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 幽夢影 》
幽夢影
張潮 Zhang Chao
幽夢影序(一)
餘窮經讀史之餘,好覽稗官小說,自唐以來不下數百種。不但可以備考遺志,亦可以增長意識。如遊名山大川者,必探斷崖絶壑;玩喬鬆古柏者,必采秀草幽花。使耳目一新,襟情怡宕。此非頭巾能戴、章句腐儒之所知也。
故餘於詠詩譔文之暇,筆錄古軼事、今新聞,自少至老,雜着數十種。如《說史》、《說詩》、《黨鑒》、《盈鑒》、《東山談苑》、《汗青餘語》、《硯林不妄語》、《述茶史補》、《四蓮花齋雜錄》、《曼翁漫錄》、《禪林漫錄》、《讀史浮白集》、《古今書字辨訛》、《秋雪叢談》、《金陵野抄》之類,雖未雕版問世,而友人藉抄,幾遍東南諸郡,直可傲子云而睨君山矣!
天都張仲子心齋,傢積縹緗,胸羅星宿,筆花繚繞,墨沉淋漓。其所著述,與餘旗鼓相當,爭奇鬥富,如孫伯符與太史子義相遇於神亭;又如石崇、王愷擊碎珊瑚時也。
其《幽夢影》一書,尤多格言妙論。言人之所不能言,道人之所未經道。展味低徊,似餐帝漿沆瀣,聽鈞天之廣樂,不知此身在下方塵世矣。至如:
律己宜帶秋氣, 處世宜帶春氣。
婢可以當奴, 奴不可以當婢。
無損於世謂之善人,有害於世謂之惡人。
尋樂境乃學仙, 避苦境乃學佛。
超超玄着,絶勝支許清談。
人當鏤心銘肺,豈止佩韋書紳而已哉!
曼持老人餘懷廣霞製
幽夢影序(二)
心齋所著書滿傢,皆含經咀史,自出機杼,卓然可傳。是編是其一臠片羽,然三纔之理,萬物之情,古今人事之變,皆在是矣。
顧題之以夢且影雲者,吾聞海外有國焉。夜長而晝短,以晝之所為為幻,以夢之所遇為真;又聞人有惡其影而欲逃之者。然則夢也者,乃其所以為覺;影也者,乃其所以為形也耶?
廣叟辭之隱語,言無罪而聞足戒,是則心齋所為盡心焉者也。讀是編也,其可以聞破夢之鐘,而就陰以息影也夫!
江東同學弟孫緻彌題
幽夢影序(三)
張心齋先生,傢自黃山,纔奔陸海。丹榴賦就,錦月投懷;芍藥辭成,敏花作饌。蘇子瞻『十三樓外』,景物猶然;杜枚之『廿四橋頭』,流風仍在。靜能見性,洵哉人我不間而喜瞋不形!弱僅勝衣,或者清虛日來而滓穢日去。憐纔惜玉,心是靈犀;綉腹錦胸,身同丹鳳。花間選句,盡來珠玉之音;月下題詞,已滿珊瑚之笥。豈如蘭臺作賦,僅別東西;漆園著書,徒分內外而已哉!
然而繁文豔語,止才子餘能;而卓識奇思,誠詞人本色。若夫舒性情而為著述,緣閱歷以作篇章,清如夢室之鐘,令人猛省;響若尼山之鐸,別有深思。則《幽夢影》一書 誠不能已於手舞足蹈、心曠神怡也!
其雲『益人謂善,害物謂惡』感仿佛乎外王內聖之言;又謂『律己宜秋,處世宜春』,亦陶溶乎誠意正心之旨。他如片花寸草,均有會心;遙水近山,不遺玄想。息機物外,古人之糟粕不論;信手拈時,造化之精微入悟。湖山乘興,盡可投囊;風月維潭,兼供揮麈。金繩覺路,宏開入夢之毫;寶筏迷津,直渡文長之舌。以風流為道學,寓教化於詼諧。
為色為空,知猶有這個在;如夢如影,且應做如是觀。
曼持老人餘懷廣霞製
幽夢影序(四)
記曰:『和順積於中,英華發於外。』
凡文人之立言,皆英華之發於外者也。無不本乎中之積,而適與其人肖焉。是故其人賢者,其言雅;其人哲者,其言快;其人高者,其言爽;其人達者,其言曠;其人奇者,其言創;其人韻者,其言多情思。張子所云:
對淵博友如讀異書,對風雅友如讀名人詩文,對謹飭友如讀聖賢經傳,對滑稽友如閱傳奇小說。
正此意也。
彼在昔立言之人,到今傳者,豈徒傳其言哉!傳其人而已矣。今舉集中之言,有快若並州之剪,有爽若哀傢之梨,有雅若鈞天之奏,有曠若空𠔌之音;創者則如新錦出機,多情則如遊絲裊樹。
以為賢人可也,以為達人、奇人可也,以為哲人可也。譬之瀛洲之木,日中視之,一葉百形。
張子以一人而兼衆妙,其殆瀛木之影歟?
然則閱乎此一編,不啻與張子晤對,罄彼我之懷!又奚俟夢中相尋,以致迷不知路,中道而返哉!
同學弟鬆溪王 拜題
幽夢影
讀經宜鼕,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讀諸子宜秋,其緻別也;讀諸集宜春,其機暢也。
經傳宜獨坐讀,史鑒宜與友共讀。
無善無惡是聖人,善多惡少是賢者,善少惡多是庸人,有惡無善是小人,有善無惡是仙佛。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獨人也,物亦有之。如:菊以淵明為知己,梅以和靖為知己,竹以子猷為知己,蓮以濂溪為知己,桃以避秦人為知己,杏以董奉為知己,石以米顛為知己,荔枝以太真為知己,茶以盧仝、陸羽為知己,香草以靈均為知己,□(上草下專)鱸以季鷹為知己,蕉以懷素為知己,瓜以邵平為知己,雞以處宗為知己,鵝以右軍為知己,鼓以禰衡為知己,琵琶以明妃為知己。一與之訂,千秋不移。若鬆之於秦始,鶴之於衛懿,正所謂不可與作緣者也。
為月憂雲,為書憂蠹,為花憂風雨,為才子佳人憂命薄,真是菩薩心腸。
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喬木不可以無藤蘿,人不可以無癖。
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鼕聽雪聲;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山中聽鬆聲,水際聽欸乃聲,方不虛生此耳。若惡少斥辱,悍妻詬誶,真不若耳聾也。
上元須酌豪友,端午須酌麗友,七夕須酌韻友,中秋須酌淡友,重九須酌逸友。
鱗蟲中金魚,羽蟲中紫燕,可雲物類神仙。正如東方曼倩避世,金馬門人不得而害之。
入世,須學東方曼倩;出世,須學佛印了元。
賞花宜對佳人,醉月宜對韻人,映雪宜對高人。
對淵博友,如讀異書;對風雅友,如讀名人詩文;對謹飭友,如讀聖賢經傳;對滑稽友,如閱傳奇小說。
楷書須如文人,草書須如名將,行書介乎二者之間。如羊叔子緩帶輕裘,正是佳處。
人須求可入詩,物須求可入畫。
少年人須有老成之識見,老成人須有少年之襟懷。
春者天之本懷,秋者天之別調。
昔人云:「若無花月美人,不願生此世界。」予益一語雲:「若無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
願在木而為樗,願在草而為蓍,願在鳥而為鷗,願在獸而為廌,願在蟲而為蝶,願在魚而為鯤。
黃九煙先生雲:「古今人必有其偶雙。千古而無偶者,其惟盤古乎?」予謂:「盤古亦未嘗無偶,但我輩不及見耳。其人為誰?即此劫盡時最後一人是也。」
古人以鼕為三餘。予謂當以夏為三餘:晨起者,夜之餘;夜坐者,晝之餘;午睡者,應酬人事之餘。古人詩曰:「我愛夏日長」,洵不誣也。
莊周夢為蝴蝶,莊周之幸也;蝴蝶夢為莊周,蝴蝶之不幸也。
藝花可以邀蝶,纍石可以邀雲,栽鬆可以邀風,貯水可以邀萍,築臺可以邀月,種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蟬。
景有言之極幽,而實蕭索者,煙雨也;境有言之極雅,而實難堪者,貧病也;聲有言之極韻,而實粗鄙者,賣花聲也。
才子而富貴,定從福慧雙修得來。
新月恨其易沉,缺月恨其遲上。
躬耕,吾所不能,學灌園而已矣;樵薪,吾所不能,學薙草而已矣。
一恨書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臺易漏,四恨菊葉多焦,五恨鬆多大蟻,六恨竹多落葉,七恨桂、荷易謝,八恨薜、蘿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多毒。
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
山之光,水之聲,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韻緻,美人之姿態,皆無可名狀,無可執着。真足以攝召魂夢,顛倒情思。
假使夢能自主,雖千裏無難命駕,可不羨長房之縮地;死者可以晤對,可不需少君之招魂;五嶽可以臥遊,可不俟婚嫁之盡畢。
昭君以和親而顯,劉蕡以下第而傳;可謂之不幸,不可為之缺陷。
以愛花之心愛美人,則領略自饒別趣;以愛美人之心愛花,則護惜倍有深情。
美人之勝於花者,解語也;花之勝於美人者,生香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香而解語者也。
窗內人於窗紙上作字,吾於窗外觀之,極佳。
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臺上玩月。皆以閱歷之淺深,為所得之淺深耳。
吾欲致書雨師:春雨,宜始於上元節後,至清明十日前之內,及𠔌雨節中;夏雨,宜於每月上弦之前,及下弦之後;秋雨,宜於孟秋、季秋之上下二旬;至若三鼕,正可不必雨也。
為濁富不若為清貧;以憂生不若以樂死。
天下唯鬼最富:生前囊無一文,死後每饒楮鏹;天下唯鬼最尊,生前或受欺凌,死後必多跪拜。
蝶為才子之化身,花乃美人之別號。
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想得意詩文。
聞鵝聲,如在白門;聞櫓聲,如在三吳;聞灘聲,如在浙江;聞羸馬項下鈴鐸聲,如在長安道上。
一歲諸節,以上元為第一,中秋次之,五日、九日又次之。
雨之為物,能令晝短,能令夜長。
古之不傳於今者,嘯也、劍術也、彈棋也、打球也。
詩僧時復有之,若道士之能詩,不啻空𠔌足音,何也?
當為花中之萱草,毋為鳥中之杜鵑。
物之樨者,皆不可厭。為驢獨否。
女子自十四、五歲,至二十四、五歲,此十年中,無論燕、秦、吳、越,其音大都嬌媚動人;一賭其貌,則美惡判然矣。耳聞不如目見,於此益信。
尋樂境乃學仙,避苦趣乃學佛。佛傢所謂「極樂世界」者,蓋謂衆苦之所不到也。
富貴而勞悴,不若安閑之貧賤;貧賤而驕傲,不若謙恭之富貴。
目不能自見,鼻不能自嗅,舌不能自舐,手不能自握,惟耳能自聞其聲。
凡聲皆宜遠聽,惟聽琴則遠近皆宜。
目不能識字,其悶尤過於盲;手不能執管,其苦更甚於啞。
並頭聯句、交頸論文、宮中應製、歷使屬國,皆極人間樂事。
《水滸傳》,武鬆詰蔣門神雲:「為何不姓李?」此語殊妙。蓋姓實有佳有劣,如華、如柳、如雲、如蘇、如喬,皆極風韻。若夫毛也、賴也、焦也、牛也,則皆塵於目而棘於耳者也。
花之宜於目,而復宜於鼻者:梅也、菊也、蘭也、水仙也、珠蘭也、木香也、玫瑰也、蠟梅也,餘則皆宜於目者也。
花與葉俱可觀者:秋海棠為最,荷次之,海棠、酴醾、虞美人、水仙又次之。葉勝於花者,止雁來紅、美人蕉而已。花與葉俱不足觀者:紫薇也、辛夷也。
高語山林者,輒不善談市朝事。審若此,則當並廢《史》、《漢》諸書而不讀矣。蓋諸書所載者,皆古之市朝也。
雲之為物:或崔巍如山,或瀲灧如水,或如人,或如獸,或如鳥毳,或如魚鱗。故天下萬物皆可入畫,惟雲不能畫。世所畫雲,亦強名耳。
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長廉靜,傢道優裕,娶婦賢淑,生子聰慧。人生如此,可雲全福。
天下器玩之類,其製日工,其價日賤,毋惑乎民之貧也。
養花膽瓶,其式之高低大小,須與花相稱。而色之淺深濃淡,又須與花相反。
春雨如恩詔,夏雨如赦書,秋雨如輓歌。
十歲為神童,二十、三十為才子,四十、五十為名臣,六十為神仙,可謂全人矣。
武人不苟戰,是為武中之文;文人不迂腐,是為文中之武。
文人講武事,大都紙上談兵;武將論文章,半屬道聽途說。
「鬥方」止三種可取:佳詩文,一也;新題目,二也;精款式,三也。
情必近於癡而始真;纔必兼乎趣而始化。
凡花色之嬌媚者,多不甚香;瓣之千層者,多不結實;甚矣全纔之難也。兼之者,其惟蓮乎?
着得一部新書,便是千秋大業;註得一部古書,允為萬世宏功。
延名師訓子弟,入名山習舉業,丐名士代捉刀,三者都無是處。
積畫以成字,積字以成句,積句以成篇,為之文。文體日增,至八股而遂止。如古文、如詩、如賦、如詞、如麯、如說部、如傳奇小說,皆自無而有。方其未有之時,固不料後來之有此一體也。逮既有此一體之後,又若天造地設,為世必應有之物。然自明以來,未見有創一體裁新人耳目者。遙計百年之後,必有其人,惜乎不及見耳。
雲映日而成霞,泉挂岩而成瀑。所托者異,而名亦因之。此友道之所以可貴也。
大傢之文,吾愛之慕之,吾願學之;名傢之文,吾愛之慕之,吾不敢學之。學大傢而不得,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也,學名傢而不得,則是「畫虎不成反類狗」矣。
由戒得定,由定得慧,勉強漸近,自然煉精化氣,煉氣化神,清虛有何渣滓?
南北東西,一定之位也;前後左右,無定之位也。
予嘗謂二氏不可廢,非襲夫大養濟院之陳言也。蓋名山勝境,我輩每思褰裳就之,使非琳宮、梵剎,則倦時無可駐足,饑時誰與授餐?忽有疾風暴雨,五大夫果真足恃乎?又或邱壑深邃,非一日可了,豈能露宿以待明日乎?虎豹蛇虺,能保其不患人乎?又或為士大夫所有,果能不問主人,任我登陟憑吊而莫之禁乎?不特此也,甲之所有,乙思起而奪之,是啓爭端也;祖父之所創建,子孫貧,力不能修葺,其傾頽之狀,反足令山川減色矣。
然,此特就名山勝景言之耳。即城市之內,與夫四達之衢,亦不可少此一種。客遊可做居停,一也;長途可以稍憩,二也;夏之茗,鼕之薑湯,復可以濟役夫負戴之睏,三也。凡此皆就事理言之,非二氏福報之說也。
雖不善書,而筆硯不可不精;雖不業醫,而驗方不可不存;雖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備。
方外不必戒酒,但須戒俗;紅裙不必通文,但須得趣。
梅邊之石,宜古;鬆下之石,宜拙;竹傍之石,宜瘦;盆內之石,宜巧。
律己宜帶秋氣,處事宜帶春氣。
厭催租之敗意,亟宜早早完糧;喜老衲之談禪,難免常常布施。
鬆下聽琴,月下聽簫,澗邊聽瀑布,山中聽梵唄,覺耳中別有不同。
月下聽禪,旨趣益遠;月下說劍,肝膽益真;月下論詩,風緻益幽;月下對美人,情意益篤。
有地上之山水,有畫上之山水,有夢中之山水,有胸中之山水。地上者,妙在邱壑深邃;畫上者,妙在筆墨淋漓;夢中者,妙在景象變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
一日之計,種蕉;一歲之計,種竹;十年之計,種柳;百年之計,種鬆。
春雨宜讀書,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檢藏,鼕雨宜飲酒。
詩文之體,得秋氣為佳;詞麯之體,得春氣為佳。
抄寫之筆墨,不必過求其佳,若施之縑素,則不可不求其佳;誦讀之書籍,不必過求其備,若以供稽考,則不可不求其備;遊歷之山水,不必過求其妙,若因之卜居,則不可不求其妙。
人非聖賢,安能無所不知?祇知其一,惟恐不止其一,復求知其二者,上也;止知其一,因人言始知有其二者,次也;止知其一,人言有其二而莫之信者,又其次也;止知其一,惡人言有其二者,斯下之下矣。
史官所紀者,直世界也;職方所載者,橫世界也。
先天八卦,竪看者也;後天八卦,橫看者也。
藏書不難,能看為難;看書不難,能讀為難;讀書不難,能用為難;能用不難,能記為難。
求知己於朋友,易;求知己於妻妾,難;求知己於君臣,則尤難之難。
何謂善人?無損於世者,則謂之善人。何謂惡人?有害於世者,則謂之惡人。
有工夫讀書,謂之福;有力量濟人,謂之福;有學問著述,謂之福;無是非到耳,謂之福;有多聞、直、諒之友,謂之福。
人莫樂於閑,非無所事事之謂也。閑則能讀書,閑則能遊名勝,閑則能交益友,閑則能飲酒,閑則能著書。天下之樂,孰大於是?
文章是案頭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
平、上、去、入,乃一定之至理。然入聲之為字也少,不得謂凡字有四聲也。世之調平仄者,於入聲之無其字者,往往以不相合之音隸於其下。為所隸者,苟無平、上、去之三聲,則是以寡婦配鰥夫,猶之可也。若所隸之字,自有其平、上、去三聲,而欲強以從我,則是幹有夫之婦矣,其可乎?
姑就詩韻言之:如「東」「鼕」韻,無入聲者也,今人盡調之以東、董、凍、督。夫「督」之為音,當附於都、睹、妒之下。若屬之於東、董、凍,又何以處夫都、睹、妒乎?若東、都二字,具以督字為入聲,則是一婦而兩夫矣。三江無入聲者也,今人盡調之以江、講、絳、覺,殊不知「覺」之為音,當附於交、絞之下者也。緒如此類,不勝其舉。然則,如之何而後可?曰鰥者聽其鰥,寡者聽其寡,夫婦全者安其全,各不相幹而已矣。
《水滸傳》是一部怒書,《西遊記》是一部悟書,《金瓶梅》是一部哀書。
讀書最樂,若讀史書,則喜少怒多。究之,怒處亦樂處也。
發前人未發之論,方是奇書;言妻子難言之情,乃為密友。
一介之士,必有密友,密友,不必定是刎頸之交。大率雖千裏之遙,皆可相信,而不為浮言所動;聞有謗之者,即多方為之辯析而後已;事之宜行宜止者,代為籌畫决斷;或事當利害關頭,有所需而後濟者,即不必與聞,亦不慮其負我與否,竟為力承其事。此皆所謂密友也。
風流自賞,祇容花鳥趨陪;真率誰知?合受煙霞供養。
萬事可忘,難忘者名心一段;千般易淡,未淡者美酒三杯。
芰荷可食,而亦可衣;金石可器,而亦可服。
宜於耳復宜於目者,彈琴也,吹簫也;宜於耳不宜於目者,吹笙也,擫(原字厭上手下)管也。
看曉妝宜於傅粉之後。
我不知我之生前,當春秋之季,曾一識西施否?當典午之時,曾一看衛玠否?當義熙之世,曾一醉淵明否?當天寶之代,曾一睹太真否?當元豐之朝,曾一晤東坡否?千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數人則其尤甚者,故姑舉之,以概其餘也。
我又不知在隆萬時,曾於舊院中交幾名妓?眉公、伯虎、若士、赤水諸君,曾共我談笑幾回?茫茫宇宙,我今當嚮誰問之耶?
文章是有字句之錦綉,錦綉是無字句之文章,兩者同出於一原。姑即粗跡論之,如金陵,如武林,如姑蘇,書林之所在,即機杼之所在也。
予嘗集諸法帖字為詩。字之不復而多者,莫善於《千字文》,然詩傢目前常用之字,猶苦其未備。如天文之煙、霞、風、雪,地理之江、山、塘、岸,時令之春、宵、曉、暮,人物之翁、僧、漁、樵,花木之花、柳、苔、萍,鳥獸之蜂、蝶、鶯、燕,宮室之臺、欄、軒、窗,器用之舟、船、壺、杖,人事之夢、憶、愁、恨,衣服之裙、袖、錦、綺,飲食之茶、漿、飲、酌,身體之須、眉、韻、態,聲色之紅、緑、香、豔,文史之騷、賦、題、吟,數目之一、三、雙、半,皆無其字。《千字文》且然,況其它乎?
花不可見其落,月不可見其瀋,美人不可見其夭。
種花須見其開,待月須見其滿,著書須見其成,美人須見其暢適,方有實際。否則皆為虛設。
惠施多方,其書五車;虞卿以窮愁著書,今皆不傳。不知書中果作何語?我不見古人,安得不恨!
以鬆花為量,以鬆實為香,以鬆枝為麈尾,以鬆陰為步障,以鬆濤為鼓吹。山居得喬鬆百餘章,真乃受用不盡。
玩月之法,皎潔則仰觀,朦朧則宜俯視。
孩提之童,一無所知。目不能辨美惡,耳不能判清濁,鼻不能別香臭。至若味之甘苦,則不第知之,且能取之棄之。告子以甘食、悅色為性,殆指此類耳。
凡事不宜刻,若讀書則不可不刻;凡事不宜貪,若買書則不可不貪;凡事不宜癡,若行善則不可不癡。
酒可好,不可駡座;色可好,不可傷生;財可好,不可昧心;氣可好,不可越理。
文名,可以當科第;儉德,可以當貨財;清閑,可以當壽考。
不獨誦其詩讀其書,是尚友古人;即觀其字畫,亦是尚友古人處。
無益之施捨,莫過於齋僧;無益之詩文,莫甚於祝壽。
妾美不如妻賢;錢多不如境順。
創新庵,不若修古廟;讀生書,不若溫舊業。
字與畫同出一源,觀六書始於象形,則可知矣。
忙人園亭,宜與住宅相連;閑人園亭,不妨與住宅相遠。
酒可以當茶,茶不可以當酒;詩可以當文,文不可以當詩;麯可以當詞,詞不可以當麯;月可以當燈,燈不可以當月;筆可以當口,口不可以當筆;婢可以當奴,奴不可以當婢。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間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也。
不得以而諛之者,寧以口,毋以筆;不可耐而駡之者,亦寧以口,毋以筆。
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盡屬多情;紅顔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盡屬紅顔;能詩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盡屬能詩。
梅令人高,蘭令人幽,菊令人野,蓮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豔,牡丹令人豪,蕉與竹令人韻,秋海棠令人媚,鬆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
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樂莫如琴,在動物莫如鵑,在植物莫如柳。
妻子頗足纍人,羨和靖梅妻鶴子;奴婢亦能供職,喜志和樵婢漁奴。
涉獵雖曰無用,猶勝於不通古今;清高固然可嘉,莫流於不識時務。
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吾無間然矣。
蠅集人面,蚊嘬人膚,不知以人為何物?
有山林隱逸之樂,而不知享者,漁樵也,農圃也,緇黃也;有園亭姬妾之樂,而不能享、不善享者,富商也,大僚也。
黎舉雲:「欲令梅聘海棠,棖子臣櫻桃,以芥嫁筍,但時不同耳。」予謂物各有偶,儗必於倫,今之嫁娶,殊覺未當。如梅之為物,品最清高;棠之為物,姿極妖豔。即使同時,亦不可為夫婦。不若梅聘梨花,海棠嫁杏,櫞臣佛手,荔枝臣櫻桃,秋海棠嫁雁來紅,庶幾相稱耳。至若以芥嫁筍,筍如有知,必受河東獅子之纍矣。
五色有太過,有不及,惟黑與白無太過。
許氏《說文》分部,有止有其部,而無所屬之字者,下必註云:「凡某之屬,皆從某。」贅句殊覺可笑,何不省此一句乎?
閱《水滸傳》,至魯達打鎮關西,武鬆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樁極快意事,方不枉在生一場;即不能有其事,亦須着得一種得意之書,庶幾無憾耳。
春風如酒,夏風如茗,秋風如煙,鼕風如薑芥。
冰裂紋極雅,然宜細,不宜肥。若以之作窗欄,殊不耐觀也。
鳥聲之最佳者:畫眉第一,黃鸝、百舌次之。然黃鸝、百舌,世未有籠而畜之者,其殆高士之儔,可聞而不可屈者耶。
不治生産,其後必致纍人;專務交遊,其後必致纍己。
昔人云:「婦人識字,多緻誨淫。」予謂此非識字之過也。蓋識字則非無聞之人,其淫也,人易得而知耳。
善讀書者,無之而非書:山水亦書也,棋酒亦書也,花月亦書也。善遊山水者,無之而非山水:書史亦山水也,詩酒亦山水也,花月亦山水也。
園亭之妙在邱壑佈置,不在雕繪瑣屑。往往見人傢園亭,屋脊墻頭,雕磚鏤瓦。非不窮極工巧,然未久即壞,壞後極難修葺。是何如樸素之為佳乎?
清宵獨坐,邀月言愁;良夜孤眠,呼蛩語恨。
官聲采於輿論,豪右之口與寒乞之口,俱不得其真;花案定於成心,豔媚之評與寢陋之評,概恐失其實。
胸藏邱壑,城市不異山林;興寄煙霞,閻浮有如蓬島。
梧桐為植物中清品,而形傢獨忌之,甚且謂「梧桐大如鬥,主人往外走。」若竟視為不祥之物也者。夫翦桐封弟,其為宮中之桐可知。而卜世最久者,莫過於周。俗言之不足據,類如此夫!
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好飲者,不以寒暑改量;喜讀書者,不以忙閑作輟。
蛛為蝶之敵國,驢為馬之附庸。
立品,須發乎宋人之道學;涉世,須參以晉代之風流。
古謂禽獸亦知人倫。予謂匪獨禽獸也,即草木亦復有之。牡丹為王,芍藥為相,其君臣也;南山之喬,北山之梓,其父子也;荊之聞分而枯,聞不分而活,其兄弟也;蓮之並蒂,其夫婦也;蘭之同心,其朋友也。
豪傑易於聖賢,文人多於才子。
牛與馬,一仕而一隱也;鹿與豕,一仙而一凡也。
古今至文,皆以血淚所成。
情之一字,所以維持世界;纔之一字,所以粉飾乾坤。
孔子生於東魯,東者生方。故禮樂文章,其道皆自無而有。釋迦生於西方,西者死地。故受想行識,其教皆自有而無。
有青山方有緑水,水惟藉色於山;有美酒便有佳詩,詩亦乞靈於酒。
嚴君平,以卜講學者也;孫思邈,以醫講學者也;諸葛武侯,以出師講學者也。
人則女美於男,禽則雄華於雌,獸則牝牡無分者也。
鏡不幸而遇嫫母,硯不幸而遇俗子,劍不幸而遇庸將,皆無可奈何之事。
天下無書則已,有則必當讀;無酒則已,有則必當飲;無名山則已,有則必當遊;無花月則已,有則必當賞玩;無才子佳人則已,有則必當愛慕憐惜。
秋蟲春鳥,尚能調聲弄舌,時吐好音。我輩搦管拈毫,豈可甘作鴉鳴牛喘?
媸顔陋質,不與鏡為仇者,亦以鏡為無知之死物耳。使鏡而有知,必遭撲破矣。
吾傢公藝,恃百忍以同居,千古傳為美談。殊不知忍而至於百,則其家庭乖戾睽隔之處,正未易更僕數也。
九世同居,誠為盛事,然止當與割股廬墓者,作一例看,可以為難矣,不可以為法也,以其非中庸之道也。
作文之法:意之麯折者,宜寫之以顯淺之詞;理之顯淺者,宜運之以麯折之筆;題之熟者,參之以新奇之想;題之庸者,深之以關係之論。至於窘者舒之使長,縟者刪之使簡,俚者文之使雅,鬧者攝之使靜,皆所謂裁製也。
筍為蔬中尤物,荔枝為果中尤物,蟹為水族中尤物,酒為飲食中尤物,月為天文中尤物,西湖為山水中尤物,詞麯為文字中尤物。
買得一本好花,猶且愛護而憐惜之,矧其為解語花乎!
觀手中便面,足以知其人之雅俗,足以識其人之交遊。
水為至污之所會歸,火為至污之所不到,若變不潔為至潔,則水火皆然。
貌有醜而可觀者,有雖不醜而不足觀者;文有不通而可愛者,有雖通而極可厭者。此未易與淺人道也。
遊玩山水亦復有緣,苟機緣未至,則雖近在數十裏之內,亦無暇到也。
貧而無諂,富而無驕,古人之所賢也;貧而無驕,富而無諂,今人之所少也。足以知世風之降矣。
昔人欲以十年讀書,十年遊山,十年檢藏。予謂檢藏盡可不必十年,衹二、三載足矣,若讀書與遊山,雖或相倍蓰,恐亦不足以償所願也,必也如黃九煙前輩之所云:「人生必三百歲而後可乎!」
寧為小人之所駡,毋為君子之所鄙;寧為盲主司之所擯棄,毋為諸名宿之所不知。
傲骨不可無,傲心不可有;無傲骨則近於鄙夫,有傲心不得為君子。
蟬為蟲中之夷齊,蜂為蟲中之管晏。
曰「癡」、曰「愚」、曰「拙」、曰「狂」,皆非好字面,而人每樂居之;曰「姦」、曰「黠」、曰「強」、曰「佞」反是,而人每不樂居之。何也?
唐虞之際,音樂可感鳥獸,此蓋唐虞之鳥獸,故可感耳。若後世之鳥獸,恐未必然。
痛可忍,而癢不可忍;苦可耐,而酸不可耐。
鏡中之影,着色人物也;月下之影,寫意人物也;鏡中之影,鈎邊畫也;月下之影,沒骨畫也;月中山河之影,天文中地理也;水中星月之象,地理中天文也。
能讀無字之書,方可得驚人妙句;能會難通之解,方可參最上禪機。
若無詩酒,則山水為具文;若無佳麗,則花月皆虛設。
才子而美姿容,佳人而工著作,斷不能永年者。匪獨為造物之所忌,蓋此種原不獨為一時之寶,乃古今萬世之寶,故不欲久留人世,以取褻耳。
陳平封「麯逆侯」,《史》、《漢》註皆云:「音去遇。」予謂此是北人土音耳。若南人四音俱全,似仍當讀作本音為是。
古人四聲俱備,如「六」「國」二字,皆入聲也。今梨園演《蘇秦劇》,必讀「六」為溜,讀「國」為鬼,從無讀入聲者。然考之《詩經》,如「良馬六之」,「無衣六兮」之類,皆不與去聲協,而協祝、告、燠。「國」字皆不與上聲協,而協入、陌、質韻。則是古人似亦有入聲,未必盡讀「六」為溜,讀「國」為鬼也。(此則之協,原文為左口右十口十,協的古字)
閑人之硯,固欲其佳,而忙人之硯,尤不可不佳;娛情之妾,固欲其美,而廣嗣之妾,亦不可不美。
如何是獨樂樂?曰鼓琴;如何是與人樂樂?曰弈棋;如何是與衆樂樂?曰馬吊。
不待教而為善為惡者,胎生也;必待教而後為善為惡者,卵生也;偶因一事之感觸,而突然為善為惡者,濕生也;前後判若兩截,究非一日之故者,化生也。
凡物皆以形用,其以神用者,則鏡也,符印也,日晷也,指南針也。
才子遇才子,每有憐纔之心;美人遇美人,必無惜美之意。我願來世托生為絶代佳人,一反其局而後快。
予嘗欲建一無遮大會,一祭歷代才子,一祭歷代佳人。俟遇有真正高僧,即當為之。
聖賢者,天地之替身。
天極不難做,衹須生仁人、君子、有纔德者,二、三十人足矣。君一、相一、塚宰一,及諸路總製撫軍是也。
擲升官圖,所重在德,所忌在贓。何一登仕版,輒與之相反耶?
動物中有三教焉:蛟竜麟鳳之屬,近於儒者也;猿狐鶴鹿之屬,近於仙者也;獅子牯牛之屬,近於釋者也。植物中有三教焉:竹梧蘭蕙之屬,近於儒者也;蟠桃老桂之屬,近於仙者也;蓮花薝蔔之屬,近於釋者也。
佛氏雲:「日月在須彌山腰。」果爾,則日月必是遶山橫行而後可,苟有升有降,必為山巔所礙矣。又云:「地上有阿耨達池,其水四出,流入諸印度。」又云:「地輪之下為水輪,水輪之下為風輪,風輪之下為空輪。」餘謂此皆喻言人身也,須彌山喻人首,日月喻兩目,池水四出喻血脈流動,地輪喻此身,水為便溺,風為泄氣,此下則無物矣。
蘇東坡〈和陶詩〉,尚遺數十首,予嘗欲集坡句以補之,苦於韻之弗備而止。如〈責子詩〉中:「不識六與七,但覓梨與慄。」「七」字、「慄」字,皆無其韻也。
予嘗偶得句,亦殊可喜,惜無佳對,遂未成詩。其一為「枯葉帶蟲飛」,其一為「鄉月大於城」,姑存之,以俟異日。
「空山無人,水流花開」二句,極琴心之妙境;「勝固欣然,敗亦可喜」二句,極手談之妙境;「帆隨湘轉,望衡九面」二句,極泛舟之妙境;「鬍然而天,鬍然而帝」二句,極美人之妙境。
鏡與水之影,所受者也;日與燈之影,所施者也。月之有影,則在天者為受,而在地者為施也。
水之為聲,有四:有瀑布聲,有流泉聲,有灘聲,有溝澮聲。風之為聲,有三:有鬆濤聲,有秋葉聲,有波浪聲。雨之為聲,有二:有梧葉荷葉上聲,有承檐溜竹筩中聲。
文人每好鄙薄富人,然於詩文之佳者,又往往以金玉、珠璣、錦綉譽之,則又何也?
能閑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閑。
先讀經,後讀史,則論事不謬於聖賢;既讀史,復讀經,則觀書不徒為章句。
居城市中,當以畫幅當山水,以盆景當苑囿,以書籍當朋友。
鄉居須得良朋始佳。若田夫樵子,僅能辨五穀而測晴雨,久且數,未免生厭矣。而友之中,又當以能詩為第一,能談次之,能畫次之,能歌又次之,解觴政者又次之。
玉蘭,花中之伯夷也;葵,花中之伊尹也;蓮,花中之柳下惠也。鶴,鳥中之伯夷也;雞,鳥中之伊尹也;鶯,鳥中之柳下惠也。
無其罪而虛受惡名者,蠹魚也;有其罪而恆逃清議者,蜘蛛也。
臭腐化為神奇,醬也、腐乳也、金汁也;至神奇化為臭腐,則是物皆然。
黑與白交,黑能污白,白不能掩黑;香與臭混,臭能勝香,香不能敵臭;此君子小人相攻之大勢也。
「恥」之一字,所以治君子;「痛」之一字,所以治小人。
鏡不能自照,衡不能自權,劍不能自擊。
古人云:「詩必窮而後工。」蓋窮則與多感慨,易於見長耳。若富貴中人,既不可憂貧嘆賤,所談者不過風雲月露而已,詩安得佳?苟思所變,計惟有出遊一法。即以所見之山川風土物産人情,或當瘡痍兵燹之餘,或值旱潦災祲之後,無一不可寓之詩中。藉他人之窮愁,以供我之詠嘆,則詩亦不必待窮而後工也。
幽夢影跋
一
抱異疾者多奇夢 , 夢所未到之境 , 夢所未見之事 , 以心為君主之官邪幹之故如此 , 此則病也 , 非夢也。至若夢木橕天 , 夢河無水 , 則休咎應之 ; 夢牛尾夢蕉鹿 , 則得失應之。此則夢也 , 非病也。心齋之《幽夢影》 , 非病也 , 非夢也 , 影也。影者維何 ? 石火之一敲 , 電光之一瞥也。東坡所謂一掉頭時生老病 , 一彈指頃去來今也。昔人云芥子納須彌 , 而心齋則於倏忽備古今也。此因其心閑手閑 , 故弄墨如此之閑適也。心齋蓋長於勘夢者也 , 然而未可嚮癡人說也。
寓東淘香雪齋江之蘭草。
二
餘習聞《幽夢影》一書 , 着墨不多 , 措詞極雋 , 每以未獲一讀為恨事。客秋南沙顧耐圃茂纔示以鈔本 , 展玩之餘 , 愛不釋手。所惜尚有殘闕 , 不無餘憾。今從同裏袁翔甫大令處見有劉君式亭所贈原刊之本 , 一無遺漏 , 且有同學諸君評語 , 尤足令人尋繹。間有未評數條 , 經大令一一補之 , 功媲媧皇 , 允稱全璧。爰乞重付手民 , 冀可流傳久遠。大令欣然曰 : 『諾。』故略其巔末雲。
光緒五年歲次已卯鼕十月仁和葛元煦理齋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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