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四祖道信
  道信 (580-651),俗姓司馬,生於永寧縣(今武穴市),隋唐高僧,佛教禪宗四祖。父司馬申,公元579年北周占齊昌地,將廣濟境地從齊昌縣劃出,立為永寧縣,司馬申為首任縣令,第二年(580年)三月初三日己醜(4月3日),司馬道信出生。隋文帝開皇十三年(593年),嚮禪宗三祖僧燦求法,後在吉州符寺受戒,26歲時被三祖授以衣鉢。唐高祖武德八年(625年)於黃梅破額山正覺寺傳經講法。唐太宗李世民慕其名,多次派使者迎其入宮,堅辭不去,被賜以紫衣。後傳法於弘忍(禪宗五祖),於唐高宗永徽二年坐化。後被唐代宗謚為“大醫禪師”。元泰定年時加號“妙智正覺禪師”。
  《續高僧傳》和《楞伽師資記》都沒有提到道信的籍貫,《傳法寶記》稱其為河內(今河南省沁陽縣)人。道信七歲出傢,是個重戒的人,雖然其師不註重這一點,但在這方面,他並未隨師。
  關於道信和僧璨的傳承因緣,道宣在《道信傳》中有這樣的記載:
  有二僧,莫知何來,入舒州皖公山靜修禪業,(信)聞而往赴,便蒙授法,隨逐依學,遂經十年。(《續高僧傳》捲二十)
  後人據此認為,這二僧中,有一位就是男僧粲,因為《辯義傳》中說過,僧粲禪師曾在廬州獨山求法,獨山和皖公山相鄰。
  在皖公山,傳法於道信的僧粲又到司空山(今安徽省太湖縣境內)隱居,道信則仍留在皖公山修道,後來因朝廷尋訪賢良之士,道信被允許正式出傢,配住江西的吉州寺。這出傢的時間,《傳法寶記》認為是隋朝大業(605一618)年間。吉州(今江西吉安縣)一度曾遭反政府軍事力量的圍困,長達七十多天,道信為缺水的市民從城外運來水,又提出解圍的辦法(據說是念《般若經》),平定之後,道信到湖南衡山去修道,路經江州(今江西九江市)時,被廬山道俗留住,居大林寺十年。這也說明道信在當時的安徽、江西和湖北的長江沿岸已有一定的聲望了。
  十年後,蘄州(治所在今湖北省蘄春縣)僧衆請道信到黃梅(今湖北省黃梅縣)去,並為他造了寺院。道信去後,仍是選擇在山中修行,他選中了雙峰山(原名破頭山,道信住此山時,改為雙峰山),由此,叢林中遂稱其為雙峰道信。
  這雙峰道場使得道信聲譽大興,當時的從學弟子有五百多人,其中不乏遠道而來者,道宣描述為“無遠不至”。有人主張,從僧團的這種較大規模來看,道信可以說是禪宗的創始人,因為道信首先組織了禪宗僧團。實際上僅就這一點是不足以說明禪宗之創立的,禪宗成立在理論上的標志是其革新理論體係的建立,而這是由慧能完成的。
  關於道信,也有一些傳說,比如他初遇僧粲時,求解脫法門,有一段無人係縛、本自解脫的對話,體現出本性具足的思想。可以斷定,這類傳說的提出也與祖師禪係的僧人有關。
  2.道信的禪法
  道信的禪法,從藉教悟宗的角度看,所藉之經教,包括《楞伽經》和《文殊說般若經》,他曾寫過一本《入道安心方便法門〉,就是依據這兩種經典而作的。他說:“我此法要,依《楞伽經》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楞伽師資記》捲一)
  這個一行三昧是道信禪法的特色。一行三昧,從理上說是要觀真如法界的平等之相,即所謂“法界一相,係緣法界,是名一行三昧”(《文殊說般若經》捲下)。從事上說,是指坐禪法門,念佛法門。
  不過道信一行三昧的修行方法,從本質上講,也是任心運作的無修之修。他強調:“身心方寸,舉足下足,常在道場;施為舉動,皆是菩提。”(《楞伽師資記》捲一)這也是後來洪州宗立宗的根本。
  至於具體的修行方法,道信是講方便法門的,他主張先要行懺悔,端坐不動,念諸法實相,除去障礙妄想,在此基礎上,進行念佛,以進一步去除執心,念念不斷,最後忽然而得到澄明解脫。
  這種念佛並不是往生西方,念西方的佛,而是念自心之佛,因為佛在自心中,離開衆生的自心就沒有別的佛。這一看法把達摩以來的心性論進一步突出為佛性論,突出了衆生與佛性的關係,並不是一般地討論自性清淨心問題。這種衆生與佛的平等不二觀正是祖師禪的宣言之一。
  道信把這種念佛稱為安心,他提出了五事方便來實現安心法門:
  一是了知心之本體,這就是心的體性本來清淨,無染無污,與佛相同。
  二是了知心的相用,心能生滅萬法,而心的本身卻是不生不滅的,萬法皆由心生,從本質上講與心沒有差別。
  三是經常保持這種覺悟之心,了知諸法的空寂本性,而能於相無相,不生執着之念。
  四是觀身,觀自己的色身是空,空幻如影,可見而不可得。
  五是守一不移,不論是動是靜,常守本心,這樣就可以明見佛性,早入定門。
  這個“守一不移”,是道信對於安心法門的具體操作方法的概括,他這樣描述:
  守一不移者,以此空淨眼,註意看一物,無問晝夜時,專精常不動。其心欲馳散,急手還攝來,如繩係鳥足,欲飛還掣取,終日看不見,混然心自定。(《楞伽師資記》捲一)這種具體的看心形式,卻是祖師禪一貫反對的。
  道信的方便法門也是針對不同根性的學人而施設的,他區分四種根性:有行有解有證,是上上之人;無行有解有證,是中上之人;有行有解無證,是中下之人;有行無解無證,是下下之人。
  對於上根學人,衹須任運而修:
  亦不念佛,亦不捉心,亦不看心,亦不計念,亦不思惟,亦不觀行,亦不散亂,直任運,亦不令去,亦不令住,獨一清淨,究竟處,心自明淨。(同上)
  這就是既受祖師禪也受分燈禪贊賞的任運修習,其實這是一種無修之修,不過道信還沒有像後來的禪人那樣從入世的角度來講任運。
  對於下根衆生,則可以行看心之法:
  或可諦看,心即得明淨,或可一年,心更明淨,或可三五年,心更明淨。(同上) 
  這是需要長期漸進修習才能達到最終覺悟的,也是祖師禪所激烈反對的,在祖師禪前史中,可以說是道信首次明確地提到漸修漸悟的形式和具體方法。
  對於學人的悟解方式,道信也作了區分,或者是聽他人解說而悟,或者是不須人說而自悟。可以看出,道信的禪法已比較全面係統了。
  《傳法寶記》中對道信禪法的描述,十分簡單,含兩項內容,一是坐禪,二是作務(即勞作、勞動):
  (信)每勸諸門人曰:努力勤坐,坐為根本,能作三五年,得一口食塞饑瘡,即閉門坐,莫讀經,莫共人語。
  這與口說玄理的僧粲就不一樣了,這種“作”,不衹是指一般的日常行為,而特別是指農業勞動。祖師禪是講自立的,所謂自立,不僅僅是純禪的自悟自修,這種意義的自立是沒有多大爭論的,主要的是指禪在經濟上的自養,政治上的自立,擺脫政治依賴和經濟依賴性。禪宗道場一般都建在諸省交界處,或者是偏遠省份,這都有助於實現這種自立性。在政治上自立的一種表現,就是和皇室保持一定距離,不入宮廷,不當國師(在祖師禪和分燈禪時代,入宮當國師的禪僧是很少的),這也是如來禪和祖師禪的一個區分點。在道信以及弘忍、慧能身上,都有敕命入宮,又都拒絶入宮的傳說。
  四祖道信大師悟道因緣
  四祖道信大師,俗姓司馬,河內人(今河南泌陽縣),生而超異,自幼即對大乘空宗諸解脫法門非常感興趣,宛如宿習。道信禪師七歲出傢。其剃度師戒行不清淨,道信禪師曾多次勸諫,但是對方卻聽不進。沒有辦法,道信禪師衹好潔身自好,私下地持守齋戒,時間長達五年之久,而他的老師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
  後來,道信禪師聽說舒州皖公山(今安徽潛縣)有二僧在隱修,便前往皈依。這二僧原來就是從北方前來避難的三祖僧璨大師和他的同學定禪師(亦說林法師)。
  在皖公山,道信禪師跟隨三祖僧璨大師學習禪法。道信禪師開悟見性,當在這期間。《五燈會元》捲一記載:
  隋開皇十二年(592),有位沙彌,名道信,十四歲,前來禮謁三祖僧璨大師。
  初禮三祖,道信禪師便問:“願和尚慈悲,乞與解脫法門。”
  三祖反問道:“誰縛汝?”
  道信道:“無人縛。”
  三祖道:“何更求解脫乎(既然沒有人捆綁你,那你還要求解脫幹什麽呢?不是多此一舉嗎)?”
  道信禪師聞言,當下大悟。
  原來,吾人所感到的束縛不在外面,而在我們的內心。束縛完全來自於我們自心的顛倒妄想,也就是分別、計度、執着,如果看破了這些妄想,知道它們來無所來,去無所去,當體即空,不再被它們所轉,那我們當下就解脫了。內心不解脫,到哪兒都不會自在的。因此,解脫在心,不在外。
  道信禪師開悟之後,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繼續留在祖師的身邊,一方面侍奉祖師,以報法乳之恩,另一方面,藉祖師的加持,做好悟後保任的工夫。這樣有八九年的時間(亦說十年)。
  在這期間,三祖不時地點撥道信禪師,並不斷地加以鉗錘,直到因緣成熟,纔肯把法衣托付給他。付法的時候,三祖說了一首偈子:
  “華種雖因地,從地種華生。
  若無人下種,華地盡無生。”
  並說道,“昔可大師付吾法,後往鄴都行化,三十年方終。今吾得汝,何滯此乎(當年慧可大師傳法給我之後,尋即前往鄴都,行遊教化,時間長達三十年,一直到入滅。如今,我已經找到了你這個繼承祖業的人,為什麽不去廣行教化而要滯留在這裏呢)?”
  於是,僧璨大師便離開了皖公山,準備南下羅浮山弘法。道信禪師當然非常希望能隨師前往,繼續侍奉祖師,但是沒有得到祖師的同意。祖師告訴他:“汝住,當大弘益(你就住在這裏,不要跟我走了,將來要大弘佛法)。”
  僧璨大師走後,道信禪師繼續留在皖公山,日夜精勤用功,“攝心無寐,脅不至席”。在皖公山居住了一段時間之後,因緣成熟了,道信禪師便離開此地,四處遊化。隋大業年間(605-617),道信禪師正式得到官方的允可出傢,編僧籍於吉州(今江西吉安地區)的某座寺院。
  《續高僧傳》捲二十記載,吉州城曾經被賊兵圍困了七十多天,城中缺食少水,萬民惶怖睏弊,情況非常危急。道信禪師聽說此事,心生憐憫,於是來到吉州城裏。奇怪的是,自從道信禪師入城之後,原先幹枯的水井突然有水了。守城的刺史對道信禪師感激不盡,連連叩頭,並問:“賊何時散?”道信禪師回答說:“但念摩訶般若波羅蜜多”。於是刺史便令全城的人同聲念“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念了不多久,城外的賊兵但見城墻的四角站滿了金剛力士,威猛無比,一個個都驚駭不已,紛紛四散。
  隋末天下大亂,道信禪師應道俗信衆的邀請,離開了吉州,來到江州(九江),住在廬山大林寺。唐初武德七年(624),又應蘄州道俗信衆的邀請,到江北弘法,旋即在黃梅縣西的雙峰山(又稱破頭山)造寺駐錫傳禪。後稱四祖寺。在這裏,道信禪師居住了三十多年,道場興盛,法音遠布,“諸州學道,無遠不至”,門徒最盛時多達五百餘人,其中以弘忍最為著名。蘄州刺史崔義玄,聞道信禪師之名亦前來瞻禮。
  唐貞觀年間,太宗皇帝非常仰慕道信禪師的道味,想一睹禪師的風采,於是詔令祖師赴京。但是,祖師以年邁多疾為由,上表婉言謝絶了。這樣前後反復了三次。第四次下詔的時候,皇帝火了,命令使者說:“如果不起,即取首來”(這次他如果再不來,就提他的首級來見聯)。使者來到山門宣讀了聖旨,祖師居然引頸就刃,神色儼然。使者非常驚異,不敢動刀,便匆匆回到了京城,嚮皇上報告了實情。太宗皇帝聽了,對祖師愈加欽慕,並賜以珍繒,以遂其志。
  道信禪師寂於永徽二年(651)閏九月初四日,春秋七十有二。臨終前,將法衣會付囑給弘忍禪師,並垂誡門人說:“一切諸法,悉皆解脫。汝等各自護念,流化未來。”言訖,安坐而逝。後謚“大醫禪師”。
  道信禪師的開示,現存有《入道安心方便法門》,載於《欏伽師資記》。《楞伽師資記》是中國禪宗早期的主要文獻之一,為歷代禪人所重視。因行文太長,此不復錄。
  道信——————詳細介紹
  一、從“密懷齋檢”到“再敞禪門”
  道信一生的經歷和事跡,主要見於《楞伽師資記》、《續高僧傳》、《傳法寶紀》、《神會語錄》、《歷代法寶紀》、《祖堂集》、《傳燈錄》等文獻,其中《續高僧傳·道信傳》的記載,道信俗姓司馬,世居河內(今河南沁陽縣),後遷徙蘄州廣濟(今湖北武穴),生於陳太建十二年(580),卒於唐永徽二年(651),“春秋七十二”。他的一生大體經歷了密懷齋檢、隨師修禪、附名吉州寺、傳法雙峰山幾個階段。
  第一階段(約七至十二歲)。道信從一僧修戒行。由於其僧“戒行不純’,道信多次陳諫,其僧不聽,道信衹好“密懷齋檢”,“經於五載而師不知”(《續高憎傳·道信傳》)。少時的道信表現出虔誠嚮佛,於事不苟的品性。
  據淨覺《楞伽師資記·道信章》載,道信著有“《菩薩戒法》一本”。這當然是道信後來傳法時所作,但由此看出道信一生重視戒行,並以此要求他的門徒。道信的《菩薩戒法》已失傳,無法知其具體內容,近代佛學高僧印順認為,“道信的《菩薩戒法》雖沒有明文可考,然從南能北秀的戒法,以自性清淨佛性為菩薩戒體而論,可以想見為梵網戒本。道信的戒禪合一,是受到了南方,極可能是天台學的影響。”(印順《中國禪宗史》第54頁)
  第二階段(約十三至二十三歲)隨僧璨靜修禪業。道信因不滿其僧的“戒行不純”,得知有二僧“入於舒州皖公山(今安徽潛山縣西北)靜修禪業”,於是“聞而往赴,便蒙受法,隨逐依學,道經十年”(《續高僧傳·道信傳》)。《傳法寶紀》說,皖公山的二僧就是僧璨與“同學神定師”,道信的依止師即是僧璨。十年後,僧璨前往羅浮山(廣東增城縣)不許道信相隨,並說:“但於後住,必大弘益”。即是說,在僧璨看來,道信學禪已成熟,可以離開僧璨自行修禪傳法了。從此,道信開始獨立修禪傳法。
  第三階段(約二十四至四十歲左右)附住他寺。道信離開僧璨後,先是“附名住吉州寺”。在此期間,吉州(江西吉安)發生了一件大事:“被賊圍城,七十餘日,城中乏水,人皆睏弊。信從外入,井水還復。刺史叩頭:‘賊何時散?’信曰:‘但念般若。’乃令閤城同時合聲,須臾外賊見城四角。大人力士,威猛絶倫,思欲得見。刺史告曰:‘欲見大人,可自入城。’群賊即散。”(《傳法寶紀》)由於道信為吉州城民解了圍,避免了一場劫難,因而受到吉州民衆的敬仰,於是名聲大振。不久,道信欲往衡嶽,路次江州(今江西九江)時,“道俗留止廬山大林寺”。道信在吉州寺和廬山大林寺前後經歷十餘年。從他在吉州主張“但念般若”以退圍城之賦來看,此時的道信已非常看重《般若經》的法力。廬山大林寺是三論宗興皇法朗的門人智鍇創建的道場,道信在這裏再次受到以般若性空為核心的三論宗義的浸熏。廬山曾是東晉慧遠倡導“念佛三昧”的所在地,從道信在《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中主張“念佛心是佛”以及援引《無量壽經》文句加以發揮來看,很可能是受到了“念佛三昧”方法的影響。
  第四階段(約四十歲左右至壽終)入黃梅雙峰山聚徒修禪傳法,“再敞禪門”。道信應蘄州道俗之請,渡江進入黃梅雙峰山,蘄州道俗為他“造寺,依然山行”,道信見此處“有好泉石,即住終志”。道信在雙峰山傳法三十餘載,“諸州學道無遠不至,刺史崔義玄往而就禮”,荊州四層寺法顯、神山寺玄爽等許多法師前來參訪問道,門徒多達“五百餘人”。以其所製《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傳授門徒。唐貞觀年問,唐太宗四度詔道信赴京,均辭謝不往,表現出隱居山林之志。唐高宗永徽二年閏九月四日,道信卒於雙峰山,臨終前語弟子弘忍為造塔,以示弘忍承其禪業之意。
  二、定居傳法與農禪並重
  道信以前的幾代禪師,在傳法方式上均以“遊化為務”。他們隨緣而住,“不恆其所”,“行無軌跡,動無彰記”,“隨其所止,誨以禪教”。道信改變“遊化為務”的傳統;入雙峰山“擇地開居;營宇立像,存沒有跡,旌榜有聞”(《傳法寶紀》),采取定居傳法的方式。這一傳法方式的改變,對禪宗的形成和發展起了重要作用。因為很明顯,“遊化為務”的傳法方式,禪師來去不定,很難發展門徒,因而從達摩到僧璨,其弟子寥寥無幾。道信定居雙峰山後,纔出現“諸州學道無遠不至”,門徒多達五百餘人的盛況。一般說來,要形成一個佛教宗派,除了要有宗主和獨成體係的教義外,還必須有一定規模的徒衆團體。道信之前,由於“遊化為務”無法形成這樣的僧衆團體,衹有在道信定居雙峰山後,纔形成這樣的僧團,因而纔開始具備一個宗派的基本條件。為保障徒衆的禪修,道信在雙峰山開創了農禪並重的禪風。《傳法寶紀》載,道信每勸人曰:“努力勤坐,坐為根本。能作三五年,得一口食塞饑瘡,即閉門坐,莫談經,莫共人語。”作即“作務”、“作役”,泛指一切生産勞動。“能作三五年,得一口食塞饑瘡”,說明道信及其門徒不是依賴官府供給或檀樾施捨,而是通過自己的生産勞動,解决饑寒問題。
  按印度佛教風習,出傢修道者不事生産,靠他人布施或沿門乞食為生。佛教傳入中國後,隨着寺院經濟的形成和僧侶的增多,宋晉時已出現了下層僧侶“或墾殖田圃”,“或商旅博易”,“或矜持醫道”等“肆力以自供”的現象(見《弘明集》捲六晉釋道恆《釋駁論》)。雖然如此,達摩及慧可、僧璨幾代禪師依然一直遵循印度佛教風習,奉頭陀行,苦行節欲,一衣一鉢,乞食為生。道信在雙峰山實行農禪並重、自食其力,這在禪宗史上是一創舉。這一創舉,不僅解决了徒衆的吃飯問題,為徒衆的穩定和發展奠定了先决條件,而且有助於養成僧侶的勞動習慣,弱化對社會的依賴意識,減輕百姓的經濟負擔,因而在整個佛教史上都具有積極意義。道信開創的農禪並重、自食其力的風尚,為弟子弘忍及後來的禪師繼承發揚,成為中國佛教的一個優良傳統。弘忍提出“四儀(行住坐臥)皆是道場,三業(身口意)鹹為佛事”,把禪僧的一切活動(包括生産勞動)提升為禪修,為農禪結合、自食其力提供了理論依據。至百丈懷海,更將自食其力定為叢林規製。堅持“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在佛教上傳為美談。
  三、心淨即佛與佛即是心
  心淨即佛,佛即是心,為道信禪之綱要。《人道安心要方便法門》開頭就說:“我此法要,依《楞伽經》‘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即是說,依據《楞伽經》中所說諸佛“心”為根本的教理,又依據《文殊說〈般若經〉》的“一行三昧”法,修禪者通過念佛使自心成為佛,若心有妄念不清淨,則是凡夫。
  道信所依據《楞伽經》,即達摩用以教弟子“藉教悟宗”的宋譯四捲本《楞伽經》,屬大乘唯識有宗經類。此經宣說“三界唯心”諸佛如來“以性自性第一義心,成就如來世間出世間上上法”;“如來自性清淨”,又名“空、無相、無願、如、實際、法性、法身、涅盤等”;衆生“如來藏雖自性清淨”,但為客塵妄念所覆而不能顯現,通過修行“淨除自心現流”,而“入無相無所有清淨境界”。《文殊說〈般若經〉》屬於大乘空宗經類,此經重在宣說萬法一如、平等不二,“空為如來”,“法界即無相”,“一切法空即是菩提”亦即是“般若波羅密”。簡而言之,《楞伽經》的旨趣在教人拂除客塵妄念,體認“自性清淨”之“如來藏心”;《文殊說〈般若經〉》的旨趣則在教人捨諸分別相執,建立“一切法空”的“般若”空觀。由此可見,二經雖旨趣不同,但亦有相通處。道信以此二經為典據,表明融合大乘空有二宗教理為禪法心要的趨嚮。
  《文殊說〈般若經〉》的“一行三昧”,講通過念佛名字,達到心契入“法界一相”的三昧境界。《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引其經文,作為方便法門之一。其經文雲:
  雲何言一行三昧?佛言:法界一相,係緣法界,名一行三昧,若善男子善女人欲入一行三昧,當先聞般若波羅密,如說修學,然後能一行三昧,如法界緣起不退不壞、不思議無礙無相。善男子善女人,欲入一行三昧,莊處空閑,捨諸亂意,不取相貌,係心一佛,專稱名字,隨佛方所,端身正嚮,能於一佛,念念相續,即是念中,能見過去未來現在諸佛。何以故?念一佛功德無量無邊,亦與無量諸佛功德無二,不思議佛法,等元分別,皆乘一如、成最正覺。患具無量功德、無量辨纔。如是入一行三昧者,盡知恆沙諸佛法界無差別相。
  “法界一相”指一切萬法本性空寂無相,“無二無別”。能始終如一地契心於“法界一相”,就是“一行三昧”。要入一行三昧,應當先聽聞般若波羅密經,隨後依經中所說進行修習。具體方法是,靜處端坐,排除雜念妄想,心係一佛,不取相貌,專念佛名,久而久之,便“見過去未來現在諸佛”,自身就與“諸佛功德無二”,與“不思議佛法等無分別,皆乘一如”,成就“正覺”,這種“正覺”,就是“盡知恆沙諸佛法界無差別相”(即“法界一相”)。亦即是“一行三昧”達到的目的和境界。
  道信采用《文殊說〈般若經〉》的“一行三昧”,但沒有僅停留在“一行三昧”的原意上,而是結合其他經典加以發揮,指出念佛的最終目的是達到內心“澄寂”“更無所緣念”,這“無所緣念”的“澄寂”之心就是“佛”。道信接着說:
  “《普賢經》雲:一切業律海,皆從妄相生,若欲懺悔者,端坐念實相,是名第一懺悔。除三毒心、攀緣心、覺現心。念佛心心相續,忽然澄寂,更無所緣念。……常憶念佛,攀緣不起,則泯然無相,平等不二,入此位中,憶佛心謝,更不須證。即看此等心,即是如來真實法性之身,亦名正法,亦名佛性,亦名諸法實性實際法,亦名淨土,亦名菩提金剛三昧本覺等;亦名涅盤界般若等,名雖無量,皆同一體。”
  “業障”,即身口意所造之惡業障蔽正道。“實相”即“無相”。一切業障均生於妄念,衹有斷除一切妄念,才能消除業障。“念實相”或“念佛”,是實現摒除各種妄念的手段。專心一意不停地念佛,其他妄念就不會産生,逐漸進入“泯然無相,平等不二”的境界,在這種境界裏,念佛的念頭也沒有了,內心“忽然澄寂,更無所緣念”,這就達到了念佛的目的,也是禪修的最終目的,不須再修證了。因為這時的“無所緣念”的“澄寂”之心就是“如來法身”,“佛性”,“本覺”,“涅盤”。道信的這種禪法,簡要地說就是去妄,淨心,心淨即佛或無念即佛。
  基於無念之心即是佛的思想,道信進而提出“離心無別有佛”,“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的論斷。他說:《大品經》雲:無所念者,是名念佛。何等名無所念?即念佛心名無所念。離心無別有佛,離佛無別有心,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
  在道信看來,按《大品般若經》所說,佛的本質不是“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的有形色相,而是無相,以無相為對象的念佛衹能是無所念,因而心無所念就是念佛。既然如此,那麽念佛就是成就無所念之心,成就無所念之心就是念佛。這樣,道信就以《大品經》為理論環節,將《文殊說〈般若經〉》的“念佛”變為“念心”。此外,道信又通過對《無量壽經》文意的引申,強調“佛即是心”。他說:“《無量壽經》雲:‘諸佛法身入一切衆生心想,是心是佛,是心作佛’。當知佛即是心,心外無佛也。”本來,《無量壽經》的原文為:“諸佛如來是法界身,遍入一切衆生心想中。是故汝等心想佛時,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種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諸佛心遍知海,從心想生,是故應當一心係念,諦觀彼佛。”其意思很清楚,即若心觀想佛時,心中便呈現佛的好形相,因此應當一心念佛,諦觀佛的形相。而道信加以刪改和引申,變成自心本來是佛,否定心外之佛的存在,完全超出了經文的原意。
  與此相關連,道信強調自己的清淨本心就是佛國淨土。對追求往生西方佛國淨土的修行理論提出批判。有人問:修行“用嚮西方不?”信曰:“若知心本來不生不滅,究竟清淨,即是佛國淨土,更不用嚮西方。《華嚴經》雲:‘無量劫一念,一念無量劫。’須知一方即無量方,無量方即一方。佛為鈍根衆生,令嚮西方,不為利根人說也。”既然佛國淨土就是自己的清淨本心,所以根本不用看求生西方佛國淨土。
  道信認為,“佛即是心”,“離心無別有佛,離佛無別有心”這種道理,對於修禪者特別重要,“若也知此道理,即是安心”。這是對菩提達摩“大乘安心法”的重要發展。衆所周知,達摩“大乘安心法”的綱要為“理入”和“行入”。“理入者,謂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凡聖同一真性,但為客塵所染,不能顯了。若也捨妄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聖等一,堅住不移,更不隨於言教,此即與真理冥符,無有分別,寂然無名,名之理入。”(《楞伽師資記·達摩章》)這實際上是把“深信含生凡聖同一真性”作為修禪者的認識基礎,通過“凝住壁觀”的方法,達到“無自無他,凡聖等一”的境界,達到這種境界,就實現了修禪“安心”的目的。道信把“深信含生凡聖同一真性”發展為“佛即是心,心外更無別佛”。這樣一來,一切禪修便歸結為對自我本心的體悟,於是人佛、心佛、心性之辨成為禪宗的中心論題,禪宗成為名副其實的“心宗”。禪宗所謂的“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宗旨,其肇始者應推道信。
  四、解行相扶與守一不移
  “解行相扶”、“守一不移”是《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中主張的基本禪修方法,是道信禪法的重要特色。道信說:“古時智敏禪師訓曰:學道之法,必須解行相扶,先知心之根源及諸作用,見理明淨,瞭瞭分明無惑,然後功業可成。”即是說,在修禪過程中,必須做到對“心”與“理”的明確認識和修持實踐的緊密結合,相輔相成,才能達到禪修的成功。古時智敏禪師,不見於史傳。據印順法師考辨,智敏可能是天台智者的誤寫,因為《宗鏡錄》捲一百中引有天台智者類似上述的話,道信非常推重智敏的禪法,並加以發揮,提出了“解行相扶”的五項內容:
  其一是“知心體,體性清淨,體與佛同”。道信認為,在“解行相扶”的禪修過程中,首先必須明白自己的“心體”(亦稱“本心”、“心性”)是“體性清淨”,與佛一體不二的。為什麽呢?道信的依據是“一切諸事,皆是如來法身故”,“如來法性之身清淨圓滿”,故人之心體必然“清淨”。這一清淨心體既是無形無相的,又是常恆不變的,“知心本來不生不滅,究竟清淨”,“性雖無形,志節常在,幽靈不竭,常存朗然,是名佛性”。道信認為,衆生皆具清淨心體,衹因有人被妄念煩惱覆蓋而不悟,故有凡聖的差別。“經道:衆生心性,譬如寶珠沒水,水濁珠隱,水清珠顯。為謗三寶,破和合僧,諸見煩惱所污,貪嗔顛倒所染,衆生不悟心性本來常清淨,故為學者取悟不同,有如此差別。”在道信看來,修禪者了知自己的心體本來清淨,與佛一體不二,就可以堅定修禪成佛的信心,同時作斷除妄念、明心見性的修行功夫。
  其二是“知心用,用生法寶,起作恆寂,萬惑皆如”。修禪者除了要明白自己具有與佛同體的清淨本心之外,還要了知心的作用。道信認為,清淨本心是産生一切諸法的根源,如一切佛法教義都來自於本心,“無量義者,從一法生。其一法者,則無相也。無相不相,名為實相,則泯然清淨是也。”“無量義”即佛法教義,“一法”指本體清淨心,所以說“用生法寶”。本體清淨心雖然産生一切諸法,而其本身依然“恆寂”,如同一面明鏡寂靜不動,卻能映現萬象。“法性身,無心起作,如玻璃鏡懸在高堂,一切像悉於中現,鏡亦無心,能現種種。”道信所說的“心用”實際上是指意識活動,即清淨本心産生意識活動又不隨意識活動而有所改變。後來禪師說的“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萬法盡在自心”,而自心“不染萬法而常自在”,即是這種思想的註腳。
  其三是“常覺不停,覺心在前,覺法無相”。“覺”,覺知、覺察、覺悟之意。在修禪過程中,要時時刻刻保持覺悟。覺的內容首先是心體和心用,其次是“覺法無相”,即覺知一切諸法本性空寂,“法本無法,無法之法,始名為法”。道信指出,所謂“無相”,並非一無所有,而是“色即是空,非色滅空,色性是空”,“新學之人,直見空者,此是見空。非真空也。修道得真空者,不見空與不空,無有諸見也。”即物觀空,同時無“空”、“不空”等見,纔是對諸法“無相”的真正覺解。
  其四是“常觀身空寂,內外通同,人身於法界之中,未曾有礙”。即“不分晝夜,行住坐臥”,經常觀察自己的身體“是四大五陰之所合,終歸無常,不得自在。雖未壞滅,畢竟是空”,“如水中月,如鏡中像,如熱時炎,如空𠔌響”,雖然“瞭瞭恆在眼前”,卻沒有獨立不變的實體。不令身內“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空寂,所對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境”亦“了知是夢幻”。六根六塵皆“從本以來空寂,不生不滅,平等無二。從本以來無所有,究竟寂滅”,由此得到自己的身心各諸法實相、諸佛法身通同一體,沒有差別和隔礙的體驗。
  其五是“守一不移,動靜常住,能令學者明見佛性,早入空門”。即是說,“守一不移”,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動搖,是使學者“明見佛性”,進入禪定境界的修持工夫。所謂“守一”就是“於一靜處,直觀身心”。具體說來,首先是“觀身”。“守一不移,先當修身觀審,以身為本”,“常念六根空寂”,如上面所說。其次是“看心”、“斂心”。“初學坐禪看心,獨坐一處,先端身正坐,寬衣解帶,放身縱體,自按摩七八翻,令心腹中嗌氣出盡,即滔然得性,清虛恬靜,身心調適,能安心神,則窈窈冥冥,氣息清冷,徐徐斂心”,由此而“神道清利,心地明淨,照察分明,內外空淨,即心性寂滅,如其寂滅,則聖心顯矣”。
  “斂心”的具體方法:“以此空淨跟註意看一物,無問晝夜時,專精常不動,其心欲馳散,急手還攝來,如繩係鳥足,欲飛還掣取,終日看不已,混然心自定。”即不分晝夜,時時刻刻用空寂清淨的眼光專註於一物而不動搖,一旦思想分岔,立即收回來。逐步達到內心的清淨安定。這種“斂心”入定的過程不是一次完成的,是一步一步前進而實現的。就好似學射箭一樣逐漸縮小目標,“初射大準,次中小準,次中大的,次中小的,次中一毛、次破一毛作百分,次中百毛之一分,次後箭射前箭。笤笤相住,不令箭落。喻人習道,念念住心,心心相續,無暫間念,正念不斷,正念現前。……念念常在心,其狀當如是。”即使散亂的意識不斷地收斂,最後達到心性寂定的境地。總之,“定空空心,使心境寂靜,鑄想玄寂,令心不移,心性寂空”,這就是“守一不移”。
  道信強調指出,“守一不移”衹是方法,不是目的,目的是通過“守一”達到“一亦不為一”,即外不執空,內不念心,“內外空淨”,“心性寂滅”的境界。這種境界不同於老子的“窈冥”境界和莊子的萬物“齊一”境界。因為老子的“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境界,“外雖亡相,內尚存心”,“故老子滯於精識也。”莊子的“天地一指,萬物一馬”的境界,“猶滯於一也”。而“守一不移”的結果,是既不滯於“空”,亦不滯於“心”,一切不滯,一切不執,無所得、無所住,這種境界高於老莊。因此修禪者要采取“守一不移”的方法,達到不守於“一”的清淨寂滅境界,决不能停留於“守一不移”的方法上。
  以上“解行相扶”五項,前三項屬“解”,後二項屬“行”,“行”中有解有證(觀身心法相空寂為“解”,“明見佛性”、“內外明淨”、“心性寂空”為“證”)。道信強調解行結合而尤重解證,他說“一解千從,一迷萬惑,失之毫釐,差之千裏”,認為“解”是禪修能否成功的關鍵。道信以“行”、“解”、“證”為標準,把學人分為四等,認為“有行有解有證”是“上上人”;“無行有解有證”是“中上人”;“有行有解無證”是“中下人”;“有行無解無證”是“下下人”。在道信看來,“證悟”是最重要的,“理解”次之,“踐行”又次之。這種思想傾嚮直接導致禪宗慧能南宗重慧輕定,重“解”輕“行”的理論。此外,《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中關於“忽然澄寂”,“豁然還得本心”,“身心方寸,舉手下足常在道場,施為舉動皆是菩提”等說法也為禪宗南宗主張的“頓悟成佛”,“擔水運柴無非妙道”的主張,提供了思想資料。
  綜上所述,道信一生受到戒師、禪師、三論、天台等多方面的影響,加上自己的融合創新,形成了戒行與禪修結合、楞伽與般若諸經相融、知解與踐行相扶、漸修與頓悟相連、坐禪與作務並舉的禪風、禪理和禪法。道信的禪修理論和方法,不僅直接為“東山法門”的創立奠定了基礎,而且包含了往後禪宗多嚮發展的端緒,因而成為中國禪宗史上一個重要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