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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劉基 Liu Ji 鬱離子,明劉基著,劉基,字伯溫,封誠意伯。
《鬱離子》與其他筆記雜錄不同,多論說與譬喻,故編入散文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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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基
《鬱離子》,鬱,有文采的樣子;離,八卦之一,代表火;鬱離,就是文明的意思,其謂天下後世若用斯言,必可抵文明之治。“鬱離子”是劉伯溫的托稱,劉寫作《鬱離子》的時候,是在他47—50歲,一生中最鼎盛之際,此前的半生他鬱鬱不得志,不能施展抱負,後來被奪去兵權,遂棄官歸隱家乡青田山中,發憤而著《鬱離子》。書成不久,他即出山離傢,成為朱元璋的親信謀士,協助朱元璋建立了統一的明王朝。
《鬱離子》不僅集中反應了作為政治傢的劉伯溫治國安民的主張,也反映了他的人才觀、哲學思想、經濟思想、文學成就、道德為人以及淵博學識。在寫作《鬱離子》的過程中,劉伯溫的整個思想體係,尤其是對社會政治方面的看法及主張更加成熟,也更加係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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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君子,學足以開物成務,道足以經綸大經,必思任天下之重而不私以善其身。故其得君措於用也,秩之為禮,宣之為樂,布之為法度,施之為政刑,文明之治洽乎四海,流澤被於無窮。此奚特假言以自見哉!及其後也,雖孔子之聖可大有為,而猶不免述怍以傳道,況其下乎。然則必假夫文以自見者,蓋君子不得已焉耳矣!君子以為學既不獲措諸設施,道不行於天下,其所抱負經畫可以文明治世者,獨得筆之方册,垂示千百載之卜。知而好者,或得以行,是亦吾澤所及,其志豈不為可尚矣夫?然自秦漢而降,能言之士何限,非不欲如前所云也。率多淫於異端,失於偽巧,詭而不正,駁而不純,弗畔夫道固鮮。人苟用之以求緻治,殆猶適燕而南其轅乎。闡天地之隱,發物理之微,究人事之變,喻焉而當,辯焉而彰,簡而嚴,博而切,反覆以盡乎古今,懇到以中乎要會,不襲履陳腐,而於聖賢之道若合符節,無一不可宜於行,近世以來未有如《鬱離子》之善者也。夫鬱鬱,文也;明兩,離也;鬱離者文明之謂也。非所以自號,其意謂天下後世若用斯言,必可底文明之治耳!嗚呼,此寧虛語哉?從善步嘗受讀,嘆其義趣幽賾,岐緒浩穰,或引而不發,或指近而歸近,懵乎莫測其所以然,逮閱之之久,觸類而求,然後稍得窺夫涯涘。竊譬諸醫師之寵,一藥必治一病,玉石、草木、禽獸之屬皆可以已疾延年,無長物也。此其為書所以深得古君子立言之旨,使其得君而措於用,其文明之治益天下後世為不薄,詎止度越諸子而已耶?是書為誠意伯劉先生所著,先生嘗自任以天下之重。於經綸之道,開物成務之學,素所蓄有,曾有以其概翊當今之運,輔大明之業,昭昭矣存諸方册者。故御史中丞竜泉章公雖已刊置鄉塾,然未盛行於世。先生之子仲璟與其兄之於薦謀重刻以傳。嗟呼,茲豈一傢得而私之者哉!僭為敘其大略,俾貽方來雲爾。翰林國史院編修官諸生吳從善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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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1:
鬱離子居山①,夜,有狸②取雞,追之弗及③。明日,從者④擭其入之所以雞⑤,狸來而縶焉⑥。身縲⑦而口足猶在雞⑧,且掠且奪之⑨,至死弗肯捨⑩也。鬱離子嘆曰:“人之死貨利者⑾,其亦猶是也⑿!”
註釋:①居山:即“居於山”,在山中居住。②狸:亦稱“狸子”、“狸貓”,善伏之獸,棲息於森林、草叢間,常出沒於城市近郊。以鳥類、鼠、蛇、蛙等為食,常盜食傢禽。③弗及:沒有追上。弗,不,沒有;④從者:僕人。⑤擭(huò)其入之所以雞: 擭,裝有機關的捕獸木籠,這裏作動詞。句意是把雞放在擭中,再在狸進入的地方設置上這件擭。⑥縶(zhì)焉:拘囚在擭裏。焉,兼詞“於之”指“在……裏”。
⑦縲(léì):本為捆綁犯人的繩索。這裏是“拘禁”的意思。⑧口足猶在雞:(狸)嘴還咬着雞,腳爪還抓着雞。猶,尚且、還。⑨且掠且奪之:一邊使勁地咬,一邊用爪強奪那死命掙紮的雞。且……且……,一邊……一邊……。⑩捨:放開。⑾人之死貨利者:即“死於貨利的人”。“之”是定語後置的標志。“死貨利”是“人”的定語,後置。⑿其亦猶是也:大概也像這樣吧!其,大概,表推測語氣;亦,也;猶,像是。是,這,代詞。
翻譯文
鬱離子居住在山上,夜間有衹野狸子偷他傢的雞,起來追趕,但沒追上。第二天,僕人在它鑽進來的地方安置了捕捉工具,並用雞作誘餌。就在當天晚上捉住了那衹野狸子。(野貓)的身子雖然被縛住了,但嘴和爪子仍然緊緊的抓住雞。僕人一邊打一邊奪,(野狸子)到死也不肯把雞放下。鬱離子嘆了一口氣說:“為錢財利祿而死的人們大概也象這衹野貓吧!”
原文2:
濟陰之賈人,渡河而亡其舟,棲於浮苴之上,號焉。有漁者以舟往救之,未至,賈人急號曰:"我濟陰之巨室也,能救我,予爾百金!"漁者載而升諸陸,則予十金。漁者曰:"嚮許百金,而今予十金,無乃不可乎!"賈人勃然作色曰:"若,漁者也,一日能獲幾何?而驟得十金,猶為不足乎?"漁者黯然而退。他日,賈人浮呂梁而下,舟薄於石又覆,而漁者在焉。人曰:"盍救諸?"漁者曰:"是許金不酬者也。"立而觀之,遂沒。
註釋:
1.賈人:商人 2.浮苴(jū):水中浮草 3.薄:靠近。這裏指衝撞,觸擊。 4.盍:何不 5.濟:濟水。 6.巨室:世傢大族。7亡:沉,沉落。8.賈(gǔ)人:商人。9.棲:停留。10.予:給予。11.嚮:剛纔,剛剛。12.薄:迫近。13.許:答應。
①濟陰:郡名。賈人:商人。②浮苴:水中浮草。③巨室:世傢大族。④嚮許:剛纔答應。⑤無乃:莫非,豈不是,難道不是。⑥勃然:發怒的樣子。⑦作色:臉變了顔色,指變成了怒色。⑧幾何:多少。⑨黯然:情緒低落。⑩退:走開。⑾呂梁:地名,竜門山。⑿薄:迫近,這裏指衝撞、觸擊。⒀覆:翻,這裏指翻船。⒁盍:何不。
翻譯:
濟陰有位商人,渡河的時候沉了船,危急中衹好伏在河中漂着的枯草上呼救。一位漁夫駕着小舟去救他,不等船劃到跟前,商人就急忙大喊:“我是濟上的大戶,你能救了我,我送給你一百兩銀子。” 漁夫用船把他載到岸上去以後,他卻衹給了漁夫十兩銀子。漁夫問他:“我救你的時候你親口許給我一百兩銀子,可是現在衹給十兩,這恐怕不合理吧?”商人馬上變了臉說:“你是個打漁的,一天能有多少收入?現在一下子得了十兩銀子,還不滿足嗎?”漁夫很不高興地走開了。過了些日子,這位商人坐船沿着呂梁河東下,船撞在礁石上又沉了,而那位漁夫剛好在他沉船的地方。有人見漁夫沒動,便問他:“你怎麽不去救救他?”漁夫輕衊地回答說:“這是那位答應給我百兩銀子卻又說不算的人。”於是,漁夫把船停在岸邊,看着那位商人在水裏掙紮了一陣就沉沒於河水之中了…
賞析:
俗話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尤其是在經商時,對顧客的誠信尤為重要。作為一個商人,沒有做到這一點,即使是“濟陰之巨室”,他的錢財又能保持幾何呢?一個不誠信的人,無法贏得大傢長久的尊重。如果有人不誠信,即使他富可敵國,也會像這個商人一樣,糟人唾棄。人無信不立。既然答應別人的事,就要兌現承諾。言而無信,必失信於人。“濟陰之賈人”就是因為不信守承諾,當他再次遇到險情時,無論他怎樣對漁夫承諾,漁夫都不會再聽他的話去救他,最終把自己最為寶貴的生命丟掉了。看來,“承諾是金”這句話一點都不假。
讀後感
《鬱離子》,乃元時誠意伯劉公憤然辭官,隱居於山林四野所著之書。離為八卦之火,文明之象,用之其文鬱鬱然,為盛世文明之治,故得其名。劉公之學生徐一夔言:“公學足以探三纔之奧,識足以達萬物之情,氣足以奪三軍之帥……”讀罷,果然不虛。
書總十捲,分十八章,其言詳於正己、慎微、修紀、遠利、尚誠、量敵、審勢、用賢、治民,“本乎仁義道德,明乎吉兇禍福之幾,審乎古今成敗得失之跡”包羅萬象,明察秋毫,長於奇辯,工於句式,諸多巧喻,趣解說教之沉悶,使獲婉轉頓悟之喜,喟然慨嘆其思其智。
吾不好政治,由興致所至,故擇正己、慎微篇淺談。正己有以“楚太子以梧桐之實養梟,而翼之鳳鳴焉”,釋常言之“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之性,對品行不端者之人,一味姑息遷就,許是養虎貽患,自傷其身;以麝捨麝臍逃命,賄亡其身,譏諷人貪財喪命,智不如麝,實為精闢。古往今來,貪字添禍,不在少數。
伯溫認為大智若愚者,方為人中傑,並以梓棘喻之。梓謂棘曰:“爾何為乎修修而不揚,蕭蕭而無所容……不亦晦乎?”梓復而洋洋自得,“吾梢拂九陽,根入九陰……蔚兮若濯錦出蜀江,粲兮若春葩曜都房。”若打扮光鮮之貴婦,耀錦衣美食之富有。且看棘之作答:“美矣哉!吾聞冶容色者侮之招,麗服飾者盜之招,多才能者忌之招……”不用之材,免遭砍伐之災,有刺於身,禽不敢萃,恭謙處世,勝名揚一時,讀之,真平了些浮躁之氣,少了些功利之心。
渾噩之時,讀伯溫之句,足以怡情,啓智。“心胸狹小,徒自傷悲”,舉細微之事,如周人有好姣服者,袂涅,攝而搔之,涅去跡存,其心妯妯然,五步而六視;某人好其妻,其妻美而額靨,蔽之以翟……凡此種種,耿懷區區,平添煩惱,徒自傷悲,與雨果之“比大地廣阔的是大海,比大海廣阔的是天空,比天空廣阔的是心懷”思想不謀而合。反省自身,確曾因發型之不如意,裙裾之花邊欠妥,某某不明其意之訕笑……諸煩事所擾,也算一愚。
伯溫言“婦人七出,有違人倫”,指責了後世薄情男人之卑劣。“夫婦人以夫者,淫也、妒也、不孝也、多言也、盜也,五德天下之惡……惡疾之與無子,豈人之所欲哉?……不矜其不幸而遂棄之,豈天理哉?”封建道德岐視婦子,伯溫指出女人不應該是男人的附屬品,揭露無恥之徒藉聖人之口,使違人倫之舉神聖化,法律化之虛偽本質。於今讀來,也覺痛快。
慎微中有許多精美的篇章,如“目空一切,即且亡身”,以蜈蚣驕兵必敗,狂妄喪身“鼻涕蟲”之事,讓你深思;“適可而止,不沉其身”揭示樂極生悲,物極必反之理,是春風得意之時一劑清涼茶——切莫妄為。
徐一夔作序言,《鬱離子》語言犀利,猶如太阿古劍出匣,所言不虛,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書。恰如管仲、商鞅變法之良謀,申不害、韓非子之法術,張儀、蘇秦之說詞,孫武、吳起之兵法……吾今讀伯溫之大智慧,竟衹拾了些雞毛蒜皮之小感悟,愧對伯溫。
原文3:
楚有養狙以為生者,楚人謂之狙公。旦日,必部分衆狙於庭,使老狙率以之山中,求草木之實,賦什一以自奉。或不給,則加鞭棰焉。群狙皆畏苦之,弗敢違也。
一日,有小狙謂衆狙曰:“山之果,公所樹與?”曰:“否也,天生也。”曰:“非公不得而取與?”曰:“否也,皆得而取也。”曰:“然則吾何假於彼而為之役乎?”言未既,衆狙皆寤。
其夕,相與伺狙公之寢,破柵毀柙,取其積,相攜而入於林中,不復歸。
狙公卒餒而死。
鬱離子曰:世有以術使民而無道揆者。其如狙公乎?惟其昏而未覺也;一旦有開之,其術窮矣。
翻譯:
楚國有個人,養獼猴為生,楚國人叫他“狙公”。每天早上,他一定在庭院中分派獼猴工作,教老猴率領着小猴子上山去,摘取草木的果實,抽十分之一的稅來供養自己。有的猴子數量不足,就鞭打他們。猴子們都覺得很苦,卻不敢違背。
有一天,有衹小猴子問大傢說:“山上的果子,是老頭子種的嗎?”大傢說:“不是啊!是天生的。”又問:“沒有老頭子我們就不能去采嗎?”大傢說:“不是啊!誰都能去采。”又問:“那我們為何還要藉用他的名義替他做事呢?”話還沒說完,猴子全覺醒了。
當晚,群猴一起等候狙公睡著的時候,就打破獸欄,拿走存糧,一塊兒跑進森林,不再回來了,狙公最後活活餓死。
鬱離子說:“世上那種賣弄權術奴役人民而不依正道來規範事物的人,就像狙公吧!衹因人民昏昧尚未覺醒,才能讓他得逞,一旦有人開啓民智,那他的權術就窮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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