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论史评 讀通鑒論   》 秦始皇      王夫之 Wang Fuzhi

《讀通鑒論》是王夫之畢其一生心血,從69歲開始動筆寫作,在其逝世前纔完成的一部史論。它藉引司馬光《資治通鑒》所載史實,係統地評論自泰至玉代之間漫長的封建社會歷史,分析歷代成敗興亡,盛哀得失,褒隊物,總結經驗,引纔鑒今.探求歷史發展進化規律,尋求民族復興的大免全書約60餘萬字,分為50捲,每捲之中,以朝代為別;每代之中,以帝王之號為目,共船目,目下又分作一個個專題;另在“捲末”附有“敘論”四篇。該書文采飛揚,議論縱橫,新見選出,論點精到,堪稱傳統史論中最係統、最精彩的傑作,同時也全面地反映了王夫之進步的歷史現和政治思想傾嚮。 “推本得失之原,立一成之型” 《讀通鑒論》是明末清初卓越思想傢王夫之有關古史評論的代表作之一。 作者 王夫之,字而農,號薑齋,湖南衡陽人,晚年隱居衡陽石船山,學者尊稱為船山先生。生於明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崇禎十五年(1642年)壬午科舉人。明亡後參加南明抗清鬥爭,後來放棄政治活動,退隱鄉閭間,在極艱苦的條件下,以著述終其身,共計成書數十種,達300餘捲。 《讀通鑒論》是王夫之閱讀司馬光的歷史巨著《資治通鑒》的筆記,全書30捲,其中秦1捲,西漢4捲,東漢4捲,三國1捲,晉4捲,宋、齊、梁、陳、隋各1捲,唐8捲,五代3捲,另附《敘論》4篇為捲末。 這不是一部單純的歷史著作。首先,它是閱讀另一部歷史巨著的筆記,其中每一節都是針對《通鑒》所記的某一段史實而發的議論,如果不參照《資治通鑒》而單讀《讀通鑒論》,就會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其次,這部書是一個思想傢的歷史沉思錄。它既折射了明清之際那段血與火的歷史之光,又積澱了一個當時心境極為痛苦與矛盾的思想傢的深邃反思。所以,總體水平遠超出一般史書。 王夫之是一個忠於明王朝,又具有濃厚漢民族意識的文人。對於明亡於清這一事實,他從其字裏行間透溢出痛苦和悲憤。但是,他並沒有簡單地藉古史來發泄自己的民族義憤,而是希望“推本得失之原”,“立一成之型”,所以,其史論具有巨大的現實感。明亡後,若幹史學家探討其滅亡原因,或批評政治混亂,或分析制度弊端,或抨擊君主專製及其流弊,深度不一。其中,以黃宗羲的《明夷待訪錄》為代表的批判專製君主制度的思想最為深刻。王夫之與大多數史學家不同,他不僅具有這種現實感,而且能將其與歷史的沉思融合起來,試圖從中總結出更高層次的歷史哲學來。 首先,他清醒地反觀自身,認為“夷狄之蹂躪中國,亦非必有固獲之心,中國致之耳。”於是他在《讀通鑒論》中,批評君主與大臣聚斂財富,批評君主貪巧自矜濫殺忠良,批評姦臣敗壞綱紀使國傢衰微,批評大臣擁兵自重強枝弱幹,批評學風日衰邪說日盛,批評縱客商賈捨本逐末,批評姦臣引狼入室屈膝投降……批評幾乎涉及到歷代王朝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在他心目中,前朝舊事衹不過是明朝現實而已。 其次,在歷史的沉思中,王夫之得到了一個啓示,就是“事隨勢遷而法必變”。他從遠古人類的“異於禽獸無幾”與今天人類文明中看到了“世益降,物益備”;從三代的“瀋酗”、“淫奔”、“黷貨”與唐代的“天下帖然受治”中看到了今未必不如昔;從三代的封建諸侯與秦始皇改郡縣製的成功中看到了“勢相激而理隨以易”。歷史的變化使王夫之得出了一個哲理性的結論:“勢之順者,即理之當然者矣”,也就是說,順應歷史潮流的就是合理的。 “理勢合一”、“理因乎勢”是王夫之在歷史沉思中得出的最有光彩的結論。“變”是這個歷史哲學的核心。正是在此思想指導下,王夫之批判了封建史學中最要害的命題“正統論”,“統者,合而不離,續而不絶之謂也”,就是說,所謂“統”是統一了國傢並能較長久地持續下去的政權,不論是靠武力統一的,還是靠陰謀“篡弒”而來的,衹要它順應了大勢,使國傢“合而不離,續而不絶”,就是合理的、正統的,並不在乎它姓李還是姓趙。他說:“論之不及正統者,何也? 曰,正統之說,不知其所自昉也。自漢之亡,曹氏、司馬氏乘之,以竊天下,而為之名曰禪。於是為之說曰,必有所承以為統,而後可以為天子,義不相授受而強相綴係,以揜篡奪之跡,抑假鄒衍之邪說,與劉歆歷傢之緒論,文其詖辭,要豈事理之實然哉。”史書從朱熹著成《通鑒綱目》以後,正統的爭論已成為封建史學家所最關心的事,甚至影響到宋、遼、金三史的修撰,遲遲未能定稿。而王夫之此說完全粉碎了那些一無可取的謬論。如果說黃宗羲是從明代政治、經濟、文化的現實出發得出了批判明朝君主專製的理論,那麽,王夫之則是從歷史的不斷變化發展中得到了這一思想。千百年來,天不變道亦不變,宋元以來,為一傢一姓而爭正統的喧吵熱鬧非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成則為王、為神、為聖,便是得天命、當正統,永遠私有天下,無人敢說不字。而黃宗羲、王夫之卻否定了這天經地義的結論,從歷史變化上指出了順應“勢”者纔合天理,無疑是一個進步。 當然,歷史遺留的負擔畢竟太沉重了,傳統文化在他身上積澱的畢竟太深厚了,當這位思想傢在進行歷史沉思時,常常不自覺地沿襲了傳統歷史觀與道德觀,陷入傳統的保守觀念之中。如他認為封建君主不能變,能變的衹是具體的措施與制度;封建思想觀念不能變,能變的衹是個別的方法與觀點,這便成了王夫之思想中一個永遠難以擺脫的矛盾。他理智上承認“勢之所趨”即“理”這一哲學命題,但感情上卻不能接受真正撲面而來的“勢”。他駡與正統理學相左的學派,如宋代的蘇學、浙學及明代李贄等人的異端史學,指斥李贄的《藏書》為害尤烈。當張獻忠請他加入起義隊伍時,他“剺面傷腕,誓死不肯”,而清兵南下時,他卻舉兵反抗,將民族大義與忠君思想糅在一起。所以,在閱讀《讀通鑒論》時,既要註意到他表露的進步史學思想,也不能忽視那些阻礙這種思想升華的種種保守因素。 書評 《讀通鑒論》是王夫之晚年係統的史論代表作之一。作者認真研讀了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結合當時的社會政治現實,總結歷史經驗,有感而發,隨事闡述自己的見解、主張和思想認識。對歷史上的治亂興衰作了多方面的評論。全書約六十餘萬字,按朝代分為三十捲,捲末又附有《敘論》,沒有篇題。 全書內容豐富,集中表現了作者發展進化的歷史觀。他痕恨明王朝的腐敗政治,主張改革;反對分裂,主張國傢統一,反對民族壓迫;還以樸素的唯物主義對宋明以來的唯心主義道學進行了批判。作者有意識地把評史與論政治結合起來。他認為“讀古人之書”必須“揣當今之爭”,才能“為治之資”。因此王夫之的史論著作不僅貫穿着他的史學思想理論,也滲透了他的政治思想理論。 在對宋、明理學家厚古薄今,推崇“三代盛世”,妄稱三代以下“人欲橫流”、主張“法先王”的復古倒退思想進行批判時,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指出唐虞以前完全處於未開化的野蠻狀態,而三代則是“國少而君多……暴君橫取”,人民“稭面鳩刑,衣能結而食草木”,社會落後生活艱苦,根本也不是值得嚮往的盛世《讀通鑒論》捲二十。“世益降,物益備”《讀通鑒論》捲十九,隨着歷史的發展,物質生活纔日益豐富起來,歷史是不斷發展進步的,古代的辦法是治理古代天下的,不一定能通用於今天,沒有一成不變的制度法令和治國之道,必須“趨時更新”,“事隨勢遷而法必變”。 在對歷史發展的認識上,《讀通鑒論》指出“生有生之理,死有死之理,治有治之理,亂有亂之理,存有存之理,亡有亡之理。天者,理也,其命,理之流行者也……。違生之理,淺者以病,深者以死。人不自知而自取之,而自昧之……夫國傢之治亂存亡,亦如此而已矣。”捲二十四國傢的治亂存亡與人的生死壽夭一樣都有自己的規律,並且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被人所認識和掌握的。基於這種思想認識,作者認為秦始皇廢除分封行郡縣,是歷史進步和歷史發展趨勢的必然結果,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秦代以下,郡縣製“垂二千年而弗能改矣,合古今上下皆安之,勢之所趨,豈非理而能然哉?”捲一,被分封行郡縣變革的成功是順應了“勢之所趨”,符合“理”——歷史發展客觀規律的結果。作者還進一步帶證地指出“秦以私天下之心而罷侯置守,而天假其私而行其大公”捲一,秦始皇是出於“私天下”的動機而實行郡縣製的,而歷史規律的必然性又恰恰是通過秦始皇主觀動機這一偶然性體現出來的。 此外《讀通鑒論》一書在分析評論歷史人物、歷史事件時,多有獨到見解和中肯意見,又能一一例舉,但也有其局限,作者同情農民的疾苦,痛恨反動統治的腐敗,主張改革,但其認識還局限於對原有制度的改良,沒有認識到從根本上改變封建制度的必要。
秦始皇 〖一〗 兩端爭勝,而徒為無益之論者,辨封建者是也。郡縣之製,垂二千年而弗能改矣,合古今上下皆安之,勢之所趨,豈非理而能然哉?天之使人必有君也,莫之為而為之。故其始也,各推其德之長人、功之及人者而奉之,因而尤有所推以為天子。人非不欲自貴,而必有奉以為尊,人之公也。安於其位者習於其道,因而有世及之理,雖愚且暴,猶賢於草野之罔據者。如是者數千年而安之矣。疆弱相噬而盡失其故,至於戰國,僅存者無幾,豈能役九州而聽命於此數諸侯王哉?於是分國而為郡縣擇人以尹之。郡縣之法,已在秦先。秦之所滅者六國耳,非盡滅三代之所封也。則分之為郡,分之為縣,俾纔可長民者皆居民上以盡其纔,而治民之紀,亦何為而非天下之公乎? 古者諸侯世國,而後大夫緣之以世官,勢所必濫也。士之子恆為士,農之子恆為農而天之生纔也無擇,則士有頑而農有秀;秀不能終屈於頑,而相乘以興,又勢所必激也。封建毀而選舉行守令席諸侯之權,刺史牧督司方伯之任,雖有元德顯功,而無所庇其不令之子孫。勢相激而理隨以易,意者其天乎!陰陽不能偏用,而仁義相資以為亨利,雖聖人其能違哉!選舉之不慎而守令殘民,世德之不終而諸侯亂紀,兩俱有害,而民於守令之貪殘,有所藉於黜陟以蘇其睏。故秦、漢以降,天子孤立無輔,祚不永於商、周;而若東遷以後,交兵毒民,異政殊俗,橫斂繁刑,艾削其民,迄之數百年而不息者亦革焉,則後世生民之禍亦輕矣。郡縣者,非天子之利也,國祚所以不長也;而為天下計,則害不如封建之滋也多矣。嗚呼!秦以私天下之心而罷侯置守,而天假其私以行其大公,存乎神者之不測,有如是夫! 世其位者習其道,法所便也;習其道者任其事,理所宜也。法備於三王,道著於孔子,人得而習之。賢而秀者,皆可以奬之以君子之位而長民。聖人之心,於今為烈。選舉不慎,而賊民之吏代作,天地不能任咎,而況聖人!未可為郡縣咎也。若夫國祚之不長,為一姓言也,非公義也。秦之所以獲罪於萬世者,私己而已矣。斥秦之私,而欲私其子孫以長存,又豈天下之大公哉! 〖二〗 孔鮒藏書,陳餘危之。鮒曰:“吾為無用之學,知吾者為友。秦非吾友,吾何危哉?”嗚呼!能為無用之學,以廣其心而遊於亂世,非聖人之徒而能若是乎? 詩曰:“握粟出卜,自何能穀。”𠔌者,在我而已,何用卜為?屈其道而與天下靡,利在而害亦伏;以其道而與天下亢,身危而道亦不競。君子之道,儲天下之用,而不求用於天下。知者知之,不知者以為無用而已矣。故曰“其愚不可及也”。秉道以自安,慎交以遠物,存黃、農、虞、夏於盜賊禽獸之中,奚不可穀,而安用卜為!莊周懲亂世而欲為散木,言無用矣,而無以儲天下之大用。握粟憂深而逃羿彀,其有細人之情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易簡以消天下之險阻,非聖人之徒,其孰與歸? 〖三〗 商始興而太甲放,周始興而成王危,秦並天下而扶蘇自殺,漢有天下而惠帝弗嗣,唐則建成死於刃,宋則德昭不令其終,汔乎建文之變而憯尤烈。天下初定,人心未靖,則天命以之不康,湯、武且不能弭,後代勿論已。然而鬍亥殺兄,旋以死亡;太甲、成王,終安其位;則伊尹、周公之與趙高,相去不但若霄壤也。 秦始皇之宜短祚也不一,而莫甚於不知人。非其不察也,惟其好諛也。托國於趙高之手,雖中主不足以存,況鬍亥哉!漢高之知周勃也,宋太祖之任趙普也,未能已亂而足以不亡。建文立而無托孤之舊臣,則兵連禍結而尤為人倫之大變。徐達、劉基有一存焉,奚至此哉?雖然,國祚之所以不傾者,無諛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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