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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曹雪芹其人其書 》
曹雪芹其人其書(上)
周汝昌 Zhou Ruchang
英國的一位文壇巨匠莎士比亞,一生寫過37個劇本,塑造過三四百個人物形象。而我國的曹雪芹一部作品《紅樓夢》就包含了五六百個人物形象。曹雪芹也因《紅樓夢》而確立了他在文壇的地位。人們在欣賞、感嘆《紅樓夢》這部著作的同時,還在猜測曹雪芹這個人,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的才思、人品如何?
我國著名紅學專傢周汝昌多年來對《紅樓夢》和曹雪芹進行了係統的研究,他認為曹雪芹有很多古典文人的特點、特色。曹雪芹的長相不像《紅樓夢》裏的賈寶玉那樣面如秋月,色如黃花。他頭廣,色黑,能講故事,生性放浪,高談闊論,能做詩,他的好朋友敦誠敦敏佩服曹雪芹的就在這一點。
曹雪芹其人其書(上)
朋友們大傢好,歡迎來到文學館。一位文學巨匠留名青史,不靠他生前是否聲名顯赫,而全靠他的作品是否有永恆的藝術生命。作為讀者我們在閱讀一部名著的時候,常常喜歡猜測這個故事背後的作者是個什麽樣子,總想找出這個作者和這部書有些什麽蛛絲馬跡的聯繫。特別是對《紅樓夢》、曹雪芹,以至研究曹雪芹生平傢世的學問,成了“曹學”;研究《紅樓夢》的學問更是成了“紅學”。今年是曹雪芹逝世240周年,《在文學館聽講座》,我特意請來了85歲的紅學大師周汝昌先生,請他為我們演講《曹雪芹其人其書》,大傢歡迎。
我們今天定的題目是《曹雪芹其人其書》。這個題目很大,這題目本身很有吸引力,這就是曹雪芹本人的人格的魅力、號召力。一般人一提起曹雪芹來有一個印象。說這個人,特別是這些專傢研究者,總是一直在說,他這個史料太缺乏了,我們知道的太少,沒法講,也沒法給他做傳,這是一般的說法。
那既然如此,你就問我了,據你來說曹雪芹的史料又如何呢?我粗略地統計了一下,曹雪芹的朋友至交和他同時代的人給他留下來的,就是有關曹雪芹的詩,至少有17篇。明明白白寫明了是給曹雪芹的,再加上我們自己的所謂考證,題目裏邊雖然沒有明白寫清,這是我給曹雪芹的,實際一看內容,一加考證,說明這個是給曹雪芹的。那這樣子呢,起碼還有三首,或者說更多,那這樣加起來一起就是20首,這算少嗎?
諸位可能底下就要接着問我,你說這些史料都是什麽樣的呢?你說一說我們大傢聽一聽。這個我想在座的有的比較熟悉,曹雪芹這個人,當時他傢世的身份,他是內務府人。內務府人都是漢族血統,身份是包衣人。“包衣”是滿洲話,就是漢語的奴僕,他的身份在當時對皇傢來說,是很低的,很微賤的。雍正皇帝駡曹傢人就是下賤之人。可是,他的這部著作《紅樓夢》傳世以後,當時還是傳抄不是指那個印本,皇族重要的傢世,大概傢裏人人有一部《紅樓夢》。他們的子弟都在那裏偷偷地看,這不是公開的,不是光明正大的。說這是經典著作,像我們今天這樣的觀念概念,完全不是。可是呢,他們偷着傳抄,得花好幾十兩銀子,藏在傢裏沒人看見的時候來讀《紅樓夢》,讀完了以後非常受感動。也就是說,對於其人其書都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就像我們今天這樣一個樣子。
我剛纔說,他是包衣人,皇傢奴僕的身份。可是記載他的人都是了不起的。我舉三個,諸位聽一聽。大傢都知道清代的在關外的歷史我們不多涉及,入關以後第一位皇帝是順治,順治年紀很小,是一個小孩兒。他得找一個幫助他的,叫攝政王,滿洲名字叫多爾袞。我想這個大傢都知道,看什麽電視電影。多爾袞是曹傢的真正的旗主,就是主子。那個時候主奴的分別非常嚴格。多爾袞行九,叫九王爺,北京的朝陽區架鬆現在改做勁鬆了,那個地方有九王爺的墳墓。後來把多爾袞的墳掘出來了,那個棺材板厚有一尺。你們大概說你這樣的講曹雪芹,這叫幹什麽呀?不,我們一下子就回到主題。多爾袞是努爾哈赤就是清太祖的第九個兒子,叫九王爺。他有三幼子,有三個幼子,八王、九王、十王,八王阿濟格,“阿濟格”本身滿洲話就是小兒子,沒想到小兒子底下還有兩個,九王多爾袞,十王多鐸。我先交代這三幼子,每一個幼子的後人,大傢都敬慕稱贊我們這位曹雪芹。你看看他們都是主子,對這個奴隸發生了如此的敬佩感情,這是怎麽回事?值得我們思考。
這個歷史現象非常有趣,所謂有趣也就是說,它包含着深刻的意義。
這剛纔是說多爾袞,這個事情說起來很費事,不說不清。多爾滾是九王,那麽上面這個八王是怎麽回事呢?八王叫阿濟格,剛纔說了阿濟格的後人叫敦誠敦敏兩位弟兄。他們兩個人是曹雪芹至好的朋友,留下來的詩,主要是這兩位弟兄留下來的。你看看,這是怎麽回事,真是有趣極了,也就是說,多爾袞、阿濟格都是他們當年的主子。底下就說到十王爺,十王爺叫多鐸,多鐸的故府,他叫裕王,剛纔說阿濟格他叫英王。多鐸裕王的府在哪兒裏呢?就是北京的協和醫院,多鐸傢裏世代的管傢也姓曹,據曹傢的後人和我們的所謂考證,結合起來一看。十王府、裕王府裏邊正式的大管傢,和曹雪芹的祖輩是一傢的,都是從關外鐵嶺隨着皇傢入關來的。多鐸的後人跟曹雪芹又有什麽關係呢?大有關係,就是裕王多鐸的後人有一位叫裕瑞,“裕”就是富裕的“裕”,“瑞”就是祥瑞的“瑞”,他寫了一部書叫《棗窗閑筆》。可能他窗外有一棵大棗樹,他在那裏寫隨筆,所以他的書名叫《棗窗閑筆》。他沒事,他是宗室,可以不做事,可以拿錢兩,有飯吃。這裏邊大量地記載有關《紅樓夢》的情況,提早曹雪芹其人,曹雪芹其人的長相、脾氣、性格。衹有裕瑞給我們留下了幾句話,很生動,這個太寶貴了。我現在還沒有說它具體內容,就是說我首先要告訴大傢,你看一看,給我們留下史料的是這些人,這個驚奇不驚奇,這不是一般人。
好,曹雪芹這個人到底有什麽特點特色?大傢都希望瞭解一下,他有,有很多不尋常的特點,真是與衆不同。先說一說他的為人,我剛說那個《棗窗閑筆》,裕瑞記下來的。他的親戚就是富察氏,富察傢跟曹傢有千絲萬縷的親友關係。曹雪芹生前給富察傢做過西賓,就是當過師爺。裕瑞的長親是富察傢的人,親眼見過曹雪芹。你聽聽裕瑞怎麽描寫曹雪芹,裕瑞說,頭廣,腦袋大,色黑。這個很奇怪,曹雪芹長得不像書裏面賈寶玉,面如秋月,色如春花。說他色黑,大概我們想,裕瑞的那個長親看到曹雪芹的時候,曹雪芹已經又貧又睏,無衣無食,受風霜饑餓大概就黑了。善談,能講故事,講起來是娓娓然終日。他講一天,讓你不倦。大概大傢都圍着他,你講啊,你的《紅樓夢》最後怎麽樣了。我們想像就是這個情景,曹雪芹就說了,我給你們講,你們得給我弄點好吃的。他喜歡吃什麽呢?南酒,就是紹興酒——黃酒。他是喝那個酒,吃什麽呢?燒鴨。我也不知道曹雪芹吃的燒鴨是怎麽做的?是否就是北京全聚德的烤鴨?不一定,他沒錢吃啊。所以他纔說,你們要給我弄南酒燒鴨,我給你們講。講條件,我想那個燒鴨一定是非常好吃,我們沒有這個口福。那時候做菜,特別是旗人,那簡直考究到萬分。這是裕瑞記下來的,從來沒有第二個人能夠親眼親聞知道曹雪芹的這些細節,這是真實的,這個很寶貴,所以我先說它。
第二個比較重要了,就常州學派一個大儒。他生活的時期大概是乾嘉道三朝,他的見聞最豐富。有人拜訪他,忽然談到《紅樓夢》這個主題,那麽自然就要談曹雪芹其人。常州學派的這位大儒他叫宋翔鳳。宋翔鳳給他們講了一段故事,他在北京聽到的。這個我們都有考證,他們這些傳說都有來源,都跟旗人、內務府有直接間接的關係,都不是空穴來風。那麽他講的是什麽呢?他就說曹雪芹性放浪。他這個性格放浪,“放浪”是王羲之的《蘭亭序》裏邊用過的話,就是不拘常理。晉朝人往往有點狂放,不拘一格,不講常理。就是說他舉動言談,有些世俗人看不慣,他是這樣一個人。既然是放浪有超乎常規的這種行為,他傢長害怕了。因為他們的傢世經過那不定是多少次的政治風險。就是《紅樓夢》裏邊你看賈母的話,我嫁到你賈傢來,入了你們賈傢門54年,大驚大險我都經過來了。這都不是閑話,這都是曹傢的事,大驚大險。那個政治問題要牽連上,可以有滅門之禍,傢破人亡。傢長一看,曹雪芹這種行為,要惹禍,沒有辦法把他鎖在一個空房裏,給圈起來了。這個圈也叫“禁”,兩個字也連用,是八旗人整治他們傢的子弟,皇帝整治大臣,就是說還寬大,我不殺你,可是我得把你禁進來,圈起來,像養豬一樣。有個圈,不許你出這個圈,那叫“圈”,就是寫圈的那個“圈”字,做動詞用,叫“圈”。曹傢這個傢長不知是不是他父親,不知道,他說的是他的父輩,把他鎖在空房中。宋先生的原話說是“三年遂成此書”。他沒有辦法,他要過精神生活。就是說,他在空房裏邊開始寫小說,三年《紅樓夢》寫成了。我衹能先傳達宋先生這個原話,他是否如此整齊?整整三年?是否《紅樓夢》就是完完全全就是從進了空房,一直到出來?當然不是,那就太死看書了。這個說法我認為很重要了,就是他沒有辦法,他太痛苦了,在空房裏,大概有給他送飯的人。總得給他東西,你給我一點紙,一個筆墨,我練練字。他不能說我寫小說,你看當時的情景。他這個放浪生活到底能夠猜測都是些什麽呢?我們不能瞎編,其中有一條大概可信。就是從另外一個渠道,一個記載說曹雪芹身雜優伶,“身雜優伶”他是跟唱戲的在一起混,唱戲的,唱戲的在今天那太值得可貴可敬了,名演員,藝術傢。當時不是這樣,其賤無比,叫戲子,良傢都跟他不來往,更不要說通婚。這樣的書香子弟曹雪芹,八旗公子哥跟戲子混在一起,簡直這叫不孝行軌。
正像《紅樓夢》裏邊的賈寶玉,交結蔣玉菡、琪官,就像那樣。寶玉為什麽挨打?就是因為這個嘛,不完全是因為這個,開頭引起就是因為他交結了別的王府的一個戲子。曹雪芹不但交結戲子,他自己還粉墨登場。這個有趣極了,我們想想這個大才子,如果他在舞臺上表演起來,要轟動北京九城。我認為沒有問題,你想想他在前門外廣鶴樓,他一出臺。當時看戲的都什麽人,都是八旗貴族子弟,那還不一眼就看出來,好,這個曹雪芹,一方面佩服他那個才貌,那個藝術風格,那迷人得很;一方面馬上就傳出說這誰傢的,他怎麽幹這個。那傢長一聽,簡直受不了,趕緊把他就關起來了,是這麽回事。
這個可見是他少年時期的一種行為,到了後來他創作《紅樓夢》是否還是如此?還在空房?當然不是了,自由了。自由了他的條件如何?這個我們從另外一個方面議。也是一個詩人,他姓潘,他是南方人,他叫潘德輿。他做了一部書叫做《養一齋詩話》,這個不細說,不在我們本題。但他另外一部筆記小說,叫《金壺浪墨》,裏邊涉及到《紅樓夢》和曹雪芹。有幾句非常要緊的話說一說,他的時代當然比曹雪芹要晚一點,但是他的見聞也還是可靠的。他說曹雪芹寫《紅樓夢》的時候,窮得,他這間屋子裏邊什麽都沒有,就有一個桌子。這個桌子大概就像個小茶几似的,有筆硯,其他什麽都沒有。連做書的,今天叫做稿紙,當時連做書的紙都沒有。怎麽辦,曹雪芹就把老皇歷,就是過去廢了的,他把這個皇歷拆開了以後,這個葉子是雙面的,他這麽反過來一折,他寫字。你看看這是寫作的條件,這個把曹雪芹寫作《紅樓夢》大致的物質條件算說了一下。
其他我們所能知道的就是他能畫。他的好朋友敦誠敦敏留下來的詩裏邊,把他的能畫,好喝酒,吃酒,過去的文人總是連接在一起,曹雪芹也不例外。敦誠敦敏的詩裏邊總是把詩酒作為一幅對聯,那麽提、詠。你看看,畫、詩、做詩,敦誠敦敏佩服曹雪芹的不在其他,是在詩。首先說他的詩,其次是畫。喝酒那是另外,那是生活上,跟文藝有關,但是不是一回事。可是他們的詩裏邊,常常把這三者連在一起說。有一個對聯說是“尋詩人去留僧捨”,這什麽話?曹雪芹尋詩,他去找詩的境界,詩的材料,尋,尋找。人去,他出去了。這個人就是曹雪芹。尋詩的人,離開了傢,到外面去,西郊,到處都是詩景。留僧捨,天晚了,回不了傢,那一下子不知道跑西山哪兒去了。僧,和尚,捨就是房捨的捨。下句呢,“賣畫錢來付酒傢”。他賣畫的錢來了收入了,他這個錢做什麽用?還那酒帳,他不能每次拿幾文錢到小酒店裏去買酒,他沒錢,他賒着,他每天得大喝酒,賣了這幾張畫收集點錢,然後到酒店去還了帳。再好一下再賒,是這樣。還有說他窮得,舉傢食粥。粥是稀粥,這個時候他已經西山了,也就是說他晚期的生活裏,一直沒有脫離開這麽一個睏窮的境界。
還有什麽特點特色?高談闊論,那口才不但是講故事,跟朋友他好議論,他用了一個典,是好議論國傢大事這麽一個典。這個人大概這個嘴是好說,好談,還不服氣,專門好跟人辯論,就是雄談高論。曹雪芹在乾隆二十四五年的時候,到南方去了,敦誠敦敏非常想念他,也做詩。後來這個敦敏忽然到朋友傢去,當然也是滿洲傢。明琳傢有一個書齋叫養石軒,就是那個石頭,養石頭的書齋,他到那兒訪明琳。隔着一院子,一聽大聲高談,一聽就認出來了,雪芹,他回來了。趕緊離開這個院子跑到那個院子去,拉住。闊別了一年,想念得不得了,親切無比。就像現在人擁抱一樣,你看看,他的朋友對曹雪芹的這種感情表現是一般的嗎?如果這個人沒有魅力,不讓人那麽欽佩絶倒,他會有這麽樣的親切無比的舉動嗎?也不過一年沒見,那麽一聽聲音,哎呀,這就坐不住了,趕緊去,拉住了,呼酒。這都是原文,馬上擺上酒,呼酒,酒來,話舊事。他從南京回來,要聽他說一說他們傢南京的舊事。“秦淮風月憶繁華”,他是這麽一個人,你可見他這個心胸開光,光明磊落。
那麽我收到了很多的條,提了非常多的問題。這些問題不可能一一請周先生做答,時間不夠了。我就挑選出幾個。第一個問題,請問鬍適之對周先生研究紅學有什麽影響?起過什麽作用嗎?
回答這個問題,就是鬍適先生大傢都知道是新紅學的創始人。我呢在他可能是25年以後,人傢寫了兩篇重要的論文。我後來讀到,當學生的時候讀到,那個時候距離人傢發表論文已經25年,我纔弄紅學,當然人傢是開路人,我是受人傢影響。比如說人傢找到敦城的《四鬆堂文集》,這是個詩集的名稱,從裏邊發現了兩首極其重要的詩歌,是題給曹雪芹的。由此還證明曹雪芹實有其人,他的年代,就是我剛說的若幹的特點、特色、為人,都包含在那裏,由此大傢纔可以在進一步研究曹雪芹。
但是問題是要說到我自己,你這25年以後,你又幹什麽呢?說來十分簡單,沒有什麽了不起。就是鬍先生找到了《四鬆堂文集》,他的作者叫敦城,他還有一個哥哥叫敦敏。我剛纔已經再三再四提這兩個名字。敦敏有一部詩集子就是找不着,那麽世人都可以推理,既然敦城的詩集裏邊有這麽重要的資料,他哥哥那個裏邊哪能沒有,可能更重要。於是乎,鬍先生就費了很大的力氣尋求敦敏的這部詩集,25年沒有人做一個呼應。就是說,到底這個詩集裏有沒有,在哪兒啊,鬍先生費了一番力氣找不到,我們是否可以找一找。我是一個學生,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到圖書館一找,卡片那裏,清清楚楚敦敏《懋齋詩鈔》。哎呀,我簡直大為驚奇。驚奇第一是此書還在,第二怎麽我的那些前輩,25年裏邊你們都幹嘛,怎麽這個書發現權會落在我這個窮學生身上呢。這是當時的心情,老實跟您說。從此以後當然引起強烈的興趣。
《懋齋詩鈔》就是發現了六首明明白白題給曹雪芹的詩,我們對於曹雪芹加深了許許多多的瞭解。不但如此,我和鬍先生的來往不僅僅是說發現了資料,就是由於這個發現引起我們兩個人對曹雪芹哪年生、哪年死發生了討論。那麽我和鬍先生的同是說,我贊成自傳說,他不是寫別人,寫和珅,寫張勇、寫明珠、寫納蘭、寫傅恆,那多得很。當然我憑着一個藝術感受,不是考證,我剛纔不講了嘛,打開書一看,那就是說他自己。變相掩護我是寫自己,情同鬍先生,然後在生卒年的考證上,我們發現了分歧。
鬍先生是說,敦誠敦敏的詩都是確鑿無誤,沒有一點含糊的,三次的詩稿說曹雪芹是四十年華,活了四十歲。鬍先生非說這他要活四十歲,他怎麽能趕上曹傢當年的繁華,那個書裏邊寫的那麽多,那個熱鬧。比如說接駕,他趕不上了,所以他不能活四十歲,他把他放長五年,讓他活四十五年。這是當時我們爭論的。我說那不行,你沒有根據呀。如果真活了四十五歲,不但沒有趕上繁華,非常糟糕。那個時候正是康熙末年,曹寅也死了,曹寅身後非常荒涼,什麽都沒有,衹有一個兒子。康熙就讓他你繼承父業吧,沒想到兩年以後兒子也死了,那個傢就要分散了,康熙又說,你過個侄子吧,侄子是個小孩兒,就是曹頫。連着這纔要他做江寧織造,這簡單就是破格又破格,維護他這個傢。我說哪裏還有繁華可趕,那簡直可憐得恨,雍正抄傢的時候,曹傢剩的是幾吊錢,一捲當票。你知道那個苦處,曹傢人說不出的苦處,最後還得了罪,抄了傢,簡直弄得傢破人亡,就像《紅樓夢》裏寫的。他是寫這個,這是說從政治背景上說。一方面說,這個書就是怎麽敢明寫,不敢寫,什麽“夢幻”,什麽“真事隱去”,什麽“通靈 ”,都是這麽回事。正好您這個問題補充了我剛纔那個話沒說完。我通過這個敦敏的詩一細考證,他應該生於雍正二年,1724年4月26日。4月26日是《紅樓夢》裏面強調再三再四的,說的是什麽見花會,那是給寶玉過生日,也就是曹雪芹自己的生日。他卒於何年,他卒於乾隆28年,癸未。今年是癸未年,羊年,在生年上一直到今天還是有人堅持鬍先生那個大致相同的道理。但是您這一問,就問出來,您到底受的是鬍適的什麽影響?這是第一影響,此後的分歧,可就大了。
鬍先生認為曹傢太考究,衣食住行都是皇傢規格,子弟們又不成材,坐吃山空,自然趨勢。我說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就是我剛纔這麽一說,經過那個大驚大險,幾次接駕,怎麽是坐吃山空,自然趨勢。《紅樓夢》如果是那麽一個反映的作品,也可以說沒有什麽大價值,可看可不看。《紅樓夢》的價值正在於它那個背景,和它取的那個素材,它表現的手法高超神妙,這幾個結合起來,纔發生了所謂“紅學”。紅學不是文藝欣賞。你看看,語言多生動,它這個人物寫得多活,不是。那個是另一門學術,你從藝術原理,你去鑒賞它。我們是從文史哲三大方面來探索《紅樓夢》的意義,文史哲就是真善美。這是我跟朋友討論的結論,那是巧極了,而且這個又簡明,又重要。我今天把它說給大傢,你們聽聽有道理沒有。我們文史哲三大分類,文化的組成就是這三部分。不談到自然科學,我們說人文科學社會科學。先說史吧,史是求什麽?求真。史有假有空有虛,有空白,有模糊。我們考證探討它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真相,史是求真。哲是求善。我們中華民族的道德是什麽?不就是孔孟性善說,荀子是性惡說。曹雪芹說,正邪兩賦兩種氣,有正氣,有邪氣。你看曹雪芹那個思想,這種人聰明靈慧,在萬萬人之上。這是他的哲學,我們要探討《紅樓夢》裏邊寫的這些人,都是第一流的才華智慧。那麽你不研究思想史,哲學史,你光是看它什麽語言生動,形象鮮明,這個不行,它懂不了《紅樓夢》。然後,這文,你看,史是真,哲是善,文是美。你看看曹雪芹那個文筆美不美,所以《紅樓夢》的真價值是文史哲,大綜合。代表了中華文化,它的結果是要追求真善美,一絲不差。
周先生的一番演講對我們來說,我想是最好不過的點播。我想把“知識”兩字拆開,周先生講了,曹雪芹其人《紅樓夢》其書,那麽就是說呢,知其人,我們識其書。識其書,才能更好地知其人。兩個也是相互的,互動的。那麽以周先生可以說是國寶級大師級的紅學專傢給我們深入淺出地、生動地講這麽一堂課,對我們以後瞭解曹雪芹的傢世,研究曹雪芹的生平與他創作《紅樓夢》的關係,以及《紅樓夢》衆多的人物,以及藝術個性,我想都會是非常有啓發的,我們也會特別受益。那麽最後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感謝周汝昌先生為我們帶來的精彩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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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名傢論“紅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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