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书 文獻通考   》 自序      馬端臨 Ma Duanlin

文献通考 自序
“有志於經邦稽古者,或有考焉” 《文獻通考》,是宋元時代著名學者馬端臨的重要著作。馬端臨,字貴與,江西樂 平人,生於南宋理宗寶祐二年(1254年),卒於元泰定帝泰定元年(1324年)。《宋史》 和《元史》都沒有給予他立傳,《通考·自序》也沒有敘述事跡。《南宋書》和《新元 史》中雖有傳,但記事十分簡單。所幸《通考》的《進書表》和《抄白》以及清初修的 《樂平縣志》中保存了幾點有關的材料,大致可知他是南宋後期宰相馬廷鸞的仲子,以 蔭補承事郎,曾漕試第一。廷鸞為人正直,不肯附和姦相賈似道,鹹淳九年(1273年) 被迫辭職,居傢17年,元世祖至元二十六(1289年)去世。廷鸞曾任史官,傢中極富藏 書。馬端臨隨其父傢居,讀書頗廣。父親去世後,他曾短期間內出任慈湖書院、柯山書 院院長、教授及臺州路學教授等學職,一生主要時間都在家乡隱居著書。縣志本傳稱他 “門弟甚衆,有所論辯,吐言如泉涌,聞者必有得而返。”可知他是一位學識淵博的學 者。端臨在其34歲左右時,即開始其著書工作。而《文獻通考》的編寫用時20餘年。李 謹思《通考序》稱全書著成於丁未之歲,即元成宗大德十一年(1307年),馬氏是年54 歲。仁宗延祐五年(1318年),其書被一位道士訪得,次年奏之於朝。至治二年(1322 年)官傢為之刊行,至泰定元年刊成。 《文獻通考》全書分為24門,348捲。自《經籍》至《物異》等5門為《通典》所未 有者,此外19門均為《通典》的原目或子目。書的內容起自上古,終於南宋寧宗嘉定年 間。就其體例與內容來看,實為《通典》的擴大與續作,這是本書的第一個特點。本書 的取材中唐前以《通典》為基礎,並進行適當補充。中唐以後則是馬端臨廣收博採的結 果,尤其是宋代部分,當時《宋史》尚未成書,而馬氏所見到的宋代史料最豐富,所以 其所收之材料多有為《宋史》所無者。取材廣博,網羅宏富,可以說是本書的第二個特 點。此外,《通典》以《食貨》為首,說明杜佑對國傢經濟的重視;鄭樵《通志》移之 於《選舉》、《刑法》之後;而馬端臨更將之列於全書之首,且增加為8門之多,可知 馬氏對經濟的重視更超過杜氏、鄭氏。《通典》之《禮典》100捲,占去全書1/2,而 《通考》之《社郊考》則3門纔60捲,不及全書1/5。又《兵考》一門,詳列古今兵製沿 革,使《兵典》衹敘用兵方法的偏差得到改正。這些都是《通考》的優點。 馬端臨是古代進步的史學家之一,他發展了杜佑所創立的新史書體裁,即以事類為 中心敘述歷史發展的典志體,又推進了鄭樵所倡導的會通之義。《通考》與《通典》相 比,從內容到形式都有了擴大和提高;《通考》與《通志》相比,《通志》衹做到舊史 書的粗略總和,《通考》則予以重新組織,表達了若幹新思想、新看法。如商鞅變法和 楊炎的兩稅法,對古代封建社會發展均具有重大作用,馬氏明確指明其重要歷史意義, 而不因自己對二人的否定態度而否定其經濟政策。又如五代時期,參加過唐末農民起義 的張全義,對恢復洛陽一帶經濟生産起過有利作用,歐陽修作《五代史記》,因他出身 於“群盜”,僅略記數語。而馬端臨不僅詳記其事,而且加按語雲:“全義本出‘群 盜’,乃能勸農力本,生聚教誨,使荒墟為富實。觀其規劃,雖五季之君號為有志於民 者,所不如也。賢哉!”作了有力的頌揚。 馬氏著此《通考》,在《自序》中反復說明,一方面為續補杜佑《通典》天寶以後 之事跡,一方面要配補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略如紀傳體史書中的紀和志。總起來說, 是使“有志於經邦稽古者,或有考焉”。這就形成了這部書的消極面,雖有同情人民之 處,但主要是為統治階級立言。又因全書規模宏大,某些部門便容易失於疏略,如《職 官考》全錄《通典》之文,於五代部分則敘述廖廖;又如《經籍考》內容雖豐富,而主 要依據不出於晁公武、陳振孫二傢,自不能完備;《輿地考》多本於歐陽忞《輿地廣紀》 一書,無甚訂補。 因此,歷代學者對二書的看法是:《通典》以精密見稱,《通考》以博通見長,各 有獨到之處,應互相參證而不可偏廢。 《四庫提要》論之雲:“大抵門類既多,捲繁帙重,未免取彼失此。然其條分縷析, 使稽古者可以案類而考。又其所載宋製最詳,多《宋史》各志所未備,案語亦多能貫穿 古今,折衷至當。雖稍遜《通典》之簡嚴,而詳贍實為過之,非鄭樵《通志》所及也。” 《通典》、《通志》和《文獻通考》三書都以貫通古今為主旨,又都以“通”字為 書名,故後人合之稱為“三通”。“三通”在中國古代史籍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通 行的刻本為清乾隆年間在武英殿校刊的三通合刻本,附有考證,其後復刻者多以此為底 本,重要者為江西崇仁謝氏及浙江書局等本。
自序 昔荀卿子曰:"欲觀聖王之跡,則於其粲然者矣,後王是也。君子審後王之道,而論於百王之前,若端拜而議。"然則考制度,審憲章,博聞而強識之,固通儒事也。《詩》、《書》、《春秋》之後,惟太史公號稱良史,作為紀、傳、書、表,紀、傳以述理亂興衰,八書以述典章經製,後之執筆操簡牘者,卒不易其體。然自班孟堅而後,斷代為史,無會通因仍之道,讀者病之。至司馬溫公作《通鑒》,取千三百餘年之事跡,十七史之紀述,萃為一書,然後學者開捲之餘,古今鹹在。然公之書詳於理亂興衰,而略於典章經製,非公之智有所不逮也,編簡浩如煙埃,著述自有體要,其勢不能以兩得也。 竊嘗以為理亂興衰,不相因者也,晉之得國異乎漢,隋之喪邦殊乎唐,代各有史,自足以該一代之始終,無以參稽互察為也。典章經製,實相因者也,殷因夏,周因殷,繼周者之損益,百世可知,聖人蓋已預言之矣。爰自秦漢以至唐宋,禮樂兵刑之製,賦斂選舉之規,以至官名之更張,地理之沿革,雖其終不能以盡同,而其初亦不能以遽異。如漢之朝儀、官製,本秦規也,唐之府衛、租庸,本周製也,其變通張弛之故,非融會錯綜,原始要終而推尋之,固未易言也。其不相因者,猶有溫公之成書,而其本相因者,顧無其書,獨非後學之所宜究心乎!唐杜岐公始作《通典》,肇自上古,以至唐之天寶,凡歷代因革之故,粲然可考。其後,宋白嘗續其書,至周顯德,近代魏了翁又作《國朝通典》。然宋之書成而傳習者少,魏嘗屬稿而未成書,今行於世者,獨杜公之書耳,天寶以後蓋闕焉。有如杜書綱領宏大,考訂該洽,固無以議為也,然時有古今,述有詳略,則夫節目之間未為明備,而去取之際頗欠精審,不無遺憾焉。蓋古者因田製賦,賦乃米粟之屬,非可析之於田製之外也。古者任土作貢,貢乃包篚之屬,非可雜之於稅法之中也。乃若敘選舉則秀、孝與銓選不分,敘典禮則經文與傳註相汨,敘兵則盡遺賦調之規而姑及成敗之跡,諸如此類,寧免小疵。至於天文、五行、藝文,歷代史各有志,而《通典》無述焉。馬、班二史各有諸侯王、列侯表,范晔《東漢書》以後無之,然歷代封建王侯未嘗廢也。王溥作唐及五代會要,首立帝係一門,以敘各帝歷年之久近,傳授之始末,次及後妃、皇子、公主之名氏封爵,後之編會要者仿之,而唐以前則無其書。凡是二者,蓋歷代之統紀,典章係焉,而杜書亦復不及,則亦未為集著述之大成也。 愚自蚤歲蓋嘗有志於綴緝,顧百憂薫心,三餘少暇,吹竽已澀,汲綆不修,豈復敢以斯文自詭?昔夫子言夏、殷之禮,而深慨文獻之不足微,釋之者曰:"文,典籍也。獻,賢者也。"生乎千百載之後,而欲尚論千百載之前,非史傳之實錄具存,何以稽考?儒先之緒言未遠,足資討論,雖聖人亦不能臆為之說也。竊伏自念:業紹箕裘,傢藏墳索,插架之收儲,趨庭之問答,其於文獻蓋庶幾焉。嘗恐一旦散軼失墜,無以屬來哲,是以忘其固陋,輒加考評,旁搜遠紹,門分匯別,曰田賦,曰錢幣,曰戶口,曰職役,曰徵榷,曰市糴,曰土貢,曰國用,曰選舉,曰學校,曰職官,曰郊社,曰宗廟,曰王禮,曰樂曰,兵曰刑,曰輿地,曰四裔,俱效《通典》之成規。自天寶以前,則增益其事跡之所未備,離析其門類之所未詳;自天寶以後,至宋嘉定之末,則續而成之。曰經籍,曰帝係,曰封建,曰象緯,曰物異,則《通典》元未有論述,而采摭諸書以成之者也。凡敘事則本之經史,而參之以歷代會要,以及百傢傳記之書,信而有證者從之,乖異傳疑者不錄,所謂"文"也。凡論事則先取常時臣僚之奏疏,次及近代諸儒之評論,以至名流之燕談、稗官之紀錄,凡一話一言可以訂典故之得失,證史傳之是非者,則采而錄之,所謂"獻"也。其載諸史傳之紀錄而可疑,稽諸先儒之論辨而未當者,研精覃思,悠然有得,則竊著己意,附其後焉。命其書曰《文獻通考》,為門二十有四,捲三百四十有八,而其每門著述之成規,考訂之新意,各以小序詳之。 昔江淹有言,修史之難,無出於志。誠以志者,憲章之所係,非老於典故者不能為也。陳壽號善敘述,李延壽亦稱究悉舊事,然所著二史,俱有紀傳而獨不剋作志,重其事也。況上下數千年,貫串二十五代,而欲以末學陋識操觚竄定其間,雖復窮老盡氣,劌目鉥心,亦何所發明?聊輯見聞,以備遺忘耳!後之君子,儻能芟削繁蕪,增廣闕略,矜其仰屋之勤,而俾免於覆車之愧,庶有志於經邦稽古者或可考焉。 古之帝王未嘗以天下自私也,故天子之地千裏,公、侯皆方百裏,伯七十裏,子、男五十裏,而王畿之內復有公卿大夫采地祿邑,各私其土,子其人,而子孫世守之。其土壤之肥磽,生齒之登耗,視之如其傢,不煩考覈而姦偽無所容,故其時天下之田悉屬於官。民仰給於官者也,故受田於官,食其力而輸其賦,仰事俯育,一視同仁,而無甚貧甚富之民,此三代之製也。秦始以宇內自私,一人獨運於其上,而守宰之任驟更數易,視其地如傳捨,而閭裏之情偽,雖賢且智者不能周知也。守宰之遷除,其歲月有限,而田土之還受,其姦敝無窮,故秦漢以來,官不復可授田,遂為庶人之私有,亦其勢然也。雖其間如元魏之泰和、李唐之貞觀,稍欲復三代之規,然不久而其製遂隳者,蓋以不封建而井田不可復行故也。三代而上,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秦廢封建,而始以天下奉一人矣。三代以上,田産非庶人所得私也,秦廢井田,而始捐田産以予百姓矣。秦於其當與者取之,所當取者與之,然所襲既久,反古實難。欲復封建,是自割裂其土宇以啓紛爭;欲復井田,是強奪民之田畝以召怨僁。書生之論所以不可行也。隨田之在民者稅之,而不復問其多寡,始於商鞅。隨民之有田者稅之,而不復視其丁中,始於楊炎。三代井田之良法壞於鞅,唐租庸調之良法壞於炎。二人之事,君子所羞稱,而後之為國者莫不一遵其法,一或變之,則反至於煩擾無稽,而國與民俱受其病,則以古今異宜故也。作《田賦考》第一,敘歷代因田製賦之規,而以水利、屯田、官田附焉。凡七捲。 生民所資,曰衣與食;物之無關於衣食而實適於用者,曰珠、玉、五金。先王以為衣食之具未足以周民用也,於是以適用之物,作為貨幣以權之,故上古之世,以珠、玉為上幣,黃金為中幣,刀、布為下幣(刀、布即古錢之名)。然珠、玉、黃金為世難得之貨,至若權輕重,通貧富,而可以通行者,惟銅而已,故九府圜法,自周以來,未之有改也。然古者俗樸而用簡,故錢有餘;後世俗侈而用糜,故錢不足。於是錢之直日輕,錢之數日多。數多而直輕,則其致遠也難,自唐以來,始創為飛券、鈔引之屬,以通商賈之厚賫貿易者。其法蓋執券、引以取錢,而非以券、引為錢也。宋慶歷以來,蜀始有交子;建炎以來,東南始有會子。自交、會既行,而始直以楮為錢矣。夫珠、玉、黃金,可貴之物也,銅雖無足貴,而適用之物也。以其可貴且適用者製幣而通行,古人之意也。至於以楮為幣,則始以無用為用矣。舉方尺腐敗之券,而足以奔走一世,寒藉以衣,饑藉以食,貧藉以富,蓋未之有。然銅重而楮輕,鼓鑄繁難而印造簡易,今捨其重且難者,而用其輕且易者,而又下免犯銅之禁,上無搜銅之苛,亦一便也。作《錢幣考》第二。凡二捲。 古者戶口少,而皆才智之人;後世生齒繁,而多窳惰之輩。鈞是人也,古之人,方其為士,則道問學;及其為農,則力稼穡;及其為兵,則善戰陣。投之所嚮,無不如意。是以千裏之邦,萬傢之聚,皆足以世守其國,而扞城其民,民衆則其國強,民寡則其國弱,蓋當時國之與立者民也。光、嶽既分,風氣日灕,民生其間,纔益乏而智益劣。士拘於文墨,而授之介胄則慚;農安於犁鋤,而問之刀筆則廢。以至九流、百工、釋老之徒,食土之毛者,曰以繁夥,其肩摩袂接,三孱不足以滿隅者,總總也,於是民之多寡,不足為國之盛衰。官既無藉於民之材,而徒欲多為之法,以徵其身,戶調、口賦,日增月益,上之人厭棄賤薄,不倚民為重,而民益窮苦憔悴,衹以身為纍矣。作《戶口考》第三,敘歷代戶口之數與其賦役,而以奴婢、占役附焉。凡二捲。 役民者官也,役於官者民也。郡有守,縣有令,鄉有長,裏有正,其位不同,而皆役民者也。在軍旅則執幹戈,興土木則親畚鍤,調徵行則負羈紲,以至追胥、力作之任,其事不同,而皆役於官者也。役民者逸,役於官者勞,其理則然。然則鄉長、裏正非役也,後世乃虐用其民,為鄉長、裏正者,不勝誅求之苛,各萌避免之意,而始命之曰戶役矣。唐、宋而後,下之任戶役者,其費日重;上之議戶役者,其製日詳。於是曰差,曰雇,曰義,紛紜雜襲,而法出姦生,莫能禁止。噫!成周之裏宰、黨長,皆有祿秩之命官;兩漢之三老、嗇夫,皆有譽望之名士,蓋後世之任戶役者也,曷嘗凌暴之至此極乎!作《職役考》第四,敘歷代役法之詳,而以復除附焉。凡二捲。 徵榷之途有二:一曰山澤,茶、????、坑冶是也;二曰關市,酒酤、徵商是也。羞言利者,則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而欲與民庶爭貨殖之利,非王者之事也。善言利者,則曰山海天地之藏,而豪強擅之,關市貨物之聚,而商賈擅之,取之於豪強、商賈,以助國傢之經費,而毋專仰給於百姓之賦稅,是崇本抑末之意,乃經國之遠圖也。自是說立,而後之加詳於徵榷者,莫不以藉口,徵之不已,則並其利源奪之,官自煮????、酤酒、採茶、鑄鐵,以至市易之屬。利源日廣,利額日重,官既不能自辦,而豪強商賈之徒又不可復擅,然既以立為課額,則有司者不任其虧減,於是又為均派之法。或計口而課????錢,或望戶而榷酒酤,或於民之有田者計其頃畝,令於賦稅之時帶納,以求及額,而徵榷遍於天下矣。蓋昔之榷利,曰取之豪強、商賈之徒,以優農民,及其久也,則農民不獲豪強、商賈之利,而代受豪強、商賈之榷。有識者知其苛橫,而國計所需,不可止也。作《徵榷考》第五,首敘歷代徵商之法,????鐵始於齊,則次之;榷酤始於漢,榷茶始於唐,則又次之;雜徵斂者,若津渡、間架之屬,以至漢之告緡,唐之率貸,宋之經、總製錢,皆衰世一切之法也,又次之。凡六捲。 市者,商賈之事也。古之帝王,其物貨取之任土所貢而有餘,未有國傢而市物者也。而市之說則昉於《周官》之泉府,後世因之,曰均輸,曰市易,曰和買,皆以泉府藉口者也。糴者,民庶之事。古之帝王,其米粟取之什一所賦而有餘,未有國傢而糴粟者也。而糴之說則昉於齊桓公、魏文侯之平糴,後世因之,曰常平,曰義倉,曰和糴,皆以平糴藉口者也。然泉府與平糴之立法也,皆所以便民。方其滯於民用也,則官買之、糴之;及其適於民用也,則官賣之、糶之。蓋懋遷有無,麯為貧民之地,初未嘗有一毫徵利富國之意。然沿襲既久,古意浸失。其市物也,亦諉曰榷蓄賈居貨待價之謀;及其久也,則官自效商賈之為,而指為富國之術矣。其糴粟也,亦諉曰救貧民榖賤錢荒之弊;及其久也,則官未嘗有及民之惠,而徒利積粟之入矣。至其極弊,則名曰和買、和糴,而強配數目,不給價直,鞭笞取足,視同常賦。蓋古人恤民之事,後世反藉以厲民,不可不究其顛末也。作《市糴考》第六。凡二捲。 《禹貢》,八州皆有貢物,而冀州獨無之;甸服有米粟之輸,而餘四服俱無之。說者以為王畿之外,八州俱以田賦所當供者市易所貢之物,故不輸粟,然則土貢即租稅也。漢唐以來,任土所貢,無代無之,著之令甲,猶曰當其租入。然叔季之世,務為苛橫,往往租自租而貢自貢矣。至於珍禽、奇獸、袤服、異味,或荒淫之君降旨取索,或姦諂之臣希意創貢,往往有出於經常之外者。甚至掯留官賦,陰增民輸,而命之曰"羨餘",以供貢奉,上下相蒙,苟悅其名,而於百姓則重睏矣。作《土貢考》第七。凡一捲。 賈山《至言》曰:"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而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然則國之廢興非財也,財少而國延,財多而國促,其效可睹矣。然自《周官六典》有太府,又有王府、內府,且有"惟王不會"之說,後之為國者因之。兩漢財賦曰大農者,國傢之帑藏也,曰少府、曰水衡者,人主之私蓄也。唐既有轉運、度支,而復有瓊林、大盈;宋既有戶部、三司,而復有封樁、內藏。於是天下之財,其歸於上者,復有公私。恭儉賢主,常捐內帑以濟軍國之用,故民裕而其祚昌;淫侈僻王,至糜外府以供耳目之娛,故財匱而其民怨。此又歷代製國用者龜鑒也。作《國用考》第八,敘歷代財計首末,而以漕運、賑恤、蠲貸附焉。凡五捲。 古之用人,德行為首,才能次之。虞朝載采,亦有九德,周傢賓興,考其德行,於纔不屑屑也。兩漢以來,刺史、守、相得以專辟召之權;魏晉而後,九品中正得以司人物之柄。皆考之以裏閈之毀譽,而試之以曹掾之職業,然後俾之入備王官,以階清顯。蓋其為法,雖有愧於古人德行之舉,而猶可以得才能之士也。至於隋而州郡僚屬皆命於銓曹,搢紳發軔悉由於科目。自以銓曹署官,而所按者資格而已,於是勘籍小吏,得以司升瀋之權;自以科目取士,而所試者詞章而已,於是操觚末技,得以階榮進之路。夫其始進也,試之以操觚末技,而專主於詞章;其既仕也,付之於勘籍小吏,而專校其資格,於是選賢與能之意,無復存者矣。然此二法者,歷數百年而不可以復更,一或更之則蕩無法度,而僥濫者愈不可澄汰,亦獨何哉?又古人之取士,蓋將以官之。三代之時,法製雖簡,而考核本明,毀譽既公,而賢愚自判。往往當時士之被舉者,未有不入官,初非有二途也。降及後世,巧偽日甚,而法令亦滋多,遂以科目為取士之途,銓選為舉官之途,二者各自為防閑檢柅之法。至唐則以試士屬之禮部,試吏屬之吏部,於是科目之法、銓選之法,日新月異,不相為謀。蓋有舉於禮部而不得官者,不舉於禮部而得官者,而士之所以進身之塗轍亦復不一,不可比而同之也,於是立舉士、舉官兩門以該之。作《選舉考》第九。凡十二捲。 古之教者,傢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所謂學校,至不一也。然惟國學有司樂、司成,專主教事,而州、閭、鄉、黨之學,則未聞有司職教之任者。及考《周禮地官》:黨正各掌其黨之政令教治,孟月屬民而讀法,祭祀則以禮屬民;州長掌其州之教治政令,考其德行道藝,糾其過惡而勸戒之。然後知黨正即一黨之師也,州長即一州之師也,以至下之為比長、閭胥,上之為鄉、遂大夫,莫不皆然。蓋古之為吏者,其德行道藝,俱足以為人之師表,故發政施令,無非教也。以至使民興賢,出使長之;使民興能,入使治之。蓋役之則為民,教之則為士,官之則為吏,鈞是人也。秦漢以來,儒與吏始異趨,政與教始殊途。於是曰郡守,曰縣令,則吏所以治其民;曰博士官,曰文學掾,則師所以教其弟子。二者漠然不相為謀,所用非所教,所教非所用。士方其從學也,曰習讀;及進而登仕版,則棄其詩書禮樂之舊習,而從事乎簿書期會之新規。古人有言曰:"吾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後之為吏者,皆以政學者也。自其以政學,則儒者之學術皆筌蹄也,國傢之學宮皆芻狗也,民何由而見先王之治哉?又況榮途捷徑,旁午雜出,蓋未嘗由學而升者滔滔也。於是所謂學者,姑視為粉飾太平之一事,而庸人俗吏直以為無益於興衰理亂之故矣。作《學校考》第十,敘歷代學校之製,及祠祭褒贈先聖先師之首末,幸學養老之儀,而郡國鄉黨之學附見焉。凡七捲。 古者因事設官,量能授職,無清濁之殊,無內外之別,無文武之異,何也?唐虞之時,禹宅揆,契掌教,臯陶明刑,伯夷典禮,羲和掌歷,夔典樂,益作虞,垂共工。蓋精而論道經邦,粗而飭財辨器,其位皆公卿也,其人皆聖賢也。後之居位臨民者,則自詭以清高,而下視麯藝多能之流;其執技事上者,則自安於鄙俗,而難語以輔世長民之事。於是審音,治歷、醫、祝之流,特設其官以處之,謂之雜流,擯不得與搢紳伍,而官之清濁始分矣。昔在成周,設官分職,綴衣、趣馬,俱籲俊之流,宮伯、內宰、盡興賢之侶。逮夫漢代,此意猶存,故以儒者為侍中,以賢士備郎署。如周昌、袁盎、汲黯、孔安國之徒,得以出入宮禁,陪侍晏私,陳誼格非,拾遺補過。其才能卓異者,至為公卿將相,為國傢任大事,霍光、張安世是也。中漢以來,此意不存,於是,非閹宦嬖幸,不得以日侍宮庭,而賢能搢紳,特以之備員表著。漢有宮中、府中之分,唐有南司、北司之黨,職掌不相為謀,品流亦復殊異,而官之內外始分矣。古者文以經邦,武以撥亂,其在大臣,則出可以將,入可以相;其在小臣,則簪筆可以待問,荷戈可以前驅。後世人才日衰,不供器使,司文墨者不能知戰陣,被介胄者不復識簡編,於是官人者製為左右兩選,而官之文武始分矣。至於有侍中、給事中之官,而未嘗司宮禁之事,是名內而實外也(唐以來以侍中為三公官,以處勳臣,又以給事中為封駁之官,皆以外庭之臣為之,並不預宮中之事;)有太尉、司馬之官,而未嘗司兵戎之事,是名武而實文也(太尉,漢承秦以為三公,然猶掌武事也。唐以後亦為三公。宋時,呂夷簡、王旦、韓琦官皆至太尉,非武臣也。大司馬,周官掌兵,至漢元成以後為三公,亞於司徒,乃後來執政之任,亦非武臣也。)太常有卿佐而未嘗審音樂,將作有監貳而未嘗諳營繕,不過為儒臣養望之官,是名濁而實清也。尚書令在漢為司牘小吏,而後世則為大臣所不敢當之穹官;校尉在漢為兵師要職,而後世則為武弁所不齒之冗秩(尚書令,漢初其秩至卑,銅章青綬,主宮禁文書而已,至唐則為三省長官。高祖入長安時,太宗以秦王為之,後郭子儀以勳位當拜,以太宗曾為之,辭不敢受,自後至宋,無敢拜此官者。漢入校尉領禁衛諸軍,皆尊顯之官,宰相之罷政者,至為城門校尉。又司隸校尉督察三輔,彈劾公卿,其權至雄尊。護羌校尉、護鳥桓校尉皆領重兵鎮方面,乃大帥之職。至宋時,校尉、副尉為武職初階,不入品從,至為冗盛。)蓋官之名同而古今之崇卑懸絶如此。參稽互考,麯暢旁通,而因革之故可以類推。作《職官考》第十一,首敘官製次序、官數,內官則自公師宰相而下,外官則自州牧郡守而下,以至散官、祿秩、品從之詳。凡二十一捲。 《郊特牲》曰:"禮之所尊,尊其義也。失其義,陳其數,祝、史之事也。故其數可陳也,其義難知也。"荀卿子曰:"不知其義,謹守其數,慎不敢損益,父子相傳,以持王公。是故三代雖亡,治法猶存,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祿秩也。"然則義者,祭之理也;數者,祭之儀也。古者人習於禮,故傢國之祭祀,其品節儀文,祝、史、有司皆能知之,然其義則非儒宗講師不能明也。周衰禮廢,而其儀亡矣。秦漢以來,諸儒口耳所授、簡册所載,特能言其義理而已,《戴記》是也。《儀禮》所言,止於卿士大夫之禮;《六典》所載,特以其有關於職掌者則言之,而國之大祀,蓋未有能知其品節儀文者。漢鄭康成深於禮學,作為傳註,頗能補經之所未備,然以讖緯之言而釋經,以秦漢之事而擬三代,此其所以舛也。蓋古者郊與明堂之祀,祭天而已,秦漢始有五帝、泰一之祠,而以古者郊祀、明堂之禮禮之,蓋出於方士不經之說。而鄭註《禮經》二祭,曰天,曰帝,或以為靈威仰,或以為耀靈寶,襲方士緯書之荒誕,而不知其非。夫禮莫先於祭,祭莫重於天,而天之名義且乖異如此,則其他節目註釋雖復博贍,不知其果得《禮經》之意否乎。王肅諸儒雖引正論以力排之,然魏晉以來祀天之禮,嘗參酌王、鄭二說而迭用之,竟不能偏廢也。至於禘、祫之節,宗祧之數,《禮經》之明文無所稽據,而註傢之聚訟莫適折衷,其叢雜牴牾,與郊祀之說無以異也。近世三山信齋楊氏得考亭、勉齋之遺文奧義,著為《祭禮》一書,詞義正大,考訂精核,足為千載不刊之典。然其所述一本經文,不復以註疏之說攙補,故經之所不及者,則闊略不接續。杜氏《通典》之書,有祭禮則參用經註之文,兩存王、鄭之說,雖通暢易曉,而不如楊氏之純正。今並錄其說,次及歷代祭祀禮儀本末,而唐開元、宋政和二禮書中所載諸祀儀註並詳著焉。作《郊祀考》第十二,以敘古今天神地祇之祀,首郊,次明堂,次後土,次雩,次五帝,次日月、星辰、寒暑,次六宗、四方,次社稷、山川,次封禪,次高禖,次八蠟,次五祀,次籍田、祭先農,次親蠶、祭先蠶,次祈禳,次告祭,而後以雜祠、淫祠終焉。凡二十三捲。作《宗廟考》第十三,以敘古今人鬼之祀,首國傢宗廟,次時享,次祫、禘,次功臣配享,次祠先代君臣,次諸侯宗廟,而以大夫、士庶宗廟時享終焉。凡十五捲。 古者經禮、禮儀,皆曰三百,蓋無有能知其節目之詳者矣。然總其凡有五,曰吉、兇、軍、賓、嘉;舉其大有六,曰冠、昏、喪、祭、鄉、相見。此先王製禮之略也。秦漢而後,因革不同:有古有而今無者,如大射、聘禮、士相見、鄉飲酒、投壺之類是也;有古無而今有者,如聖節、上壽、上尊號、拜表之類是也;有其事通乎古今而後世未嘗製為一定之禮者,若臣庶以下冠、昏、喪、祭是也。凡若是者,皆本無沿革,不煩紀錄,而通乎古今而代有因革者,惟國傢祭祀、學校、選舉,以至朝儀、巡狩、田獵、冠冕、服章、圭璧、符璽、車旗、鹵簿,及兇禮之國恤耳。今除國祀、學校、選舉已有專門外,朝儀已下則總謂之"王禮",而備著歷代之事跡焉。蓋本晦庵《儀禮經傳通解》,所謂王朝之禮也。其本無沿革者,若古禮則經傳所載、先儒所述,自有專書可以尋求,毋庸贅敘,若今禮則雖不能無失,而議禮制度又非書生所得預聞也,是以亦不復措辭焉。作《王禮考》第十四。凡二十二捲。 《記》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故審樂以知政。"蓋言樂之正哇,有關於時之理亂也。然自三代以後,號為歷年多、施澤久,而民安樂之者,漢唐與宋。漢莫盛於文景之時,然至孝武時,河間獻王始獻雅樂,天子下太樂官常存隸之,歲時以備數,然不常禦,常禦及郊廟皆非雅聲,至哀帝時始罷鄭聲,用雅樂,而漢之運祚且移於王莽矣。唐莫盛於貞觀、開元之時,然所用者多教坊俗樂,太常閱工人常隸習之,其不可教者乃習雅樂,然則其所謂樂者可知矣。宋莫盛於天聖、景祐之時,然當時鬍瑗、李照、阮逸、范镇之徒,拳拳以律呂未諧,聲音未正為憂,而卒不剋更置,至政和時始製《大晟樂》,自謂古雅,而宋之土宇且陷入女真矣。蓋古者因樂以觀政,而後世則方其發政施仁之時,未暇製樂,及其承平之後,綱紀法度皆已具舉,敵國外患皆已銷亡,君相他無所施為,學士大夫他無所論說,然後始及製樂,樂既成而政已秕,國已衰矣。昔隋開皇中製樂,用何妥之說,而擯萬寶常之議。及樂成,寶常聽之,泫然曰:"樂聲淫厲而哀,不久天下將荊"噫!使當時一用寶常之議,能救隋之亡乎?然寶常雖不能製樂以保隋之長存,而猶能聽樂而知隋之必亡,其宿悟神解,亦有過人者。竊嘗以為世之興衰理亂固未必由樂,然若欲議樂,必如師曠、州鳩、萬寶常、王令言之徒。其自得之妙,豈有法之可傳者?而後之君子,乃欲強為議論,究律呂於黍之縱橫,求正哇於聲之清濁;或證之以殘缺斷爛之簡編、埋沒銷蝕之尺量,而自謂得之,何異刻舟、覆蕉、叩槃、捫燭之為?愚固不知其說也。作《樂考》第十五,首敘歷代樂製,次律呂制度,次八音之屬,各分雅部、鬍部、俗部,以盡古今樂器之本末,次樂縣,次樂歌、次樂舞、次散樂、鼓吹,而以徹樂終焉。凡十五捲。 按《周官小司徒》:"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上地傢七人,可任也者傢三人;中地傢六人,可任也者二傢五人;下地傢五人,可任也者傢二人。"此教練之數也。《司馬法》:"地方一裏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邱,四邱為甸,甸六十四井,有戎馬四匹、兵車一乘、牛十二頭、甲士三人、卒七十二人。"此調發之數也。教練則不厭其多,故凡食土之毛者,除老弱不任事之外,傢傢使之為兵,人人使之知兵,故雖至小之國,勝兵萬數可指顧而集也。調發則不厭其簡,甸六十四井,為五百一十二傢,而所調者止七十五人,是六傢調發其出一人也。每甸姑通以中地二傢五人計之,五百一十二傢可任者一千二百八十人,而所調者止七十五人,是十六次調發方及一人也。教練必多,則人皆習於兵革;調發必簡;則人不疲於徵戰。此古者用兵製勝之道也。後世士自為士,農自為農,工商末技自為工商末技,凡此四民者,平時不識甲兵為何物,而所謂兵者乃出於四民之外。故為兵者甚寡,知兵者甚少,一有徵戰,則盡數驅之以當鋒刃,無有休息之期,甚則以未嘗訓練之民而使之戰,是棄民也。唐宋以來,始專用募兵,於是兵與民判然為二途,諉曰教養於平時而驅用於一旦。然其季世,則兵數愈多而驕悍,而劣弱,為害不淺,不惟足以疲國力,而反足以促國祚矣。作《兵考》第十六,首敘歷代兵製,次禁衛及郡國之兵,次教閱之製,次車戰、舟師、馬政、軍器。凡十三捲。 昔漢陳鹹言:"為人議法,當依於輕,雖有百金之利,慎無與人重比。"蓋漢承秦法。過於嚴酷,重以武、宣之君,張、趙之臣,淫刑喜殺,習以為常,鹹之言蓋有激也。竊嘗以為劓、刵、〈木豕〉、黥,蚩尤之刑也,而唐虞遵之;收孥、赤族,亡秦之法也,而漢魏以來遵之。以賢聖之君而不免襲亂虐之製,由是觀之,鹹言尤為可味也。漢文除肉刑,善矣,而以髡笞代之。髡法過輕,而略無懲創;笞法過重,而至於死亡。其後乃去笞而獨用髡,減死罪一等即止於髡鉗,進髡鉗一等,即入於死,而深文酷吏務從重比,故死刑不勝其衆,魏晉以來病之。然不知減笞數而使之不死,乃徒欲復肉刑以全其生,肉刑卒不可復,遂獨以髡鉗為生刑。所欲活者傅生議,於是傷人者或折腰體,而纔翦其毛髪;所欲陷者與死比,於是犯罪者既,已刑殺,而復誅其宗親。輕重失宜,莫此為甚。及隋唐以來,始製五刑,曰笞、杖、徒、流、死。此五者即有虞所謂鞭、樸、流宅,雖聖人復起,不可偏廢也。若夫苟慕輕刑之名,而不恤惠姦之患,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俾無辜罹毒虐者,抱瀋冤而莫伸,而舞文利賕賄者,無後患之可惕,則亦非聖人明刑弼教之本意也。作《刑考》第十七,首刑製,次徒流,次詳讞,次贖刑、赦宥。凡十二捲。 昔秦燔經籍而獨存醫藥、卜筮、種樹之書,學者抱恨終古。然以今考之,《易》與《春秋》二經首末具存,《詩》亡其六篇,或以為笙詩元無其辭,是《詩》亦未嘗亡也。《禮》本無成書,《戴記》雜出漢儒所編,《儀禮》十七篇及《六典》最晚出,《六典》僅亡《鼕官》,然其書純駁相半,其存亡未足為經之疵也。獨虞、夏、商、周之書,亡其四十六篇耳。然則秦所燔,除《書》之外,俱未嘗亡也。若醫藥、卜筮、種樹之書,當時雖未嘗廢錮,而並無一捲流傳至今者,以此見聖經賢傳終古不朽,而小道異端雖存必亡,初不以世主之好惡為之興廢也。漢、隋、唐、宋之史,俱有《藝文志》,然《漢志》所載之書,以《隋志》考之,十已亡其六七,以《宋志》考之,隋唐亦復如是,豈亦秦為之厄哉?昌黎公所謂為之也易,則其傳之也不遠,豈不信然。夫書之傳者已鮮,傳而能蓄者加鮮,蓄而能閱者尤加鮮焉。宋皇祐時,命名儒王堯臣等作《崇文總目》,記館閣所儲之書而論列於其下方,然止及經、史,而亦多缺略,子集則但有其名目而已。近世昭德晁氏公武有《讀書記》,直齋陳氏振孫有《書錄解題》,皆聚其傢藏之書而評之。今所錄先以四代史志列其目,其存於近世而可考者,則采諸傢書目所評,並旁搜史傳、文集、雜說、詩話。凡議論所及,可以紀其著作之本末,考其流傳之真偽,訂其文理之純駁者,則具載焉,俾覽之者如入群玉之府,而閱木天之藏。不特有其書者,稍加研窮,即可以洞究旨趣;雖無其書者,味茲題品,亦可粗窺端倪,蓋殫見洽聞之一也。作《經籍考》第十八,經之類十有三,史之類十有四,子之類二十有二,集之類六。凡七十六捲。 昔太史公言:"儒者斷其義,馳說者騁其辭,不務綜其始終。"蓋譏世之學者以空言著書,而歷代統係無所考訂也。於是作為《三代世表》,自黃帝以下譜之。然五帝之事遠矣,而遷必欲詳其世次,按圖而索,往往牴牾,故歐陽公復譏其不能缺所不知,而務多聞以為勝。然自三代以後,至於近世,史牒所載,昭然可考,始學者童而習之,屈伸指而得其大概,至其傳世歷年之延促,枝分派別之遠近,猝然而問,雖華顛鉅儒不能以遽對,則以無統係之書故也。今仿王溥唐及五代會要之體,首敘帝王之姓氏出處,及其享國之期、改元之數,以及各代之始終,次及後妃、皇子、公主、皇族,其可考者悉著於篇,而歷代所以尊崇之禮、册命之儀,並附見焉。作《帝係考》第十九。凡十捲。 封建莫知其所從始也。禹塗山之會,號稱萬國;湯受命時,凡三千國;周定五等之封,凡千七百七十三國,至春秋之時,見於經傳者僅一百六十五國,而蠻夷戎狄亦在其中。蓋古之國至多,後之國日寡,國多則土宜促,國少則地宜曠,而夷考其故則不然。試以殷周土世言之,殷契至成湯八遷,史以為自商而砥石,自砥石而復居商,又自商而亳。周棄至文王亦屢遷,史以為自邰而豳,自豳而岐,自岐而豐。夫湯七十裏之國也,文王百裏之國也。然以所遷之地考之,蓋有出於七十裏、百裏之外者矣。又如泰伯之為吳,鬻繹之為楚,箕子之為朝鮮,其初不過自屏於荒裔之地,而其後因以有國傳世。竊意古之諸侯者,雖曰受封於天子,然亦由其行義德化足以孚信於一方,人心翕然歸之,故其子孫因之,遂君其地;或有災否,則轉徙他之,而人心歸之不能釋去,故隨其所居,皆成都邑。蓋古之帝王未嘗以天下為已私,而古之諸侯亦未嘗視封內為已物,上下之際,均一至公,非如後世分疆畫土,爭城爭地,必若是其截然也。秦既滅六國,舉宇內而郡縣之,尺土一民始皆視為已有,再傳而後,劉項與群雄共裂其地而分王之。高祖既誅項氏之後,凡當時諸侯王之自立者,與為項氏所立者,皆擊滅之,然後裂土以封韓、彭、英、盧、張、吳之屬,蓋自是非漢之功臣不得王矣。逮數年之後,反者九起,異姓諸侯王多已夷滅,於是悉取其地以王子弟親屬,如荊、吳、齊、楚、淮南之類,蓋自是非漢之同姓不得王矣。然一再傳而後,賈誼、晁錯之徒,拳拳有諸侯強大之慮,以為親者無分地而疏者,偪天子必為子孫之憂,於是或分其國,或削其地,其負強而動如七國者,則六師移之。蓋西漢之封建,其初則剿滅異代所封,而以畀其功臣;繼而剿滅異姓諸侯,而以畀其同宗;又繼而剿滅疏屬劉氏王,而以畀其子孫。蓋檢製益密而猜防益深矣。昔湯武雖以徵伐取天下,然商惟十一徵;周惟滅國者五十,其餘諸侯皆襲前代所封,未聞盡以宇內易置而封其私人。周雖大封同姓,然文昭武穆之邦,與國鹹休,亦未聞成康而後,復畏文武之族遠偪而必欲夷滅之,以建置已之子孫也。愚嘗謂必有公天下之心而後可以行封建。自其出於公心,則選賢與能,而小大相維之勢,足以綿千載;自其出於私心,則忌疏畏偪,而上下相猜之形,不能以一朝居矣。景武之後,令諸侯王不得治民補吏,於是是諸侯雖有君國子民之名,不過食其邑入而已,土地甲兵不可得而擅矣。然則漢雖懲秦之弊,復行封建,然為人上者苟慕美名,而實無唐虞、三代之公心,為諸侯者既獲裂土,則遽欲效春秋戰國之餘習,故不久而遂廢。逮漢之亡,議者以為乏藩屏之助,而成孤立之勢。然愚又嘗夷考歷代之故,魏文帝忌其諸弟,帝子受封有同幽縶,再傳之後,主勢稍弱,司馬氏父子即攘臂取之,曾無顧憚。晉武封國至多,宗藩強壯,俱自得以領兵卒,置官屬,可謂懲魏之弊矣,然八王首難,阻兵安忍,反以召五鬍之釁。宋、齊皇子俱童孺當方面,名為藩鎮,而實受製於典簽、長史之手,每一易主,則前帝之子孫殲焉,而運祚卒以不永。梁武享國最久,諸子孫皆以盛年雄材出為邦伯,專製一方,可謂懲宋、齊之弊矣,然諸王擁兵,捐置君父,卒不能止侯景之難,然則魏、宋、齊疏忌骨肉,固以取亡,而晉、梁崇奬宗藩,亦不能救亂。於是封建之得失不可復議,而王綰、李斯、陸士衡、柳宗元輩所論之是非,亦不可得而偏廢矣。今所論著,三皇而後至春秋之前,國名之見於經傳而事跡可考者略著之,如共工、防風氏,以至邶、鄘、樊、檜之類是也。春秋十二列國,既有太史世傢詳其事跡,不復贅敘,姑紀其世代歷年而已。若諸小國之事跡,見於《春秋》三傳、雜記者,則仿世傢之例,敘其梗概,邾、莒、許、滕以下是也。漢初諸侯王、王子侯、功臣外戚恩澤侯,則悉本馬、班二史年表,東漢以後無年表可據,則采摭諸傳,各訂其受封傳授之本末而備著焉。列侯不世襲始於唐,親王不世襲始於宋,則姑志其始受封者之名氏而已。作《封建考》第二十。凡十八捲。 昔三代之時,俱有太史,其所職掌者,察天文、記時政,蓋合占候、紀載之事,以一人司之。漢時,太史公掌天官,不治民,而紬史記、金匱、石室之書,猶是任也。至宣帝時,以其官為令,行太史公文書,其修撰之職,以他官領之,於是太史之官,唯知占候而已。蓋必二任合而為一,則象緯有變,紀錄無遺,斯可以考一代天文運行之常變,而推其休祥。然二任之隳廢離隔,不相為謀,蓋已久矣。昔《春秋》日食不書日,而史氏以為官失之,可見當時掌占候與司紀載者各為一人,故疏略如此。又嘗考之,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而日食三十六;自魯定公十五年至漢高帝之三年,其間二百九十三年,而搜考史傳,書日食凡七而已,然則遺缺不書者多矣。自漢而後,史錄具在,天下一傢之時,紀載者遞相沿襲,無以知其得失也。及南北分裂之後,國各有史,今考之:南自宋武帝永初元年至陳後主禎明二年,北自魏明帝泰常五年至隋文帝開皇八年,此一百六十九年之間,《南史》所書日食僅三十六,而《北史》所書乃七十九,其間年歲之相合者纔二十七,又有年合而月不合者。夫同此一蒼旻也,食於北者其數過倍於南,理之所必無者,而又日月不相吻合,豈天有二日乎?蓋史氏之差謬牴牾,其失大矣。懸象著明,莫大乎日月,雖庸奴舉目可知,而所書薄蝕之謬且如此,則星辰之遲留、伏逆、陵犯、往來,其所紀述,豈足憑乎(按:漢哀帝以日無精光、邪氣連昏之事問待詔李尋,而尋所對,具言其故。光武以建武五年召嚴光入禁中共臥,而太史奏客星犯帝座。二事見於李尋、嚴光傳中,而以《漢志》考之,終哀帝時不言日無精光之事,光武建武五年亦不言客星事,亦可證其疏略也?)姑述故事,廣異聞耳。天文志莫詳於晉、隋,至丹元子之《步天歌》,尤為簡明。宋《兩朝史志》言諸星去極之遠近,《中興史志》采近世諸儒之論,亦多前史所未發,故擇其尤明暢有味者具列於篇。作《象緯考》第二十一,首三垣、二十八宿之星名、度數,次天漢起沒,次日月、五星行度,次七曜之變,次雲氣。凡十七捲。 《記》曰:"國傢將興,必有禎祥。國傢將亡,必有妖孽。"蓋天地之間,有妖必有祥,因其氣之所感,而證應隨之。自伏勝作《五行傳》,班孟堅而下踵其說,附以各代證應為《五行志》,始言妖而不言祥。然則陰陽五行之氣,獨能為妖孽而不能為禎祥乎?其亦不達理矣。雖然,妖祥之說固未易言也。治世則鳳凰見,故有虞之時有來儀之祥,然漢桓帝元嘉之初、靈帝光和之際,鳳凰亦屢見矣,而桓、靈非治安之時也。誅殺過當,其應為恆寒,故秦始皇時有四月雨雪之異,然漢文帝之四年,亦以六月雨雪矣,而漢文帝非淫刑之主也。斬蛇夜哭,在秦則為妖,在漢則為祥,而概謂之竜蛇之孽可乎?僵樹蟲文,在漢昭帝則為妖,在宣帝則為祥,而概謂之木不麯直可乎?前史於此不得其說,於是穿鑿附會,強求證應而冞有所不通。竊嘗以為物之反常者,異也,其祥則為鳳凰、麒麟、甘露、醴泉、慶雲、芝草,其妖則山崩、川竭、水涌、地震、豕禍、魚孽。妖祥不同,然皆反常而罕見者,均謂之異可也,故今取歷代史《五行志》所書,並旁搜諸史本紀及傳記中所載祥瑞,隨其朋類,附入各門,不曰妖,不曰祥,而總名之曰物異。如恆雨、恆暘、恆燠、恆寒、恆風、水潦、水災之屬,俱妖也,不可言祥,故仍前史之舊名。至如魏晉時魚集武庫屋上,前史所謂魚孽也;若周武王之白魚入舟,則祥而非孽。然妖祥雖殊,而其為異一爾,故均謂之魚異。秦孝公時,馬生人,前史所謂馬禍也;若伏羲之竜馬負圖,則祥而非禍。然妖祥雖殊,而其為異亦一爾,故均謂之馬異。其餘鳥獸、昆蟲、草木、金石,以至童謠、詩讖之屬,前史謂之羽蟲、毛蟲、竜蛇之孽,或曰詩妖、華孽,今所述皆並載妖祥,故不曰妖,不曰孽,而均以"異"名之,其豕禍、鼠妖,則無祥可述,故亦仍前史之舊名,至於木不麯直者,木失其常性而為妖,如桑榖共生之類是也。若雨木冰,乃寒氣脅木而成冰,其咎不在木也,而劉嚮以雨木冰為木不麯直。華孽者,花失其常性而為妖,如鼕桃李華之類是也。若冰花乃冰有異而結花,其咎不在花也,而《唐志》以冰花為華孽。二者俱失其倫類,今革而正之,俱以入恆寒門,附雨雹之後。又前志以鼠妖為青眚、青祥,物自動為木沴金,物自壞為金沴木,其說俱後學所未諭,今以鼠妖、青眚各自為一門,而自動、自壞直以其事名之,庶覽者易曉雲。作《物異考》第二十。二凡二十捲。 昔堯時禹別九州,至舜分為十二州,周職方復分為九州而又與禹異。漢承秦分天下為郡、國,而復以十三州統之。晉時分州為十九。自晉以後,為州冞多,所統冞狹,且建治之地亦不一所。姑以揚州言之,自漢以來,或治歷陽,或治壽春,或治麯阿,或治合肥,或治建業,而唐始治廣陵。至南北分裂之後,務為誇大,僑置諸州,以會稽為東揚,京口為南徐,廣陵為南兗,歷陽為南豫,歷城為南冀,襄陽為南雍。魯郡在禹跡為徐州,而漢則屬豫州所領;陳留在禹跡為豫州,而晉則屬兗州所領。離析磔裂,循名失實,而禹跡之九州冞不復可考矣。夾漈鄭氏曰:"州縣之設,有時而更;山川之秀,千古不易。故《禹貢》分州,必以山川定疆界,使兗州可移,而濟、河之兗州不可移;梁州可遷,而華陽、黑水之梁州不可遷。故《禹貢》為萬世不易之書。後之作史者主於郡縣,故州縣移易,其書遂廢矣。"善哉言也!杜氏《通典》亦以歷代郡縣析於禹九州之中。今所論著,九州則以禹跡所統為準,沿而下之,府、州、軍、監則以宋朝所置為準,溯而上之,而備歷代之沿革焉。至冀之幽、朔,雍之銀、夏,南粵之交趾,元未嘗入宋之職方者,則以唐郡為準,追考前代,以補其缺;而於每州總論之下,復各為一圖,先以春秋時諸國之可考者分入九州,次則及秦、漢、晉、隋、唐、宋所分郡縣,考其地理,悉以附禹九州之下,而漢以來各州刺史、州牧所領之郡,其不合禹九州者悉改而正之。作《輿地考》第二十三。凡九捲。 昔先王疆理天下,製立五服,所謂蠻夷戎狄,其在要、荒之內,九州之中者,則被之聲教,疆以戎索。唐、虞、三代之際,其詳不可得而知矣,《春秋》所錄,如蠻夷荊、舒之屬也,夷則萊夷之屬也,戎則山戎、北戎、陸渾、赤駒之屬也,狄則赤狄、白狄、臯落、鮮虞之屬也。載之經傳,如齊桓之所攘,魏絳之所和,其種類雖曰戎狄,而皆錯處於華地,故不容不有以製服而羈縻之。至於沙磧之濱、瘴海之外,固未嘗窮兵黷武,絶大漠、逾懸度,必欲郡縣其部落、衣冠其旃毳,以震耀當時,而誇示後世也。秦始皇既並六國,始北卻匈奴,南取百粵。至漢武帝時,東並朝鮮,西收甘、涼,南闢交趾、珠厓,北斥朔方、河南,以至車師、大宛、夜郎、昆明之屬,俱遣信使,賫重賄,招來而羈置之,俾得通於上國,窺其廣大,割齊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無用。自是之後,世謹梯航,歷代載記所敘,其風氣之差殊、習俗之詭異,可考而索,至其世代傳授之詳,則固不能以備知也。作《四裔考》第二十四。凡二十五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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捲十七徵榷考四捲十八徵榷考五捲十九徵榷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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