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清代三傢詩說簡析   》 清代三傢詩說簡析      張力夫 Zhang Lifu

  清代詩之理論隨着詩話發展達到空前的高峰,出現了不少詩論之集大成者,如王士禎、瀋德潛、袁枚。
  
  王士禎與神韻說
  
  王士禎論詩崇尚風雅。同時他又說:“為詩要先從風緻入手,久之要造於平淡。”做詩要先求有風緻,最終要造和平淡遠之風緻,這是他推崇的詩之最高境界,也就是他所提倡的神韻境界。王士禎在《分甘餘話》中提到:“或問‘不着一字。盡得風流’之說。答曰:太白詩‘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雲。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餘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明朝挂帆席,楓葉落紛紛。’襄陽(孟浩然)詩‘挂席幾千裏,名山都未逢。泊舟潯陽郭,始見香爐峰。常讀遠公傳,永懷塵外蹤。東林不可見,日暮空聞鐘。’詩至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挂角,無跡可求’,畫傢所謂逸品是也。”這裏提到的“不着一字,盡得風流。”和“羚羊挂角,無跡可求。”就是神韻說的重要概念。王士禎論詩受唐代司空圖、宋代嚴羽的影響,講究興寄和神趣,講究“味在酸鹹之外。”意思是做詩要不露痕跡,不可膚淺直白,又不可雕琢太過,“近之不浮,遠之無盡,神到不可湊泊。”通俗點講就是不即不離,一切恰到好處,能令人回味無荊王維的五言詩也是王士禎極力推崇的對象:“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小詩優遊不迫地描寫芙蓉花在幽𠔌中自開自落,表面來看,作者並沒有直接流露什麽情緒,但在這朦朧、空寂的境界中,某種出世的寄托藴藉其中,情景融為一體,象外有象,味外有味。這就是所謂“羚羊挂角,無跡可求。”再看王士禎自己的作品:“危棧飛流萬仞山,戍樓遙指暮雲間。西風忽送瀟瀟雨,滿路槐花出故關。”(《雨中度故關》)境界也是空靈含蓄,朦朧淡遠,亦是他倡導神韻之說的自我實踐。
  
  神韻說側重於以禪、道為主的出世哲學為其理論背景,既體現出中國文化傳統的影響,也體現出在藝術上超功利、超世俗的唯美主義傾嚮。但神韻說強調做詩要註重韻味,強調弦外之音、味外之旨,也確實道出了詩詞藝術最本質的特點。
  
  瀋德潛與格調說
  
  與王士禎神韻理論受禪道影響不同,瀋德潛論詩主張尊崇孔子興觀群怨之說,追求溫柔敦厚的儒雅詩風,其格調說受到明代提倡復古的李夢陽等前後七子影響。他說:“詩之為道,可以理性情,善倫物,感鬼神,社教邦國,應對諸侯,用如此,其重也。”(《說詩語》)
  
  什麽是格調?格,體格和氣格;調,聲調和情調。體格聲調屬於外在,氣格情調屬於內在,格要高古,調要響亮。實際創作中內在、外在並非涇渭分明,而是相互依存影響。體格、聲調正是氣格、情調的外在表現。瀋德潛不反對王士禎的神韻說,也認為衝和淡遠之風是一種很高的境界,但又認為宜拓開眼界,衝淡衹是詩之風格的一種,雄渾高古纔是詩之最高境界。衝和淡遠講究含蓄,雄渾高古講究沉鬱,實際上為詩都強調藴藉而有言外之意。王士禎推尊王維、孟浩然,而瀋德潛則推尊漢魏和杜甫。因為風格上漢魏高古,而老杜沉雄。再套用王國維的境界說,王士禎追求的是優美之境,而瀋德潛推尊的是壯美之境。優美之詩講究優遊不迫,氣韻清遠衝淡,壯美之詩講究沉着痛快,氣格高古雄渾。古人云:“詩以氣韻清高深眇者絶,以格力雅健雄豪者勝。”這兩句用來區分王士禎和瀋德潛的詩論觀點,再合適不過。順便提一下,氣韻的概念一般來說偏於柔美,有清濁之分,而氣格的概念偏於雄健,有高卑之分。古人言詩經常有氣清、氣濁、格高、格卑之論,就是這個道理。
  
  他又說:“詩貴性情,亦須論法。亂雜而無章,非法也。然所謂法者,行所不得不行,止所不得不止,而起伏照應、承接轉換,自神明變化於其中。若泥定此處應如何,彼處應如何,不聽意運法,轉以意從法,則死法矣。試看天地間,水流雲在,月到風來,何處著得死法?”從這段言論看,他並非一味復古泥古者,做詩強調活法,不贊成墨守成規。不過博學的他認為,體格、風格到盛唐已經全部具備,衹有嚮最高水平的漢魏、盛唐學習,學習他們的格高調響,才能達到那種雄渾、高古、深沉的境界。如何能格高調響?瀋德潛從古人作品中提煉出一套指導創作的方法、規矩,即法度。對於學詩者來說,這些論述很有參考價值。如他論七絶作法時談到:“七言絶句,以語近情遙,含吐不露為主。衹眼前景口頭語,而有弦外音味外味,使人神遠,太白有焉。”這和王士禎的神韻說相近,並道出七絶可師法李白的觀點。再如他論歌行體創作時談到:“歌行起步,宜高唱入雲,有黃河落天走東海之勢。以下隨手波折,隨步換形,蒼蒼莽莽中自有灰綫蛇蹤,蛛絲螞跡。使人眩其奇變,仍服其警嚴。至收結處,紆徐而來者,防其平衍,須作鬥健語以止之。一往峭折者,防其氣促,不妨作悠揚搖曳語以送之,不可以一格論。”這段言論較為精闢地總結了歌行的作法,雖然不必處處拘泥,但使人在創作中有了大體的依據和入門途徑,且確有道理。如李白“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的起法就有瀋德潛所謂“起句高唱入雲”之勢。
  
  袁枚與性靈說
  
  袁枚反對當時盛行的瀋德潛格調說,以及推崇宋詩的翁方綱的肌理說。他肯定興觀群怨的詩觀,但對溫柔敦厚之說不以為然:“禮記一書,漢人所述,未必皆聖人之言。即如溫柔敦厚四字,亦不過詩教之一端,不必篇篇如是。”(《答瀋大宗伯論詩書》)他把詩人的真情、個性突出放在首位,對當時傾嚮於復古的格調派、肌理派詩風,都起到一定的矯枉作用,也表現出袁枚那種對正統敢於懷疑和挑戰的進步精神。對於王士禎的神韻說,袁枚也談了意見,認為講究神韻是不錯的,但羚羊挂角,無跡可求,不過是詩中一格,衹適用於小詩,若是長篇巨製之作,就要像“長江黃河般一瀉千裏”,神韻說所謂弦外之響就派不上用常這其實和瀋德潛對神韻的見解有相似之處。總之,在袁枚眼裏,神韻、格調等理論都有缺陷,某些地方甚至是一派鬍言,做詩“都因於性靈,不在堆垛。”再看他如下言論:“不學古人,法無一可。竟似古人,何處著我。”(《續詩品》)“詩有人無我,是傀儡也”“人閑居時一刻不可無古人,落筆時一刻不可有古人。平居有古人,學問方深,落筆無古人,精神始出。”(《隨園詩話》)綜上,袁枚性靈說大意已然明朗,那就是做詩要有性情(個性)、有靈機(感悟)、有新意。平時要多研究古人,積纍學問,而落筆時則提倡“有我”之真率精神,反對堆砌典故和處處模仿古人的形式主義。不可“抱杜韓以凌人,仿王孟以矜高。”要有感而發、貼近現實,要生動自然、清新有趣,即使語言通俗一些也不是詩的毛玻袁枚自己也創作了不少作品,錄一首《溫泉》以見其性靈:“華清宮外水如湯,洗過行人流出墻。一樣溫存款寒士,不知世上有炎涼。”詩的語言通俗曉暢,但運筆巧妙,別有機心。可算是袁枚的代表之作。
  
  如果說瀋德潛代表着當時官方的審美格調,而袁枚則代表着一種市民階層的審美情趣;王士禎、瀋德潛代表着一種為詩的古雅典麗之風,袁枚則代表着一種清新通俗之風。(作者單位:中國詩詞雜志社)
  光明日報 張力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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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三傢詩說簡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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