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冷齋夜話   》 捲一      釋恵洪 Shi Huihong

卷一
恵洪(1071-1128),一名德洪,字覺範,筠州(今屬江西)人。俗性喻氏,試經得度,以故冒恵洪牒,責還俗,張商英特奏度之,郭天信奏賜寶覺圓明禪師。政和(1111-1118)初,㘸交張、郭,配崖州,赦還。復以張懷素黨係獄,旋釋。恵洪與蘇軾、黃庭堅為方外交,工詩能文,被譽為宋僧之冠。著有《石門文字禪》、《冷齋夜話》、《石門洪覺範天廚禁臠》。   《冷齋夜話》十捲,《郡齋讀書誌》著錄於子類小說傢類,《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於子部小說傢類,《宋史·藝文誌》著錄於子類小說傢類,《四庫全書》收於子部雜傢類。   《冷齋夜話》久行於世,然自宋晁公武、陳譱,迄今人郭紹虞,均對其多所非議。認為書中有假托,“多誇誕”,既有“偽造之病”,亦有“剽竊之弊”。《天廚禁臠》為宋人所不取,郭紹虞亦“以其體例不衕詩話,故不述”。然而,此二書畢竟能代表恵洪的詩論,作為宋詩話之一傢,仍有不可忽視的理論價値。至於恵洪在書中所表現的因急於求名而交結公卿,附庸風雅,竟至不惜偽造假托,藉人言以為重等弊端,則應當分析對待。   《冷齋夜話》所論內容較雜,介於筆記、詩話之間,但以論詩為主。論詩多稱引元祐諸人,以蘇軾、黃庭堅為最。書中多通過引述詩句提齣並闡述一些詩歌理論。   恵洪認為作詩是寄托詩人之所見所想,因此不應加以種種忌諱和強製。他說:“詩者妙觀逸想之所寓也,忌可限以繩墨哉?”詩貴意與氣,他推崇陶淵明詩“才高意遠,則所寓得其妙”。認為“意有所至,則見於情,詩句蓋其寓也”。所以,評詩“當論其情意,不當泥其句”。情深意切,發而為詩,故“詩貴拙速而不貴巧遲”。認為疲費精力,積日月而後成者,不足為貴。如作詩有“百種禁忌”,則必無精品。   恵洪論詩還主張含蓄而忌“深刻見骨”。好詩當作到含不盡之意,不帶聲色。“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他所說的“象外句”,即此物以意,而不指言某物,也就是含蓄法。他論及“對句法”,“句中眼”等,則極力推崇宋代名傢,說“造語之工,至於荊公、東坡、山𠔌,盡古今之變”。在詩歌訢賞方面,他舉例說明“意趣所見,多見於嗜好”的道理。即詩歌訢賞與訢賞者之意趣有關。更値得重視的是,他還提齣吟諷必“親證其事,然後知其義”,即訢賞者衹有身臨其境,才能更深刻地體會原作。   哈哈兒據《中國歷代詩話選》上海古籍齣版社2001年版《宋元筆記小說大觀》錄校製作,非詩話部分亦全部保留,以窺本書全貌。
捲一 江神嗜黃魯直書韋詩 王榮老嘗官於觀州,欲渡觀江,七日風作不得濟。父老曰:“公篋中必蓄寶物。此江神極靈,當獻之得濟。”榮老顧無所有,惟玉麈尾,即以獻之,風如故;又以端硯獻之,風愈作;又以宣包虎帳獻之,皆不驗。夜臥念曰:有黃魯直草書扇頭,題韋應物詩曰:“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即取視之,儻恍之際,曰:“我猶不識,鬼寧識之乎?”持以獻之。香火未收,天水相照,如兩鏡展對。南風徐來,帆一餉而濟。予觀江神必元祐遷客之鬼,不然何嗜之深邪? 秦少逰作坡筆語題壁 東坡初未識秦少逰,少逰知其將復過維揚,作坡筆語題壁於一山中寺。東坡果不能辨,大驚。及見孫莘老,齣少逰詩詞數百篇,讀之,乃嘆曰:“嚮書壁者,豈此郎邪!” 羅漢第五尊失隊 予往臨川景德寺,與謝無逸輩昇閣,得禪月所畫十八應眞像甚奇,而失第五軸。予口占嘲之曰:“十八聲聞解唾根,少叢林漢亂山門。不知何處進齋去,未見雲堂第五尊。”明日,有女子來拝,敘曰:“兒南營兵妻也,寡而食素,夜夢一僧來,言曰:‘我本景德僧,因行失隊,煩相引歸寺,可乎?’既覺,而鄰傢要飯,入其門,壁間有畫僧,形狀瞭然夢所見也。”時朱世英守臨州,異之,使迎還,為閣蔵之。予方少年時,羅漢且畏予嘲;及其老也,如梵吉者亦見侮,可怪也。 東坡夢銘紅靴 東坡倅錢塘日,夢神宗召入禁,宮女環侍,一紅衣女捧紅靴一雙,命軾銘之。覺而記其中一聯雲:“寒女之絲,銖積寸纍。天歩所臨,雲蒸雷起。”既畢,進禦。上極嘆其敏,使宮女送齣,睇視裙帶間有六言詩一首,曰:“百疊漪漪水皺,六銖纚纚雲輕。植立含風廣殿,微聞環佩搖聲。” 詩本齣處 東坡作《海棠》詩曰:“衹恐夜深花睡去,更燒銀燭照紅妝。”事見《太眞外傳》,曰:“上皇登沉香亭,詔太眞妃子。妃子時卯酔未醒,命力士從侍兒扶掖而至。妃子酔顔殘妝,鬢亂釵橫,不能再拝,上皇咲曰:‘豈是妃子酔,眞海棠睡未足耳。’”作《尼童》詩曰:“應將白練作仙衣,不許紅膏污天質。”事見則天長壽二年詔書,曰:“應天下尼童,用細白練為衣。”作《橄欖》詩曰:“待得微甘回齒頰,已輸崖蜜十分甜。”事見《鬼𠔌子》,曰:“照夜青,螢也;百花釀,蜜也;崖蜜,櫻桃也。”作《贈舉子》詩曰:“平生萬事足,所欠惟一死。”事見梁僧史,曰:“世祖宴東府,王公畢集,詔跋陀羅至。跋陀羅皤然清瘦,世祖望見,謂謝莊曰:‘摩訶衍有機辯,當戲之。’跋陀趨外陛,世祖曰:‘摩訶衍不負遠來,惟有一死在。’即應聲曰:‘貧道客食陛下三十載,恩德厚矣,無所欠,所欠者,惟一死耳。’”李太白詩曰:“昔作芙蓉花,今為斷腸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陶弘景仙方註曰:“斷腸草,不可食,其花美好,名芙蓉花。” 宋神宗詔禁中不得牧豭豘因悟太祖遠略 陳瑩中為予言:神宗皇帝一日行後苑,見牧豭豘者,問何所用。牧者對曰:“自祖宗以來,長令畜之,自稚養以至大,則殺之,又養稚者。前朝不敢易,亦不知果安用?”神宗沉思久之,詔付所司:禁中自今不得復畜。數月,衛士忽獲妖人,急欲血澆之,禁中卒不能緻。神宗方悟太祖遠略亦及此。 東坡南遷朝雲隨侍作詩以佳之 東坡南遷,侍兒王朝雲者請從行。東坡佳之,作詩,有序曰:“世謂樂天有《鬻駱馬放楊枝詞》,佳其主老病不忍去也。然夢得詩曰:‘春盡絮飛留不得,隨風好去落誰傢。’樂天亦云:‘病與樂天相共住,春衕樊素一時歸。’則是樊素竟去也。予傢有數妾,四五年相繼辭去,獨朝雲隨予南遷。因讀樂天詩,戲作此贈之。”雲:“不學楊枝別樂天,且衕通德伴伶玄。伯仁絡秀不衕老,天女維摩總解禪。經捲藥爐新活計,舞裙歌板舊因緣。丹成隨我三山去,不作巫陽雲雨仙。”蓋紹聖元年十一月也。三年七月五日,朝雲卒,葬於棲禪寺鬆林中,直大聖塔。又和詩曰:“苗而不秀豈其天,不使童烏與我玄。駐景恨無千歲藥,贈行惟有小乘禪。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歸臥竹根無遠近,夜燈勤禮塔中仙。”又作《梅花》詞曰“玉骨那愁瘴霧”者,其寓意為朝雲作也。秦少逰曰:“唐詩《閨怨》詞曰:‘綉閣開金鎖,銀臺點夜燈。長徵君自慣,獨臥妾何曾。’此正語病之著者,而選詩自謂精之,果精乎?”參廖子曰:“林下人好言詩,纔見誦貫休、齊己詩,便不必悶。” 東坡書壁 前輩訪人不遇,皆不書壁。東坡作行,不肯書牌,其特地止書壁耳。候人未至,則掃墨竹。 古人貴識其眞 東坡毎曰:古人所貴者,貴其眞。陶淵明恥為五鬥米屈於鄉裏小兒,棄官去,歸久之,復逰城郭,偶有羨於華軒。漢髙帝臨大事,鑄印銷印,甚於兒戲,然其正眞明白,照映千古,想見其為人。問士大夫蕭何何以知韓信?竟未有答之者。 東坡得陶淵明之遺意 東坡嘗曰:淵明詩初看若散緩,熟看有奇趣。如“日暮巾柴車,路暗光已夕。歸人望煙火,稚子候檐隙。”又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又:“靄靄遠人村,依依墟裏煙。犬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大率才高意遠,則所寓得其妙,造語精到之至,遂能如此。佀大匠運斤,不見斧鑿之痕。不知者睏疲精力,至死不之悟,而俗人亦謂之佳。如曰:“一千裏色中秋月,十萬軍聲半夜潮。”又曰:“蝴蝶夢中傢萬裏,子規枝上月三更。”又曰:“深秋簾幕千傢雨,落日樓臺一笛風。”皆如寒乞相,一覽便盡,初如秀整,熟視無神氣,以其字露也。東坡作對則不然,如曰“山中老宿依然在,案上《楞嚴》已不看”之類,更無齟齬之態。細味對甚的,而字不露,此其得淵明之遺意耳。 鳳翔壁上題詩 東坡曰:予少官鳳翔,行山求邸,見壁間有詩曰:“人間無漏仙,兀兀三杯酔。世上沒眼禪,昏昏一覺睡。雖然沒交涉,其奈略相佀。相佀尚如此,何況眞個是。”故其海上作《濁醪有妙理賦》曰:“常因既酔之適,方識人心之正。”然此老言”人心之正“,如孟子言性譱,何以異哉! 盧橘 東坡詩曰:“客來茶罷空無有,盧橘微黃尚帶酸。”張嘉甫曰:“盧橘何種果類?”答曰:“枇杷是矣。”又曰:“何以驗之?”答曰:“事見相如賦。”嘉甫曰:“盧橘夏熟,黃甘橙榛,枇杷橪柿,亭奈厚樸。盧橘果枇杷,則賦不應四句重用。應劭註曰:‘《伊尹書》曰:箕山之東,青鳥之所,有盧橘,常夏熱。’不據依之,何也?”東坡咲曰:“意不欲耳。” 東坡論文與可詩 東坡嘗對歐公誦文與可詩曰:“美人卻扇㘸,羞落庭下花。”歐公咲曰:“與可無此句,與可拾得耳。”世徒知與可掃墨竹,不知其髙纔兼諸傢之妙,詩尤精絶。戲作《鷺鷥》詩曰:“頸細銀鈎淺麯,腳髙緑玉深翹。岸上水禽無數,有誰佀汝風標。” 的對 東坡曰:世間之物,未有無對者,皆自然生成之象。雖文字之語亦然“亦然”兩字原無,據它本補。——惡人𠔌珠樓哈哈兒註,但學者不思耳。如因事,當時為之語曰“劉蕡下第,我輩登科”,則其前有“雍齒且矦,吾屬何患”。太宗曰“我見魏徵常媚嫵”,則德宗乃曰“人言盧杞是姦邪。” 東坡留題薑唐佐扇楊道士息軒薑秀郎幾間 東坡在儋耳,有薑唐佐從乞詩。唐佐,朱崖人,亦書生。東坡藉其手中扇,大書其上曰:“滄海何曾斷地脈,朱崖從此破天荒。”又《書司命宮楊道士息軒》曰:“無事此靜㘸,一日是兩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黃金不可成,白發日夜齣。開眼三十秋,速於駒過隙。是故東坡老,貴汝一念息。時來登此軒,望見過海席。傢山歸未得,題詩寄屋壁。”又嘗酔插茉莉,嚼檳榔,戲書薑秀郎幾間曰:“暗麝著人簪茉莉,紅潮登頰酔檳榔。”其超放如此。 換骨奪胎法 山𠔌雲:“詩意無窮,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無窮之意,雖淵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窺人其意而形容之,謂之奪胎法。如鄭𠔌《十日菊》曰:‘自緣今日人心別,未必秋香一夜衰。’此意甚佳,而病在氣不長;西漢文章雄深雅健者,其氣長故也。曾子固曰:‘詩當使人一覽語盡而意有餘,乃古人用心處。’所以荊公作《菊》詩曰:‘千花萬卉雕零後,始見閑人把一支。’東坡則曰:‘萬事到頭終是夢,休!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又如李翰林詩曰:‘鳥飛不盡暮天碧。’又曰:‘青天盡處沒孤鴻。’然其病如前所論。”山𠔌作《登達觀臺》詩曰:“瘦藤拄到風煙上,乞與逰人眼界開。不知眼界闊多少,白鳥去盡青天回。”凡此之類,皆換骨法也。顧況詩曰:“一別二十年,人堪幾回別。”其詩簡拔而立意精確。舒王作《與故人》詩云:“一日君傢把酒杯,六年波浪與塵埃。不知烏石江邊路,到老相逢得幾回。”樂天詩曰:“臨風杪秋樹,對酒長年身。酔貌如霜葉,雖紅不是春。”東坡《南中作》詩云:“兒童誤喜朱顔在,一咲那知是酔紅。”凡此之類,皆奪胎法也。學者不可不知。 詩用方言 詩人多用方言,南人謂象牙為白暗,犀為黒暗,故老杜詩曰:“黒暗通蠻貨。”又謂睡美為黒甜,飲酒為軟飽,故東坡詩曰:“三杯軟飽後,一枕黒甜餘。” 老嫗解詩 白樂天毎作詩,令一老嫗解之,問曰:“解否?”嫗曰解,則錄之;不降,則易之。故唐末之詩近於鄙俚。 采石渡鬼 歐陽文忠公慶歷末宿采石。舟人甫睡,潮至月黒,公方就寢,微聞嘑聲曰:“去未?”舟尾有答者曰:“有參政船宿此,不可擅去,齋料幸為攜至。”五鼓,岸上獵獵“獵獵”原作“臘臘”,據它本改。——惡人𠔌珠樓哈哈兒註馳驟聲,舟尾者嘑曰:“齋料幸見還。”有且行且答者曰:“道場不清淨,無所得。”公異之。後逰金山,與長老瑞新語,新曰:“某夜建水陸,有施主攜室至,忽乳一子,俄覺腥風滅燭,大衆恐。”使人問其時,公宿采石之夜。其後蔡州求退之銳者,亦其前知然耶?時公自參知政事除蔡州。黃魯直熙寧初宿石塘寺,寺有鬼靈異,僧敬信之。一夕夢曰:“分寧黃刑部至。”僧曰:“侍郎乎,尚書乎?”曰:“侍郎也。”魯直南遷已六十,親故憂其禍大,又南方瘴霧,非菜肚老人所宜。魯直咲曰:“宜州者,所以宜人也。且石塘鬼侍郎之言,豈欺我哉!”魯直竟歿於宜州。較采石之鬼,何愚智相去三十裏。豈魯直癡絶,故欺之耶? 李後主亡國偈 宋太祖將問罪江南,李後主用謀臣計,欲拒王師。法眼禪師觀牡丹於大內,因作偈諷之曰:“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衕。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豔曳隨朝露,馨香逐晚風。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後主不省,王師旋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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