陽文忠公與陸學士經同往候之,遂置酒於西園。歐陽公即席賦《晏太尉西園賀雪歌》,其斷章曰:“主人與國共休戚,不惟喜悅將豐登。須憐鐵甲冷徹骨,四十餘萬屯邊兵。”晏深不平之,嘗語人曰:“昔日韓愈亦能作言語,每赴裴度會,但雲‘園林窮勝事,鐘鼓樂清時’,卻不曾如此作鬧。”
常秩居潁州,仁宗時,近臣薦其文行,召不赴。歐陽文忠公為翰林學士,尤禮重之,嘗因早朝作詩寄秩曰:“笑殺汝陰常處士,十年騎馬聽朝雞。”熙寧中,文忠致仕居潁州,秩被召而起,或改文忠詩曰:“笑殺汝陰歐少保,新來處士聽朝雞。”
尚書郎周越,以書名盛行於天聖、景祐間,然字法軟俗,殊無古氣。梅堯臣作詩,務為清切閑淡,近代詩人鮮及也。皇祐已後,時人作詩尚豪放,甚者粗俗強惡,遂以成風。蘇舜欽喜為健句,草書尤俊快,嘗曰:“吾不幸寫字為人比周越,作詩為人比梅堯臣,良可嘆也。”蓋歐陽公常目為“蘇梅”耳。
宋元獻公庠初罷參知政事知揚州,嘗以雙鵝贈梅堯臣。堯臣作詩曰:“昔居鳳池上,曾食鳳池萍。乞與江湖走,從教養素翎。不同王逸少,辛苦寫《黃庭》。”宋公得詩,殊不悅。
張鑄,河北轉運使,緣貝州事,降通判太平州。是時,葛原初得江東西提點銀銅坑冶,欲薦鑄,而移文取其腳色。鑄不與,但以詩答之曰:“銀銅坑冶是新差,職比催綱勝一階。更使下官供腳色,下官縱跡轉沉埋。”(捲十二,下同)
吳孝宗字子經,撫州人。少落拓,不護細行,然文辭俊拔,有大過人者。嘉祐初,始作書謁歐陽文忠公,且贄其所著《法語》十餘篇,文忠讀而駭嘆,問之曰:“子之文如此,而我不素知之,且王介甫、曾子固皆子之鄉人,亦未嘗稱子,何也?”孝宗具言少無鄉麯之譽,故不見禮於二公。文忠尤憐之,於其行贈之詩曰:“自我得曾子,於茲二十年。今又得吳生,既得喜且歡。古士不並出,百年猶比肩。區區彼江南,其産多材賢。吳生初自疑,所擬豈其倫!我始見曾子,文章初亦然。昆侖傾黃河,渺渺盈百川。疏夬以導之,漸斂收橫瀾。東溟知所歸,識路到不難。吳生始見我,袖藏新文編。忽從布褐中,百寶薄在前。明珠雜璣貝,磊砢或不圓。問生久懷此,奈何初無聞?吳生不自隱,欲語羞俯顔。少也不自重,不為鄉人憐。中雖知自悔,學問苦貧賤。自謂久乃信,力行睏彌堅。今來决疑惑,幸冀蒙洗湔。我笑謂吳生,爾其聽我言。世所謂君子,何異於衆人?衆人為不信,積微成滅身。君子能自知,改過不逡巡。於斯二者間,愚智遂以分。顔子不貳過,後世稱其仁。孔子過而改,日月披浮雲。子路初來時,冠雞佩猳豚。斬蛟射白額,後卒為名臣。子既悔其往,人誰禦其新。醜夫事上帝,孟子豈不云。臨行贈此言,庶可以書紳。”孝宗至熙寧間,始以進士得第一,命為主簿而卒。既嘗忤王荊公,無復薦引之者,傢貧無子,其書亦將散落而無傳矣,故盡錄文忠之詩,亦庶以見其跡也。
苗振以列卿知明州,熙寧中致仕,歸鄆州,多置田産,又自明州市材為堂,舟載歸鄆。時王逵亦致仕,作詩嘲振曰:“田從汶上天生出,堂自明州地架來。”此句傳至京師,王荊公大怒,即出御史王子韶使兩浙廉訪其事,子韶又言知杭州祖無擇亦有姦科之跡,於是明州、秀州各起獄鞫治,振與無擇貶斥。熙寧已後,數以謠言起獄,然自逵詩為始也。
熙寧庚戌鼕,荊公自參知政事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史館大學士。是日,百官造門奔賀者,無慮數百人,荊公以未謝恩,皆不見之,獨與餘坐西廡之小閣。荊公語次,忽顰蹙久之,取筆書窗曰:“霜筠雪竹鐘山寺,投老歸歟寄此生。”放筆揖餘而入。後三年,公罷相知金陵。明年,復拜昭文館大學士。又明年,再出判金陵,遂納節辭平章事,又乞宮觀,久之,得會靈觀使,遂築第於南門外。元豐癸醜春,餘謁公於第,公遽邀餘同遊鐘山,憩法雲寺,偶坐於僧房,餘因為公道平昔之事及誦書窗之詩,公憮然曰:“有是乎?”微笑而已。
瀋括存中、呂惠卿吉甫、王存正仲、李常公擇,治平中同在館下談詩,存中曰:“韓退之詩,乃押韻之文耳,雖健美富贍,而終不近古。”吉甫曰:“詩正當如是,我謂詩人以來,未有如退之也。”正仲是存中,公擇是吉甫,四人者交相詰難,久而不决。公擇忽正色而謂正仲曰:“君子群而不黨,君何黨存中也?”正仲勃然曰:“我所見如是耳,顧豈黨耶?以我偶同存中,遂謂之黨,然則君非吉甫之黨乎?”一坐皆大笑。餘每評詩,亦多與存中合。頃年嘗與王荊公評,餘謂凡為詩,當使挹之而原不窮,咀之而味愈長。至如歐陽永叔之詩,才力敏邁,句亦健美,但恨其少餘味耳。荊公曰:“不然,如‘行人仰頭飛鳥驚’之句,亦可謂有味矣。”然餘至今思之,不見此句之佳,亦竟莫原荊公之意,信乎所言之殊,不可強同也。
陳恭公事仁宗兩為相,悉心盡瘁,百度振舉。然性嚴重,語言簡直,與人少周旋,接賓客,以至親戚骨肉,未嘗從容談笑,尤靳恩澤,士大夫多怨之。惟仁宗嘗曰:“不昧我者,惟陳執中耳。”及終也,韓維、張洞謚之曰“榮靈”,仁宗特賜曰“恭”。薨後月餘,夫人謝氏繼卒,一子纔七歲,諸侄俱之官。葬日,門下之人惟解賓王至墓所,世人嗟悼之。梅堯臣作輓詞兩首,具載其事,曰:“位至三公有,恩加錫謚無。再調金鉉鼎,屢刻玉麟符。已嘆鸞同穴,還悲鳳少雛。擁塗看鹵簿,誰為畢三虞?”“公在中書日,朝廷百事崇。王官多不喜,天子以為忠。富貴人間少,恩榮歿後攏若非笳鼓咽,寂寞奈秋風。”
劉丞相沆鎮陳州日,鄭獬經由陳,丞相為啓宴於外庭,使妓樂迎引至通衢,有朱衣樂人誤旨,公性卞急,遽杖於馬前。既即席,酒數行而公得疾,舁還府衙而終。先是,張侍讀環夢公馬前有一朱衣人被血而立,至是果有此變。梅堯臣為公輓詞詩二首,具載其事,雲:“處外諸侯重,居朝聖主知。祆逢庚子日,夢異戊丁時。歸槨江山遠,凝笳道路悲。欲傳千古跡,佐世本無為。”“古今皆可見,富貴不常存。歌者未離席,吊賓俄在門。朱輪空返轍,淥酒尚盈樽。人事固如此,令名貽後昆。”
章樞密惇少喜養生,性尤真率,嘗雲:“若遇饑則雖不相識處,亦須索飯;若食飽時,見父亦不拜。”在門下省及樞密,益喜丹竈、餌茯苓以卻粒,骨氣清粹,真神仙中人。蘇子瞻贈之詩云:“鼎中竜虎黃金賤,鬆下龜蛇緑骨輕。”蓋謂是也。(捲十三,下同)
舊製:凡責授散官,即服章亦從本官職,雖近侍宰相不免也。楊憑自京兆尹謫臨賀尉,張籍詠之曰:“身着青衫騎惡馬,東門之東無送者。”瀋佺期雲:“姓名已蒙齒錄,袍笏未復牙緋。”韓退之《祭湘君文》雲“今日獲位於朝,復其章綬”是也。國初尚有此製,盧多遜自宰相責崖州司戶參軍,出獄日,青衫跨驢。
國初,官舟數少,非達官貴人不可得乘。李丞相迪謫衡州副使,鄭載在淮南為假張駝子客舟以行。朱嚴第三人及第,賃舟赴任,王禹稱送詩曰:“賃船東下歷陽湖,榜眼科名釋褐初。”
祖宗朝,宰相怙權,尤不愛士大夫之論事。趙中令普當國,每臣僚上殿,先於中書供狀,不敢詆斥時政,方許登對。田錫為諫官,嘗論此事,後方少息,士大夫有口者多外補。王禹稱在揚州,以詩送人云:“若見鰲頭為藉問,為言棖也減剛腸。”又丁謂留滯外甚久,及為知製誥,以啓謝時宰,有“效縝密於孔光,不言溫樹;體風流於謝客,但詠蒼苔”,是也。(捲十四)
唐小說載韓退之嘗登華山,攀緣極峻,而不能下,發狂大哭,投書與傢人別,華陰令百計取,始得下。瀋顔作《聱書》辨之,以為無此事,豈有賢者而輕命如此。予見退之《答張徹詩》,敘及遊華山事,句有“磴蘚澾拳跼,梯飈颭伶俜。悔狂已咋指,垂誡仍鎸銘。”則知小說為信,而瀋顔為妄辨也。國朝王履道《遊華山記》雲:“鐵索銅樁或扶之而過,或攀之而升,皆絶壁也。”(捲十五,下同)
邊人傳誦一詩云:“昨夜陰山吼賊風,帳中驚起紫髯翁。平明不待全師出,連把金鞭打鐵驄。”有張師雄者,西京人,好以甘言悅人,晚年尤甚,洛中號曰“蜜翁翁”。出官在邊郡,一夕,賊馬至界上,忽城中失雄所在,至曉,方見師雄重衣披裘,伏於土窟中,已癡矣。西人呼土窟為空,尋為人改舊詩以嘲曰:“昨夜陰山吼賊風,帳中驚起蜜翁翁。平明不待全師出,連着皮裘入土空。”張亢嘗謂“蜜翁翁”無可為對者,一日,亢有侄不率教令,將杖之,其侄方醉,大呼曰:“安能撻我?但堂伯伯耳。”亢笑曰:“可對蜜翁翁。”釋而不問。
唐張祜《宮詞》雲:“故國三千裏,深宮二十年。一聲《河滿子》,雙淚落君前。”天聖中,章仲昌坐訟科場,其叔郇公奏乞押歸本鄉建州,時王宗道為王邸教授最久,而殿中侍禦蕭定基發解為舉人,作《河滿子》以嘲。竜圖閣直學士王博文為三司使,自以久次,泣訴於上前,遂除為樞密副使。時人增改祜詩,以志其事曰:“仲昌故國三千裏,宗道深宮二十年。殿院一聲《河滿子》,竜圖雙淚落君前。”
楊察侍郎謫信州,及召還,有士子十二人送於境上,臨別,察即席賦詩,皆用十二事,而引諭精至,士子無能屬和者,其詩曰:“十二天之數,今宵席客盈。位如星占野,人若月分卿。極醉巫山側,聯吟嶰管清。他年為舜牧,協力濟蒼生。”
程師孟知洪州,於府中作靜堂,自愛之,無日不到。作詩題於石曰:“每日更忙須一到,夜深常是點燈來。”李元規見而笑曰:“此無乃是登溷之詩乎?”
章子平言其祖郇公初宰信州玉山縣,以憂去,服除再知玉山縣,帶京債八百千赴任。既而玉山縣數豪僧為償其債,郇公作詩謝其僧,僧以石刻之,流佈四方,而時無貶議者。玉山有舉子徐生,郇公與之遊,嘗過生,生置酒,酣,郇公作詩書於壁曰:“村醪山果簇杯盤,措大傢風總一般。今日相逢非俗客,憑君莫作長官看。”
蘇子美謫居吳中,欲遊丹陽,潘師旦深不欲其來,宣言於人,欲阻之。子美作《水調歌頭》,有“擬藉寒潭垂釣,又恐鷗鳥相猜,不肯傍青綸”之句,蓋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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