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荊園小語   》 荊園小語      申涵光 Shen Hanguang

荆园小语
荆园小语
荆园小语
申涵光(1618---1677),字孚孟,號鳧{昭下皿}一號聰山。直隸永年(今屬河北省)人。清順治中恩貢生,絶意仁進,纍薦不就。少年時即以詩名聞河朔間,與殷嶽、張蓋合稱“畿南三才子”。其詩以杜甫為宗,兼采衆傢之長。有《聰山集》、《荊園小語》諸書。
荊園小語 貧賤時,纍心少,宜學道;富貴時,施予易,宜濟人。若夫貧賤而存濟人之心,富貴而堅學道之志,尤加人一等。 常有小不快事,是好消息。若事稱心,即有大不稱心者在後,知此理,可免怨尤。 凡宴會,賓客雜坐,非質疑問難之時,不可講說詩文,自矜博雅。恐不知者愧而之。 讀書有不解處,標出以問知者,慎勿輕自改竄,銀根之誤,遺笑千古。 人言果屬有因,深自悔責;返躬無愧,聽之而已。古人云:“‘何以止謗’?曰:‘無辯’”,辯愈力,剛謗者愈巧。 小人當遠之於始,一飲一啄,不可與作緣。非不和恨也。泛然若不相識,其恨淺。若愛其才能,或事勢想藉,一與親密,後來必成大仇。 結盟是近日惡道,古人不輕交,故必不負。今訂盟若戲,原未深知,轉眼路人,又何足怪。 勘一“利”字不破,更講甚理學。 遊大人之門,諂固可恥,傲亦非分,總不如蕭然自遠。 奴僕小過宜寬。若法應撲責,當即處分,不可憤憤作不了語,恐愚人危懼,緻有他端。即應責,亦須委人。自行鞭僕,易緻過當,且暴怒時百脈奮張,先已自損,誤傷肌腕,猶其小也。 畏友勝生嚴師,群遊不好獨坐。 親故有睏窘相求,量情量力,麯加周給,不必雲藉。藉剛或不能償,在人為終身負欠,在己後或責望,反失初心。 公門不可輕入。若世誼素交,益當自遠。既屬同心,必不疑我不疏傲。或事應面謁,亦不必屏人秘語,恐政有興革,疑我與謀;又恐與我不合者適值有事,疑為下石。 人生承祖、父之遺,衣食無缺,此大幸也。便可讀書守志,不勞經營。若傢道素貧,亦有何法?惟勤學立行,為鄉裏所敬重。自有為之地者,若喪心以求利,人人惡之,是自絶生路矣。 書畫古帖,可以寄興,嘉者自當寶惜。若夫設機心,費重賄,剛不必矣。 造作歌謠及戲文小說之類,譏諷時事,此大關陰騭,鬼神所不容。凡有所傳聞,當緘口勿言。若驚為新奇,喜談樂道,不止有傷忠厚,以訛傳訛,或且疑為我作矣。 凡詩文成集,且勿梓行,一時所是,師友言之不服,久之自悟,未必汗流浹背也。俟一二年朝夕改訂,復取證於高明,然後授梓。若乘興流佈,遍贈親知,及乎悔悟,安能盡人而追之耶?若能不刻,剛更高。 與其貪而豪舉,不若吝而謹飭。 故人仕宦者,貽書見招,以不赴為正。或久別懷想,抵署盤桓數日,款款道故,不及他事,切勿在外招搖,妄有關說。一貴一賤,交每不終,未必盡貴人之過也。 姦人難處,迂人亦難處。姦人詐而好名,其行事有酷似君子處;迂人執而不化,其决裂有甚於小人時。我先別其為何如人,而處之之道得矣。 古書自《六經》、《通鑒》、《性理》而外,如《左傳》、《國策》《離騷》、《莊子》、《史記》、《漢書》,陶、杜、王、孟、高岑諸詩,韓、枊、歐、諸集終身讀之不盡,不必別求隱僻。凡書之隱僻,皆非其至者。 責我以過,當以虛心體察,不必論其人何如,局外之言,往往多中。每有高人過舉不自覺,而尋常人皆知其非者,此大舜所以察邇言也。即詩文亦然,贊者未必皆當,若指我之失,即淺學所論,亦常有理,不可忽也。 人以詩文質我,批駁過直,往往緻嫌。若一概從諛,又非古道。嘉者極力贊揚,謬者指其疵病,瑕瑜不掩,常寓鼓舞之意。至誠待人,必不我怨,嘉者逢人稱說,謬者絶口勿言。其人聞之,必自感奮。 作應酬詩文,其害其一。兒之既久,流嚮熟俗一派,遂不可醫。況委囑紛紜,烏能盡應?應者不以為德,不應則謗毀百端,甚且尊貴人臨之以勢,違則懼禍,從則難堪。不如慎之於始,素無此名,庶幾可免。 愚人指仙佛募化,稱說靈異,以誑鄉俗,或起祠、造經、鑄鐘、施藥。我既不信,遠之而已,不必面斥其非,恐愚衆黨護,有時緻辱。 世傳作《水滸》者三世啞。近時淫穢之書如《金瓶梅》等,喪心敗德,果報當不止此!每怪友輩極贊此書,謂其摹畫人情,有似《史記》,果爾,何不直讀《史記》,反閱其似耶?至傢有幼學者尤不可不慎。 人有求於我,如不能應,當直告以故,切莫含糊,緻誤乃事。 交財一事最難,雖至親好友,亦明白。寧可後來相讓,不可起初含糊,俗語雲:“先明後不爭”,至言也。 作寄遠人書札,與傢書同,當於泊夕成之,臨發匆匆,必多遺漏。 他人僮僕遇我或不恭,如坐不起,騎不下,稱謂不如禮,彼與我無主僕之分,不足較也。若自己僮僕,須時時戒飭之。  順吾意而言者,小了也,爭急遠之。 有了告我曰:“某謗汝”,此假我以泄其所憤,勿聽也。若良友藉人言以想惕,意在規正,其詞氣不同,要視其人何如耳。 遠方來歷不明,假托為術士、山人輩,往往大姦竄伏其中,勿與交往。即窮人欲投靠為僕婢者,亦不可收。 朋友即甚相得,未有事事如意者,一言一事之不合且自含妒忌,少遲則冰消霧釋,過而一留。不得遂輕嗤駡,亦不必逢人訴說,恐他友聞之,各自寒心耳。 好說人陰事及閨門醜惡者,必遭奇禍。 凡事衹是古本正傳,一好奇便處處不妥。 先人著述,必確乎可傳者,始付剞劂,不然藏之於傢,以存手澤可也。可傳者不得異費,緻令湮沒。 親交中有顯貴者,對人頻言,必遭鄙誚。 我有冤苦事,他人問及,始陳顛末。若胸自不平,逢人絮絮不已,聽者雖貌咨嗟,其實未嘗入耳,言之何益。 藉人書畫,不可損污遺失,閱過即還。 藉書中有訛字,隨以別紙記出,署本條下。 冠履服飾,不必為崖異,長短寬狹適中者可久。 名勝之地,勿輕題詠,一有不當,遠近為笑端,如昔人所記“飛閣流丹”之類,可鑒也。 子弟少年時,勿令事事自如。 宴飲招妓,豈以娛客,醉後潦倒,更緻參差,總不如雅集為善。 責人無己,而每事自寬,是以聖賢望人而愚不肖自待也,不思而已。 從之性情,各有所偏,如躁急、遲緩、豪華、鄙吝之類。吾知而早避之,可以終身無忤。孔子不假蓋於子夏,固是大聖人作用。 高年而無德,極貧而無所顧惜,兩種不可與交。 親友見訪,忽有欲言不言之意,此必不得已事欲求我而難於啓齒者,我便當虛心先問之。力之所能,不可推諉。 揖讓周旋,雖是儀文,正以觀人之敬忽。宋儒雲:“未有箕踞而一放肆者”。其在少年,尤當斤斤守禮,不得一味真率。 縱與人相爭,衹可就事論事,斷不可揭其祖父之短,揚其閨門之惡,此禍關殺身,非衹有長厚已也。 本富而對人說貧,本穢而對人說清,以人為可欺耶?方唯唯時,其人已匿笑之矣,誰迫之而必為此自欺語? 馳馬思墜,撻人思斃,妄費思窮,濫交思纍,先事預防之道也。 有聰明而不讀書,有權力而不濟人利物,辜負上天篤厚之意矣。既過而悔,何及耶? 優娼輩好嗤笑人,而敢為無禮,此自下賤本色,其趨奉不足喜,怠慢不足怒也。 有必不可行之事,不必妄作經營;有必不可勸之人,真理學從五倫作起,大文章自六經分來。 自謙則人愈服,自誇則人必疑我。恭可以平人之怒氣,我貪必至啓人之爭端,是皆存乎我者也。 幼時見先輩作生辰,多在壯年以後,今童稚而稱觴矣。魏環溪曰:“是乃母之難日,宜齋心以報親”,其說雖是,愚謂親在宜賀,即如我初生時,親喜而賀客滿堂也。父母既歿以後,是日愈增悲慟,何賀之有。 人於平旦不寐時,能不作一毫妄想,可謂智矣。 嗜欲正濃時,能斬斷;怒氣正盛時,能按納;此皆學問得力處。 寄放人傢財物,是極無益事。恐萬一失落、損壞,彼此作難,苟非義不可辭,斷勿輕諾。 早起有無限好,於夏月尤宜。 冷暖無定,驟暖勿棄棉衣;貴賤何常,驟貴無捐故友。 吊宜早,賀宜遲,矯時尚也。其實分有親疏,交有厚薄,遲早各有所宜,難拘此例。勿以人負我而隳為善之心,當其施德,第自行吾心所不忍耳,未嘗責報也。縱遇險徒,止付一笑。 不幸而有兒女之戚,此人生最難忍處。當先鎮定此心,令有把握,不然所傷必多。 人有一事不妥,後來必受此事之纍,如器有隙者,必漏也。試留心觀之,知他人剛知自己矣。 覺人之詐而不說破,待其自愧可也。若夫不知愧之人,又何責焉。 登俎豆之堂而肆,入飲博之群而莊者,未之有也民,是以君子慎所入。 正人之言,明知其為我也,感而未必說;邪人之言,知其佞我也,笑而未必怒。於其知從善之難。 仇人背後之誹論,皆是供我箴規。蓋尋常親友,當面言既不盡,背後亦多包荒。惟與我有嫌者,揭我之過,不遺餘力,我乃得知一嚮所行之非,反躬自責,則仇者皆恩矣。 凡事要安詳妥帖,俗所云:“消停作好事也”。若急遽苟且,但求早畢,以致物或不堅,事或不妥,從新再作,用力必多。是求省反費,求急反遲矣。理之所非,即法之所禁,法所不逮,陰禍隨之。故聖賢之經,帝王之律,鬼神之報,應相為表裏。 面有點污,人人匿笑,而己不知,有告之者,無不忙忙拭去。若曰:“點污在我,何與若事?”必無此人情。至告以過者,何獨不然。 要自考品行高下,但看所親者何如人;要預知子孫盛衰,但思所行者何等事。 《感應篇》、《功過格》等書,常在案頭,藉以警惕,亦學者心之一端。若全無實行而翻刻流佈,自欺欺人,何益之有。 好為誑語者,不止所言不信,人並其事事皆疑之。 閨閣之中,一有所溺,即是非顛倒,傢無寧晷矣。 呂新吾先生《呻吟語》,不可不看。 人皆狎我,必我無骨;人皆畏我,必我無養。 服金石酪烈之藥,必致殞命,即坐功練氣,往往緻痰損目,人能清欲寡心,無暴怒,無過思,自然血平氣和,卻疾多壽,何為自速其死哉。 志不同者不必強合,凡勉強之事,必不能久。 輕諾者必寡信,與其不信,不如不諾。 見人耳語,不可竊聽。恐所言之事,其人避我;又恐正值議我短長,聞之未免動益,皆所當戒,而畫為甚。 有一藝,便有一藝纍,如書畫圖章,初有人求甚喜;求者益多,漸生厭苦,故曰:“道高日尊,技高日勞”。惟學書是正事,其餘作無益害有益,皆所當戒,而畫為甚。 有怨於人,小者含忍之,果義不可忍,聖人自有以直報怨之道。若夫挑訟匿訐,雖公變私,鬼神瞷之,必有陰譴。 將欲論人短長,先顧自己何苦。 先輩雲:“作詩有妨舉業”。吾見作舉業人,閉戶不關一事者常少,事事皆作,而獨歸咎於詩,所以少年多不服。衹是以舉業為正事,而餘力及詩,詩不工,反是舉業有妨作詩矣。自忖不能卻去舉業者,詩且不作亦可。 見人作不義事,須勸止之。知而不勸,使友過遂成,亦我之咎也。 赴酌勿太遲,衆賓皆至而獨我候我,則厭者不獨主人。 足恭者必中薄,面諛者必背非。 凡輕薄少年,衣飾華美,語言詭譎者,不可收為僮僕。 句欄、北裏之遊,不但有關行止,此輩不潔者,十人面九。一染其毒,往往毀傷面目,或至喪生,即幸而無事,永絶生育。人人憎嫌,不與同坐共食,可不慎哉。 良友書札,必須珍藏,暇中展望,以當晤對。 子弟考試,不必預為請托,戰勝固可喜,不售亦堪激發。常有代為作弊者以求倖者,導之以不肖,欲其賢焉,難矣。 有必不可已之事,便須早作,日挨一日,未必後日能如今日也。 出息稱貸,往往緻貧,不得已而有此,寧速賣田産器物以償之。若負纍既久,出息愈多。前之田産器物,情不忍棄者,至此棄之。亦不足矣。往見吾鄉有傢本豐富,故知時時取債以博貧名,而人卒不信,尤可笑也。若親知挪藉,尤當急償。寧出息者,且留在後。 卜居當在僻壤,繁富之地,人情必澆。 《世說新語》多雋永有緻,凡書札及作詩常引用,不可不知。若瀋酣太過,詩文流嚮小品一派矣。 居心不淨,動輒疑人,人自無心,我徒煩擾。 遇有疑難事,但據理直行,得失俱可無愧。凡問卜、討簽、乞夢,皆甚渺茫,驗與不驗參半,不可恃也。 積書太盛,往往有水火諸厄,蓋為造化所忌耳。五車萬卷,富貴傢侈為豪舉。其實世間應有之書,亦自有限,不必定以多積求名也。 平時強項好直言者,即患難時不肯負我之人。軟熟一輩,掉頭去之,或且下石焉。 人生學隨時進,如春花秋實,自有節次。少年時志要果銳,氣要發揚,但不越於禮足矣,不必收斂太早。如迂腐寂寞,譬如春行秋令,亦是不詳。 物之常見者皆妖,吾見産芝及蒂蓮者,俱時兇事。不幸而有益,當恐懼自修,勿矜為瑞。 天文術數之書,律有明禁。然習之本亦無益,不精則可笑,精則可危。甚且不精而冒精之名,緻禍生意外者多矣。 久利之事勿為,衆爭之地勿往。物極則反,害將及矣。 驟貴而行事如常者,其福必遠。舉動乖張,喜怒失緒,其道不終日。 量窄者不必強虐以酒,或醉而留臥,須令老成人護視,袁梧坡所記:“客醉誤飲瓶中旱蓮花水,因而致斃”。吾北方鼕夜火炕,煤毒更烈,不可漫視。如醉後欲歸,亦遣人送付其傢。 該作道學事,不必習道學腔。 貧賤時眼中不著富貴,他日得志必不驕;富貴時意中不忘貧賤,一旦退休必不怨。 靜坐勿自妄為,讀書即是立德。 可以一出而振人之厄,一言而解人之紛,此亦不必過於退避也。但因為利,則市道矣。 絶葷是難事,亦且不必。不食牛馬,不特殺,似為得中。 吾鄉風俗最為樸陋,二十餘年前,晏會俱用碟子,後變為碗為盤。仿碗製日大,較盤子其費數十倍,暴殄天物,不詳莫大焉。飽後腥濁滿前,恨一持去,而主人拘例,其來未已,皆舉手略嘗,放箸拱坐。求歡得苦,甚無謂也。近孫鐘無先生定為六器,同聲中頗有行者,附遠客新親,不在此例。尋常往來,醉飽而已。 用過術士、藝人以及梨園之屬,量力酬給,切不可札薦他所。我之所苦,豈可及人?欲令此輩感德,反不顧親知見怨,可謂輕重失倫矣。 詩餘不可放案頭,常看使人骨靡,初學尤甚。冶遊之場,如放燈、迎春、賽神等,男女沓雜,瞻視宜莊。若指顧輕狂,易招侮,子弟有欲往者,須同良友或命老僕相隨。 不服一人與逢人便服者,皆妄人也。 風水之說有之乎?曰:有之。興隆之傢,必居勝地,其初不必有所擇也。常見人既富貴,方延地師,移居遷葬,而傢道反不如前,蓋福至得吉壤,衰至則入兇地。人自修得以迓福耳。堪輿之權,烏能奪造化哉。 凡權要人聲勢赫然時,我不可犯其鋒,亦不可與之狎,敬而遠之,全身名之道也。 齋名因以為號,如晦庵、緻堂之類,自宋已然。今有無齋而名止不一其名者總亦多事。無已則取字義典古,用以自箴足矣,即圖章采用成句,亦須雅正者,勿為大方所笑。 戲而不謔,詩人所稱。終日正襟莊語,即聖賢亦未必然。風流善謔,可以解頤。切勿互相譏誚,因戲成嫌。 每讀一書,且將他書藏過,讀畢再換,其心始專。 學問心先入為主,故立志欲高,如文必秦、漢,字必鐘、王,詩必盛唐之類,骨氣已成,然後順流而下,自能成傢。若入手便學近代,欲逆流而上,難矣。 官糧必早輸納,每歲所收,先除此一項,狡者乃以他用。 橫逆之來,正以徵平日涵養。若勃不可製,與不讀書人何異。 凡親友藉用車馬器物,不可吝惜。然藉者又須加意照管,勿令損壞。萬一損壞,急與修製完好,切勿朦朧送還。 語雲:“閑居耐俗漢”,亦是無可奈何處。尋常親故往來,安得皆勝侶。以禮進退,勿蹈浮薄 人言某負恩,某不義氣,某不平,則為援引一二嘉事,以為解曰:“據伊平日所為,尚在道理,今豈遂然耶?或出無心,或有何事,正急不暇檢點,或疾病醉飽,喜怒失常,尋自悔矣。”訴者雖怒必少平。若因其訴我,遂述於我亦曾有負恩不義之事,則其人之過愈實,嫌隙遂成,誰使之歟。 聞人之善而疑,聞人之惡而信,其人生平必有惡而無善。故不知世間復有作善之人也。若夫造作傅會以誣善良,鬼神必殛之。 盛怒極喜時,性情改常。遇有所行,須一商之有識者,不然,悔隨之矣。 說探頭話,往往結果不來,不如作後再說。 貌相不論好醜,終日讀書靜坐,便有一種道氣可親。即一顰一笑,亦覺有緻。若咨肆失學,行同市井,縱美如冠玉,但覺面目可憎耳。 僕輩搬弄是非,往往骨肉知交,緻傷和氣。有嘗試者,直叱之使勿言,後不復來矣。 不孝不弟之人,不可與為友。少時一同學子,頗有才華,而門內無行,先君甚不悅曰:“彼至親且薄,況他不乎?”未幾果為所螫,幾及於禍,可鑒也。 技藝中,惟彈琴可理性情,兼一人閉戶,陶然已足。至圍棋陸博,必須兩人對局,勝者色矜,負者氣晦,本欲博歡,何苦反緻忿忿。若夫佯負以媚尊顯,設阱以賺財利,則人品隨之矣。 人有晚節不終者,非是兩截,蓋本色露耳。故恭不誠則為大機械,和不誠則為真鄉願。 儉雖美德,然太儉則慳。自度所處之地,如應享用十分者,衹享用七八分,留不盡之意以養福可也。慳吝太甚,自是田捨翁舉動,鄙而愚矣。 經一番挫折,長一番見識;多一分享用,減一分志氣。 行天下而後知天下之大也,我不可以自恃;行天下而後知天下之小也,我亦不可自餒。 小人固當遠,然亦不可顯為仇敵;君子固當親,然亦不可麯為附和。 濫用者必苟得。揮金如土而欲其一介不取,勢不能也。 尊先王之訓,必得守時王之法。我夫子殷人,而曰:“吾從周。”生於周,則然也。生今反古,固有明戒。 梨園一輩,蠹俗耗財,法所宜禁。然相沿既久,富貴傢大事吉筵,以此為重,亦難驟革。但萬萬不可自蓄,蕩心敗德,壞閨門,誘子弟,得罪親友,其弊無窮。況日所見者,總此數人,總此數劇,豈不厭耶。 鄰人喪,傢不可快飲高歌。對新喪人,不可劇譚大笑。 子弟僮僕有與人相爭者,衹可自行戒飭,不可加怒別人。 恭而無禮,遇君子固所深惡,即小人亦未嘗不非笑之,枉自卑諂耳。 勸人息爭者,君子也;激人起事者,小人也。 三姑六婆,勿令入門,古人戒之嚴矣。蓋此輩或稱募化,或賣簪珥,或為媒妁,或治疾病,專一傳播各傢新聞,以悅婦女。暗中盜哄財物,尚是小事,常有誘為不端,魔魅刁拐,種種非一,萬勿令往來。致于娼妓出入臥房,尤為不可。 凡人氣質,各有偏處,自知其偏而矯製之,久則自然。所以宋儒以變化氣質為學問急務也。 兄弟分居,是人生最不忍言之事,然亦多有勢不得不然者。如食指漸繁,人事漸廣,各有親戚交遊,各人好尚不一。統於一人,恐難稱衆意;各行其志,又事無條理。況妯娌和睦者少,米????口語易緻參差。自度一傢中,人人能學古人同居,固是美事,如其不然,反不如分爨為妥。果能友愛,正不關此,勉強聯絡,久必乖戾。 神該敬,不該諂,諂則瀆,是大不敬。定為正神所吐。 遇詭詐人,變化百端,不可測度。吾一以至誠待之,彼術自窮。 巧人得福固多,得禍亦不少。拙者循理安分,似無大福,然亦不致有大禍。 處怨易,處恩難。怨衹包含便了,受人之恩,何時報稱?是以君子不輕受恩也。 作善豈非好事,然一有好名之心,即招謗禍之道也。 好便宜者不可與共財,多狐疑者不可與共事。 凡應人接物,胸中要有分曉,外面須存渾厚。 君子三戒,亦就概言之耳。若夫少而好得,鑽營必力,百行俱怠;老而好色,為害益烈,醜態更多。看來好鬥之人甚少,即有鬥者,非為色即為得耳,大約多是為得者。 言動文雅,須要自然。若過作身分,妄自矜莊,反不如本色傢常,不招非笑。 有一善逢人賣弄,有一惡到處遮飾,此是良心不昧處。至於行事反之,何哉? 翻人書籍,塗人書桌,折人花木,皆極招厭之事。而竊窺人笥篋中字跡,尤為不可。 隱惡揚善,於他人且然,自己子弟,稍稍失歡,便逢人告訴,又加增飾,使子弟遂有不肖之名,於心忍乎? 僕婢初來宜嚴,若一縱則後難管。 婦女臺前看戲,車轎雜於男子中,成何風俗?且優人科諢,無所不至,可令閨中女聞見耶? 凡慢神褻天之人必有禍,非果天神怒加之禍也。彼於天神且不敬,則遠處不放恣,可知固有得禍之理。 人有輕於稱貸,雖重息亦欣然者,非流蕩不知事人,即預存不償之心,斷斷勿予。 常有小病則慎疾,常親小勞則身健。恃壯者一病必危,過懶者久閑愈懦。 閑中宜看醫書,遇有病人,縱不敢立方製藥,亦能定衆說之是非,勝於茫然不知付諸庸醫者矣。 人生不論貴賤,一日有一日合作之事。若飽食暖衣,無所事事,那得有好結果。 人品要兼文行。文人無行,固不足取,若村野農夫,盡有樸實者,遂謂之賢焉,可乎。夫子教弟子,亦曰:“則以學文”,蓋以行為本,文亦不可少者。 行一件好事,心中泰然;行一件歹事,衾影抱愧。即此是天堂地獄。 非望之福,禍必繼之,急當恐懼修省,多行善事。若一驕則不可救矣。 和睦勤儉者傢必隆,乖戾驕奢者傢必敗。此理如操券,斷斷不爽,且驗之甚速。 花木禽魚,皆足以陶情適趣,宣滯勞。若貪戀太甚,反多一纍。花木擇土宜者。遠方異種,費財費力,而易壞無庸也。 賭真市井事,而士大夫往往好之。至近日馬吊牌始於南中,漸延都下,窮日纍夜,紛然若狂。問之,皆曰:“極有趣”。吾第見廢時失事,勞精耗財。每一場畢,冒冒然目昏體憊,不知其趣安在也。 受諫是難事,每見朋友以過失相規者,當面唯唯,轉面即嚮人曰:“伊道我某事不對,伊道我某事不對,伊不常亦作某事乎?”不思此友面諍,自是好意,我奈何背訐其過以相抵?且既知其所未當矣,我便宜取以為鑒,反又效之,何耶? 庭聯用於警誡,附記於後。 貧非省事無廳策,老忌多思罷苦吟。 學古之志未衰,每日必擁書早起;幹世之心早絶,無夕不把酒高吟。 並謝筆墨之緣,捫心更無別事;未遂煙霞之志,閉門聊作深山。 心戚戚以何為,勉效用時之樂;老冉冉其將至,常防在得之譏。 就筋力未衰,尚可讀書而寡過;幸傢門再振,敢望積德以承先。 到眼都是好人,說甚黃虞叔季;閉戶居然淨土,那分城郭山林。 年屆知非,第恐童心未改;學期見道,莫言對域難窺。 義利辨以小心,須嚴一介;是非起於多口,務謹三緘。 念於世何功,飽食暖衣,已叨造化深仁,敢雲富貴未及;愧在傢為長,讀書學道,勿玷先人遺訓,庶令弟侄可宗。 器大自有容,何必過分涇渭;語多則易失,總之勿涉雌黃。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荊園小語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