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 客滇述   》 客滇述      顧山貞 Gu Shanzhen

本書(一册五八面三四、八○○字)不分捲,雲間顧山貞撰;記明末川、貴之亂,起崇禎元年流寇之始,至永歷十二年清吳三桂進兵貴州止。捲首有小題曰「川、貴寇亂」(今略),所述重心未嘗在滇,當為順氏(仕履不詳)客滇時所作;或「客滇述」乃為全書,「川、貴寇亂」祇是其一部分而已。所述以明朔紀年(祟禎十七年起附註清歷),顧氏又為明之遺民無疑。書中對張獻忠及遺類之流毒、清兵之橫行以及地方武力曾英、王祥、李占春、楊展等之混戰,均直述無諱。 書後,今加不着撰人「蜀記」一捲,專記張獻忠禍蜀事;記自甲申(崇禎十七年)六月,止丁亥(永歷元年)正月。所記種種,多為第二六九種「蜀碧」一部分之所本。 明季蜀事置疑之一 《客滇述》為《荒書》前稿辨 獻辭: 硬將此文塞給尊敬的餘不樂、蕭少英二位巨大的酋長腳下,以報復其萬惡地催促和無私地支持。 目錄 1.計量分析 2.《書》的寫作和修改的稿次 3.《述》與《書》的獨立流傳 4.置疑 -------------------------------------------------------------- 在南明史的研究中,尤其是關於張獻忠大西軍在四川活動的史實方面,《客滇述》和《荒書》長期被當作兩種不同的材料加以使用,其影響甚為廣泛。①但通過對兩書的對比,筆者認為,《述》與《書》是同一部書,《述》是《書》的前稿,其作者為費密。 ①《客滇述》,以下簡稱《述》,無特別註明者,均采用北京圖書館出版社05年12月版於浩輯《明清史料叢書八種》中所影印的樂天居士輯《痛史》本。《荒書》,以下簡稱《書》,無特別註明者,均采用浙江人民出版社83年10月版《明末清初史料選刊》兩種合刊本,謝伏琛點校。 1.計量分析 《述》始於崇禎元年而終於順治十六年,其中崇禎八、九、十五年及順治十一、十二年闕,實際為二十七年之事。②《書》始於崇禎三年而終於康熙三年,其中崇禎四年無記,而崇禎二年之事件則在文中倒敘,共計三十六年,較《述》多出九年,並延展五年。很明顯,是《述》寫於前而《書》成於後。 通讀兩書,不難發現,《述》有大量的文字與《書》相同或相似。換言之,《書》保留了《述》的這部分文字。為了說明問題,將兩書相同或相似的文字進行定量統計,以呈現其因襲關係,是一種較為客觀的方式。也為了便於與費密的行狀相對照,在進行計量分析時、將文本分為四個時段結構。③ ⑴.崇禎十六年之前:《述》計2919字,占全書的21.885%。《書》計126行,占順治十六年之前的30.361%。《述》被保留的文字2270字,比例為該部分文字的77.766%。 ⑵.甲申年至順治六年:《述》計8668字,占全書的64.987%。《書》計232行,占順治十六年之前的55.904%。《述》被保留的文字4431字,比例為該部分文字的51.119%。 ⑶.順治七年至順治九年:《述》計553字,占全書的4.146%。《書》計33.5行,占順治十六年之前的8.072%。《述》被保留的文字38字,比例為該部分文字的6.872%。 ⑷.順治十年至順治十六年:《述》計1198字,占全書的8.982%。《書》計23.5行,占順治十五年之前的5.663%。《述》被保留的文字24字,比例為該部分的文字2.003%。 ②《述》的紀年雖止於順治十五年戊戌,但所記則有順治十六年己亥的史事,應是抄錄者係年之誤。 ③本文用作數據統計的《述》,其電子版本下載自臺灣文獻叢刊第271種。其計數不包括標點符號、甲子紀年、文中小註之文及書末的野史氏之文,共計13338字。 《書》無電子版,雖屢遣蕭少、餘不二酋長搜刮海內,吊烤士庶而不得。不得已,其統計以行數為據、並包括標點符號。若逐字計,則不勝其煩,且皓首未必。由此可見,我們不能再反對科學了。《書》共計447行,順治十六年之前415行,占全書的92.841%。為與《述》統一比較,將順治十六年之前的這部分內容獨立出來,按100%計算。諸君若想知道分列的內容占全書的比例,請分別乘以92.841%即可。雖略有麻煩,但數學是科學,萬萬不可粗心大意。 告曰:統計標準例由球二世獨斷,然亦可朝議,縱有忌諱,概不罪之。為便諸君腹誹偶語,恭錄禦批《述》原稿於後。 數據顯示,兩書的前兩部分內容、其於全書的分量甚大,均超過了86%。而這部分內容中,《述》保留於《書》的文字、平均為57.832%,尤其是第一部分、高達77.766%。若再將《述》和《書》看作是顧山貞和費密各自獨立的著作,則相互間地參考和引用、已經大大超出了正常的範疇。可以這樣認為,《書》復製了《述》。 但如果我們不固執於先入為主的陳見,而把兩書看作是同一書不同階段的産物,即《述》為《書》的前稿,對於兩書的這種相似性,則將不失為一種合理的解釋。 再對照費密的行狀、將兩書的篇幅結構進行綜合分析,我們還可以得到另外一種解釋。 乙酉夏,二十一歲的費密參與組織義軍、進入什邡縣高定關保民自守,以抗拒張獻忠的大西軍。丙戌秋,楊展和曹勳率領明軍收復成都後,義軍解散,費密遠走雲南並逗留了約一年的時間,因其父費經虞時任昆明知縣。丁亥,費氏一傢回到四川,由於戰亂,不能歸居新繁故裏,乃遷徙於建昌、黎、雅一帶。其間,費密曾為凹者蠻所擄,於戊子年贖歸之後,便參加了楊展的軍隊,主要跟隨楊展之子楊璟新從事屯田,駐紮在峨眉。己醜秋,楊展被李乾德、武大定、袁韜合謀殺害於犍為,楊璟新興兵復仇而戰敗,費密隨其殘軍屯墾於瓦屋山一帶。庚寅,為武大定所追殺,費密被俘,而走投無路的楊璟新則往保寧投降了清軍。之後,費密以計逃脫,並於辛卯四月回到了新繁老傢。此時的川西,荒涼無人,且屬武、袁的勢力範圍,於是於次年三月,舉傢逃入陝西,在沔縣居住了六年。戊戌春,又攜傢至揚州,最後老死於此。 甲申年以前,費密還是一個少年,其關於張獻忠、李自成、搖黃的記事,應主要得自於父老的傳述。因不是親歷,這些傳述材料被費密看作是一種基本的史實,故而在《述》已經形成的文字被《書》大部分地保留了下來,改動較少,這比較容易理解。但從《書》對行文順序的大量調整可以看出,費密試圖使這類材料的編排,更接近歷史的真實。 甲申至順治六年間的記事,兩書的篇幅最大。因為在這段時間裏,費密曾是一名戰士,披堅執銳,投身於救國保民的戰鬥;也曾是一個難民,奉父攜母而流離奔波;最後因內部紛爭而軍覆身殘。其身歷多、親見廣、消息面寬,第一手材料豐富,故而書的篇幅也最大。對於《述》有而《書》無的這部分文字,經過仔細對比,是將一些類似於傳聞和一些作者認為不合適的事件,作了完整地刪節,而不是零星地修改。可以逆知,是作者對材料進行最終剪裁的一種態度。 關於順治七年至九年間的內容,兩書所記俱偏簡,是比較令人費解的。因為在這個時段,費密尚未出川,而四川發生的事也不少,是否另有隱情,我認為是最值得深入探索的。但仍可以看到,《述》所記史事,《書》均予以保留,衹是更加詳細而已。 順治十年之後的事,費密已離開了四川,其所記之事均應得自傳聞。故兩書對於史實取捨的差異較大,顯然是受到材料來源的製約而不斷進行的改動。 總觀兩書,篇幅的多少在四個時間段的分佈大致相同,即書結構相似;史事的記錄,在前三個時段,《述》所有的,《書》大部分也有,即史料的選擇趨同;而文字的一致性,則在前兩個時段顯得十分突出。因此,兩書的因承關係是明顯。如果認為《書》抄襲於《述》,那衹有一種解釋,這就是,當時一個在四川的江南鬆江人顧山貞、在戰亂中所見所聞之事,與一個身歷戰亂的四川新繁人費密的所見所聞之事幾乎相同。後來顧山貞回到了鬆江,並寫了《述》,與此同時,費密漂流並寓居於揚州,得到了《述》的稿本,於是抄襲,並進行續寫。這應該是一個小概率的事件。與其認同這種小概率,不如認為《述》與《書》的作者為同一個人,要麽是顧山貞,要麽是費密。費密既有此經歷,也有著書的能力,其一生著述多達三十餘種,抄襲的理由不充分。再以當時的政治氣氛而言,竊占這樣一部私史為己有,沽禍的風險遠遠大於沽名的得益,抄襲的理由顯然也不充分。我認為,費密是作者的可能性更大,顧山貞衹是《書》的前稿、即《述》的傳抄者和保藏者。 2.《書》的寫作和修改的稿次 《書》的完成,有一個漫長而麯折的過程。 關於初稿,費密寫作的時間,應在順治十五年至順治十八年之間。順治十五年春,費密奉父母妻室從陝西沔縣寓居於揚州,其正式寫作當在此之後。據費錫琮跋二所言:“初屬草時,值烏程難作,不遑終其捲帙。”莊廷鑨明史案發生於順治十八年,起因是查繼佐等三人以擅列己名參校為不實而自首於官府,但案件此時尚未受到重視。至康熙元年,吳之榮上控於京,其案始大。康熙二年結案,以至殺了數十人。這對當時熱衷於私修明史的文人,無疑是一個嚴厲的警示,故書稿未寫完便因此而中輟,其時間應在康熙元年之前。 但費密完成此書的願望是迫近的,便有夢見高巾方幅之士給予鼓勵之說,於是繼續該書的寫作。夢境的藉口,是一種甘冒殺身之禍的僥幸態度,也是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康熙四年,“當詔修明史時,《荒書》削稿未成”。④寫於康熙八年二月的自序言:“一旦詔修明史,廟堂燕許諸名卿、苟刺取當年蜀山遺事,則是編或亦所不廢也與。”可見此時書稿已基本完成,且有意於官修明史的採集。自序中還說:“歷代野史稗官足備正史取材,而密荒書所由作也。”則此時已定名為《荒書》了。這是第二稿。其記事至於康三年事,即李來亨自焚,費密以此作為明季蜀亂的終結點。 到了康熙十八年,清政府再次大規模修明史時,費密“乃裒舊稿,重為塗乙。”似乎準備進書於史館,但終究沒有拿出去。所謂“重為塗乙”,大概是因為要公諸於世,作了的潤色;也許是為了避禍,對嚴重的違礙之處的進行了整理。如《述》中稱南明為“帝”為“詔”者,在《書》中均直接刪除,致使四川官員的被任命,是弘光或隆武變得不明確,而在《述》是清楚的。這是第三稿。 ④康熙一代,有兩次大規模的詔修明史,一在四年,一在十八年。費錫琮跋一所言詔修明史,當在四年,因為費密剛恢復對該書的續寫,尚未完成。 費密死於康熙四十年,年七十七歲。其生前或許對《書》仍有修改增刪之舉,但並終究無力刊刻此書。到了康熙五十五年,費錫琮、費錫璜兄弟進行了校補,並在之後作了重錄。⑤ ⑤ 現行《書》中存有史照的序文一篇和費錫琮的跋文兩篇,跋一作於康熙五十五年,史序作於康熙六十年,跋二為重錄後所作,不記年月,當在其間。跋二最後說“至今藏於茅欄風雨之下,敗匱蔽笥之中。長男錫琮重錄又記。”可知在費密死後的約二十年的時間裏,在其寓居的江南一帶,《書》並沒有被刊刻過。 琮、璜的校補,其文現存九條,其中六條為補充費密事跡,一條解釋治院,一條辯正張獻忠死亡日期,一條補充西山十三傢之名目。與其說是校補,無寧說是對違礙文字再此作了更為徹底地清理。因為在康熙五十三年三月,戴名世因《南山集》中使用永曆年號的所謂大逆而被殺,琮、璜既要保存乃父的著者,又要避免禍患,所謂“校補”,是不得已之舉。現書中凡“清”俱改作“大清”,且多有文理欠通處,應該是這次“校補”留下的痕跡。這是第四稿。 費錫琮雍正三年死在了開封,他的書籍寄存於前知府張某處。雍正五年,費錫璜之子費藻歸籍回川時,專程至張某處取回這些書籍,其中就有《書》。因多有朽蠹,於是在雍正五年重新進行了繕寫。在四川流傳的《書》,就是這個本子的轉鈔。今本《書》的定型,就是費藻在雍正五年完成的,書前所題“成都費密編次,男錫琮、璜校補,孫藻敬錄”,表明了費氏三代人對此書編寫和整理的過程。這是第五稿。之後,《書》再沒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改動了。 如果說《述》是《書》的前稿,根據上述關於《書》的寫作和修改的稿次綫索,則應該是因莊廷鑨明史案發而中輟的第一稿,因為其所記之史事沒有超越順治之年。 據此,我們還可以解釋關於第四時段中,在《述》有較多的記錄吳三桂的事,而在《書》就很少的疑問。因為在康熙十二年之前,吳尚顯赫,述其滅明事,有彰其為逆臣之嫌;康熙十二年之後,吳已反清,述其滅明事,則有顯其為功臣之嫌。因此,無論就第二稿或第三稿的寫作時間而言,吳事的保留俱為兩難,刪去這些文字,是不得已的選擇。 3.《述》與《書》的獨立流傳 據琮跋二記載,費密第三稿改成後,發生了兩件事:其一,曹溶據其所聞,認為吳繼善死於張獻忠攻陷成都之難,而《書》不表彰其事,以此質問。其二,瀋荀蔚藉觀《書》稿,未經允許即抄錄使用。於是費密告誡其子“但藏吾書,勿以示人耳。”這之後,縱便當世名公如徐乾學欲藉觀《書》稿而不能得,其中的原因或許是復雜的,我們不便揣測。但由此可知,續寫完成後的《書》的稿本,最後被其孫費藻帶回了四川,並沒有在費密寓居過的江南一帶流傳,而在江南一帶流傳的就衹有第一稿的《述》了。 3.1.蜀地流傳 《書》的琮、璜校補本被費藻帶回四川新繁老傢後,流傳其實並不廣泛,因為有清一代,《書》並為在蜀地刊刻過。但就現有的資料來看,稿本的流傳還是有一二綫索可尋的,也曾為後來的史學家所引用。 彭遵泗寫成於乾隆十年的《蜀碧》,其書前附錄《徵實》中所列書目即有《書》。⑥但我們發現,《蜀碧》中沒有采用《書》的證據,且在許多重要問題上,與《書》完全不同。所以我懷疑,《徵實》或許是後人所增加,不是彭氏原稿所有。雖然從時間上看,費藻於雍正十年中舉,彭遵泗為雍正十三年鄉試解元,⑦二人是有交往的機會的。或者在費藻生前,遵照其祖父費密之意,未將稿本示人,故與藻同時之人,反而不能見到《荒書》了。但後來《蜀碧》的整理者見到過《荒書》、卻是事實。 成書於嘉慶二十年的《四川通志·藝文志》中、有《書》的記載,為四捲。唐鴻學認為四捲的說法有誤,懷疑是未見原書的緣故。但也未必然,傳鈔過程中的捲數分合不足為奇,唐氏所得楊氏舊鈔本即為兩捲本。 道光間刊刻的孫錤的《蜀破鏡》及鹹封四年劉景伯寫成的《蜀龜鑒》,都有采用《書》之處,並以此改正了《蜀碧》之誤。值得註意的是,《蜀破鏡》的小註中有一條引用琮跋二的文字,經對比,這些引文與現行本《書》相同。 《蜀破鏡》和《蜀龜鑒》兩書中,沒有發現《述》有而《書》無的文字出現,也就是說,孫錤等人所見到的《書》,是費藻帶回四川的琮、璜校補本。 ⑥巴蜀書社02年4月版《張獻忠剿四川實錄》八種合刊,《蜀碧》正文前的《徵實》列書25種,《荒書》是其中之一。北京古籍出版社02年9月版《蜀碧》三種合刊,無《徵實》。兩書附錄之文,出入甚大,可互為補充。但俱無版本來源的說明,不能確知《徵實》為彭氏原有,抑或後人補註時所加,存疑待考。 ⑦巴蜀書社84年影印的嘉慶二十年《四川通志·選舉志七·舉人四》中有費、彭二人題名。 3.2.江南流傳 就目前所知,江南一帶可以見到兩種書采用了《述》的文字。 華亭朱溶所著《忠義錄》,成書於康熙二十四年前後,⑧其捲三涉蜀事者如《陳士奇、竜文光、馬乾傳》、《王錫傳》、《李乾德、楊展傳》、《王祥傳》,文字與記事,常有與《述》相同或雷同之處。其中《書》刪而《述》存者,如定遠解米昭化之役、楊展求張獻忠沉銀之傳奇、李乾德之弟巽德赴水殉節之事等,可見與《述》同源。朱溶的行跡,其《自敘》言“涉江、逾淮、浮濟、渡大河、觀乎京師、歷邊徼”,主要是在北方,並沒有到過四川的記錄。而《述》稿初成於順治末年,且已有抄錄本流出,所以《忠義錄》參考《述》的可能性更大。 婁東梅村野史所著《鹿樵紀聞》,⑨關於蜀事之文的《獻忠屠蜀》、《川中諸將》兩篇,與《述》的文字完全相同之處比比皆是,尤其是《述》有《書》無的類於傳聞之事被大量引用。而大端史事,亦顯見其為綜理《述》而成,且不出《述》所記的範圍。 總而言之,蜀人所引,從藻本出;江南人所引,從顧本出,形成兩個獨立的引用體係,這與《書》和《述》特殊的流傳情形是相符合的。同一書的兩個不同階段的稿本,因為在不同的地域獨立地流傳,纔使得人們將《書》和《述》看成是費密和顧山貞各自獨立完成的著作。而《述》為《書》的前稿這一事實,反而變得撲朔迷離了。 ⑧《忠義錄》見北京圖書館出版社06年11版高洪鈞編《明清遺書五種》。據葉闇敘:“……久之成帙,洎今得若幹捲,名曰《忠義錄》。乙醜秋,與餘遇杭州,請署其首。” 乙醜,即康熙二十四年,書或已草成。毛奇齡康熙二十五年仲鼕敘是書於杭州,曰:“(毛)間嘗厠史館,編篡前代史文。奉天子明命,無嫌無忌,因得遠丐先生所為書,為之藍本。……而煌煌國史,業經采擇,則千秋已定,而先生猶兢兢慎之。出其稿相示,先後檢覈,一篇之中,兼行並竄,甚或塗乙至溢幅者。”則此時作者對其書稿還在修改。 ⑨《鹿樵紀聞》見北京圖書館出版社05年12月版於浩輯《明清史料叢書八種》中所影印的樂天居士輯《痛史》本。書署名吳偉業著。 3.3.稿本流傳圖 關於《書》的寫作和流傳,我們可大致理麻而成綫索。當然,由於掌握的材料所限,其間順序不盡妥當,尚有待補充。⑩ 四川綫索: 1.初稿:未完稿,即《述》。寫於順治十五年至十八年,記事至於順治十六年。 2.二稿:續寫成於康熙八年,記事至於康熙三年。 3.三稿:改成於康熙十八年。 4.琮璜校補本:重錄於康熙五十五年至六十年間。 5.藻錄本:雍正五年重抄於四川。 5.1.嘉慶《四川通志》載四捲本。 彭遵泗《蜀碧》,後人增《徵實》中列《書》名; 孫錤《蜀破鏡》引用; 劉景伯《蜀龜鑒》引用。 5.2.清鈔本: 新繁嚴渭春藏鈔本; 新繁楊氏藏舊鈔二捲本。 5.3.民國九年大關唐鴻學刻本:以嚴藏鈔本與楊藏鈔本校刊。 江南綫索: 1.初稿:未完稿,即《述》。寫於順治十五年至十八年,記事至於順治十六年。 2.顧山貞抄本。 梅村野史《鹿樵紀聞》抄綴蜀事。 朱溶《忠義錄》參考蜀事。 3.轉抄顧抄本:作小註。 樂天居士輯《痛史》本。 ⑩本擬做成樹圖,以一目瞭然。但機器不從人願,衹好弄成這樣了。可見機器也有缺陷,不可重用。毛子曰:“成敗之機,器耶?人也。”卓識遠見,誠哉斯言。 4.置疑 4.1.顧山貞 顧山貞其人無考,要真正弄清楚他與《述》的關係,就目前掌握的資料而言,是不夠的。我們或許可以這樣假設:顧山貞為費密之友,費密曾將《書》的初稿即《述》給他看過,他便抄錄了一個副本,並在抄錄本上題上自己名字,以示該抄本之所屬。其時間大約在順治末年,即莊廷鑨明史案發生之初。隨着時間的推移,明遺民逐漸消亡,加之乾隆之世文字獄的疊興,顧抄的《述》稿便衹能深秘不露了。很多年後,當顧抄本被發現時,抄錄者顧山貞就被誤認為作者了。①當然,就本文所述而言,推理多於證據,有疑事從有之嫌。並且關於顧氏與費氏的個人資料,也顯得十分的不對稱,這對於顧山貞其人是不夠公平的。也許,將就這些理由,也可以說明是費氏因襲於顧氏,雖然證據仍然不充分。或者在同時期的文人集中,有蛛絲馬跡可尋,唯有待於材料的發現。 ①本文所據的痛史本,無底本來源的介紹,惟置疑於此。 4.2.書名 關於《述》,我認為是《書》初稿之名。甲申之年,費密方二十歲,《書》中所記崇禎年十六年之前的事,其父費經虞的口述,或許占很大分量。費經虞為崇禎年十二年舉人,十六年官雲南昆明知縣。丙戌秋,費密嘗入滇省父,並在那裏居留了一年左右。在昆明時,費氏父子或許已就記敘蜀亂之事有所計劃。故書稿以《客滇述》名,是不掩其父功的意思。 關於《書》,費密在康熙八年春二月的《自序》中說:“歷代野史稗官足備正史取材,而密荒書所由作也。”即在費密完成第二稿之時,已易名為《荒書》了。《禹貢》以距京城二千五百裏的地域為“荒服”,蜀地遙遠,偏在一隅,與此相符。故所謂《荒書》,即記載蜀事之書。費密自序的筆法,也有模仿《禹貢》的痕跡,其書名的取意當在於此。 觀《述》與《書》之名,《書》更能概括全書的內容。 4.3.《述》之小註 痛史本《述》中,有雙行小字者,暫且名之為小註。 關於紀年,《述》奉明朔,以崇禎、弘光、隆武、永暦為序,並稱崇禎為毅宗、弘光為赧帝。又如崇禎、永暦,元年書年號,之後但以二年三年續之,明顯表示出遺民自居的情結。小註則在明年號前加註幹支,其後加註清年號,並註出“清”,且清年號還附在“魯監國”之後。可以逆知,加註幹支是為了便於推算年數,附註“清”年號和“魯監國”之類,衹是為了對照史實。因此,作小註之人,也應該是遺民,且時間不會太晚,約在康熙前期。 雖然《書》也采用幹支紀年,我以為是琮、璜校補時為避禍所改,應該不是《述》的原文,故作統計時,並不視為同文計入。 除紀年外,還另有小註15條,可大致分為三個方面的內容: 其一,對原文的校正2條。禎年十年:巡撫王為章,小註作“一名維。”《明史》及諸書亦作維,當是。禎年十七年:關於孫可望,小註作“原名旺,訛作望。”但蜀人諸記及瀋荀蔚《蜀難敘略》均作望。 其二,對原文的解釋5條。其中釋地2條,釋人3條。 其三,補充原文及錄異聞8條。其稱孫可望等懼怕張獻忠殺戮而往雲南降於永明王,完全不符合史實。而楊展被害細節則與《忠義錄》近似,且文字更為生動文雅。我估計小註非顧山貞所加,而是後人轉鈔時所錄入,其時間可能略晚,不排除曾見過《忠義錄》。 4.4.《述》係年之誤 在《述》中,關於楊展被害之事係於戊子年,顯然是錯誤的,而《書》與《蜀亂》均係於己醜年。《蜀亂》的作者歐養直,其與費密曾同為楊展部屬,關於楊展之死的記錄,不應該有誤。曾經因為這個原故,筆者對《述》為《書》的前稿一說而動搖。但仔細閱讀痛史本的《述》,發現其每年之事,行文中有空格,我認為,其底本的原貌應為一事一條分記,痛史本在排版時予以了保留。古人寫書,其草稿地增改、最常見的方式之一是附加小紙條並粘貼於原稿紙上,到謄清時再把紙條上的內容按序寫成。《述》因事中輟,即是未完之稿,當然也不曾謄清。顧山貞在抄錄時,把附加紙條上的事誤係,應屬情理之中。如果這個推斷成立,則進一步證明了顧山貞不是《述》作者,而是抄者;也證明了顧山貞不是親歷之人。 除此之外,關於記事的係年,《述》誤而《書》不誤還有多處,其緻誤之由,當同楊展之事。 4.5.費《書》的見證人 費密在康熙八年的自序中說,因為書稿采用了前代地域區劃之名,故“談者以為不典”,可見是別人看後提出了不同的意見。琮跋一言 “聞者甚衆,見者絶少”,雖言絶少,但亦說明當時曾有人見到過此書稿。 《蜀難敘略》的作者瀋荀蔚就曾抄錄並參考過《書》的內容,呂潛知道後,將此事告訴了費密,費密嘗質問於瀋。另外,曹溶也曾讀過費密的書稿,並嚮費密質疑吳繼善死難或降賊之事。② ②俱見琮跋二。 瀋荀蔚,江南太倉人。甲申之難,其父華陽知縣瀋雲祚被張獻忠殺害,荀蔚方八歲,從此在蜀地漂泊,直到康熙四年纔回到故裏。以身歷及見聞寫成《蜀難敘略》一書,是有關明季蜀事的重要著者。 呂潛,四川遂寧人,呂大器之子。崇禎十六年進士,明亡後亦流寓江南吳興、揚州一帶,與費密過從甚密。同為遺民,又是同鄉,於明季蜀事或亦多有商討。 曹溶(1614~1685),嘉興人,崇禎十年進士,官御史。明亡,入仕於清,康熙初歸裏,十九年以徐元文之薦與修明史。 據費錫琮兩跋記載,當時知有此書而欲藉觀者有:徐乾學(1631~1694)、韓菼(1637~1704)、萬斯同(1638~1702)、樊一衡之孫樊澤達等史官名士,可見費密當時寫作《書》一事,知道的人是不在少數的。且費密作《書》的目的之一,也是供官修明史的採集。在江南文藪之地,以當時人抄襲當時人之書而不避當時之人,於情於理是說不通的。另一方面,在費密身前,《書》稿還未經過琮、璜的校補,理更應接近於《述》的原貌。但從現有的資料來看,我們查不到任何關於費密抄襲顧山貞的私人記錄,因為在文人當中,這樣的事是會招來嚴厲批評的。 4.6.野史氏 《述》後有“野史氏曰”之文,綜論蜀事。野史氏其人,在清初的明遺民中交往甚廣,且甚為活躍,是一個值得註意的人物。其論史,除了《述》之外,尚見於《鹿樵紀聞》、《西南紀事》等書。湯斌等編《孫(奇逢)徵君年譜》康熙三年載“先生故有《甲申大難錄》一書,濟寧州牧李為授梓。至是,嚴野史之禁,有老蠹見編內有野史氏字,以為此奇貨可居,遂首大部,李被逮。”③孫書中的“野史氏”,或許也是此人。 《鹿樵紀聞》一書,原敘自署梅村野史,人多以為吳偉業,蓋僅以梅村關聯之。我比較贊同孫毓修在跋中所說的“所題梅村野史,當另是一人,非必定是駿公也。”④我甚至懷疑,“野史氏”即顧山貞,也即梅村野史,但也僅僅是懷疑而已。也許,通過考查野史氏其人,能夠找到關於顧山貞的綫索。 ③據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03年10月版錢茂偉《明代史學的歷程》一書所轉引。 ④吳偉業(1609~1671),即生於萬曆三十七年,卒於康熙十年。其曾為瀋荀蔚所著的《蜀難敘略》一書作跋,瀋既然見到並參考過費密的書稿,則吳也有可能。且吳並未到過四川,即使《鹿樵紀聞》為其所著,關於蜀事也應來源於他書。 (球溪河)
客滇述 ●弁言 本書「客滇述」及附錄「蜀記」,主要均記張獻忠在蜀事。四川離臺灣遠,似與本叢刊無關;但因本叢刊的內容早已推廣而及南明,而此兩文所「記」、「述」者,不獨其本身甚為重要,且與今後之永歷史事,關係密切。故特「刊而出之」。(憲文) ●客滇述 雲間顧山貞撰 戊辰毅宗崇禎元年,陝西延安府保定縣杜木川有耕夫聞空中聲,仰視之,見火一簇從天而下,急避入岩中,火即墜前數十步,光焰蓬勃,塵土涌起十餘丈。耕夫趨歸,呼衆往視,土皆焦灼,尚熾熱不可近。明日,鋤得一物,如舂石而黑色,錯雜銀屑,上有文若蝌蚪書。衆共破石,分藏之。是年兇,民貧,揭竿為亂,亂首曰掌盤子,潘某為之,衆最多,因號潘十萬。潘衆雖多,然無器械,僅奪糧救睏而已。延安副將薛某討破之,殺數萬人,潘某亦死;其餘衆未散,各以黨為小掌盤子。又有勳衛馬某者,身長大,喜鬥,人謂之馬將軍。與博徒遊,輸金錢多,久而不匱。搏徒異之,察探其所自來,蓋為盜也。以弓矢劫商賈於路,北方所謂響馬賊是矣。博徒遂多從之。一日,某監司被劫,捕盜甚急,有司知盜在博徒中,發兵捕之。博徒窘,遂與官兵鬥,殺傷官兵。有司以叛聞,而衆益不敢歸。於是掠人為盜,盜日益衆,其名有神一魁、王嘉胤、苗美、黃竜、紫金梁、不沾泥、點燈子、衝天一字王、大天王、獨行狼、一根柴、秋圪臺、可天飛、蝎子塊、豺塌天、老回回、掃地王、八大王、八隊、七隊、闖將、過天星、混天星、滿天星、上天猴。其小者尚以百數,如一座城、一頂盔、老元寶之輩,不可勝記。 己巳二年,陝西兵備劉應選擊賊,殺五百餘人。其渠魁死者,亦甚衆,餘皆走四川。 庚午三年三月,賊自竜安府至劍州江口,又走毛裕渡。官兵襲之,頗有殺傷。是年,設駐鎮府於廣元,以保寧府同知守之。 辛未四年,賊陷開縣。 壬申五年,賊陷新寧。 癸酉六年,賊陷大寧。時朝廷遣將徵討,數年以來互有勝負,諸賊中頗多饑民博徒思還鄉井者,陝西總督某招降數千人。一月縱之采樵,去其弓刀,潛遣兵數千,伏山𠔌中,欲盡殺之;降者覺之,各舉石擊官兵,或拔木為仗,奮擊官兵,官兵敗走,賊自此遂絶無歸附之心矣。 諸賊為亂纍年,或戰死、或降、或自死,其衆悉並於李自成、張獻忠;即賊首有存者,亦屬二賊部下。自成即闖將,獻忠即八大王也。自成米脂縣人,為縣驛馬夫,勇猛有膽略,嘗醉臥於縉紳艾氏石坊下。艾氏惡之,囑縣令逐之,自成遂投反者馬將軍,為其門下役。尋領八隊,號闖王。其後陷京師,僭帝號。未幾,敗死。獻忠膚施縣人,為延安捕快。性兇暴,嘗以事受笞係獄。久之得出,窮無所歸,乃從苗美、王嘉胤為亂。戰輒先登,獨領一隊,號八大王,其後遂為川患雲。 獻忠等發難於陝西延安府,而蔓衍於各省,望屋而食,奔走不停,未嘗據城邑為巢穴,故曰流賊。獻忠嘗降於川湖總督陳奇瑜,請屯房縣;已而復叛,流入陝西。 甲戌七年二月,獻忠為官兵所敗,自陝西平利縣復犯四川。既見川中山水阻險,不可馳逐,恐官兵圍而殲之,乃自達州儀隴縣出白水江,仍奔陝西;而漢中之民為賊所掠者,遂留川川東、北山𠔌間為賊。其名掌盤子者,為黃竜、搖天動,故世謂之搖黃賊。賊每係人,逼令從己;年餘心服,乃解其縛。又面頰上剌「大王」、「天王」等字,使不得歸,歸即為有司所獲。久之,黨遂衆。掌盤子者十三人,曰尊天王袁韜、曰整齊王、曰震天王白蛟竜、曰黑虎混天星、曰必反王劉維明、曰二哨楊三、曰托天王、曰馬超、曰邢十萬、曰順虎過天星、曰黃鷂子、曰九條竜、曰搖天動,以通江、達州、巴州為巢穴,而蔓衍於嶽池、廣元、定遠、合州、巴縣。凡川東之北岸,任其出沒。擄掠人口,則責人取贖。當播種時,則斂兵暫退,及收成後則復來;以為人不耕種,則無從而掠也。初不攻城劫寨,亦不恣殺。因土人強悍,鄉兵四起,相約殺賊,而賊遂逢人即殺。川中多石洞,可容數百人,百姓藏匿其中;賊圍之,積火於外,煙入其中,人中煙氣即死,賊於是入洞殺掠無遺。久之,馬漸多,器械漸精,且有火器,川人附之日衆,遂攻城劫寨,而嶽池、鄰水等縣無堅城矣。 初,流賊至滇中留數月,掠人甚衆,有逃歸者。關南道劉某斬數人,欲滅其來。於是被掠不敢歸。其歸者畏捕,仍走山𠔌間,此搖黃賊所自始也。撫川者初不以為意,既而賊勢浩大,頗有懼色,使總統趙榮貴禦之;互有勝負,竟不能滅。 巡撫劉漢儒以賊入川,謫戍。 丁醜十年十月,張獻忠復入四川,分兵兩路:一由劍閣犯潼、綿,一由竜安犯遂寧。劍閣無備,劍州生員聶明杲督鄉勇守之;賊捕民為嚮導,從關後小路繞出。明杲戰死,賊長驅而入;所過州縣,多望風奔竄。獨吏部文選司主事呂大器募兵守遂寧,賊亦不攻,竟犯成都。攻圍二十餘日,城上多方禦之,不能陷,乃遁去。賊攻城時,援兵皆在數百裏外,無一騎至城下。獨副將張令自變量千人據漢州,當賊衝,拒賊數萬,多有斬獲。四川總兵侯良柱以援兵抵成都,賊已退至金堂淮口,良柱追之,戰於潼、綿間,兵敗而死;副總兵劉幹象到貴,亦死於陣,一軍皆沒。時巡撫王為章(一名維)駐保寧。先是,梁山有朱廷益者,善幻術,為章任之以為軍前參謀,使別將一軍,賊至不能擊。御史柳寅東劾為章失機,為章逮係;廷益論死,斃成都獄中。 總督洪承疇追賊入川,使曹變蛟駐劍州,左光先駐保寧。 戊寅十一年正月,賊遁入漢中。 以傅宗竜巡撫四川。宗竜雲南人,初至成都,民間訛言巡撫於六月二十四日欲為火把會。火把會者,雲南之俗,至六月二十四日燎火庭中聚飲,令人相撲跌為樂,蓋古角抵戲也。至秋,民心乃安。 新繁縣西郊外,佛寺石像自動。 八月,四川總兵劉鎮藩遣王朝陽至儀隴縣擊搖黃賊。餉少,兵遂叛去。九月,鎮藩麾下楊展,撫叛兵於廣元之百丈關,即以展為參將統之。 己卯十二年,設立夔州府十三隘以禦賊,一隘一將;十三隘,一大將統之。 以傅宗竜為總督,加兵部尚書;命邵捷春巡撫四川。 庚辰十三年正月,成都郭外北城街泥像自動。邵捷春祝之,若城保全,迎神入城。後賊果退,迎入城中夏蓮池,祀焉。 張獻忠流入湖廣,盤踞竹山、房縣山中,督師楊嗣昌合兵圍之。令大將左良玉駐襄陽,以伺賊走鄖陽;令邵捷春守夔關,以伺賊走四川。若賊走夷陵,則嗣昌當之:謂之圓盤。捷春至夔州,以屬縣大昌、大寧與竹山、房縣接壤,為隘二十二處。若兩縣之隘不守,當以失封疆得罪,遂不守夔關,而守諸隘。隘將覃思岱、楊茂選不協,思岱譖茂選,捷春信之,斬茂選,令思岱並將其兵。兵怒,散去。五月,賊即從此入,諸隘皆潰。賊乘夜犯夔關,直抵夔州城下。副將張令拒戰於羊耳山,敗沒於陣。嗣昌使贊畫主事萬元吉援之,會石砫女帥秦良玉亦引兵至,元吉與之合;賊遂由新寧、開縣奔達州,復入漢中。 楊嗣昌奏邵捷春失機,有詔逮問。 十月,獻忠與羅汝纔自漢中復犯四川,陷梓潼。副將郭某自他道至劍州,得賊諜;諜紿言賊已進綿州,而賊乃伏梓潼七麯山後。官兵至上亭鋪,賊邀擊,官兵敗;郭某奔劍州會口,賊復入梓潼。總兵方國安自廣元追賊至梓潼,賊出城,官兵追過南門;賊佯敗,官兵入城;未及半,賊劫輜重而去。官兵梓潼,賀人竜、趙光遠、鐵某大軍繼至,賊遂走綿州,城守。賊渡河走瀘州,官兵追至瀘州,賊偽燃火順流而下,官兵追之。賊復乘問走綿州,至浮橋,有牛遮道,賊擊斬牛。綿州城內閉,賊走梓潼,官兵追及之,殺賊五、六百人,擒老弱數百人,殺羅汝纔弟。獻忠復犯官兵,至靈陽廟,奪老弱,走劍閣,自廣元入漢中。賊所過州縣,官民多竄伏。金堂知縣程大典署漢州,獨城守;新都知縣黃翊聖,亦城守,民賴以安。 邵捷春有惠政,都人甚德之。及被逮,其校尉居貢院中,百姓萬餘人往擊之,校尉踰墻走。捷春先遣校尉行,而後自間道詣闕,竟論死獄中。方亂民圍校尉時,司道官諭之,不聽。華陽知縣某跪請解散,民詬詈不止。自是,下頻輕其上矣。 以廖大亨巡撫四川。 彭縣多逋賦,縣令某以償衙役工食令衙役自索之。除夕,索甚急,民皆怨苦。 辛巳十四年正月,彭縣豪民王綱仁紀倡議除衙蠹,鳴鑼集衆,盡毀衙役傢。各州縣聞風而起,曰除五蠹。一曰衛蠹,謂州縣吏胥皁快也;二曰府蠹,謂投獻王府武斷鄉麯者也;三曰豪蠹,謂民間強悍者也;四曰宦蠹,謂縉紳傢豪奴惡僕也;五曰學蠹,謂生員包攬詞訟生事害人者也。或捶擊死者、或糜爛於鼎釜者、或活埋於土窖者,不可勝記。惟新都令黃翊聖、金堂令程大典有善政,故民未變。若新繁、彭山等縣,多蔓延不解。至發兵徵討,乃罷。成都亦揭竿擁衆,呼噪城下。院司多方撫慰,不從;令都司引鎮遠營兵開門擊之,衆潰,乃就撫。 廖大亨以民變謫戍,以提學副使陳士奇巡撫四川。 癸未十六年十一月,李自成陷陝西。漢中總兵趙光遠劫瑞王入四川,關南道陳纁從;至保寧,陳士奇與巡按劉之渤、上巡道葛奇祚等迎之,遣光遠還漢中,而奉王駐重慶。奇祚居心寬厚,莅事精勤。每巡州縣,為民興利除害,愷惻動人。吏民有一善,必稱揚之;有過則諭之使改,不遽責也。時百姓不肯迎瑞王,抑鬱成病;及王入重慶,乃曰:『吾事畢矣』!竟死。囊無餘物,士民斂錢殮之。 十二月,張獻忠由荊州復犯四川,陳士奇駐重慶以禦之。先是,士奇以兵餉不足,屢撤夔州十三隘守兵。至是,賊衆數十萬水陸並進,鮮有抗之者。劉之渤疏劾陳士奇,詔以川北道竜文光代士奇之職。 甲申十七年(清順治元年)二月,賊陷夔門。參將曾英守巫山縣皮市隘,戰敗,退守涪州,斷賊水路。三月,賊陷萬縣。 四月十六日,武舉人朱彝之自京師奔還成都,始知李自成已陷京師,而訛傳上幸通州。二十四日,衆議奉蜀王監國,以楊鏘、齊瓊芳、楊臺、劉道貞為相。劉之渤不可,遂不果。 五月,張獻忠進犯重慶(重慶鐵壁金城,素稱天險。左有合江、右有瀘江,匯流而瀉夔關;自瞿塘三峽以達荊州,所謂川江者是也)。所經之地,兵不留行。至酆都,恐土司秦寡婦扼險,先使人偵之。秦氏守境,不敢出,乃竟嚮忠州。副將趙榮貴拒戰,不剋,退守梁山,斷賊陸路。獻忠使孫可望(原名旺,訛作望,獻忠養以為子,故又名張可旺)擊之,戰於白兔亭,榮貴復敗。六月初七日,賊至涪州,曾英拒戰,獻忠又擊破之。於是自涪州以上,如入無人之境,竟無與抗者矣。 初,李自成使馬珂入川,攻陷順慶,執知府杜某,欲殺之;賂以萬金,不允。杜某有孀媳,為塗副使女,有殊色;珂妻弟某知之,求納為婦。涂氏聞之,即自縊。杜某妻急解之,且跪請曰:『勉自活以全我一傢命』!即夕成婚,珂以杜某知廣安州。原任詞臣江鼎鎮率先降賊,青衣行酒,進美人以悅之,得不死。其它鄉紳官吏俱被刑,尋死者甚多。珂奉自成年號,搖黃不能與抗,亦不附從,仍奉大明年號,設險自守。至是,馬珂聞獻忠將至,即棄城遁去。 新撫竜文光入順慶時,獻忠已將達重慶。重慶告急,文光檄援兵至順慶聽點,然後發行,則重慶已被圍矣。十八日,賊據佛圖關,陳士奇尚在重慶,援兵亦有至者。諸將請背城一戰,士奇不許;曰:『若輩欲走耳』!悉令入城,使副將卞顯爵駐轉角樓,統兵固守。賊四面攻城,多穿地道,發城外塚,取棺板頂頭上以禦矢石。一人傷,即補一人以進,稍退轉即斬。地道既通,灌以火藥。火藥發,城立潰。二十三日,賊焚轉角樓,顯爵戰死,城遂陷。賊既入城,士民袖手就戮。間有遁出城者,遇賊即死,或擠入水中。獻忠坐操場,拘集文武各官,時各官多魚服求生。賊懸重賞購百姓認之,各官遂無得脫者。賊遣人至瑞王府索王,王妃劉氏投井死。王被執,求水不可得。又係重慶知府王行儉,至庫取錢糧。尋召士奇等,謂曰:『朝廷皆由汝等敗壞!十三隘如有守兵,我遲進數日,汝等亦可預備。今如此,不剮何待』!並行儉等俱發凌遲。巴縣知縣王錫六言曰:『我輩應死,毋枉殺百姓』!遂皆死。賊衆引瑞王入,獻忠下座,嘆息曰:『我兵強於李自成。汝既畏自成而離漢中,亦宜知我兵至而去重慶。今安坐不動,受我顯戮,豈非命乎』!亦發凌遲,令剌王喉速死,盛以棺。百姓俱斫右手,無一免者;黠者欲以左手相欺,並左手亦不免。各州縣畏其暴,惟恐加兵,皆望風送款。賊即擇其魁傑者,授以知縣之職,發兵送之,仍行殺掠;官民之降者,仍不能免。知廣安州杜某,亦殺死。 定遠縣有米三千石,例解昭化。時昭化已為賊藪,定遠令高作霖度不能達,請於竜文光,以未解順慶可通融銷算;如以昭化遠而順慶近,則腳價當如數扣還。文光援舊例不許,其米竟賫盜糧。 獻忠遣人招江津鄉官刁化竜,不至。 七月初四日,獻忠使劉廷舉守重慶,自引兵犯成都,盡焚其舟於瀘州,分三路進。竜文光自順慶援成都,調總兵劉鎮藩並威茂道兵、董、卜、韓、鬍土兵,守城。 順慶叛降獻忠,獻忠使張都督殷承祚守之。 成都援兵四集,獻忠使其衆偽為援兵,混入城中,竜文光不能辨。八月初七日,賊四面攻城,較重慶更力。文光、之渤等悉發庫藏,募死士縋城下殺賊。賊攻圍不輟,凡三日。賊兵內應,鐘鼓樓火發,守兵驚走,賊登城,文光、鎮藩皆戰死,蜀王及妃嬪皆赴井死。蜀世子平某、內江王奉鑘、巡按劉之渤、推官劉士鬥、華陽知縣沉雲祚,皆被執。賊封平某為太平公,既而殺之。之渤等皆不屈,賊再三慰諭。以之渤為巡撫,之渤不可,但為百姓請命,遂皆死。十一日,獻忠盡驅成都軍民於中園,將屠之。其黨汪兆齡進曰:『成都是本根基業,不宜縱殺』!乃止。十五日,獻忠自稱秦王,國號大西,改元大順。即以蜀王府為宮殿,設立五府、六部等衙門,以汪兆齡為東閣大學士、原任通州知州嚴錫命為文華殿大學士、養子張可望為平南監軍、張文秀為平南先鋒、張定國為前軍都督、張能奇為平南將軍,分兵四出掠地,全川騷動。 九月,馬珂尚在綿州,張能奇擊之,不剋。獻忠自將擊之,珂敗走漢中,獻忠還成都。 十月,張定國陷保寧。 張可望陷竜安,使王運行守之;自引兵犯茂州,陷之。鬆潘副總兵朱化竜、管糧通判萬文相擊走之,遂復茂州。化竜又與竜安署印同知詹天顔共復竜安,斬王運行。 張能奇陷雅州。先是,雅州知州王國臣與上南兵巡道鬍恆有隙。會上南守道建昌道官皆缺,恆帶兩道印,從邛州過雅州,將入建昌城,邊兵送之。聞獻忠已陷成都,兵噪,奪餉散去。國臣乃拘恆,劫其三印,遣使降獻忠;又下衛指揮使阮士奇、生員洪其惠於獄。雅州生員傅元修走天全六番,說正招討高躋泰,令出兵擊國臣;躋泰許之,使高君錫、薑奇峰攻雅州,國臣遁入成都。君錫等迎恆及士奇、其惠入始陽。始陽躋泰地也。獻忠以國臣為茶馬御史,與張能奇犯雅州,陷之。進攻躋泰,至飛仙關;躋泰懼,即以鬍恆、士奇及朱奉■〈金伊〉(奉■〈金伊〉、鬍恆時已為僧)與賊,賊引去。三人至成都,皆被害。時建昌行營將周雙橋李俸、海棠堡守備丁如竜、越雋衛指揮使王自明得鬍恆檄,各以兵出迎;而恆已為賊所獲,遂駐大渡河所,與掌印千戶沉雲竜、黎川安撫使馬京及蠻莊七姓謀擊賊,無應之者。會四川總鎮坐營參將曹勳自成都敗歸,衆推為帥,共守榮經縣。居數日,富順鎮國將軍平奉■〈木鼎〉(蜀王母弟、富順王之次子)間道至榮經,勳與諸將及原任南京戶部員外範文光、舉人劉道貞、程翔鳳、生員傅元修、傅元覽、張士麟、唐默、鐘之綬、鬍大生、洪其仁、洪其信等共立平■〈木鼎〉為蜀王,號召義兵;勳為副總兵,統領諸將。 赧帝既立,詔故相王應熊經略川湖雲貴四省軍務,專辦蜀寇;應熊即以文光為監軍道、道貞為兵部職方司主事、翔鳳為監紀推官。勳率諸將嚮雅州,大破賊於竜鸛山。賊退入雅州,諸將乘勝至城下,賊出戰,勳敗歸榮經;賊復攻之,勳再敗,退守大渡河所之大關山。賊攻之,不剋。勳選驍騎擊賊,斬首數百級,賊潰去。勳入榮經;賊復攻之,勳敗,榮經陷。自是,惟守小關山。此二關,乃相公嶺之險隘處也,範文光嘗名為忠孝路焉。 獻忠遣使四出,趣地方官員及鄉紳朝見;百姓藏匿官員者凌遲,鄉紳不來朝見者亦如是。其求朱姓更急。蜀府宗支多在灌縣,乃發兵圍之,不論宗室細民皆殺之。其餘降官,各授以職。降賊江鼎鎮復降獻忠,獻忠以為禮部尚書、考試總裁,自以為榮。會迎春,賊問出何門?賊國號西,欲其言西門,鼎鎮則言出東門。賊怫然,問出何典?曰:『出「大明會典」』!賊大怒曰:『汝尚知有大明乎』!責一百棍。有門生何某者請代,責五十。明日,飛騎提何某一傢五十人與鼎鎮一門,對面就刑死。嚴錫命受知於賊,條陳甚多。嘗言:『陛下繼嗣不廣,皆由兵間所掠女子,不足以配聖德。今有故相陳演女,纔德色俱全,宜正坤位』。賊即以陳氏為後,演子為翰林學士。一日下令雲:『陳娘娘欲齋僧,大僧銀十兩、小僧銀六兩』。以黃封封銀櫃,舁入寺中,諸僧皆喜。更有小兒求僧曰:『我願割發作沙彌,得六金,當以半謝』!僧唯唯。及期,大小僧幾萬人入寺領銀,賊閉寺門,每十僧貫以一繩,盡殺之。一日,迎狀元,儀衛甚盛,各進士迎歸,鼓樂喧闐,忽取一進士斬之。有一教諭,老年矣,加升侍郎,方揚揚得意,自謂開國元功。不數日,仍見殺。某縣令朱某亦歸順,願就教職,冀以免禍。及就職未期月,而全家被戮。鄉紳朝見者,並拘其傢屬,使同行。至則盡殺之,不留種。又命各教官率生員來試,並命教官之婦率生員之婦同來點驗;至亦盡殺之。其大傢婦女皆發娼院,復盡殺之;並殺優人。賊將有先知此令者,盡召優娼,恣行歡樂;方淫媾流連,而身首已異處矣。獻忠嘗臨操場閱兵,呼官兵為毛賊。有擒至者,即加捆縛,丟一人於沸水大鑊中,仿古鼎烹法也;餘皆凌遲。所獲官吏,皆指為貪官,叱令剝皮;頃刻而全皮俱下,與肉不相黏,稍有黏者,謂不如法,即以剝皮之人令善剝者剝之。有鄉紳為惡奴所訟,自言今日必死,當容一言。賊曰:『不必多言,自有死法』!乃按之於地,用釘釘其手足,以石滾軸滾之,頃刻遂成肉醫。其暴戾如此! 獻忠自言親見天神與語曰:『天以萬物與人,人以一物與天』,遂刊行各州縣;再續二語雲:『鬼神明明,自思自量』。即以為聖諭碑。 獻忠之陷重慶也,未嘗留重兵守達州;守備馬幹攻拔之,賊將劉廷舉走。 成都之陷,援兵多死。惟劉鎮藩之兵得脫者有二千餘人,營於新津縣寶山漁鼓橋,無所統屬,欲得劉鎮藩之裨將而奉焉。裨將之最有名者,惟曹勳、楊展;時二人俱為賊所擒,至中園而幸免,勳由崇慶州走大渡河所,展由新津走嘉定。衆得展,遂奉為將。展令衆從他道至敘州,自至嘉定取妻子來會。展歸而嘉定已降賊,惟羅徽堡千總廖佐與峨眉人楊世泰率堡兵及鄉勇千人守峨眉縣,展與其子璟新部署兵將進營於敘州南岸。十二月,賊犯敘州,至東關,展欲渡江與戰,衆懼而走,展不能禁。賊遂陷敘州,追展至蘆衛;展謂諸將曰:『不戰則賊追我日深矣』!乃伏兵九箐以待之。賊亦見長山大𠔌,恐誘之,竟引去。展營於永寧衛而往謁王應熊於遵義,應熊仍以為參將。展於是居永寧,休養兵士。 獻忠既據成都,曾英自涪州趨江津,又與建昌道劉麟長至綦江,並將刁化神之兵號召諸少年,劫掠富紳大賈以充兵餉。窮兵投之以就食,富民亦多投之以避難,軍聲普振。賊將殷承祚守順慶,素有歸順意,英使人招之;為獻忠所得,叱令剝皮。使者呼曰:『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賊赦之,斷一手,去一耳、一目,割半鼻、半唇,給一令箭,遣還。其後順慶竟歸順,英使熊應瑞、馮有慶守之。 乙酉赧帝弘光元年(附魯監國、清順治二年;六月以後,唐王隆武元年)正月,英引兵至重慶,一時蜂起之衆皆歸之,衆至數萬,船千艘;難民相依,又數萬人,泊於塗山一岸,重慶屹然成重鎮。英取遂寧之????以贍軍,故糧足而兵盛。劉廷舉之遁也,往見獻忠,獻忠遣兵三萬犯重慶。二月,至合州,據多功城為壘。十八日,賊遣精甲出佛圖關陸路、大軍由合州水路,夾攻重慶。先是,英聞賊至,令老弱與難民下涪州,進小江口,留銳卒於重慶待賊。及見賊兩路至,急遣餘大海當水路、張天相當陸路,戒勿輕戰。自以輕騎五百,間道擊多功城,破之。即取賊旗幟,繞出賊後,大破之於重慶亭溪,賊潰去,英威名大着;王應熊以為副總兵,非其望也。英營伍日盛,凡諸營不與同心者,即並之;亦不復稟應熊號令。日與所親議應熊長短,且多結鄉紳,藉之以財通朝廷用事者,詆應熊而稱己長。及唐王即位,遂驟封平寇侯,氣益驕。 三月初六日,楊展自永寧攻敘州,距城五十裏營於幹溪,令守備馬應試引偏師夜渡雪灘頭。平明,展軍至南岸,賊拒應試於頭壩,應試擊破之,展渡河,斷賊浮橋,賊驚走。應試追之,多溺死,生擒二千餘人,遂復敘州,仍營於南岸。賊將馮雙禮復陷敘州,其別將屯於東江外白塔山。二十八日,展渡江,擊白塔山,而令川貴參將侯天錫引蘇寶猓兵擊雙禮。展既渡,謂將士曰:『今日須以死戰破賊』!乃盡焚其舟,使張滕、餘朝宗攻山左賊,曹章、郭崇烈攻山右賊,姚之楨、李朝貴攻山後賊,展自當其前。曹章先登,之楨敗而復勝;賊不能支,遂大潰。時猓兵為雙禮所敗,展乘勝又破雙禮,追三十裏,又復敘州。 四月,李自成部將一隻虎陷太平、東鄉、達州、夔州、新寧等處,尋遁入湖廣。十三日,張可望復犯敘州。時原任總兵甘良臣領毛裕鎮兵數百,副總兵餘奎亦引兵千餘人、船千餘艘自津江來,與楊展會。展遂引二千人至蔡壩,擊可望,敗績。後五日,可望攻展,展復敗,賊追至幹溪。展兵多從餘奎船下江津,展與牙將數百人奔永寧。可望追至永寧,陷樂英寨;寨,屠寅故穴也。展等退守仁懷縣之土城,賊追至土城;展等退守小關,賊又陷小關。展等入山峽中,衆饑,殺馬而食。甘良臣與參將王祥謀從箐中走遵義,章與嚮成功、黃國美曰:『我捨大隊而入遵義,若大隊為人所有,則我進退無據,不如間道往江津』。於是,良臣、王祥入遵義,展與章竊出賊壘,渡合江,始得食。五月,至江津兔溪,遇賊軍,不得進。王應熊命展入遵義,又命取永寧;會皮熊、侯天錫已取永寧,展遂駐魚腹關。 七月,唐王以馬幹巡撫四川西北、樊一衡巡撫四川東南。一衡衰老無能為,見諸將驕橫、不奉法,惟仰屋長嘆而已;幹果於任事,多招勇壯禦賊,然西北屢經殘破,軍食必取給於東南,竟莫有應者。 獻忠在成都日求人殺之。先殺衛所指揮千戶百戶後,殺僧道工匠醫生,皆令州縣解至成都,殺而投其屍於南門外大橋下。各州縣怨之,多起兵自固,不奉獻忠號令。時曾英屯重慶、朱化竜屯茂州、楊展屯永寧、曹勳屯大渡河所;時趙榮貴已降清,屯於竜安。其小者亦擁衆,誅賊官吏,而清兵又將擊之。賊益忿怒,於是盡屠州縣百姓。十月,賊令保寧守將劉進孝屠保寧,引兵還潼川;後數日,張能奇復屠保寧,無一噍類。 楊展大破賊將梁一訓於納溪縣,溺死者無算。十一日,賊上南道郝孟旋來歸。孟旋茂州舉人,為賊所執,尋授以官。孟旋有才略,嘗思立功,佯為賊用,而多募兵以自衛。曹勳、範文光守小關,孟旋欲通之,未有便;程翔鳳與孟旋有舊,以書招之,孟旋大喜。雅州諸生已為獻忠召人成都,未至,孟旋急使人招之,及諸生於邛州。諸生既還,孟旋遂殺賊之在雅州者,稱明正朔,安慰軍民;請翔鳳與之盟,號其兵曰匡正營,而以雅州付文光與勳焉。行營兵久睏於雅州,入城大掠,城中一空。孟旋以其衆擊邛州,不剋;尋取花溪,為人所殺。 十二月十五日,獻忠殺進士、舉人、貢監、生員一萬七千餘人於成都東門外。先是,賊以特科,使州縣送人應試;自進士至生員,俱不得隱匿。既至,聚於玉局觀,以兵衛之。有疑其變者,偽以他事逸去,亦得全一、二人。既而,移入城中大慈寺。至是,照牌點名,出則盡殺之,投屍江中,人謂之泣魂牌。時賊兵皆聚成都,其在外者,或召入潼州,日遣心腹將領勁兵屠各州縣。兵到則揚言萬歲爺即至,官民皆集操場奉迎;而別遣一隊入城,殺婦女嬰兒。城內城外,一時俱發,男婦老幼無得脫者。其殺鄉居人,則謂塘撥,亦不使一人得脫。所遣諸將,以所殺之多寡為功。首級重,不可攜,男子割勢,婦人則刓其陰肉及乳頭。有不及取者,則但以人手為驗。驗功之所,手積如山。 丙戌唐王隆武二年(魯監國元年、清順治三年),清使肅王擊獻忠。獻忠聞之,自引兵至平陽關,遇清兵與戰,大敗而還。時川西、川北州縣皆為賊所屠,成都百姓亦不自安;會獻忠敗還,益懷異志。獻忠覺之,恐人圖己,一晝夜,易其處十二、三,或潛伏寺院佛像後、或扮兵卒遍遊酒肆妓院,聽人私語。於是盡屠其民。一日,獻忠獨坐食饅頭,忽空中下數萬手來奪饅頭。一日,獨坐院中,忽聞琴瑟簫管之聲。獻忠怒,拔刀斬之;見無頭女子數十人,各弄樂器。獻忠大駭,昏撲於地。又成都城中,至黃昏後,輒聞人偶語。往視之,則皆空屋也。賊兵夜出,則鬼擊之。獻忠惡其不祥,遂出城,居東門外中園。中園者,蜀王之外囿也,中有梨花數千本:成都俗,嘗以三月三日於此走馬為樂。獻忠既陷成都,盡伐梨樹,作宮室馳道,練兵於此,號為禦營;至是居焉。賊兵之樵采者,盡入城中,拆毀房屋以為薪。又發兵四出,搜各州縣山野,不論老幼男女,逢人便殺;如是半載。八月,獻忠毀成都城,焚蜀王宮殿,並焚未盡之民房。凡石柱亭欄,皆毀之;大不能毀者,更聚薪燒裂之。成都有大城小城,本張儀所築,漢昭烈帝修之。甃以巨石,貫以鐵絙,壯麗甲天下。宮殿之盛,亦不減京師。至是,盡為瓦礫矣。獻忠又令其衆遍收川兵殺之,及其妻子男女,惟十歲以下者僅留一、二。四川之禍,屠城、屠堡、屠山、屠野、屠全省,甚至千裏無人,空如沙漠;自亙古以來,未嘗有也! 獻忠有子尚幼,乘醉撲殺之。謂養子可望曰:『我亦一英雄,終不令幼子為人擒;爾終為世子矣!明朝三百年正統,天意必不絶之;我死,爾急歸明,毋為不義』!可望頓首受命。獻忠遂以可望為平東將軍、張文秀(本姓劉)為撫南將軍、張定國(本姓李)為安西將軍、張能奇(本姓艾)為定北將軍(俱獻忠養子),各統兵十餘萬,棄成都北走(一云,獻忠末年,有道人諛之曰:『陛下本天人,今當遺棄一切,仍歸天上』。獻忠大悅,即盡殺其妻子,既又殺其大臣,可望四人大懼,各率兵二十三萬自川南至雲南降於永明王)。時四川總兵賈登聯屯中江縣,賊攻破之,全軍皆沒,登聯僅以身免。 九月,獻忠犯順慶,順慶守將熊應瑞、馮有慶頗驍勇,每相謂曰:『賊將來,不足慮也』!及獻忠親至,二人有懼色,固守三日而城陷。知府史覲宸死之;官民五、六十萬人皆為賊所屠。賊懸示城中,呼川人為蜀獠,謂『朕待蜀獠最好,而蜀獠每每要反,負朕之極,故盡殺之』。獻忠既屠順慶,屯於西充縣全鎮鋪,大治舟楫,將走湖廣。十一月。清兵至保寧,賊將劉進忠降之。十二月十一日,進忠為嚮導,引清將雅布蘭覘賊。時獻忠尚有兵六十萬,旌旗塞野,而不知清兵巳至。諜者言之,輒怒曰:『搖黃賊耳』!即斬之。清兵近營,諜者又言,獻忠又斬之。清兵巳在前,諜者又言,獻忠乃衣飛竜蟒半臂,不披甲,腰插三矢,率牙將出營覘敵,而清兵已及營門,僅隔一溪。進忠望見獻忠,指曰:『此即八大王也』!獻忠方引弓,雅布蘭射之,中獻忠脅下,遂墜馬死。清人大呼曰:『獻賊死矣』!發兵追殺。衆抱賊屍,以錦褥埋地中。孫可望等四人代領其衆,遁去。清兵既殺獻忠,復發其屍於成都北門,梟其首。獻忠埋屍處所生草,人足觸之,輒生大疽。又有黑虎噬人,人不敢過其地,每從他道避行焉。其兇戾之氣,死後尚如此。初獻忠既棄成都,楊展、曹勳即引兵據其地,勳留守。展北追賊至保寧,已為清兵所據。展還成都,清使譚太追之。趙榮貴攻成都,展以成都毀壞,不可守,乃退守嘉定州;勳守雅州。 孫可望等奔重慶,臨江欲渡。平寇侯曾英屯南岸,渡江擊之,反為所扼;營中火發,左右營皆潰,英僅以身免。賊遂奪船渡江,英舟戰再敗,急引船南下,而賊反率舟師圍之。英連發數矢,殺賊數人,矢盡,溺於河;部將李占春、於大海(占春號鷂子、大海號老虎,為曾英左右翼騎將。占春驍勇尤甚,英以為子)率餘衆奔涪州。可望等既渡大江,休兵三日,墮重慶城;由遵義奔貴州,巡撫範爌降之。先是,唐王有詔:『獻忠所害者兄弟,非君父也;若降,免罪立功』。而張定國、張能奇自以為賊不能成大事,尤欲歸順;及至遵義,能奇問汪兆齡曰:『今老萬歲已死,我等計將安出』?兆齡不知其欲降也,應曰:『將軍輩衹照舊行事可矣』!能奇怒曰:『昔老萬歲在成都,汝為宰相,不能輔之治國,惟勸之殺人,以至人心危懼,不肯歸從,天下俱名我輩為賊。今日皇皇無之,汝尚欲我輩復作賊耶』!即拔刀斬之,而四分獻忠牙兵,同入貴州。 初,搖黃十三傢各設險自固。及獻忠屠戮之後。無所掠食;有仍歸陝西者,有奔入湖廣者,有為清兵所殺者。尊天王袁韜降清,尋復投王應熊,應熊以為都督,使屯涪州。其在川南富順等處地方者,亦皆來降於應熊雲。 丁亥永明王永歷元年(清順治四年)正月,封王應熊長壽伯。 以錢邦芑巡撫四川。 四川大饑,民相食,有夫妻父子互食者。蓋甲申以來,大亂三年,民皆逃竄,無人耕種,而宿糧棄廢又盡,故饑荒至此。時米皆出土司雅州;尚有大渡河所越嶲衛接濟,而鬥米猶十數金。嘉定州則鬥米三十金,成都、重慶俱五十金。保寧則清兵運陝之米接濟,然猶每鬥六十金。成都人多逃入雅州,采野果而食;亦多流入土司者。死亡滿路;屍纔倒地,即為人割去,雖斬之不可止。良傢婦女,望門而投,亦無應者。成都食人尤甚,強者聚衆數百掠人而食,若屠羊豕然。綿州大學士劉宇亮少子,亦為強盜所食。 清將趙榮貴圍朱化竜於茂州,化竜固守三日,食盡而陷。榮貴復叛清,與化竜盟而去,屯於竜安。方茂州圍時,男子肉每斤七錢、女子肉每斤八錢,塚中枯骨皆掘出為屑以食焉。 清兵將犯重慶,王應熊檄馬幹趨內江;左右曰:『清兵正在內江,何可當其鋒』!幹曰:『遇敵而死,吾分也』!遂趨內江。與清兵遇,力戰而死,重慶遂陷。舊按臣瞿昶、守將賈登、侯天錫、鄧九韶、王廷獻等,皆降。天錫復遣使招應熊,應熊斬其使,遁入仁懷縣土城,抑鬱而死。 時王祥屯遵義綏陽縣,餘大海、李占春屯涪州,譚文屯萬縣,譚宏屯夔州,譚詣屯巫山縣,副將鬍雲鳳屯忠州。雲鳳以舟載妻子泊於夔州,譚詣部將鄧希明劫之,雲鳳妾投水死。雲鳳怒,欲報仇。而搖黃之降王應熊者,屯夔州北岸,少糧三月矣;雲鳳與約,於萬縣小溪口過渡,搖黃從之,遂過南岸。譚文奔雲陽。 三月,清兵至遵義,王祥固守綏陽。清兵圍之,不能剋。 詔閣臣呂大器督師四川。大器與丁魁楚不合,故出之。 初,賀珍據漢中,清兵至,即引兵數百騎南奔至夔州求渡,知府程大典不可。時有蜀府德陽王宗室在夔州,同知李習達欲輔之,遂潛通珍,以小舟渡之,屯於夔州之南岸。五月,一隻虎從巫山縣渡江,譚詣水師潰。賀珍復過北岸,居下關城;未幾,一隻虎南陷建始縣。 六月,清兵至涪州,破袁韜於江口。韜棄輜重,走入牛皮箐;李占春、餘大海亦戰敗,奔夔州。七月,湖南巡撫朱容藩(一作容藩,楚宗也)為清兵所迫,自施州衛至建始;一隻虎降之,容藩即使屯建始。自至夔州,部署李占春、餘大海兵馬。時川東夔州一帶與朝廷消息不通,又王應熊新喪,諸將無主,故多歸容藩。清兵深入至遵義,王祥守綏陽,攻之,不剋;使人招貴州總兵皮熊,又不至。降將侯天錫復歸正,於是殺賈聯登十餘人,將還重慶。八月初九日,王祥整兵出戰,清兵大敗。清兵悉奔重慶,祥復遵義,軍聲大振。祥妻號上祖,警敏多權略;祥出攻遵義也,上祖率婦人數千皆男扮,別為一隊,間道會祥。中道獲敵人數十,內有平民被劫者,分別而遣之;既而曰:『姑係之,俟我與元帥會而後釋焉。不然,彼或以虛實告敵,敵來追我矣』。及入遵義,乃盡縱之。祥嘗營宮室,使上祖觀之;上祖曰:『甚善!但少鐵索數根,賊來,則當曳以行耳』!祥大慚。 九月,清兵水陸俱下,攻於中州無風渡。朱容藩使占春、大海以舟師禦之,往來如飛。清兵不習水戰,又風雨大作、山岸泥滑,馬不能逞,占春、大海以步兵蹙之,清兵大潰,焚舟千餘,獲輜重器械無算,遂自達州小路退入保寧。 侯天錫、李正開擊清兵於瀘州,破之,復馬湖。 十月,朱容藩督占春、大海、三譚及搖黃呼景陳三傢之兵將復重慶,會原任偏沅巡撫李幹德亦與袁韜自涪州來,王祥又追清將柏永馥,俱至重慶。十五日,共擊清兵,大破之,清兵悉奔保寧,遂復重慶。適鼕至節拜竜亭,容藩自以室宗而功高,位在幹德上;幹德又自以國傢舊臣而容藩後起,不為下。容藩賴占春之大破清兵,而威名始着,愛之。幹德久居袁韜軍中,與之呢。韜與占春復不協,勒兵相攻,占春不勝,怒回涪州,兵威大挫;而韜亦無糧,惟掠民間食以自給。 初,楊展以乏糧大興屯田。清兵犯嘉定,展堅守五日,清兵解去。時清兵饑疲,而展軍亦無糧,不能追。至是,屯田成熟,上南軍民足食,展即遣楊榮芳、李一進、陳應宗、黃國美恢復成都。會全勝、萬燝亦破清兵於資陽、簡州;十一月,遂復成都。清將梁一訓驅殘民數千,北走至綿州,又盡殺之,成都人殆盡;一訓本賊將降清,清以為安綿道者也。 王命臣、馮啓擊清兵於大西橋,破之,復順慶。 十二月,趙榮貴自竜安引兵會武大定於慶元,大破清兵,復保寧;清帥某遁去,全川皆復。 以楊喬然為四川總製。 武大定奉秦王四子入川,趙榮貴與之不合,秦王子以大定為靖虜將軍。 時兵、旱纍年,百姓存者百不及一,或城內外多為虎狼所居。榮昌知縣張懋賞主僕八人赴任,方入城,蒿草滿地,不見一人。日未暮,群虎攔至,攫食五人。 戊子二年(清順治五年)二月,朱容藩還夔州,李占春屯涪江,餘大海屯雲陽,譚詣屯巫山,譚宏、譚文屯萬縣天紫城,袁韜屯重慶寨山坪,楊展屯嘉定,曹勳屯雅州、榮經,趙榮貴屯竜安,朱化竜屯茂州,侯天錫屯永寧,馬應試屯蘆衛,王祥屯遵義,各守其地,殘民少安。 六月,容藩聚兵十萬,欲據蜀稱王,先自立為楚王世子,加天下兵馬副元帥。改忠州為大定府,號其城內為承運門。鑄侯伯將軍督撫印,遍送川中文武。關南道張京先降賊,賊敗,逃匿大寧;與容藩有舊,首進稱帝之說,容藩大悅。呂大器至涪江,與李占春力阻之,容藩不聽;即於夔州設行營,先即楚王位,旋改吳王。有進士塗原者,拜且泣。或曰:『此吉事,何泣為』!原曰:『中原無主,今遇真主,早正位一日,則早慰天一日之望;吾心懇切,不覺泣耳』!人皆哂之。容藩以張京為吏部尚書,程正典(夔州知府,富於財;人利之,故以為戶部)為戶部尚書,太子賓客劉道開為軍諮祭酒。有一宗室婦,極淫蕩,流寓夔門,容藩留之於內,欲以為妃;張京力勸之,衆不可,乃止。容藩性忌刻,宗室流寓夔州者,皆殺。時諸將自三譚外,無相從者。餘大海在夔門,亦從衆謁見。張京以為天子登極,諸侯不可無貢獻,密諭大海率先進貢,即為開國元勳;大海進見,高唱曰:『靖海侯(容藩偽封)進寶』!鴻臚官問:『何寶』?大海:『奇貨駱駝』!容藩面瘦背駝,素有駱駝之號,故以謔之。未幾,楊喬然、錢邦芑等移檄諸將,共誅滅之。 楊展屯嘉定,略有川西南州縣,自什邡縣以西、敘州府以南皆奉展號令。展所至得銀,或於地窟、或於江中河口,不啻數百萬。他人求之則無有,展甫至,則又得之。時值饑荒,展用以賑濟,全活甚多。詔封華陽侯。袁韜饑,與李幹德歸展;武大定既與趙榮貴不合,亦歸展。九月,展使大定屯眉州、韜屯犍為縣,皆給以糧。初,王祥之勝於遵義也,兵至樂英寨,寨為展次子所據,祥掠以歸;既而釋之。展由是怨祥,未發也。會祥攻貴州,不剋而還;貴州人約展共襲之。展亦與樊一衡謀立富順王某,遂令長子璟新將諸將擊祥;諸將皆悍,不受節制。璟新又年少不知兵,至蘆衛,獲馬應試,殺之。至永寧,侯天錫堅守不下,攻之不剋;王祥遣兵援之。一日,大霧,祥兵乘霧出戰,璟新大敗而還,展威名大損。展性驕矜,不假人以權。袁韜、大定、幹德皆不悅,共欲圖展。展覺之,然不以為意;三人竟殺展,分據其地(展被執,請入山為僧,袁韜欲釋之;幹德曰:『縛虎易,縱虎難』!遂殺之。其後幹德戰敗,語人曰:『吾今日親見楊展入舟中,冤孽相尋,夫復奚恨』!遂赴水死)。呂大器至遵義,王祥方以兵威迫脅土司,設三十六營,頗驕蹇不奉法;大器不能堪,仍還廣西,鬱鬱歿於途。王祥以禮葬之,厚撫其孤。祥性驕奢,然亦矜名節;王應熊之喪,亦嘗以禮葬之。即縱兵剽掠,每在敵境;其本方百姓,未嘗以兵擾之。時永歷帝遠居廣西,徒擁虛號;而祥獨勤貢獻,不敢失禮,其妻上祖亦進貢於後宮;搢紳欲赴行在者,必傾囊以贈之:朝廷封為忠國公。 初,孫可望之奔貴州也,巡撫範爌既降,群縣多望風送款,遂以定番為巢穴。休兵半年,進犯雲南,二年間盡陷雲南郡縣。 己醜三年(清順治六年),孫可望自立為秦王,復引兵自貴州犯四川。時闖賊降將高必正等皆為朝廷效力,可望皆擊殺之。 初,容藩既敗,張京投河督堵胤錫,胤錫盡削其官;乃投賀珍,偽為敕書印綬,煽惑文武。珍覺而逐之,遂投可望,稱臣拜舞,首進王蜀之說;可望大喜,復其官。京又進豳風圖曰:『豳風王業根本,願殿下為天子,如周傢有道之長』!可望左右,皆明室舊臣,皆深惡之。可望有親信某,京時皁隸也,認為師生,藉其力以免禍。 庚寅四年(清順治七年),孫可望將犯遵義,先遣溫總鎮與王祥議和。溫舊為川帥,祥曾在其麾下;今在可望營,最用事,而祥見之,倨甚,且呼可望為賊。溫還,促可望進兵,祥敗走,可望追之。祥曰:『吾終不可辱於賊』!遂自剄。其妻上祖被擒,亦不屈,可望賜之死。上祖沐浴盛裝,望闕叩拜,又拜其夫死之處,乃就縊。未絶,以手招左右曰:『扣太緊,不可絶,可鬆其扣』!左右從之,遂死。可望又擊匡國公裴熊於貴築,破之;值艾能奇病死,可望又並其衆,聲勢益張。 辛卯五年(清順治八年),可望挾永歷帝入安竜所,諸將無不歸命。號召川中諸將,李占春以可望殺其父(謂曾英),獨不為下;可望使人招之,輒斬其使。有勸之降者,則駡曰:『彼殺我父、幽我主,而我降之,是為不忠不孝,禽獸等矣』!可望進兵擊之,占春固守涪州,力戰七日而潰;與餘大海走湖廣,欲降清。流民從者數萬,中道絶食,流民俱怨占春不早降可望而流離至此,占春大慚;呼酒,對妻子痛飲,至夜半,單騎入華山為道士(後三年、清使人招之,不得已至武昌,終不受官。大海降清)。楊喬然與李占春同心守蜀,及占春敗,可望使人招喬然,喬然謁見,因請歸裏;可望許之。 李幹德、袁韜、武大定據川南州縣,可望使白文選攻之;幹德等大敗,韜與大定皆降。幹德率妻子走威茂,中道被掠,妻子皆縊死。幹德至威茂,威茂人縛送文選,文選厚待之,欲引見可望。幹德曰:『吾終不能嚮賊求生』!遂投河死;弟翼德亦同死。 壬辰六年(清順治九年),清使平西王吳三桂略四川,攻陷保寧;趙榮貴戰敗,為三桂所殺。三桂深入至敘州,孫可望使劉文秀拒之。文秀攻拔敘州,三桂退保保寧。文秀乘勝追之,三桂按兵不動。文秀渡河索戰,依山為壘,其鋒甚銳;三桂以輕騎挑之,誘使下山。文秀失勢,遂大敗,僅以身免。四川郡縣,盡歸清矣。 癸巳七年(清順治十年),可望自引兵至岔口,復敗還,遂駐貴州。 丙申十年(清順治十三年),李定國與可望有隙,迎帝入雲南府,劉文秀等皆附之。 丁酉十一年(清順治十四年)八月,可望誓師普定,以馮雙禮守貴陽,自引兵犯雲南。九月,可望潰;還至普定,守將馬進忠閉門不納,令城上發炮擊之。或曰:『此國主』!進忠曰:『國主誓師而出,計兵十六萬,今止數十人。此必是賊』!可望大窘,急趨貴陽。馮雙禮又揚言進兵,已迫促;可望護傢口先行,己為斷後。可望遂棄城,走至寶慶,乞降於清;清封為義王。 十月,劉文秀等追可望至貴陽,馮雙禮迎降,遂復貴州。 戊戌十二年(清順治十五年),清復使吳三桂與定西將軍墨勒根蝦由四川一路、靖寇大將軍羅托由湖廣一路、徵南將軍趙布太由廣西一路,期於二月二十五日三路進師,共取貴州。既又遣信郡王多羅自都門趨貴州,仍分三路進取雲南;羅托還駐荊州。時三桂屯漢中,由沔縣、戴安、寧羌至朝天驛,順流而下。三月四日,抵保寧,集舟艦、載軍糈,以重慶水陸交衝,請增兵五千,以程廷俊為重夔總兵。七日,過南部、西充。十四日,至合州。合州有江,自陽平合瞿河而下,江而寬闊,水勢洶涌,清兵跨馬渡河,重慶總兵杜子香望風奔潰,清兵遂由銅梁璧山進發。四月三日,陷重慶,使人招原任總製楊喬然,喬然服毒而死。 時川、湖界中如房、竹、歸化、大昌、大寧則有塔天保、郝搖旗、李來亨、袁忠第、黨守素、賀珍,施州衛則有王光興,長壽、萬縣則有劉體純、譚詣、譚宏、譚文、嚮希堯,達東則有楊秉胤、徐邦定等,結連嘯聚,俱未附清。清乃以嚴自明領重兵鎮重慶,與程廷俊協同固守;大兵遂渡黃葛江,歷東溪、安穩、鬆坎、新站、夜郎。其間如滴溜、三坡、紅關、石壺關,上摩九天、下臨重淵,一夫守險,千人不得過;李定國先遣劉正國據險拒之。二十五日,清兵抵三坡,正國自水西奔雲南,於是自桐梓至四渡站,守將郭李愛、劉董纔、王明池、朱守全、王劉倉、王友臣等皆降清。三十日,清兵陷遵義。五月三日,進至新站、烏江。十一日,襲破楊武大於開州倒流水。於是水西宣慰司安坤、酉陽宣慰司冉奇、鑣藺宣撫使奢保壽等皆降清。興寧伯王興亦降清,吳三挂賜以盔甲名馬,逾於常格。 七月二日,譚詣、譚宏、譚文攻重慶,不剋。詣、宏與文有隙,共殺之,請降於清,清以詣為嚮化侯,宏為慕義侯(自是以後,凡川東據險自固者,多降清矣)。吳三桂終以重慶為虞,使川撫高民瞻駐重慶,又調建昌總兵王明德赴重慶協守;檄嚴自明俟明德到日,即領所部赴遵義。二十八日,墨勒根蝦病死,趙布太與綫國安陷獨山州。 多羅入貴州境,約三桂議事,三桂自遵義馳赴之。十月五日,會多羅於平越府之楊老堡,遂與經略洪承疇等共訂師期。 帝賜李定國黃鉞,同馮雙禮等扼盤江河、據雞公背,經營貴州;又使白文選同鎮將竇民望等守七星關,進抵生界,距遵義數十裏,牽製清兵,以應定國。吳三桂聞之,兼程遵還義。十一月十日,統藩十四旗及援剿總兵瀋應時、馬寧等自遵義出師。十二日,文選自生界退守七星關。關極險峻,兩山壁立,水洶涌,號天生橋;三桂前在遵義,細問土人,已得其詳。十二月三日,營於水西苗猓,不言所嚮。次日,忽由天生橋小路抄烏撒軍民府,扼七星關大路。文選大驚,棄關,走可渡橋;又焚橋,走沾益州。李定國見多羅自中路來,亦退守盤江河,連戰於羅炎河、涼水井,皆敗。又聞趙布太將至,遂率大軍奔雲南。 吳三桂至烏撒,收降文選餘衆,設官安撫,貴州悉陷。 馮雙禮、狄三品等自金沙江奔四川建昌衛,三桂發檄招之;且密授三品方略,使諭川南諸將歸附。 王化竜守茂州(即唐維州),獨不降清;三桂發兵攻之,力屈被擒,竟見殺;同知唐天顔亦死之。化竜有所乘馬,見化竜死,亦悲嘶跳躍而死:四川悉陷。 野史氏曰:崇禎初,流賊自秦入蜀,搖黃繼之,蜀已騷動。然十七年間,賊五出五入,未為大害也。迨獻忠陷成都,一、二年間屠戮川民,靡有孑遺;雖石虎、符生之殘,黃巢朱溫之暴,亦不至若此之甚。曾英、王祥之徒,集烏合之衆倡義討賊,至死不回,可謂義士!然戰爭之苦,未嘗不為民纍,況其間又有馬珂之陷順慶、容藩之帝夔州乎戮官、戮民,宗室獻賊,餘毒未盡,又有此以甚之;生民塗炭,於斯而極!獻賊既敗清兵,橫行川中;王祥、李占春整兵再戰,楊展、曹勳敗而復勝,而馬幹德輩或戰死疆場,或委蛇強將之間,冀其一效;於是清兵遠遁,全蜀稍寧。未幾,孫可望復犯四川,王祥、占春之屬相繼敗死,蜀中空虛;清兵乘之,遂據其地。夫蜀素稱天險,自武侯治蜀以來,廢興不一。然據之者必歷數十年而後敗,未有一年之中獻賊、闖賊、□□、搖黃以及亂民、悍宗相繼而起,此往彼來,如今日之甚者也。豈天未厭亂,則地利亦不足恃哉!明季兩京陷沒,各有淪亡;而生靈之禍,蜀為尤甚,是可悲矣!貴州僻在一隅,非必爭之地;然共主在滇、而亂賊在蜀,窺祭器者必由之,亦遂與蜀俱亡。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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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滇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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