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杂家 淮南子   》 捲一 原道訓      劉安 Liu An

《淮南子》又名《淮南鴻烈》,是西漢宗室淮南王劉安招致賓客,在他主持下編寫的。據《漢書·藝文志》雲:「淮南內二十一篇,外三十三篇」,顔師古註曰:「內篇論道,外篇雜說」,現今所存的有二十一篇,大概都是原說的內篇所遺。據高誘序言,「鴻」是廣大的意思,「烈」是光明的意思。作者認為此書包括了廣大而光明的通理。全書內容龐雜,它將道、陰陽、墨、法和一部分儒傢思想糅合起來,但主要的宗旨傾嚮於道傢。《漢書·藝文志》則將它列入雜傢。 【《淮南子》的作者】 西漢初年由淮南王劉安(前179—前121年,漢高祖劉邦之孫厲王劉長之子,即漢武帝劉徹的叔父。)及門客李尚、蘇飛、伍被等共同編著。 此書撰著於景帝一朝的後期,而於漢武帝劉徹即位之初的建元二年進獻於朝廷。 淮南王劉安是當時皇室貴族中學術修養較為深厚的人,他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著書立說,“作《內篇》二十一篇,《外書》甚衆,又為《中篇》八捲,言神仙黃白之術,亦二十餘萬言”(《漢書·淮南厲王劉長傳》)。然而這部涉及範圍十分廣泛的文化巨著,留傳下來的衹有《內書》二十一篇,也就是現在我們看到的《淮南子》。 劉安有心在天下一旦發生變亂時取得政治主動,積極製作戰爭裝備,集聚金錢,賄賂漢王朝的地方實力派。又日夜研究軍事地圖,暗中進行作戰部署。淮南國貴族違法的事件逐漸有所敗露,在朝廷予以追查時,劉安終於發起叛亂。然而叛亂迅速被漢王朝成功平定。劉安被判定“大逆不道,謀反”罪,自殺。淮南國被廢除。漢武帝在這裏設立了九江郡。 【《淮南子》的內容】 《漢書·藝文志》著錄內二十一篇,外三十三篇,內篇論道,外篇雜說。今存內二十一篇。以道傢思想為主,糅合了儒法陰陽等傢,一般列《淮南子》為雜傢。實際上,該書是以道傢思想為指導,吸收諸子百傢學說,融會貫通而成,是戰國至漢初黃老之學理論體係的代表作。《淮南子》在闡明哲理時,旁涉奇物異類、鬼神靈怪,保存了一部分神話材料,像“女媧補天”、“後羿射日”、“共工怒觸不周山”等古代神話,主要靠本書得以流傳。 【《淮南子》目錄】 ·捲一 原道訓 ·捲二 俶真訓 ·捲三 天文訓 ·捲四 墜形訓 ·捲五 時則訓 ·捲六 覽冥訓 ·捲七 精神訓 ·捲八 本經訓 ·捲九 主術訓 ·捲十 繆稱訓 ·捲十一 齊俗訓 ·捲十二 道應訓 ·捲十三 氾論訓 ·捲十四 詮言訓 ·捲十五 兵略訓 ·捲十六 說山訓 ·捲十七 說林訓 ·捲十八 人間訓 ·捲十九 修務訓 ·捲二十 泰族訓 ·捲二十一 要略 【對後人的影響】 後人讀此書,無不以為此書衹是一部意在求仙訪道博採黃老言的道傢之書而已。而黃老道則為漢初文景以來所尊之官學。殊不知,此書乃是建元初年間激烈政治鬥爭和意識形態辯論的産物。 裏面的塞翁失馬哲學,聞名古今,無為而無不為。 【《淮南子》的思想及特點】 《淮南子》是西漢初年淮南王劉安招集門客,於漢景帝、漢武帝之交時撰寫的一部論文集。劉安(公元前179年一前122年)是漢高祖劉邦的少於淮南厲王劉長之子。淮南厲王因“謀取”獲罪,流徒途中絶食而死,後淮南厲王的封地被一分為三,劉安被策封為淮南王。劉安曾羅緻賓客數幹人,內中不乏碩學之士,共同編定《淮南子》一書。該書共21篇,最後一篇名《要略》,是全書的序言。從《要略》看,全書寫作有統一的計劃和安排。但從內容看,並未完全統一。《漢書·藝文志》把它列入“雜傢”是有道理的。書中內容,除道傢思想外,還兼收了儒傢、法傢、陰陽傢之言。範文瀾先生說:“《淮南子》雖以道為歸,但雜采衆傢”,仍表現出一定的融合傾嚮。” (一)《淮南子》與先秦道傢思想 在宇宙觀本體論方面,《淮南子》繼承了先秦道傢的思想,並加以唯物主義改造。該書《天文訓》說:“道始於虛霩”、“道始於一”,認為在天地未形之前,整個宇宙是個渾然一體、沒有定型的“虛霩”,是個渾涵未分的“一”。《原道訓》說:“所謂無形者,一之謂也;所謂一者,無匹合於天下者也。卓然獨立,塊然獨處,上通九天,下貫九野,圓不中規,方不中矩,大渾而如一。”據上可以這樣分析:“道”是“虛霩”之道,是“一”之道,歸根結底,是物之道。這就把先秦道傢“道生物”的觀點,改造為“物有道”的觀點,這是明確的唯物主義。在宇宙生成論方面,該書《天文訓》指出:“道始於一,一而不生,故分而陰陽。陰陽合和而萬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並認為:宇宙之氣“清揚者薄靡而為天,重濁者凝滯而為地”,陽為日,陰為月,陰陽分化為四體,這是明確的宇宙構成論,在近代科學出現以前,幾乎成為古代唯物主義公認的定論。 《淮南子》還對先秦道傢“無為而治”的觀點進行積極的改造和談釋,明確指出:無為,不是無所作為,而是因勢利導的主動行為。《修務訓》中批評了“無為者,寂然無聲,漠然不動,引之不來,推之不往”的消極無為論,指出:歷史上公認的“先聖”都是積極有為的,如神農氏教民“播種五穀”,發明醫藥,“一日而遇七十毒”;堯積極從事政治管理與社會教化,“西教沃民,東至黑齒、北撫幽郡,南到交趾,放兜於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流共工於幽州,殛鯨於羽山”;舜“闢地樹𠔌,南徵三苗,道死蒼梧”;禹休風榨雨,“决江疏河,鑿竜門,闢伊闊”;湯夙興夜寐。勤於政務。這些古聖先王,一生致力於興利除害,屢建奇功,“聖人憂民如此其明也,而稱以‘無為',豈不悖哉!”此可知:“天子以下,至於庶人,四肢不動,思慮不用,事治求成者,未之育也!”該篇給“無為”以一種正確的解釋,它說,老子的無為决不是無所作為,而是因勢利導:“夫地勢,水東流,人必事焉,然後水潦得𠔌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工焉,故五穀得遂長。‘聽其自流,得:之其自生,則鯨、禹之功不立,而後稷之智不用也。”這是《淮南子》關於客觀規律性與主觀能動性關係的正確說明,把先秦道傢思想大大升華了。 順便指出,《淮南子》與漢初黃老學派也有密切的關係。漢初假:托黃帝以為書名的著作甚多,大都失傳。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中就有《道原》、《經法》、《稱》、《十六經》四篇古佚書。《淮南子》與這四篇黃老帛書有一定的關聯。《原道訓》與《道原》都是論“道”專篇,言辭極為一致。此外其他相互仿佛之處也很多。如《從間訓》:“禍福同門”,《經法》:“禍福同道”;《原道訓》:“萬物之總,皆閱一孔”,《十六經》:“萬物之多,皆閱一空";《詮言訓》:“ 聖人不為始,不專己,循天理,不豫謀,不棄時,與天為期,不求得,不辭福,因天之則”,《稱》:“聖人不為始,不專己,不豫謀,不為得,不辭福,因天之則。”如此等等,不勝枚舉。這也可以從一個側面看出。《淮南子》汲取道傢思想營養的比重較大。 (二)《淮南子》與先秦儒傢思想 首先,《淮南子》繼承並發揮了先秦儒傢“仁者愛人”的原始人道思想。《主術訓》說:“國之所以存者,仁義是也。”又說:“遍知萬物而不知人道,不可謂智;遍愛群生而不愛人類,不可謂仁。仁者愛其類也,智者不可惑也。”這一觀念是來自先秦儒傢而又高於先秦儒傢的,特別是《淮南子》對“人道”、“人類”概念的使用,在中國文化史上是有重要價值的。《淮南子》也主張以民為本。《把論訓》說:“治國有常,而利民為本。”《主術訓》說:“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國之本也;國者,君之本也。”在此基礎上,《泰族訓》提出以仁義治國:“所謂仁者,愛人也;所謂知者,知人也,愛人則無虐刑矣。知人則無敵政矣。治由文理,則無悖謬之事矣。刑不侵濫,則無暴虐之行矣。”這可以視為孔孟“德政”、“仁政”學說的進一步弘揚。《淮南子》主張人性本善。《泰族訓》認為“人之性有仁義之資”,這是對孟子思想的繼承。不過不完全認同孟子,《淮南子》強調“仁義之資”必須與後天教育相結合,才能臻於完美:“故無其性,不可教訓;有其性無其養,不能遵道。繭之性為絲,然非得二女煮以熱湯而抽其統紀,則不能成絲;卵之化為雛,非嘔暖覆伏纍日積久,則不能為雛。人之性有仁義之資,非聖人為之法度而教導之,則不可使嚮方。”即是說,善性是內在根據,教育是後天條件,衹有兩者結合才能成人之善,這顯然與孟子偏重於反本內求有所不同。至於把外部條件歸結為“聖人之教”的觀點、是古代哲學在社會歷史觀方面的共同缺點。 (三)《淮南子》與先秦法傢思想 《淮南子》繼承、發揮了商鞅、韓非的歷史進化觀念,提出:社會生活是變遷的,法令制度也應當隨時代變遷而更改,即令是“先王之製,不宜則廢之”。《記論訓》說:“聖人製禮樂而不製於禮樂。治國有常,而利民為本。政教有經,而令行為上,苟利民主,。不必法古;苟周於事,不必循舊。”又說:“法與時變,禮與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製令,各因其宜。故變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是也。”這些言論,從思想觀點到具體言詞,與商、韓是一脈貫通的。從當時社會現實看,“漢承秦製”,未加徹底改造。景、武之交,漢王朝的經濟已經恢復,客觀上需要建立一套新的制度,當然這套制度决不完全等同於商、韓所鼓吹的制度,但是法傢更法改製的思想原則,仍是具有現實意義的。可貴的是,《淮南子》認為法令制度的製定,應適乎人群之需要,應考慮大勢所趨、人心所嚮。《主術訓》說:“法生於義,義生於衆適,衆適合於人心,此治之要也。”這顯然是比先秦法傢更進步的觀點,其所以如此,也是儒法融合的結果。 《淮南子》與《呂氏春秋》有沒有關係?從原著看,《淮南子》無一字提到《呂氏春秋》,這可能與漢初反秦氣氛有關。但事實上,正是《呂氏春秋》給予《淮南子》以最大和最直接的影響。兩本書都是由上層貴族親自主持,招攬衆多學者集體寫成的。成書的程序都是先擬定計劃,次分頭撰寫,最後綜合編纂。書的結構統一,篇目規整,理事相連,言辭精審。兩書都是總結先秦各傢學說,博採衆傢之長,形成一個綜合性的、能貫通天地人的龐大理論體係,為統一的封建大帝國提供全面的思想理論根據。所不同的是,《淮南子》成書之時,處於黃老盛行的文化氛圍之中,因此對道傢學說特別看重,因此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淮南子》是集黃老思想之大成的著作,當然這絶不妨礙它也融和攝取了道傢之外其他學派的思想精華。 【《淮南子》醫學內容】 《淮南子》二十一篇,本名“鴻烈”,係西漢時淮南王劉安(公元前180年~公元前123年)招引賓客集體編寫而成。該書是對西漢前期道傢思想係統而詳盡的總結,是研究黃老思想的極其寶貴而豐富的資料。書中不乏其醫學內容,值得我們探討研究。 倡學說,陰陽五行 該書倡導陰陽五行學說。首先,論述了陰陽概括萬事萬物的發生、發展和變化。如《本經訓》指出:“陰陽承天地之和,形萬殊之體,……終始虛滿,轉於無原。”此言陰陽囊括了自然界的一切事物,其變化是無窮無盡的。這與《黃帝內經》中的陰陽學說一脈相承。 書中以水、火、日、月喻陰陽。如《天文訓》雲:“積陽之熱氣生火,火氣之精者為日;積陰之寒氣為水,水氣之精者為月。”又云:“日者,陽之主也;月者,陰之宗也。”這裏用人們常見的水、火、日、月來說明陰陽的屬性,這種形象而生動的比喻,使學者對枯燥、抽象的陰陽學說易於理解。 其次,闡明了五行的屬性及其生剋乘侮規律。如“東方,木也,……。北方,水也。”“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木勝土,土勝水,水勝火,火勝金,金勝木,故禾春生秋死,……。”此處五行學說內容與《黃帝內經》所論是一致的,可見當時的陰陽五行學說已滲透到多個學科。 書中還以五行所屬的方位論及人體的形體特徵及勇怯、智愚、壽夭等。如“東方,……其人兌形,小頭、隆鼻大口,鳶肩企行,竅通於目,筋氣屬焉,蒼色主肝,長大早知而不壽;南方,……竅通於耳,血脈屬焉,赤色主心,早壯而夭;西方,……白色主肺,勇敢不仁;北方,……其人蠢愚;中央四達,……其人慧聖而好治。 ”以上所述雖未必盡然,但大體上說明了五行所屬的方位及地域不同對人體的影響。 整體觀,天人相應 該書強調了天人相應的整體觀念,如《本經訓》雲:“天地宇宙,一人之身也;六合之內,一人之製也。”“孔竅肢體皆通於天。天有九重,人亦有九竅,……。” 指出人生活在宇宙間,和自然界是息息相關的。這與《素問·生氣通天論》所云“天地之間,六合之內,其氣九州,九竅、五藏、十二節皆通乎天氣”的天人合一觀點不謀而合。 四時氣候的變化直接影響人體而形成疾病。如《時則訓》記有:“孟春之月,……行秋令則民病大疫。”“季春行夏令則民多疾疫。”“孟秋行夏令,……民多瘧疾。……季秋行夏令,……民多鼽窒。”上文明示,非其時氣,其氣不和則導致人體疾病的發生。同時告誡人們:人體必須順應四時,適應自然界季節氣候的變化,才能在宇宙間健康生存,正如《本經訓》所言:“四時者,春生夏長,秋收鼕藏,取予有節,出入有時。” 還有整體觀對疾病癥候的影響,如“夫有病於內者,必有色於外矣。”“癰疽發於指,其痛遍於體。”前者言其體內臟腑患病,而引起體表的色澤變化,即“有諸內必形諸外”;後者指出局部的病變可影響整個人體。 養生術,靜漠恬澹 該書註重養生之術,如《真訓》強調了養性、養德,雲其:“靜漠恬澹,所以養性也;和愉虛無,所以養德也。……若然者,血脈無鬱滯,五髒無蔚氣。”又《修務訓》提出精神調養,指出:“今天道者藏精於內,盝神於心,靜漠恬淡,訟謬胸中,無邪氣所留滯,……則機樞調利,百脈九竅莫不順比。”“神清志平,百節皆寧,養性之本也。”綜觀上文可知:心境清淨,無欲無求,則五髒安和,百脈調暢,諸竅通利而健康無病。這與《黃帝內經》中“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以恬愉為務”的養生之道契合。 養生的另一個方面是禁嗜欲。如《時則訓》言其:“孟鼕,……君子齋戒,身欲靜,去聲色,禁嗜欲,寧身體,安形性。”鼕為閉藏之時,應藏而不泄,故要禁欲,保精、養性。又《原道訓》雲:“聖人不以身役物,不以欲滑和”,也強調了養生禁欲的重要性。人類衹有將養精神,和調其氣,才能形體康健,與世間萬事萬物共同在自然界的規律之中生存。故《原道訓》指出:“是故聖人將養其神,和弱其氣,平夷其形,而與道沉浮俯仰。”以上所述《淮南子》對人類養生術的貢獻,足資後學藉鑒。 推病由,情志環境 書中推究疾病發生的原由,認為情志變化、地理環境對人體影響極大,是致病的重要因素。如《精神訓》和《原道訓》均指出:“人怒破陰,大喜墜陽,……。”“ 薄雲發,驚怖為狂,憂悲多恚,病乃成積。”以上言情志過極,積而成病。這與《黃帝內經》中“暴怒傷陰,暴喜傷陽”的觀點是相同的。這種病因認識一直指導着後世臨床,目前情志致病的比例愈來愈大,如楊雪琴教授調查後指出,“銀屑病的發病和復發患者中70%~80%的人發病前有焦慮和抑鬱,且有特殊不愉快的事情。” 地理環境亦直接影響人體而為致病之由。如“堅土人剛,弱土人肥,……。”“山氣多男,澤氣多女,風氣多聾,林氣多癃,……暑氣多夭,寒氣多壽。”此言不同的地理環境和氣候對人的體質、生育、發病和壽夭等均有影響,為導致疾病發生的原由之一。這種醫學思想本源於古代文獻而有所創新,如《呂氏春秋·盡數》記載:“……辛水所,多疽與痤人;苦水所,多祍與傴人。”此指居住在水味辛辣地方的人,多患癰疽和生瘰癧病;水味苦澀地方的人,多患雞胸和駝背。 談施治,理法兼備 該書對疾病治療方法的論述亦較詳盡。如《時則訓》提出四時治療疾病的法則為:“春治以規,秋治以矩,鼕治以權,夏治以衡,……。”這裏規矩權衡治法與《黃帝內經》中的規矩權衡合四時脈象不同。如《素問·脈要精微論》雲:“四變之動,脈與之上下,以春應中規,夏應中矩,秋應中衡,鼕應中權。”《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觀權衡規矩,而知病所主。”前者言其脈象的變化隨季節不同而各異,即脈合四時;後者則根據脈象的浮、沉、滑、澀,而瞭解疾病産生的原因。可見,《黃帝內經》以規矩權衡論脈象;《淮南子》則以規矩權衡論治法,各有所指也。 書中談及治療疾病要全面考慮,不能顧此失彼,以免釀成大病。如《說林訓》中指出:“治鼠穴而壞裏閭,潰小皁而發痤疽。” 書中還有對疾病應早期治療的記載。如《人間訓》告誡人們:“患至而後憂之,是猶病者已胘而索良醫也。雖有扁鵲、俞跗之巧,猶不能生也。”這裏根據上下文意雖是以醫學喻為政處事的道理,但其未病先防,既病早治的預防醫學思想確能啓迪後學,這與《黃帝內經》中“病已成而後藥之”,其理相同。 論藥物,首重實踐 該書對藥物的記載註重實踐,從藥物採集、炮製及品種鑒別等方面都有獨到之處。首先,採集藥物要親口嘗試。如《修務訓》雲:“神農乃始教民撲五穀,……嘗百草之滋味,……一日而遇七十毒。”這是古代醫傢在實踐中尋找和發現藥物的真實寫照。其次,根據藥物性能,按照季節采收藥物。如“蟬始鳴,半夏生”言其夏至時蟬鼓翼始嗚,正是半夏成熟的采收時間。其三,告誡人們註意藥物炮製方法。“牛膽塗目,……取八歲牛膽,桂三寸,著膽中,百日以成。”此言將桂放入牛膽中,經過百天才能藥用。其四,提出了易混淆藥物的鑒別。如“夫亂人者,芎 窮之與蒿本也,蛇床之與麋蕪也,也皆相似者。”這種註重實踐,使藥物名實相符,是安全有效用藥的保證。 他如書中還有關於髒腑的論述;疾病命名的記載及形、氣、神的論述等,限於篇幅不再贅述。 綜上所述,與《黃帝內經》同時代或稍晚時的《淮南子》藴含着一定數量的醫學內容,我們應當挖掘整理取其精華,以豐富中醫學寶庫。 【《淮南子》與漢初政治鬥爭】 1.建元初年的意識形態辯論 漢初意識形態論爭的焦點是主張尊王攘夷的儒法傢(宗荀子及今文公羊學派),與主張因循舊製、“蕭規曹隨”無為而治的黃老道傢之爭。從現代的觀點看,前者主張國傢主義,後者主張自然放任,即自由主義。 2.漢武帝一度危在旦夕 建元元年(B.C140)劉徹登基,時年僅16歲。他一登基即重用主張加強王權的儒士出任將相。準備采納文景時期大為失意的賈誼、晁錯一派的政治主張,即對內削弱諸侯、加強中央,對外則抗禦匈奴。劉安撰作《淮南子》,其所針對的,就是初登基的漢武帝劉徹。劉徹志在尊王攘夷,削諸藩,破匈奴,實施“大有為”之政。劉安則主張因循舊範,無為而治。由此引申為政策,也就是要堅持漢初舊製,從而保護劉氏諸王集團裂土稱王的既得利益。《淮南子》中有“主術訓” 一篇,專講帝王之術。 而建元初年主導政治大勢的,並不是已作了皇帝的年輕人漢武帝,而是素好黃老之道的太皇太後竇氏以及諸竇、諸劉列王貴威。竇氏於建元二年臨朝幹政罷免劉徹所任命的儒學將相,否定劉徹加強王權削弱諸侯的政策方向。這實際是一場未動幹戈的宮廷政變。 在這場政治爭論中,甚至漢武帝的舅舅、王太後之弟武安侯田蚡暗中也站到了劉安一邊。《漢書》淮南王傳記:劉安友善太尉武安侯田蚡。(田蚡)與私語曰:“方今上無太子,宮車一日晏駕,非王而誰可立者?”淮南王大喜,厚賂武安侯。要知道此時之劉徹,年方十七、八歲,正值盛年。除非遭遇突然之變,發生非正常死亡,怎麽談得上“宮車一日晏駕”?而身居高位(漢太尉領有兵權相當於國防部長)的國舅田蚡,竟然與劉安私下計議安排關於劉徹的後事問題,並屬望於劉徹這位老叔父作年輕皇帝的繼承人。由此可見當時劉徹政治地位之孤弱及危險也。 建元六年(B.C135年)太皇太後病危,死前天上出現彗星。劉安認為這種天象預兆着“兵當大起”,天下將要大亂。於是“治軍械,積金錢”,準備武裝起事。於此而又見當時政局之險惡矣! 3.人文學術難以完全超離政治 建元六年太皇太後竇氏駕崩,劉徹終於主持了大政。元光元年(BC134年)間,他召見名儒董仲舒。董氏嚮他提出著名的“天人三策”,漢武帝决心由此而推行全面改革。此即西漢史中值得大書一筆的“元光决策”。新政的首要方針是改革國傢意識形態,即“罷黜百傢,首尊儒術”。而所罷黜的百傢言中,重點一為主張搞陰謀政治的縱橫傢言,一為黃老之道也。直到田蚡死後,劉徹纔知道了他與劉安的那次密謀。劉徹說:如果田氏仍在,當滅族矣!元狩元年(B.C122年)劉安積蓄已久的反謀終於被揭露,被追究而自殺身死。漢武帝取得了最終勝利。 這一段史事表明,歷史中的人文學術難以完全超離於政治。但是,後人已超越了這場歷史鬥爭。今人談論漢初黃老之道,無為而治,常稱嘆稱羨。然而,若不參照漢初及建元年間之大形勢,漢初儒道兩個學派這場大論爭就不能真正被理解。今人讀《淮南子》無不以為其僅是一部學術著作。其然,其不然乎?
捲一 原道訓 夫道者,覆天載地,廓四方,柝八極,高不可際,深不可測,包裹天地,稟授無形;原流泉浡,衝而徐盈;混混滑滑,濁而徐清。故植之而塞於天地,橫之而彌於四海;施之無窮,而無所朝夕。舒之幎於六合,捲之不盈於一握。約而能張,幽而能明,弱而能強,柔而能剛,橫四維而含陰陽,紘宇宙而章三光。甚淖而滒,甚纖而微。山以之高,淵以之深,獸以之走,鳥以之飛,日月以之明,星歷以之行,麟以之遊,鳳以之翔。 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於中央。神與化遊,以撫四方。是故能天運地滯,轉輪而無廢,水流而不止,與萬物終始。風與雲蒸,事無不應;雷聲雨降,並應無窮。鬼出電入,竜興鸞集,鈞旋轂轉,周而復幣。已雕已琢,還反於樸,無為為之而合於道,無為言之而通乎德,恬愉無矜而得於和,有萬不同而便於性,神托於秋豪之末,而大宇宙之總,其德優天地而和陰陽,節四時而調五行,呴諭覆育,萬物群生,潤於草木,浸於金石,禽獸碩大,豪毛潤澤,羽翼奮也,角觡生也。獸胎不贕,鳥卵不毈,父無喪子之憂,兄無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婦人不孀,虹蜺不出,賊星不行,含德之所致也。夫太上之道,生萬物而不有,成化像而弗宰,跂行喙息,蠉飛蝡動,待而後生,莫之知德,待之後死,莫之能怨。得以利者不能譽,用而敗者不能非,收聚畜積而不加富,布施稟授而不益貧,旋縣而不可究,纖微而不可勤,纍之而不高,墮之而不下,益之而不衆,損之而不寡,斫之而不薄,殺之而不殘,鑿之而不深,填之而不淺。忽兮怳兮,不可為象兮;怳兮忽兮,用不屈兮;幽兮冥兮,應無形兮;遂兮洞兮,不虛動兮;與剛柔捲舒兮,與陰陽俯仰兮。 昔者馮夷、大丙之禦也,乘雲車,入雲蜺,遊微霧,騖怳忽,歷遠彌高以極往。經霜雪而無跡,照日光而無景。扶搖抮抱羊角而上,經紀山川,蹈騰昆侖,排閶闔,淪天門。末世之禦,雖有輕車良馬,勁策利鍛,不能與之爭先。是故大丈夫恬然無思,澹然無慮,以天為蓋,以地為輿,四時為馬,陰陽為禦,乘雲陵霄,與造化者俱。縱志舒節,以馳大區。可以步而步,可以驟而驟。令雨師灑道,使風伯掃塵;電以為鞭策,雷以為車輪。上遊於霄雿之野,下出於無垠之門,劉覽偏照,復守以全。經營四隅,還反於樞。故以天為蓋,則無不覆也;以地為輿,則無不載也;四時為馬,則無不使也;陰陽為禦,則無不備也。是故疾而不搖,遠而不勞,四支不動,聰明不損,而知八紘九野之形埒者,何也?執道要之柄,而遊於無窮之地。是故天下之事,不可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萬物之變,不可究也,秉其要歸之趣。夫鏡水之與形接也,不設智故,而方圓麯直弗能逃也。是故響不肆應,而景不一設,叫呼仿佛,默然自得。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而後動,性之害也;物至而神應,知之動也;知與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知誘於外,不能反己,而天理滅矣。故達於道者,不以人易天,外與物化,而內不失其情,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小大修短,各有其具,萬物之至,騰踴餚亂而不失其數。是以處上而民弗重,居前而衆弗害,天下歸之,姦邪畏之,以其無爭於萬物也。故莫敢與之爭。 夫臨江而釣,曠日而不能盈羅,雖有鈎箴芒距、微綸芳餌,加之以詹何、娟嬛之數,猶不能與網罟爭得也。射鳥者扌幹烏號之弓,彎棋衛之箭,重之羿、逢蒙子之巧,以要飛鳥,猶不能與羅者競多。何則?以所持之小也。張天下以為之籠,因江海以為罟,又何亡魚失鳥之有乎?故矢不若繳,繳不若無形之像。夫釋大道而任小數,無以異於使蟹捕鼠,蟾蠩捕蚤,不足以禁姦塞邪,亂乃逾滋。昔者夏鯀作三仞之城,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壞城平池,散財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賓伏,四夷納職,合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故機械之心藏於胸中,則純白不粹,神德不全。在身者不知,何遠之所能懷?是故革堅則兵利,城成則衝生。若以湯沃沸,亂乃逾甚。是故鞭噬狗,策蹄馬,而欲教之,雖伊尹、造父弗能化。欲害之心亡於中,則饑虎可尾,何況狗馬之類乎?故體道者逸而不窮,任數者勞而無功。夫峭法刻誅者,非霸王之業也;箠策繁用者,非致遠之術也。離朱之明,察箴末於百步之外,不能見淵中之魚;師曠之聰,合八風之調,而不能聽十裏之外。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治三畝之宅也。修道理之數,因天地之自然,則六合不足均也。是故禹之决瀆也,因水以為師;神農之播𠔌也,因苗以為教。夫萍樹根於水,木樹根於土,鳥排虛而飛,獸蹠實而走,蛟竜水居,虎豹山處,天地之性也。兩木相摩而然,金火相守而流,員者常轉,窾者主浮,自然之勢也。是故春風至則甘雨降,生育萬物,羽者嫗伏,毛者孕育,草木榮華,鳥獸卵胎;莫見其為者,而功既成矣。秋風下霜,倒生挫傷,鷹雕搏鷙,昆蟲蟄藏,草木註根,魚鱉湊淵;莫見其為者,滅而無形。木處榛巢,水居窟穴,禽獸有芄,人民有室,陸處宜牛馬,舟行宜多水,匈奴出穢裘,於、越生葛絺。各生所急,以備燥濕;各因所處,以禦寒暑;並得其宜,物便其所。由此觀之,萬物固以自然,聖人又何事焉? 九疑之南,陸事寡而水事衆,於是民人被發文身,以像鱗蟲;短綣不絝,以便涉遊;短袂攘捲,以便刺舟;因之也。雁門之北,北狄不𠔌食,賤長貴壯,俗尚氣力;人不馳弓,馬不解勒;便之也。故禹之裸國,解衣而入,衣帶而出;因之也。今夫徙樹者,失其陰陽之性,則莫不枯槁。故橘樹之江北,則化而為枳;鴝鵒不過濟;貈渡汶而死;形性不可易,勢居不可移也。是故達於道者,反於清靜;究於物者,終於無為。以恬養性,以漠處神,則入於天門。所謂天者,純粹樸素,質直皓白,未始有與襍糅者也。所謂人者,偶〈目差〉智故,麯巧詐偽,所以俯仰於世人而與俗交者也。故牛岐蹄而戴角,馬被髦而全足者,天也;絡馬之口,穿盾之牛者,人也。循天者,與道遊者也;隨人者,與俗交者也。夫井魚不可與語大,拘於隘也;夏蟲不可與語寒,篤於時也;麯士不可與語至道,拘於俗、束於教也。故聖人不以人滑天,不以欲亂情,不謀而當,不言而信,不慮而得,不為而成,精通於靈府,與造化者為人。 夫善遊者溺,善騎者墮,各以其所好,反自為禍。是故好事者未嘗不中,爭利者未嘗不窮也。昔共工之力,觸不周之山,使地東南傾。與高辛爭為帝,遂潛於淵,宗族殘滅,繼嗣絶祀。越王翳逃山穴,越人熏而出之,遂不得已。由此觀之,得在時,不在爭;治在道,不在聖。土處下,不在高,故安而不危;水下流,不爭先,故疾而不遲。昔舜耕於歷山,期年而田者爭處墝埆,以封壤肥饒相讓;釣於河濱,期年而漁者爭處湍瀨,以麯隈深潭相予。當此之時,口不設言,手不指麾,執玄德於心,而化馳若神。使舜無其志,雖口辯而戶說之,不能化一人。是故不道之道,莽乎大哉!夫能理三苗,朝羽民,徙裸國,納肅慎,未發號施令而移風易俗者,其唯心行者乎?法度刑罰,何足以致之也!是故聖人內修其本,而不外飾其末,保其精神,偃其智故。漠然無為,而無不為也;澹然無治也,而無不治也。所謂無為者,不先物為也;所謂無不為者,因物之所為。所謂無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謂無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 萬物有所生,而獨知守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獨知守其門。故窮無窮,極無極,照物而不眩,響應而不乏。此之謂天解。故得道者志弱而事強,心虛而應當。所謂志弱而事強者,柔毳安靜,藏於不敢,行於不能,恬然無慮,動不失時,與萬物回周旋轉,不為先唱,感而應之。是故貴者必以賤為號,而高者必以下為基。托小以包大,在中以製外,行柔而剛,用弱而強,轉化推移,得一之道,而以少正多。所謂其事強者,遭變應卒,排患扌幹難,力無不勝,敵無不凌,應化揆時,莫能害之。是故欲剛者,必以柔守之;欲強者,必以弱保之。積於柔則剛,積於弱則強;觀其所積,以知禍福之鄉。強勝不若己者,至於若己者而同;柔勝出於己者,其力不可量。故兵強則滅,木強則折,革固則裂,齒堅於舌而先之敝。是故柔弱者,生之幹也;而堅強者,死之徒也;先唱者,窮之路也;後動者,達之原也。 何以知其然也?凡人中壽七十歲,然而趨捨指湊,日以月悔也,以至於死。故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何者?先者難為知,而後者易為攻也。先者上高,則後者攀之;先者逾下,則後者蹶之;先者隤陷,則後者以謀;先者敗績,則後者違之。由此觀之,先者則後者之弓矢質的也。猶錞之與刃,刃犯難而錞無患者,何也?以其托於後位也。此俗世庸民之所公見也,而賢知者弗能避也。所謂後者,非謂其底滯而不發,凝結而不流,貴其周於數而合於時也。夫執道理以耦變,先亦製後,後亦製先。是何則?不失其所以製人,人不能製也。時之反側,間不容息,先之則太過,後之則不逮。夫日回而月周,時不與人遊。故聖人不貴尺之璧,而重寸之陰,時難得而易失也。禹之趨時也,履遺而弗取,冠挂而弗顧,非爭其先也,而爭其得時也。是故聖人守清道而抱雌節,因循應變,常後而不先。柔弱以靜,舒安以定,攻大〈石靡〉堅,莫能與之爭。 天下之物,莫柔弱於水,然而大不可極,深不可測,修極於無窮,遠淪於無涯,息耗減益,通於不訾。上天則為雨露,下地則為潤澤;萬物弗得不生,百事不得不成。大包群生,而無好憎;澤及蚑蟯,而不求報;富贍天下而不既,德施百姓而不費;行而不可得窮極也,微而不可得把握也。擊之無創,刺之不傷,斬之不斷,焚之不然,淖溺流遁,錯繆相紛,而不可靡散。利貫金石,強濟天下。動溶無形之域,而翺翔忽區之上;邅回川𠔌之間,而滔騰大荒之野。有餘不足,與天地取與,授萬物而無所前後。是故無所私而無所公,靡濫振蕩,與天地鴻洞;無所左而無所右,蟠委錯紾,與萬物始終。是謂至德。夫水所以能成其至德於天下者,以其淖溺潤滑也。故老聃之言曰:"天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出於無有,入於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 夫無形者,物之大祖也;無音者,聲之大宗也。其子為光,其孫為水。皆生於無形乎!夫光可見而不可握,水可循而不可毀。故有像之類,莫尊於水。出生入死,自無蹠有,自有蹠無而為衰賤矣!是故清靜者,德之至也;而柔弱者,道之要也;虛無恬愉者,萬物之用也。肅然應感,殷然反本,則淪於無形矣。所謂無形者,一之謂也。所謂一者,無匹合於天下者也。卓然獨立,塊然獨處,上通九天,下貫九野。員不中規,方不中矩。大渾而為一,棄纍而無根。懷囊天地,為道開門。穆忞隱閔,純德獨存,布施而不既,用之而不勤。是故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循之不得其身;無形而有形生焉,無聲而五音鳴焉,無味而五味形焉,無色而五色成焉。是故有生於無,實出於虛,天下為之圈,則名實同居。音之數不過五,而五音之變,不可勝聽也;味之和不過五,而五味之化,不可勝嘗也;色之數不過五,而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故音者,宮立而五音形矣;味者,甘立而五味亭矣;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道者,一立而萬物生矣。 是故一之理,施四海;一之解,際天地。其全也,純兮若樸;其散也,混兮若濁。濁而徐清,衝而徐盈。澹兮其若深淵,泛兮其若浮雲;若無而有,若亡而存。萬物之總,皆閱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門。其動無形,變化若神;其行無跡,常後而先。是故至人之治也,掩其聰明,滅其文章,依道廢智,與民同出於公。約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誘慕,除其嗜欲,損其思慮。約其所守則察,寡其所求則得。夫任耳目以聽視者,勞形而是明;以知慮為治者,苦心而無功。是故聖人一度循軌,不變其宜,不易其常,故準循繩,麯因其當。夫喜怒者,道之邪也;憂悲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過也;嗜欲者,性之纍也。人大怒破陰,大喜墜陽,薄氣發喑,驚怖為狂。憂悲多恚,病乃成積;好憎繁多,禍乃相隨。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通而不變,靜之至也;嗜欲不載,虛之至也;無所好憎,平之至也;不與物散,粹之至也。能此五者,則通於神明;通於神明者,得其內者也。是故以中製外,百事不廢;中能得之,則外能收之。中之得則五藏寧,思慮平,筋力勁強,耳目聰明;疏達而不悖,堅強而不鞼,無所大過而無所不逮。處小而不逼,處大而不窕。其魂不躁,其神不嬈,湫漻寂寞,為天下梟。大道坦坦,去身不遠,求之近者,往而復反。迫則能應,感則能動,物穆無窮,變無形像,優遊委縱,如響之與景。登高臨下,無失所秉,履危行險,無忘玄伏,能存之此,其德不虧。萬物紛糅,與之轉化,以聽天下,若背風而馳,是謂至德。至德則樂矣。 古之人有居岩穴而神不遺者,末世有勢為萬乘而日憂悲者。由此觀之,聖亡乎治人,而在於得道;樂亡乎富貴,而在於德和。知大己而小天下,則幾於道矣。所謂樂者,豈必處京臺、章華,遊雲夢、沙丘,耳聽《九韶》、《六瑩》,口味煎熬芬芳。馳騁夷道,鈞射鷫鷞之謂樂乎?吾所謂樂者,人得其得者也。夫得其得者,不以奢為榮,不以廉為悲,與陰俱閉,與陽俱開。故子夏心戰而臞,得道而肥。聖人不以身役物,不以欲滑和,是故其為歡不忻忻,其為悲不惙,萬方百變,消搖而無所定,吾獨慷慨,遺物而與道同出。是故有以自得之也,喬木之下,空穴之中,足以適情;無以自得也,雖以天下為傢,萬民為臣妾,不足以養生也。能至於無樂者,則無不樂;無不樂,則至極樂矣! 夫建鐘鼓,列管弦,席旃茵,傅旄象,耳聽朝歌北鄙靡靡之樂,齊靡曼之色,陳酒行觴,夜以繼日,強弩弋高鳥,走犬逐狡兔,此其為樂也。炎炎赫赫,怵然若有所誘慕,解車休馬,罷酒徹樂,而心忽然,若有所喪,悵然若有所亡也。是何則?不以內樂外,而以外樂內。樂作而喜,麯終而悲。悲喜轉而相生,精神亂營,不得須臾平。察其所以,不得其形,而日以傷生,失其得者也。是故內不得於中,稟授於外而以自飾也。不浸於肌膚,不浹於骨髓,不留於心志,不滯於五藏。故從外入者,無主於中,不止;從中出者,無應於外,不行。故聽善言便計,雖愚者知說之;稱至德高行,雖不肖者知慕之。說之者衆,而用之者鮮;慕之者多,而行之者寡。所以然者何也?不能反諸性也。夫內不開於中而強學問者,不入於耳而不著於心,此何以異於聾者之歌也!效人為之而無以自樂也。聲出於口,則越而散矣。夫心者,五藏之主也,所以製使四支,流行血氣,馳騁於是非之境,而出入於百事之門戶者也。是故不得於心,而有經天下之氣,是猶無耳而欲調鐘鼓,無目而欲喜文章也。亦必不勝其任矣! 故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夫許由小天下而不以己易堯者,志遺於天下也。所以然者,何也?因天下而為天下也。天下之要,不在於彼而在於我,不在於人而在於我身,身得則萬物備矣!徹於心術之論,則嗜欲好憎外矣!是故無所喜而無所怒,無所樂而無所苦,萬物玄同也。無非無是,化育玄耀,生而如死。夫天下者亦吾有也,吾亦天下之有也,天下之與我,豈有間哉!夫有天下者,豈必攝權持勢,操殺生之柄,而以行其號令邪?吾所謂有天下者,非此謂也,自得而已。自得,則天下亦得我矣。吾與天下相得,則常相有已,又焉有不得容其間者乎?所謂自得者,全其身者也。全其身,則與道為一矣。故雖遊於江潯海裔,馳要褭,建翠蓋,目觀掉羽、武象之樂,耳聽滔朗奇麗激抮之聲,揚鄭、衛之浩樂,結激楚之遺風,射沼濱之高鳥,逐苑囿之走獸,此齊民之所以淫泆流湎。聖人處之,不足以營其精神,亂其氣志,使心怵然失其情性。處窮僻之鄉,側溪𠔌之間,隱於榛薄之中,環堵之室,茨之以生茅,蓬戶甕牖,揉桑為樞,上漏下濕,潤浸北房,雪霜滖灖,浸潭苽蔣,逍遙於廣澤之中,而仿洋於山峽之旁,此齊民之所為形植黎纍,憂悲而不得志也。聖人處之,不為愁悴怨懟,而不失其所以自樂也。是何也?則內有以通於天機,而不以貴賤、貧富、勞逸失其志德者也。故夫烏之啞啞,鵲之唶唶,豈嘗為寒暑、燥濕變其聲哉!是故夫得道已定,而不待萬物之推移也。非以一時之變化而定吾所以自得也。 吾所謂得者,性命之情處其所安也。夫性命者,與形俱出其宗。形備而性命成,性命成而好憎生矣。故士有一定之論,女有不易之行,規矩不能方圓,鈎繩不能麯直。天地之永,登丘不可為修,居卑不可為短。是故得道者,窮而不懾,達而不榮,處高而不機,持盈而不傾,新而不朗,久而不渝,入火不焦,入水不濡。是故不待勢而尊,不待財而富,不待力而強,平虛下流,與化翺翔。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淵,不利貨財,不貪勢名。是故不以康為樂,不以慊為悲,不以貴為安,不以賤為危,形神氣志,各居其宜,以隨天地之所為。 夫形者,生之捨也;氣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製也。一失位,則三者傷矣。是故聖人使人各處其位,守其職,而不得相幹也。故夫形者非其所安也而處之則廢,氣不當其所充而用之則泄,神非其所宜而行之則昧。此三者,不可不慎守也。夫舉天下萬物,蚑蟯貞蟲,蠕動蚑作,皆知其喜憎利害者,何也?以其性之在焉而不離也。忽去之,則骨肉無倫矣。今人之所以眭然能視,營然能聽,形體能抗,而百節可屈伸,察能分白黑、視醜美,而知能別同異、明是非者,何也?氣為之充而神為之使也。何以知其然也?凡人之志,各有所在,而神有所係者,其行也,足跡趎陷、頭抵植木而不自知也,招之而不能見也,呼之而不能聞也。耳目非去之也,然而不能應者,何也?神失其守也。故在於小則忘於大,在於中則忘於外,在於上則忘於下,在於左則忘於右。無所不充,則無所不在。是故貴虛者,以毫末為宅也。 今夫狂者之不能避水火之難,而越溝瀆之險者,豈無形神氣志哉?然而用之異也。失其所守之位,而離其外內之捨,是故舉錯不能當,動靜不能中,終身運枯形於連嶁列埒之門,而蹪蹈於污壑阱陷之中。雖生俱與人鈞,然而不免為人戮笑者,何也?形神相失也。故以神為主者,形從而利;以形為製者,神從而害。貪饕多欲之人,漠睧於勢利,誘慕於名位,冀以過人之智植於高世,則精神日以耗而彌遠,久淫而不還,形閉中距,則神無由入矣。是以天下時有盲妄自失之患。此膏燭之類也,火逾然而消逾亟。 夫精神氣志者,靜而日充者以壯,躁而日秏者以老。是故聖人將養其神,和弱其氣,平夷其形,而與道瀋浮俯仰。恬然則縱之,迫則用之。其縱之也若委衣,其用之也若發機。如是,則萬物之化無不遇,而百事之變無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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捲一 原道訓捲二 俶真訓捲三 天文訓捲四 墬形訓捲五 時則訓捲六 覽冥訓捲七 精神訓
捲八 本經訓捲九 主術訓捲十 繆稱訓捲十一 齊俗訓捲十二 道應訓捲十三 氾論訓捲十四 詮言訓
捲十五 兵略訓捲十六 說山訓捲十七 說林訓捲十八 人間訓捲十九 修務訓捲二十 泰族訓捲二十一 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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