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詩格   》 詩格      王昌齡 Wang Changling

《詩格》一捲,又名《王少伯詩格》,舊題王昌齡撰。《新唐書·藝文志》著錄於文史類,《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於集部文史類。後人或疑為偽書。但《文鏡秘府論》多有稱引,可知確係唐人之作。 王昌齡(698-約757年),字少伯,京兆長安(今陝西西安)人。開元十五年(727年)進士,開元二十八年(740年)謫江寧丞,復謫竜標尉,世稱王江寧、王竜標。與李白、王之渙諸人相友善。安史之亂時,為亳州刺史閭丘曉所忌,遇害。 《詩格》是很有價值的一部唐代詩論雜著,其中提到詩歌創作有十七勢,分別講如何起句、落句,一聯兩句之相互聯絡,以及詩意前後關照,寫景與說理的關係等。另有格律論是講立意的重要以及“意”的搜求方法,在音韻上則主張辨析清濁,力求音節鏗鏘,聲韻悅耳。 《詩格》把詩的境界分為三種:物境、情境和意境。這裏的“境”指詩思(藝術思維)的材料、對象,其義源於佛傢哲學。物境,指自然景物;情境,即人生經歷和生活感受;意境,大致是指想象與幻想中的事物。詩有三境的說法涉及詩人在創作過程中應註意到具體景物的形象(物境),人的情性的自然流露(情境),充分發揮藝術想象的作用,力求做到“張之於意,而思之於心”,創造出使人感同身受的藝術境界。 “詩有三格”條中說:“搜求於象,心入於境,神會於物,因心而得”,這與“詩有三境”條中所說的為詩在“神之於心,處身於境,視境於心,瑩然掌中,然後用思,瞭然境象,故得形似”是一致的。當然也應註意到《詩格》中所提到的“形似”,並非和“神似”相對,而是和司空圖說的“離形得似”的“似”相同。“神會於物”與“神之於心”並不矛盾,因為衹有心物交融“應會”,再把客觀存在的具體物象納入作者主觀“心思”之中才能獲得真正神似。 “詩有三宗旨”是闡述詩歌創作必須遵照“六義”,有所為而發,或是有所寄托、贊頌,或是有所譏諷、針砭。“詩有五用例”是講寫詩的最高標準是用神,也就是在詩歌創作中能準確地傳達出作者在具體情境中的神態氣韻,如《古詩十九首》中的“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便是一個極好的例證。 王昌齡《詩格》,流傳至今者有兩種:一是《文鏡秘府論》徵引部分,這一部分當出於王氏。二是《吟窗雜錄》所收王昌齡《詩格》,其中真偽混雜。 哈哈兒據張伯偉編校,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繁體竪排本《全唐五代詩格匯考》錄校製作。捲上為《文鏡秘府論》引用者;捲下為《吟窗雜錄》收錄者。
詩格 調聲 凡四十字詩,十字一管,即生其意。頭邊廿字一管亦得。六十、七十、百字詩,廿字一管,即生其意。語不用合帖,須直道天真,宛媚為上。且須識一切題目義最要,立文多用其意,須令左穿右穴,不可拘撿。作語不得辛苦,須整理其道、格。(格,意也。意高為之格高,意下為之下格。) 律調其言,言無相妨。以字輕重清濁間之須穩。至如有輕重者,有輕中重,重中輕,當韻之即見。且“莊”字全輕,“霜”字輕中重,“瘡”字重中輕,“床”字全重。如“清”字全輕,“青”字全濁。詩上句第二字重中輕,不與下句第二字同聲為一管。上去入聲一管。上句平聲,下句上去入;上句上去入,下句平聲。以次平聲,以次又上去入;以次上去入,以次又平聲。如此輪回用之,直至於尾。兩頭管上去入相近,是詩律也。 五言平頭正律勢尖頭。皇甫冉詩曰(五言):“中司竜節貴,上客虎符新。地控吳襟帶,纔光漢縉紳。泛舟應度臘,入境便行春。處處歌來暮,長江建鄴人。” 又錢起《獻歲歸山詩》曰(五言):“欲知愚𠔌好,久別與春還。鶯暖初歸樹,雲晴卻戀山。石田耕種少,野客性情閑。求仲時應見,殘陽且掩關。” 又陳潤《罷官後卻歸舊居詩》曰:“不歸江畔久,舊業已凋殘。露草蟲絲濕,湖泥鳥跡幹。買山開客捨,選竹作魚竿。何必勞州縣,驅馳效一官。” 又五言絶句詩曰:“鬍風迎馬首,漢月送蛾眉。久戍人將老,長徵馬不肥。” 五言側頭正律勢尖頭。又崔曙《試得明堂火珠詩》曰:“正位開重屋,凌空出火珠。夜來雙月滿,曙後一星孤。天淨光難滅,雲生望欲無。終期聖明代,國寶在名都。” 齊梁調詩,張謂《題故人別業》詩曰(五言):“平子歸田處,園林接汝墳。落花開戶入,啼鳥隔窗聞。池淨流春水,山明斂霽雲。晝遊仍不厭,乘月夜尋君。” 何遜《傷徐主簿詩》曰(五言):“世上逸群士,人間徹總賢。畢池論賞托,蔣徑篤周旋。”又曰:“一旦辭東序,千秋送北邙。客簫雖有樂,鄰笛遂還傷。”又曰:“提琴就阮籍,載酒覓揚雄。直荷行罩水,斜柳細牽風。” 七言尖頭律。皇甫冉詩曰:“閑看秋水心無染,高臥寒林手自栽。廬阜高僧留偈別,茅山道士寄書來。燕知社日辭巢去,菊為重陽冒雨開。殘薄何時稱獻納,臨岐終日自遲回。” 又曰:“自哂鄙夫多野性,貧居數畝半臨湍。溪雲帶雨來茅洞,山鵲將雛上藥欄。仙籙滿床閑不厭,陰符在篋老羞看。更憐童子宜春服,花裏尋師到杏壇。” (以上《文鏡秘府論》天捲) 十七勢 詩有學古今勢一十七種,具列如後。第一,直把入作勢;第二,都商量入作勢;第三,直樹一句,第二句入作勢;第四,直樹兩句,第三句入作勢;第五,直樹三句,第四句入作勢;第六,比興入作勢;第七,謎比勢;第八,下句拂上句勢;第九,感興勢;第十,含思落句勢;第十一,相分明勢;第十二,一句中分勢;第十三,一句直比勢;第十四,生殺回薄勢;第十五,理入景勢;第十六,景入理勢;第十七,心期落句勢。 第一,直把入作勢。 直把入作勢者,若賦得一物,或自登山臨水,有閑情作,或送別,但以題目為定;依所題目,入頭便直把是也。皆有此例。昌齡《寄驩州詩》入頭便雲:“與君遠相知,不道雲海深。”又《見譴至伊水詩》雲:“得罪由己招,本性易然諾。”又《題上人房詩》雲:“通經彼上人,無跡任勤苦。”又《送別詩》雲:“春江愁送君,蕙草生氛氳。”又《送別詩》雲:“河口餞南客,進帆清江水。”又如高適雲:“鄭侯應棲遑,五十頭盡白。”又如陸士衡雲:“顧侯體明德,清風肅已邁。” 第二,都商量入作勢。 都商量入作勢者,每詠一物,或賦贈答寄人,皆以入頭兩句平商量其道理,第三、第四、第五句入作是也。皆有其例。昌齡《上同州使君伯詩》言:“大賢本孤立,有時起經綸。伯父自天稟,元功載生人。”(是第三句入作)又《上侍禦七兄詩》雲:“天人俟明略,益稷分堯心。利器必先舉,非賢安可任。吾兄執嚴憲,時佐能鈎深。”(此是第五句入作勢也) 第三,直樹一句,第二句入作勢。 直樹一句者,題目外直樹一句景物當時者,第二句始言題目意是也。昌齡《登城懷古詩》入頭便雲:“林藪寒蒼茫,登城遂懷古。”又《客捨秋霖呈席姨夫詩》雲:“黃葉亂秋雨,空齋愁暮心。”又:“孤煙曳長林,春水聊一望。”又《送鄢賁覲省江東詩》雲:“楓橋延海岸,客帆歸富春。”又《宴南亭詩》雲:“寒江映村林,亭上納高潔。”(此是直樹一句,第二句入作勢) 第四,直樹兩句,第三句入作勢。 直樹兩句,第三句入作勢者,亦題目外直樹兩句景物,第三句始入作題目意是也。昌齡《留別詩》雲:“桑林映陂水,雨過宛城西。留醉楚山別,陰雲暮凄凄。”(此是第三句入作勢也) 第五,直樹三句,第四句入作勢。 直樹三句,第四句入作勢者,亦有題目外直樹景物三句,然後即入其意;亦有第四、第五句直樹景物後入其意,然恐爛不佳也。昌齡《代扶風主人答》雲:“殺氣凝不流,風悲日彩寒。浮埃起四遠,遊子彌不歡。”(此是第四句入作勢)又《旅次盩厔過韓七別業詩》雲:“春煙桑柘林,落日隱荒墅。泱漭平原夕,清吟久延伫。故人傢於茲,招我漁樵所。”(此是第五句入作勢。) 第六,比興入作勢。 比興入作勢者,遇物如本立文之意,便直樹兩三句物,然後以本意入作比興是也。昌齡《贈李侍禦詩》雲:“青冥孤雲去,終當暮歸山。志士杖苦節,何時見竜顔。”又云:“眇默客子魂,倏鑠川上暉。還雲慘知暮,九月仍未歸。”又:“遷客又相送,風悲蟬更號。”又崔曙詩云:“夜臺一閉無時盡,逝水東流何處還。”又鮑照詩云:“鹿鳴思深草,蟬鳴隱高枝。心自有所疑,傍人那得知。” 第七,謎比勢。 謎比勢者,言今詞人不悟有作者意,依古勢有例。昌齡《送李邕之秦詩》雲:“別怨秦楚深,江中秋雲起。(言別怨與秦、楚之深遠也。別怨起自楚地,既別之後,恐長不見,或偶然而會。以此不定,如雲起上騰於青冥,從風飄蕩,不可復歸其起處,或偶然而歸爾)天長夢無隔,月映在寒水。”(雖天長,其夢不隔,夜中夢見,疑由相會。有如別,忽覺,乃各一方,互不相見。如月影在水,至曙,水月亦了不見矣。) 第八,下句拂上句勢。 下句拂上句勢者,上句說意不快,以下句勢拂之,令意通。古詩云:“夜聞木葉落,疑是洞庭秋。”昌齡詩云:“微雨隨雲收,濛濛傍山去。”又云:“海鶴時獨飛,永然滄洲意。” 第九,感興勢。 感興勢者,人心至感,必有應說,物色萬象,爽然有如感會。亦有其例。如常建詩云:“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音。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又王維《哭殷四詩》雲:“泱漭寒郊外,蕭條聞哭聲。愁雲為蒼茫,飛鳥下能鳴。” 第十,含思落句勢。 含思落句勢者,每至落句,常須含思,不得令語盡思窮。或深意堪愁,不可具說,即上句為意語,下句以一景物堪愁,與深意相愜便道。仍須意出成感人始好。昌齡《送別詩》雲:“醉後不能語,鄉山雨雰雰。”又落句云:“日夕辨靈藥,空山鬆桂香。”又:“墟落有懷縣,長煙溪樹邊。”又李湛詩云:“此心復何已,新月清江長。” 第十一,相分明勢。 相分明勢者,凡作語皆須令意出,一覽其文,至於景象,怳然有如目擊。若上句說事未出,以下一句助之,令分明出其意也,如李湛詩云:“雲歸石壁盡,月照霜林清。”崔曙詩云:“田傢收已盡,蒼蒼唯白茅。” 第十二,一句中分勢。 一句中分勢者,“海淨月色真”。 第十三,一句直比勢。 一句直比勢者。“相思河水流”。 第十四,生殺回薄勢。 生殺回薄勢者,前說意悲涼,後以推命破之;前說世路矜騁榮寵,後以至空之理破之入道是也。 第十五,理入景勢。 理入景勢者,詩不可一嚮把理,皆須入景,語始清味。理欲入景勢,皆須引理語,入一地及居處,所在便論之。其景與理不相愜,理通無味。昌齡詩云:“時與醉林壑,因之惰農桑。槐煙稍含夜,樓月深蒼茫。” 第十六,景入理勢。 景入理勢者,詩一嚮言意,則不清及無味;一嚮言景,亦無味。事須景與意相兼始好。凡景語入理語,皆須相愜,當收意緊,不可正言。景語勢收之,便論理語,無相管攝。方今人皆不作意,慎之。昌齡詩云:“桑葉下墟落,鵾雞鳴渚田。物情每衰極,吾道方淵然。” 第十七,心期落句勢。 心期落句勢者,心有所期是也。昌齡詩云:“青桂花未吐,江中獨鳴琴。”(言青桂花吐之時,期得相見;花既未吐,即未相見,所以江中獨鳴琴)又詩云:“還舟望炎海,楚葉下秋水。”(言至秋方始還。此送友人之安南也) (以上《文鏡秘府論》地捲) 六義 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 一曰風。天地之號令曰風。上之化下,猶風之靡草。行春令則和風生,行秋令則寒風殺,言君臣不可輕其風也。 二曰賦。賦者,錯雜萬物,謂之賦也。 三曰比。比者,直比其身,謂之比假,如“關關雎鳩”之類是也。 四曰興。興者,指物及比其身說之為興,蓋托喻謂之興也。 五曰雅。雅者,正也。言其雅言典切,為之雅也。 六曰頌。頌者,贊也。贊嘆其功,謂之頌也。 (以上《文鏡秘府論》地捲) 論文意 夫文字起於皇道,古人畫一之後方有也。先君傳之,不言而天下自理,不教而天下自然,此謂皇道。道合氣性,性合天理,於是萬物稟焉,蒼生理焉。堯行之,舜則之,淳樸之教,人不知有君也。後人知識漸下,聖人知之,所以畫八卦,垂淺教,令後人依焉。是知一生名,名生教,然後名教生焉。以名教為宗,則文章起於皇道,興乎《國風》耳。自古文章,起於無作,興於自然,感激而成,都無飾練,發言以當,應物便是。古詩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當句皆了也。其次《尚書》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亦句句便了。自此之後,則有《毛詩》,假物成焉。夫子演《易》,極思於《係辭》,言句簡易,體是詩骨。夫子傳於遊、夏,遊、夏傳於荀卿、孟軻,方有四言、五言,效古而作。荀、孟傳於司馬遷,遷傳於賈誼。誼謫居長沙,遂不得志,風土既殊,遷逐怨上,屬物比興,少於《風》、《雅》。復有騷人之作,皆有怨刺,失於本宗。乃知司馬遷為北宗,賈生為南宗,從此分焉。漢魏有曹植、劉楨,皆氣高出於天縱,不傍經史,卓然為文。從此之後,遞相祖述,經綸百代,識人虛薄,屬文於花草,失其古焉。中有鮑照、謝康樂,縱逸相繼,成敗兼行。至晉、宋、齊、梁,皆悉頽毀。 凡作詩之體,意是格,聲是律,意高則格高,聲辨則律清,格律全,然後始有調。用意於古人之上,則天地之境,洞焉可觀。古文格高,一句見意,則“股肱良哉”是也。其次兩句見意,則“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也。其次古詩,四句見意,則“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是也。又劉公幹詩云:“青青陵上鬆,飋飋𠔌中風。風弦一何盛,鬆枝一何勁。”此詩從首至尾,唯論一事,以此不如古人也。 詩本志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然後書之於紙也。高手作勢,一句更別起意,其次兩句起意。意如涌煙,從地升天,嚮後漸高漸高,不可階上也。下手下句弱於上句,不看嚮背,下立意宗,皆不堪也。 凡文章皆不難,又不辛苦。如《文遜詩云:“朝入譙郡界”,“左右望我軍”。皆如此例,不難、不辛苦也。 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須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來,即須放情卻寬之,令境生。然後以境照之,思則便來,來即作文。如其境思不來,不可作也。 夫置意作詩,即須凝心,目擊其物,便以心擊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絶頂,下臨萬象,如在掌中。以此見象,心中了見,當此即用。如無有不似,仍以律調之定,然後書之於紙,會其題目。山林、日月、風景為真,以歌詠之。猶如水中見日月,文章是景,物色是本,照之須了見其象也。 夫文章興作,先動氣,氣生乎心,心發乎言,聞於耳,見於目,錄於紙。意須出萬人之境,望古人於格下,攢天海於方寸。詩人用心,當於此也。 夫詩,入頭即論其意。意盡則肚寬,肚寬則詩得容預,物色亂下。至尾則卻收前意。節節仍須有分付。 夫用字有數般:有輕,有重;有重中輕,有輕中重;有雖重濁可用者,有輕清不可用者。事須細律之。若用重字,即以輕字拂之,便快也。 夫文章,第一字與第五字須輕清,聲即穩也。其中三字縱重濁,亦無妨。如“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若五字並輕,則脫略無所止泊處;若五字並重,則文章暗濁。事須輕重相間,仍須以聲律之。如“明月照積雪”,則“月”、“雪”相撥,及“羅衣何飄颻”,則“羅”、“何”相撥,亦不可不覺也。 夫詩,一句即須見其地居處。如“孟春草木長,繞屋樹扶疏。衆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若空言物色,則雖好而無味,必須安立其身。 詩頭皆須造意,意須緊,然後縱橫變轉。如“相逢楚水寒”,送人必言其所矣。 凡屬文之人,常須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氣之前,巧運言詞,精練意魄。所作詞句,莫用古語及今爛字舊意。改他舊語,移頭換尾,如此之人,終不長進。為無自性,不能專心苦思,緻見不成。 凡詩人,夜間床頭,明置一盞燈。若睡來任睡,睡覺即起,興發意生,精神清爽,瞭瞭明白。皆須身在意中。若詩中無身,即詩從何有。若不書身心,何以為詩。是故詩者,書身心之行李,序當時之憤氣。氣來不適,心事不達,或以刺上,或以化下,或以申心,或以序事,皆為中心不决,衆不我知。由是言之,方識古人之本也。 凡作詩之人,皆自抄古今詩語精妙之處,名為隨身捲子,以防苦思。作文興若不來,即須看隨身捲子,以發興也。 詩有飽肚狹腹,語急言生。至極言終始,未一嚮耳。若謝康樂語,飽肚意多,皆得停泊,任意縱橫。鮑照言語逼迫,無有縱逸,故名狹腹之語。以此言之,則鮑公不如謝也。 詩有無頭尾之體。凡詩頭,或以物色為頭,或以身為頭,或以身意為頭,百般無定。任意以興來安穩,即任為詩頭也。 凡詩,兩句即須團卻意,句句必須有底蓋相承,翻覆而用。四句之中,皆須團意上道,必須斷其小大,使人事不錯。 詩有上句言物色,下句更重拂之體。如“夜聞木葉落,疑是洞庭秋”,“曠野饒悲風,飋飋黃蒿草”,是其例也。 詩有上句言意,下句言狀;上句言狀,下句言意。如“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蟬鳴空桑林,八月蕭關道”是也。 凡詩,物色兼意下為好。若有物色,無意興,雖巧亦無處用之。如“竹聲先知秋”,此名兼也。 凡高手,言物及意,皆不相倚傍。如“細柳夾道生,方塘涵清源”,又“方塘涵白水,中有鳧與雁”,又“緑水溢全塘”,“馬毛縮如蝟”,又“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又“青青河畔草”,“鬱鬱澗底鬆”,是其例也。 詩有天然物色,以五彩比之而不及。由是言之,假物不如真象,假色不如天然。如此之例,皆為高手。如“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如此之例,即是也。中手倚傍者,如“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此皆假物色比象,力弱不堪也。 詩有意好言真,光今絶古,即須書之於紙;不論對與不對,但用意方便,言語安穩,即用之。若語勢有對,言復安穩,益當為善。 詩有傑起險作,左穿右穴。如“古墓犁為田,鬆柏摧為薪”,“馬毛縮如蝟,角弓不可張”,“鑿井北陵隈,百丈不及泉”,又“去時三十萬,獨自還長安。不信沙場苦,君看刀箭瘢”,此為例也。 詩有意闊心遠,以小納大之體。如“振衣千仞崗,濯足萬裏流”。古詩直言其事,不相映帶,此實高也。相映帶詩云:“響如鬼必附物而來”,“天籟萬物性,地籟萬物聲。” 詩有覽古者,經古人之成敗詠之是也。 詠史者,讀史見古人成敗,感而作之。 雜詩者,古人所作,元有題目,撰入《文遜。《文遜失其題目,古人不詳,名曰雜詩。 樂府者,選其清調合律,唱入管弦,所奏即入之樂府聚之。如《塘上行》、《怨詩行》、《長歌行》、《短歌行》之類是也。 詠懷者,有詠其懷抱之事為興是也。 古意者,若非其古意,當何有今意;言其效古人意,斯蓋未當擬古。 寓言者,偶然寄言是也。 夫詩,有生殺回薄,以象四時,亦稟人事,語諸類並如之。諸為筆,不可故不對,得還須對。 夫語對者,不可以虛無而對實象。若用草與色為對,即虛無之類是也。 夫詩格律,須如金石之聲。《諫獵書》甚簡小直置,似不用事,而句句皆有事,甚善甚善。《海賦》太能。《鵩鳥賦》等,皆直把無頭尾。《天台山賦》能律聲,有金石聲。孫公雲“擲地金聲”,此之謂也。《蕪城賦》,大才子有不足處,一歇哀傷便已,無有自寬知道之意。 詩有“明月下山頭,天河橫戍樓。白雲千萬裏,滄江朝夕流。浦沙望如雪,鬆風聽似秋。不覺煙霞曙,花鳥亂芳洲”。並是物色,無安身處,不知何事如此也。 詩有平意興來作者:“願子勵風規,歸來振羽儀。嗟餘今老病,此別恐長辭。”蓋無比興,一時之能也。 詩有“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則曹子建之興也。阮公《詠懷詩》曰:“中夜不能寐(謂時暗也),起坐彈鳴琴(憂來彈琴以自娛也)。薄帷鑒明月(言小人在位,君子在野,蔽君猶如薄帷中映明月之光也),清風吹我襟(獨有其日月以清懷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近小人也)。” 凡作文,必須看古人及當時高手用意處,有新奇調學之。 詩貴銷題目中意荊然看所見景物與意愜者當相兼道。若一嚮言意,詩中不妙及無味。景語若多,與意相兼不緊,雖理通亦無味。昏旦景色,四時氣象,皆以意排之,令有次序,令兼意說之為妙。旦日出初,河山林嶂涯壁間,宿霧及氣靄,皆隨日色照着處便開。觸物皆發光色者,因露氣濕着處,被日照水光發。至日午,氣靄雖盡,陽氣正甚,萬物蒙蔽,卻不堪用。至晚間,氣靄未起,陽氣稍歇,萬物澄靜,遙目此乃堪用。至於一物,皆成光色,此時乃堪用思。所說景物,必須好似四時者。春夏秋鼕氣色,隨時生意。取用之意,用之時,必須安神淨慮。目睹其物,即入於心。心通其物,物通即言。言其狀,須似其景。語須天海之內,皆納於方寸。至清曉,所覽遠近景物及幽所奇勝,概皆須任意自起。意欲作文,乘興便作。若似煩即止,無令心倦。常如此運之,即興無休歇,神終不疲。 凡神不安,令人不暢無興。無興即任睡,睡大養神。常須夜停燈任自覺,不須強起。強起即惛迷,所覽無益。紙筆墨常須隨身,興來即錄。若無紙筆,羈旅之間,意多草草。舟行之後,即須安眠。眠足之後,固多清景,江山滿懷,合而生興。須屏絶事務,專任情興。因此,若有製作,皆奇逸。看興稍歇,且如詩未成,待後有興成,卻必不得強傷神。學古文章,不得隨他舊意,終不長進。皆須百般縱橫,變轉數出,其頭段段皆須令意上道,卻後還收初意。“相逢楚水寒”詩是也。 凡詩立意,皆傑起險作,傍若無人,不須怖懼,古詩云:“古墓犁為田,鬆柏摧為薪”,及“不信沙場苦,君看刀箭瘢”是也。 詩不得一嚮把,須縱橫而作。不得轉韻,轉韻即無力。落句須含思,常如未盡始好。如陳子昂詩落句云:“蜀門自茲始,雲山方浩然”是也。 夫文章之體,五言最難,聲勢瀋浮,讀之不美。句多精巧,理合陰陽。包天地而羅萬物,籠日月而掩蒼生。其中四時調於遞代,八節正於輪環。五音五行,和於生滅;六律六呂,通於寒暑。 凡文章不得不對。上句若安重字、雙聲、疊韻,下句亦然。若上句偏安,下句不安,即名為離支;若上句用事,下句不用事,名為缺偶。故梁朝湘東王《詩評》曰:“作詩不對,本是吼文,不名為詩。” 夫作詩用字之法,各有數般:一敵體用字,二同體用字,三釋訓用字,四直用字。但解作詩,一切文章,皆如此法。若相聞書題、碑文、墓志、赦書、露布、箋、章、表、奏、啓、策、檄、銘、誄、詔、誥、辭、牒、判,一同此法。今世間之人,或識清而不知濁,或識濁而不知清。若以清為韻,餘盡須用清;若以濁為韻,餘盡須濁;若清濁相和,名為落韻。 凡文章體例,不解清濁規矩,造次不得製作。製作不依此法,縱令合理,所作千篇,不堪施用。但比來潘郎,縱解文章,復不閑清濁;縱解清濁,又不解文章。若解此法,即是文章之士。為若不用此法,聲名難得。故《論語》雲:“學而時習之。”此謂也。若思而不學,則危殆也。又云:“思之者,德之深也。” (以上《文鏡秘府論》南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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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格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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