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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
作者: 托马斯·曼 Thomas Mann
  我们四人又聚在一起了。
   这一回,是矮个儿迈森柏尔格做东道主。我们在他的工作室里晚餐,吃得很痛快。
   这是一间布置得别出心裁的工作室;富有怪僻的艺术趣味。这里既有埃特鲁利和日
  本花瓶①,西班牙的扇子和短剑,中国屏风和意大利曼陀林,又有非洲的贝壳号角,古
  老的小雕像,五光十色的洛可可小摆设,蜡制的圣母像,铜版画,以及出自迈森柏尔格
  本人手笔的一些作品。这些东西在工作室内排列得十分显眼,而且井井有条,有的在桌
  上和墨架上,有的在托架上和墙壁上。墙上和地板上一样,都覆有一层厚厚的东方绒毯
  和褪色的刺绣丝织物。
    ①埃特鲁利:十九世纪意大利托斯卡纳的一个区。
   我们四个人,一个是身材矮小、头发棕色、生性好动的迈森柏尔格,一个是名叫芬
  贝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一头金发,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国民经济学家,无论他走到哪
  里,总不住鼓吹妇女解放。再有医学博士塞尔敦和我。就这样,我们四个人围坐在工作
  室中央的一张红木桌子边,各就各位。每个的座位形形色色,各不相同。慷慨的主人为
  大家制订出一份出色的菜单。我们谈论了好长时间。也许还得添些地酒。迈森柏尔格又
  得劳累一阵子了。
   博士坐在一把古色古香的大椅子里,谈笑风生,而且经常说些挖苦的话。在我们中
  间,他是一个专爱冷嘲热讽的人。他阅世很深,因而一举一动都显得玩世不恭。他在我
  们四人中间是最年长的一个,也许已有三十岁左右,“生活经历”也最丰富。“混蛋!”
  迈森柏尔格说,“他这个真有趣。”
   事实上,人们真的可以稍稍把博士看作是“混蛋”。他的眼睛已放射出某件混沌的
  光泽。他有一头剪得短短的黑发,头顶上的旅儿处,已有一小块地方童山濯濯。脸上蓄
  着尖棱棱的胡子;从鼻子到嘴角处,流露出一种柳梢的神态,有时甚至令人感到他是一
  个尖酸刻薄的人。
   喝“罗克弗尔”①时,我们又开始“促膝谈心”。是塞尔敦博士用起这样的名词来
  的。他谈话时口气玩世不恭,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为人处世一向独树一帜,与众不同,
  对尘世生活抱一种漫不经心、无所顾忌的态度,而且不时耸耸肩膀向别人提问:“没有
  更好的吗?”
    ①“罗克弗尔”:法国南部苏尔松河畔罗克弗尔出产的一种羊乳干酪。
   可是劳贝用转弯抹角的方式巧妙地发挥起自己的观点来。他又控制不住自己,陷在
  软垫椅里伸手在空中拼命打手势。
   “问题就在这里!问题就在这里!女人的社会地位之所以卑下(他从来不说‘妇女’,
  总是称‘女人’,因为这样更符合自然科学的原则),其根源在于偏见,社会愚蠢的偏
  见!”
   “干一杯吧!”塞尔敦博士轻声地表示同情说,并且倒了一杯红葡萄酒。这时,这
  个好小子更是滔滔不绝了。
   “哎,你呀!哎,你呀!”他激情满怀地继续说,“你这个愤世嫉俗的老鬼!跟你
  这种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可是你们呀,”他一面说,一面挑衅地转向迈森柏尔格和我两
  人,“你们得替我说句公道话!对呢还是不对?”
   迈森柏尔格剥了一只橙子。
   “大家各一半,准没错儿,”他用坚决的口气说。
   “再说下去吧,”我鼓励谈话的人。他又要议论一番了,这个人总是不肯安静。
   “根源在于社会愚蠢的偏见和鼠目寸光、缺乏公道,我说!他们干了一些区区小事
  ——唉,天哪,这倒是怪可笑的。他们创设了女子高级文科中学,还雇佣了一些女入,
  让她们当报务员,以为这样就可以搪塞过去了,可是总的说来,总的说来又如何呢?这
  是什么观点?这不过是性爱和色情之类的东西,真是目光短浅,骇人听闻!”
   “原来如此,”博士如释重负他说,并把餐巾扔在一边。“这至少是逗人的。”
   劳贝连看也不屑看他一眼。
   “你们瞧,”他又是恳切地说下去,同时拿起一块很大的餐后糖食挥动了一下,然
  后煞有介事地送到嘴里。“你们瞧,如果两个人相爱,而男的把姑娘诱拐了会,那末男
  的仍象过去一样,是一个很有体面的人,甚至还神气活现,威风凛凛——真是该死的家
  伙!而女人呢?她却失去了贞操,为社会所唾弃,被人奚落,而且堕落了。是的,堕—
  —落——了!这种观点的道德准则又何在呢?难道男人也不是一样堕落了吗?嗯,男人
  的所作所为,不是比女人更不光彩吗?嗨,你们倒说说着!你们发表意见吧!”
   迈森柏尔格望着他香烟里升起的烟雾,陷入沉思。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他好心地说。
   芬贝的整个脸上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我一点也不错?一点也不错?”他反反复
  复说。
   “人们下这样的判断,道义上有什么根据?”
   我瞅着塞尔敦博士。他不动声色、他用双手握一块小面包时,只是低头瞧着地面,
  不吭一声,脸上的表情十分严竣。
   “还是站起来吧,”过一会儿他安详地说,“我要给你们讲一则故事”
   我们把食桌推到一边,于是我们就能舒舒服服地在后面一个坐谈的所在聊天。这里
  陈设雅致,铺有统毯,还有小小的软垫椅子。是在天花板上的一盏挂灯在室内洒下了朦
  胧的蓝幽幽的光辉。人们抽起烟来,不一会,天花板就烟雾缭绕。
   “喂,讲吧,”迈森柏尔格一面说,一面在四只小玻璃杯里斟上法国甜药酒。
   “嗯,我很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你们听听,因为它对我们有重要意义,”博士说。
  “这倒是一篇现成的小说材料哪。你们知道,我以前曾动过笔。”
   我看不清他的脸膛。他架起二郎腿坐着,两手插在茄克衫的侧袋里,背靠安乐椅,
  泰然自若地仰头望着那盏蓝色的挂灯。
   他沉吟了一会开始说:“我故事中的主人公,是德意志北部他故乡小城市里的高级
  文学中学毕业生。十九岁或二十岁时,他进入P城的某所大学,这是位于德意志南部相当
  大的一座城市。
   他是一个挺和气的小伙子。在他面前,谁也不会发脾气。他明朗欢快,亲切和气,
  所有的同学都很宠爱他。他是一个俊美、颀长的青年,脸上的线条十分柔和,棕色的眼
  睛生气勃勃,弧形的嘴唇也很柔美,嘴唇上刚开始长胡子。当他把黑色望发上那顶浅色
  的圆帽子推向后面,两手插在裤袋里在街头溜达,而且好奇地环顾四周时姑娘们都向他
  投以爱恋的眼光。
   那时他是天真无邪的,不论肉体上和心灵上都是如此。他可以说是一个初出茅庐的
  小伙子,还没有打过败仗,还没有真正打动过女人的心,第一个女人嘛——他找不到机
  会;第二个女人嘛——他还是找不到机会。
   在P城住了约摸十四天光景,他就自然而然地陷入情网。他不象一般人那样爱上女侍
  者,而是爱上了一个青年女演员,韦尔特纳小姐,她在歌德剧院专扮演钟情少女的角色。
   正如作家一针见血地所指出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那位姑娘真的十分标致;身
  材苗条,一头淡淡的金发,一双虔诚、欢快、发蓝色的眸子,娇美的小鼻子,天真的甜
  美的嘴儿,还有柔嫩的、圆圆的下巴。
   他先爱上了她的脸,后来又爱起她的手儿和玉臂来。有一回,当她扮演一个古典戏
  剧的角色时,他看到她露出了玉臂。终于有一天,他爱起她的整个人来了。他也爱她的
  心灵,对她的心,迄今尚一无所知。
   爱情使他花去一大笔钱。至少每隔一个晚上,他总要在歌德剧院的正厅前排座位上
  占一席之地。他经常写信向妈妈讨钱,煞费苦心作出种种荒唐的解释。他为了她撒谎。
  这样就把什么都开脱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热恋着她时,他写起第一首诗来,这是人所周知的、德国式‘恬静
  的抒情诗’。
   为了这个,他经常坐到深夜,埋头干书籍,只听得五斗橱上的小闹钟在单调地走动,
  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而外面则偶尔传来微弱的孤寂的脚步声。在胸口上面喉头开
  始的地方,痛苦象一块石头一样盘踞着,此刻这种痛苦已变得柔润潮湿,泪水常常要从
  沉甸甸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可是他羞于真正哭出声来,因此他只得用文字在纸上寄托自
  己的哀思。
   他用温婉的诗歌表达自己的感情,调子十分忧伤。诗中他把她写得那么甜美可爱,
  而自己却那么病弱疲惫,内心深处又多么骚动不安。他恍恍惚惚地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纯洁的玫瑰花和紫罗兰下,甜蜜的幸福正在那儿假寐,可是他的手足给束缚住了……
   这确实是可笑的,谁都会讪笑他。这些诗句多么蠢,简直不知所云,毫无意义。可
  是他爱她呀!他爱她!
   他扪心自问,也当然觉得自己手心有愧。这真是一种可怜的、卑躬屈膝的爱情;他
  只是默默无言地吻她的小脚,(因为它们如此可爱)或她清白的手,然后心甘情愿地死
  去。至于她的嘴儿,”他连想都不敢想。
   有一天夜间他醒过来时,忽然想象她此刻也许躺在那边,可爱的脑袋倚在白色的枕
  头上,甜美的嘴地微微张开,而那双纤手,那双无法形容、连嫩蓝的静脉也清晰可见的
  纤手却合在一起搁在被子上。于是他猛地转过身去,把自己的脸紧靠在枕头上,在黑暗
  中哭了很久。
   他的相思病这时已到达了高潮。现在他连诗歌也写不出了,什么东西也不再想吃了。
  他进而不见熟人,深居简出,眼睛下面有两个很深的黑圈。他压根儿不再用功,也不想
  读书。好久以前,他买来她的一张像片,现在他始终在这像片面前,昏昏沉沉地半睡半
  醒,泪如泉涌,苦苦相思。
   一天晚上,他同友人勒林一起坐在小酒馆一隅,前面摆着一杯很不错的啤酒。勒林
  是他过去学校里的挚友,现在是高年级的医科学生。
   勒林猛地拿起大酒杯往桌子上一放。
   ‘唔,克莱纳,现在你把心事抖出来吧。’
   ‘我的心事?’
   于是他不再坚持,把关于她和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勒林尴尬地摇晃起脑袋来。
   ‘糟了,克莱纳。没有什么办法。你不是第一个人了,根本难以接近。她过去一直
  住在母亲那边。做娘的已死去相当时间了,可是即使如此——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真
  是一位了不起的姑娘。’
   ‘那末你认为,我……’
   ‘喏,我认为,你希望……’
   ‘哎,勒林!
   ‘……唉——是这样:请原谅,让我说得明白些,我万万想不到这事是这样叫人动
  心。你就送给她一束花,给她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写一封信,恳求她赏光给你回个信,
  你在等着她准备亲口赞美地一番。’
   他面色刷白,浑身战栗。
   ‘可是——可这个办不到!’
   ‘为什么办不到?只要花四十芬尼,哪一个仆人都愿意出力。’
   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老天爷,但愿能行!’
   ‘现在她住哪儿?’
   ‘我——不知道。”
   ‘你连这个还不知道?侍者,把地址簿拿来!’
   勒林很快就找到了。
   ‘不是行了吗?她一直住在上流社会。目前她忽然住到荷伊街6号A四楼了,你瞧,
  明明在这儿:伊尔玛·韦尔特纳,歌德剧院的成员……你瞧,这是一个很蹩脚的地区。
  她的贞操得到了报应。’
   ‘勒林,请你别……’
   ‘噢,噢,算了。这也是你造成的,也许你应当吻吻她的手——好心肠的人!这一
  回,正厅前排座位三米的地方,你都得着眼在花束上!’
   ‘区区一些钱,我又怎么放在心上!’
   ‘动脑筋就好啦,’勒林夸夸其谈。
   第二天上午,一封真挚而感人肺腑的信随同一束瑰丽的花束送至荷伊街。要是从她
  那儿得到一个答复,该多好啊!任何答复都行。那时他要欣喜若狂地去吻物她写的每行
  字了。
   过了八天,屋子门口的信箱由于几次三番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活瓣破裂了。房东
  太太破口大骂。
   他眼睛不面的两道黑圈更深了;他看去真是憔悴不堪。照镜子时,他大吃一惊,后
  来又顾影自怜地哭了起来。
   ‘你呀,克莱纳,’勒林有一天毅然决然地说,‘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你真的越来
  越消沉了。必须采取行动。明天你干脆上她那儿。’
   他把一双悲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干脆……上她那儿……’
   ‘对。’
   ‘哎,这可不行,她不会答应我的。’
   ‘写字条毕竟是愚蠢的。我们马上可以猜测到,她与你素不相识,不会立刻给你写
  信。你必须干——脆上她那儿去。要是她有朝一日向你问安,你就幸福无边了。那时你
  在她眼里就不是一个讨厌鬼了。那时她就不会轻易把你撵走。——你明天就去。’
   他听得头晕目眩。
   ‘我明天不能去,’他轻声说。
   ‘那么你这个就毫无办法!’勒林生气了。‘你就别再见她,让自己独个儿闷在心
  里!”
   外面,冬天在和五月作最后一次搏斗。这些日子,他内心展开激烈的冲突。
   一天夜里,他又梦见了她。早晨他从沉睡中醒来后,打开窗子,原来春天来了。
   天空十分明净,呈浅蓝色,仿佛露出温馨的微笑。空气中洋溢着甜甜的香气。
   他感到了春天,嗅到了它,尝到了它,看到了它,听到了它。他所有的感官都充满
  了春天的活力。在他看来,屋子外面一道道阳光仿佛都震颤地照射在他的心坎上,使他
  清醒,给他鼓舞。
   于是他默默吻了她的像片,穿上一件清洁的衬衫和合身的衣服,然后把胡子茬修刮
  干净,径自来到荷伊街。
   这时他内心忽然显得少有的镇静,连他本人也几乎惊诧不止。他仍然保持镇静。当
  他踏上楼梯,站在她家门口,在名片上看到‘伊尔玛·韦尔特纳’几个字时,他依然泰
  然自若,仿佛已换了一个人。
   一个念头忽然在他的心中一闪:他莫不是疯了,他想干什么?乘没有人看到他,不
  如现在马上回去。
   随着最后一声羞怯的呻吟,刚才他那种迷惘的心情终于一扫而光。这时他满怀确凿
  无疑的信心。以前他一直愁眉不展,心事重重,象受了催眼术一样昏昏沉沉,如今却显
  得自由自在,雀跃欢腾,意志坚定,目标朗确。
   春天到了!
   时钟在楼房上敲出破锣似的声音。一个女仆走来开门。
   ‘小姐在家吗?’他落落大方地问。
   ‘在家……不过请问您是……’
   ‘瞧这儿。’
   他把名片送给他。当她带着名片往前走时,他只是紧跟在后,内心不禁狂笑起来。
  当女仆把名片送给年轻的女主人时,他已手握着帽子直挺挺地站在房间里。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陈设简朴,家具的颜色都是暗沉沉的。
   那位少女本来坐在窗口的椅子上,这时站起身来。放在她身旁小桌上的一本书,看
  来已搁在一边。他从来没有见到她如此迷人,她扮演任何角色都没有象现实中那么美。
  苗条的身子上,穿一件灰色的衣服,胸口的镶边更加淡雅,看去朴实无华,优雅大方。
  她的额角上披着一络绺金色的鬈发.五月的太阳照在上面,象震颤似地闪闪发光。
   他因欣喜若狂而热血沸腾。当她惊异地望着名片,以后又更加惊异地望着他本人时,
  他迅速朝她走上两步,用惶恐不安而热情的词句来抒发自己热烈的思慕之情。
   ‘哎,您不……不会生我的气吧?”
   ‘您突然来看我有什么事!’她高兴地问。
   ‘即使您不允许,我也得向您亲口表明一下我的心迹:我多么崇拜您,小姐!’这
  时她亲切地叫他坐在一把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接着他又结结巴巴地说下去:‘您
  瞧,我是一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在心里总是什么事……都藏不住,因此我恳求您……
  为什么您竟一个字也没有回答我,小姐?’他中断了谈话,态度十分诚恳。
   ‘嗯——这个我不能对您说,’她笑眯眯地回答,‘您那赞美的话和美丽的花束,
  我真由衷地感到高兴,可是,……这并不能使我……马上就……我真的没有办法知道……”
   ‘不,不,这个我并不介意,可是现在我没有经您的允许擅自来访,您真的不生我
  的气吧……’
   ‘哎,我怎么会生气呢!’
   她是一个细心眼儿的人,为了防止尴尬的冷场,又连忙加上一句:‘您来P城才不久
  吧?’
   ‘已有六星期到七星期了,小姐。’
   ‘这么久了?我还以为,您看到我演戏只有一个半星期,那时我正好接到您那友好
  的来信。’
   ‘不是这样,小姐!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看您演戏!您扮演什么角色,我都看!’
   ‘喔,那么您干吗不早些来呢?’她天真而惊诧地问。
   ‘我能早些来吗?’他卖弄风情地回答。他能坐在她对面推心置腹地谈话,感到说
  不出的高兴。他又感到自己的地位那么不可理解,不禁害怕起来,唯恐又会象以前那样
  从一场甜蜜睡梦中忧伤地醒过来。他感到异常舒适,几乎想惬意地架起二郎腿来,后来
  又觉得其乐无穷,恨不得伏着身子欢呼……这一切都是愚蠢的演戏!我多么眷恋你!多
  么眷恋你!
   她的脸儿有些鲜红,对他欢快的答辩兴高采烈。
   ‘请原谅——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话说得不太聪明,您的理解力可别太迟钝呀……’
   ‘小姐,从现在起,我努力使自己的理解力更加灵敏起来……’
   他万分激动,不能自己。回答了以后,他又把这句话重说一遍,她坐在那儿!她坐
  在那儿!他就在她身边!他几次三番抖擞精神,想认清自己有否失去本来面目,他那得
  意忘形的眼光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的脸上和身体上游移……不错,这是她淡淡的金发,
  她甜美的嘴儿,她柔软的稍稍有些双层倾向的下巴;这里是她清脆的、孩子般的嗓音,
  她的谈吐优雅动人,此刻不在剧院里,口音稍带德国南部的方言。现在,她不再琢磨他
  最后的一句回答,却再度拿起桌上的名片,又一次仔细地熟悉他的名字来——这就是那
  双他在梦魂中常常吻过的手,这双妙不可言的纤手,而她的眸子此刻又向他顾盼。从神
  情中看,她对他的好感越来越深了!她又对他侃侃而谈;就这样,他们一问一答继续聊
  天。有时聊天中止,就以轻松的心情扯谈起彼此的出身、从事的工作以及伊尔玛·韦尔
  特纳扮演的种种角色来。对于她对各种角色的‘理解力’,他当然赞誉备至,尽管她本
  人笑着谦让一番,说自己对角色‘理解’得不深不透。
   在她欢快的笑声中,可以稍稍听出剧场演出时的那种音调,可是他却大喜若狂,于
  是天真而亲密地端详起她的脸儿来。他看得出神,又恨不得想马上跪下来,向她真诚地
  表白内心深挚的爱恋之情。
   整整一小时过去了,他终于惊惶失措地看看表,急忙站起身来。
   ‘我耽误你这么多时间,韦尔特纳小姐!您早该把我打发走了!您以后会慢慢知道,
  对一个在您身旁的人来说,时间是……’
   他的言谈举止十分得体,连他自己也意想不到。那位身为艺术家的妙龄女郎,现在
  差不多非常钦佩他。他那出自肺腑的恭维话,越来越显示出他胸怀磊落,心地纯洁。
   ‘现在几点钟了?干吗您要走了?’她惊讶地问,有些郁郁不乐,腔调与姿态比以
  前在舞台上扮演时更加现实而令人信服。
   ‘亲爱的上帝呀,我已把您拖累得够久了!整整一个小时!’
   ‘哎不!对我来说,时间过得很快!’她高叫说,此刻她真的惊异不止。‘已有一
  小时了?那我得赶紧在头脑里酝酿新角色了,今晚要演出呢。今天晚上你去戏院吗?排
  练方面,我还心中无数哪。导演几乎要揍我一顿呢!’
   ‘我该什么时候把他杀掉呢?’他一本正经地说。
   ‘与其明天,还不如今天!’她哈哈大笑,一面伸手向他告别。
   接着他热情冲动地俯下身去,把他的嘴唇紧贴在她的手上,贪婪地长吻,一面吻,
  一面陷入沉思,对那只纤手恋恋不舍,对手上散发的香气和此情此景,不禁心醉神迷。
   她急忙把手缩回。当他又仰头望起她来时,他觉得她脸上有某种迷惘的表情。也许
  他本该为此感到由衷的高兴,可是他却认为自己举止不得体使她生了气,一刹那觉得惶
  惶不安。
   ‘为了您对我的一片盛情,韦尔特纳小姐,’他急忙说,比以前显得更加彬彬有礼,
  ‘我衷心向您表示感谢。’
   ‘别客气。同您结识,我十分高兴。’
   ‘是这样吗?’现在他用以前那种真诚的声调说。‘小姐,有一个请求您不会拒绝
  吧,那就是……我还想再来看您一次。’
   ‘当然!……也就是说……一定要来……干吗不来呢?’她说时稍稍有些窘。刚才
  他别出心裁地吻她的手,此刻这项请求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我能跟您再聊一会儿天,感到十分高兴。’她安详而友好地添了一句,又一次向
  他伸出手去。
   ‘太感谢了!’
   他又欠了欠身,然后来到门外。当他见不到她时,他感到自己又仿佛置身于梦境中。
   他又感到她的手在他手中以及他嘴唇上留下的热气。这时他才意识到一切都是活生
  生的现实,他那些冒失的、极度幸福的梦原来都是真的。他象醉汉那样踉踉跄跄走下楼
  去,侧身靠在栏杆上,摸了又摸,又欢天喜地在栏杆的上上下下狂吻一番。
   下面,在一座从街面处稍稍缩进的房子前面,有一块小小的庭园或花园般的场地,
  左右是一丛矮矮的丁香树,树上的丁香花正好朵朵绽开。这时他站停身子,把热辣辣的
  脸藏在凉幽幽的灌木里,贪婪地吸入这里清新的香气,心头怦怦乱跳。
   哦,他多么爱地啊!
   当他走进餐馆时,勒林和其他三两个的年青人用膳完毕已有好一会儿。他显得十分
  激动,匆匆同他们打一下招呼,就坐下来。有几分钟工夫,他坐着不吱一声,只是露出
  自负的笑容挨个儿看着他们这些人,他们坐着抽烟,什么内情也不知道,他不觉晴晴好
  笑。
   ‘孩子们!’他突然大叫一声,在餐桌前弯下身子。‘你们知道新闻吗?我真走运!’
   ‘啊哈!’勒林哼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脸。接着他一本正经地越过桌子向
  他伸出手去。
   ‘热烈向你致贺,祝你幸福,克莱纳。’
   ‘干吗这样?’
   ‘你怎么啦?’
   ‘哈哈,你们还不知道哩。今天是他的生日哪。他在庆祝生日。瞧他一眼,他不象
  刚出生一样吗?’
   ‘咳!’
   ‘哎呀!’
   ‘祝贺你!’
   ‘你呀,真该……’
   ‘当然!……跑堂的来呀!’
   他知道如何庆祝自己的生日,这是他应得的权利。
   他怀着焦灼的心情眼巴巴等了一星期,又上门去看她了。她对此已作过承诺。第一
  次相遇时由于恋爱时的羞涩在他内心引起的种种兴奋的情绪,此刻已荡然无存。
   现在,他们会面和交谈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允许他经常去。
   他们自由自在地谈天说地,要不是交谈中间有时会突然出现某种尴尬和拘束的局面,
  几乎称得上是融洽的。出现这种局面时,两人就模模糊糊地感到惶惊不安,这种情绪通
  常在两人身上同时表现出来。在这样的时刻,谈话就突然停顿,一秒钟之间.他们只是
  默默地面面相觑,这正象第一次吻手后那样,使以后彼此的谈话一下子变得更加生硬,
  一本正经。
   有几次演出后,他在她的许可下陪她回家。春日的晚上,当他靠在她的身边在街头
  漫步时,他真是幸福无边!她在家门前为他的殷勤向他衷心道谢,他吻了她的手,怀着
  既欣喜、又感恩的心情踏上归途。
   有一天晚上,他向她道别后又在离她数步的地方回过头去。这时他看到她仍站在门
  边,似乎在地上寻找些什么。在他的想象中,仿佛正因为她看到他迅速转过身子去,才
  突然装出了寻东西的姿太
   ‘昨天晚上我看到你们了!’勒林有一次对他说。‘克莱纳,请接受我的敬意吧。
  到现在为止,也许没有人能陪她一起散步。你真是一个顶呱呱的小伙子。可同时你又是
  一个傻瓜,她一点也没有方法给你更多友好的表示。你真是一位道学先生!她肯定已痴
  心地爱上你啦!你还是快快清醒过来吧!’
   有片刻工夫,他茫然瞅着勒林。然后地恍然大悟,说:‘嘿,别再说了!’
   他浑身打战。
   不一会,春意已很浓了。快到五月底时,炎热的天气接遭而至,连一滴雨水也没有。
  灰檬漾、阴沉沉的蓝天,俯视着干枯的大地,白天里澳热难当,一到晚上,更叫人透不
  过气来,一阵有气无力的风吹来,越发叫人感到又闷又热。
   有一天傍晚,天气也是这样。我们这位老实的小伙子在城外的丘陵起伏的一片园地
  里独自漫步。
   他在家里真受不了。他又病了,如饥似渴地思念着她;由于以前的种种幸福,他本
  以为这种渴望早已获得满足。可是现在,他又不得不唉声叹气,终日想念她。他还企求
  更多的!
   这是勒林引起的,这个梅非斯特①。不过他的心肠比梅非斯特好些,而修养却差些。
    ①海非斯特:歌德代表作《浮士德》中的魔鬼。
             凭着灵敏的直觉——
             我不能说,此事如何收场……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又呆愣愣地瞪起眼睛望着苍茫的暮色。
   这是勒林引起的!还不如说,是勒林看出了他的脸色又苍白起来。他先用上粗暴的
  词句,把问题实质赤裸裸地指给他看,不然,什么都还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忧郁的烟雾里
  呢!
   在这闷热的天气里,他就这样跨着疲惫而一往直前的脚步,向前越走越远。
   路上他经常闻到茉莉花的香气,但一直找不到茉莉花树。这时茉莉还根本不会开花,
  可是他一到户外,总是闻到茉莉花甜丝丝的、令人沉醉的香气。
   倚着围墙似的斜坡有一条小路,斜坡上零零星星地长着几株树木。小路的拐角处有
  一条长凳。他在凳上坐下,凝视前方。
   小路的另一侧有一片倾斜而下的干枯的草地,草地的下方有一条潺潺流过的小河。
  小河笔直向前伸展,位于公路的另一边,两岸是一排白杨。那边,沿着淡紫色的地平线,
  有一辆农家的汽车笨重地、孤零零地往前驶去。
   他坐着,呆愣愣地望着前面,连动也不敢动一下,因为别的什么都没有动静。
   而他却一直闻到茉莉花浓郁的香气!
   整个世界都散发出一股雾气,令人感到十分沉重。寂静中是一片湿热,唤起人们强
  烈的渴求。他感到必须得到任何形式的解放,在任何地方获得解脱,并让他本人和自然
  界的饥渴能在一场狂风暴雨的洗淋后获得满足……
   这时他又看到这个姑娘在眼前浮现,穿着素雅的古代服装,玉臂又细又白,它们一
  定是软软的,凉幽幽的……
   然后他犹疑不决地站了起来,越来越快地踏上回城之路……
   当他糊里糊涂地站在目的地门前时,心里突然萌起一阵恐惧。
   此刻夜幕降临,他的周围一片黑暗与岑寂。在这样的时刻,只是偶尔有个别人出现
  在郊区一带。天上有许多影影绰绰的星星,一轮近乎圆滚滚的明月高悬着。远处,煤气
  灶发出惨淡的光。
   他站在她家门口——
   不,他本来不想去!可是内心有某种意愿迫使他去,连他自己也不知不觉。
   此刻,当他站在那边一动不动地仰望月亮时,他的心情仍是如此,位置也丝毫不变。
   不知从哪儿还射出了更多的灯光。
   灯光来自楼上,是从四楼地房间里一扇敞开的窗户射出来的。这样看来,她没有上
  剧院演戏,她呆在家里,还没有休息。
   他哭了起来。他倚在篱笆上哭了起来,满目凄凉。大地又静又渴,而月亮又那么苍
  日。
   他哭了很久,因为这样可以使他解一会儿渴,头脑清醒一会儿,也可获得一会地解
  脱。可后来,他的眼睛比以前更干燥,也更热了。
   他整个身子又僵住了,显得忐忑不安。他非呻吟不可,为了——为了……
   屈服吧——屈服吧——!
   不!不能屈服,而是应当——!
   他直起身子。他的肌肉发胀。
   一种默默的、淡淡的痛苦又把他的力量冲走了。
   不过还是疲倦地屈服好些。
   他软弱无力地握住了她家大门的门柄,慢慢地拖着脚步走上楼梯。
   女仆看到他在这样的时刻来访,不由吃了一惊,不过她说,小姐正好在家。
   他来,她不必再通报女主人了;敲了几下门后,他本人就很快把伊尔玛的起居室的
  那扇门打开。
   他不知自己在干些什么。他不走向起居室的门,而是让门开着,听其自然;仿佛由
  于衰弱,他已握不住门的把手,仿佛某种默默的必然性在挥动严肃而近乎忧伤的手势,
  指挥他站在那边。他觉得有某种独立的、深思熟虑的意念在违抗这种默默的、有力的命
  令,内心展开痛苦的思想斗争。屈服吧,屈服吧,这样也许是正确的——非这样不可。
   他敲门后听到一声轻咳,似乎想清清喉咙说话,接着传来她他迎面扑来。当她的内
  心同一种深沉沉的、惶惑的、无言的痛苦搏斗,而她那娇嫩的手指在他的手里抽搐时,
  他看到从她长长的丝绸样的睫毛里慢慢地、沉甸甸地淌下两颗泪珠。
   这时他惊惧地把两只手按在胸口,用悲痛欲绝的声音高叫起来,喉头也给咬住了:
   ‘我不忍……看你哭!这叫我真受不了!’
   她抬起脸无血色的小脑袋望着他,这样他俩就四目相对,眼睛一直透视到彼此的灵
  魂深处。从两人的目光中,说明他们已相互爱上了。他们已不再羞羞答答,埋在心底的
  欢乐而绝望的爱情,这时终于爆发出火花。当他们年青的身子难舍难分地紧紧拥抱在一
  起,贴紧哆嗦的嘴唇第一次天昏地转地长吻时,从开着的窗户中涌入了丁香花的芬芳,
  此刻冲它是多么浓香扑鼻呀。
   他把她娇柔的、几乎是苗条的身子扶了起来,张开嘴地哺哺地说些彼此如何相爱的
  话。
   接着发生了一件事,使他奇怪地浑身战栗起来。她本来认为他在恋爱中忸忸怩怩是
  一种至高无上的德性——在谈情说爱中,他一向感到自己非常笨拙,没有能耐——,此
  刻在他连续不断的亲吻下,她原来的想法开始动摇了……
   他夜间醒来一次。
   月光照射着她的头发,她的手搁在他的胸口。
   这时他仰头望着上帝,吻起她两只半睡半醒的眼睛来,他这个小伙子比任何时候都
  强。
   夜里下了一暴风骤雨,大自然不再那么闷热了。大地的空气为之一新。
   在早晨清凉的阳光下,一些重骑兵招摇过市,人们站在门口,吸入新鲜的空气,自
  得其乐。
   当他在这显得年轻的春日漫步向家中走去时,觉得四肢甜滋滋、懒洋洋的,仿佛置
  身于梦幻之中,他只能对着淡蓝色的天空不住欢呼:哦,你这甜美的人儿,甜美的人儿,
  甜美的人儿。
   回到家里后,他靠在书桌旁,对着她的照片陷入沉思,而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
  认真作一番内省,问自己是不是一个无赖,这使他十分心痛。
   可是这件事毕竟是美好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象在领受坚信礼时那样,有一种庄严肃穆之感。当他向外眺望鸟语
  调嫩的春景与和煦欢快的天空时,他感到自己又置身于深夜,仿佛他怀着默默的、感恩
  戴德的心情看到慈爱的上帝,这时他就双手合十,热情而温柔地轻声唤出她的芳名,象
  做虔诚的晨祷那样。
   勒林——不,这个不该让他知道。他固然是一个可爱的小伙子,不过他又会说他那
  套空话,还会说我把问题处理得那么荒唐可笑。可是一旦他回家去……嗯,那末某一天
  晚上就会在灯光下把他全部……他全部幸福说给妈妈听……
   于是他又沉迷于其中了。
   八天以后,勒林当然获悉了其中内情。
   ‘克莱纳!’他说,‘你以为我是傻瓜吗?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还是把事情详细一
  些说给我听听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是我知道你说什么,我就不会谈你知道的事了。’他一
  本正经地回答;由于自己的措词复杂而饶有风趣,他向提问题的友人装出一副教训的神
  态,同时伸出食指向他打手势。
   ‘瞧你的!你这小鬼真可笑!纯粹的蓝宝石!嗨,要开开心心,小伙子。’
   ‘我不是很开心吗?勒林?’他用认真而坚定的口气说,并且亲切地握握朋友的手。
   可是对这位朋友来说.这又未免太重情感了。
   ‘伊尔玛馨①不久不是要扮演少妇的角色吗②?’他问。‘她戴起兜帽来可迷人哪!
  另外,我能不能做你们的家庭常客?’
    ①伊尔玛馨:伊尔玛的爱称。
   ②《乡村骑士》:十九世纪意大利著名作家维尔加所作的短篇小说,后由作曲家马
  斯卡尼编成歌剧,在欧洲各地上演。
   ‘勒林,你真讨人厌!’
   也许是勒林泄露了秘密,也许是由于我们的主人公完全疏远了熟人,彻底改变了以
  前的生活习惯,他那风流韵事再也不能保住秘密了。不久,城里的入就沸沸扬扬地说开
  了;歌德剧院的那位韦尔特纳小姐已经“搭上了’一个年少气盛的大学生,人们还振振
  有词地说,这个大学生为人十分正派,正派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不错,他对大伙儿都疏远了。村界在他周围沉没了,他陶醉于粉红色的云雾和洛可
  可式的小爱神之中,每星期都显得乐不可支。时光不知不觉地流逝,他无时无刻不拜倒
  在她的脚下,向她凑过头去用嘴吮吸她的气息——他的全部生活就是这样度过的。现在,
  对他来说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书本中写的‘爱情’这一陈腐透顶的词儿。
   上面所提到的伏在她脚下的那种情况,对两个年青人的关系来说具有特征性的意义。
  事买很快地证明;一个二十岁的女人,在社会上比同样年龄的男子占优势。向她讨好始
  终是他的本能要求,为了对她曲意奉迎,他不得不在言词上和行动上处处留神。除了他
  在谈情说爱的场面中能自由自在的献身外,他在与她交往过程中不得不畏首畏尾,拘拘
  束束。他这么迁就她,部分原因当然是由于他全心全意地爱她,但主要却是因为他的社
  会地位比她低下,象一个受她呵斥的孩子那样,挨骂以后,又低备下气、可怜巴巴地要
  求她原谅,最后他只得把脑袋紧靠在她的怀里.让她象母亲一样怀着温柔的同情心热情
  地爱抚他。他伙在她脚旁仰头望着她,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一切都要听她的便;
  她的脾气喜怒无常,他也只好事事顺从。她确实发过脾气。
   ‘克莱纳,’勒林说,”我看,你倒是一个怕老婆呐。你们这对野鸳鸯啊,依我看,
  你对她显得太温良了!’
   ‘勒林,你真是一头蠢驴。这点你可不懂,也不了解。我爱她,这就是一切。我爱
  她不仅仅在于……哦……哦……而是因为……我就是爱她,我……哎,这是没法说清楚
  的……!’
   ‘你简直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小伙子。’勒林说。
   ‘咳.胡说八道!’
   咳,胡说八道!什么‘怕老婆’,什么‘大温良了’这种话,只有勒林才会再说出
  口来。他对这件事实在什么也不懂。他声己又算得什么?他又算是怎么一号入呢?这种
  关系其实是多么简单,多么正确。他不过把她的两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反反复复对她
  说:哎,你爱我吧,你对我稍稍亲切些吧,我又是多么感激你啊!
   在一个美妙和煦的夜晚,当他在街上蹈蹈独行时,又作了一首诗,使自己也深为感
  动。诗的内容是这样的:
              当落日的霞光渐渐熄灭
                白昼静静地消逝
               你就虔诚地合起双手
                抬头望着上帝
                莫非他那忧伤
                 正注视着我
              而他那默默无言的目光
              诉说幸福总有一天消失。
               莫非一旦春天消逝
              萧瑟的冬季又将来临;
               莫非生活的严酷之手
               使人一再陷入迷津了
              不,别把你那甜蜜的脑袋
             化。心忡忡地倚在我的上面,
              树叶繁茂,阳光明媚的
               春天,还笑得正欢!
              别哭!痛苦在远处沉睡
             啊,来吧,快来到我的脚旁!
              爱情用雀跃而感激的心情
               正朝着天空眺望!
   可是他对这首诗一点也不动心,因为他真切地、认真地有一种假想:这件事的结果
  很可能令人莫测。这也许是一种疯疯癫癫的念头。写这首诗的动机,只不过是他心血来
  潮,诗兴大发,陶醉于眼前的幸福中而感到十分欣喜、激动,因而调门忧伤而单一,旋
  律有一股激越而奔放的味儿。剩下的只是一种音乐节奏,他写时只感到泪水模糊。
   后来他又写信给家人,可家人谁也看不懂。信里实际上并无任何内容,相反地,有
  的只是一些非常激动的标点符号,而无根无据的惊叹号似乎显得特别多。他要想方设法
  把自己的全部幸福告诉家人,由于考虑到这种事还不能完全公开,于是就用起含义模糊
  的惊叹号来。当他想到即使他那博学多才的爸爸也无法猜透他那些象形文字的意义时,
  他不由欣喜若狂地窃笑不已;这些象形文字的意义,则不外乎是:我真是幸福无——边!
   他沉浸于这种亲切。愚蠢、甜蜜而又热情沸腾的幸福中。光明匆匆过去,一会儿到
  了七月中旬。如果不是迎来一个明媚而令人欢欣的早晨,我们这篇故事就显得沉闷了。
   那天早晨确实无比绚丽。时间还相当早,大约早晨九点钟左右。太阳和煦地照着他
  的身子。空气中洋溢一股清新的气息,正如他在她家度了第一个良宵时那天早晨一样。
   他得意洋洋地提着手杖,兴高采烈地叩着手杖在雪白的人行道上漫步。他想上她那
  儿去。
   她万万想不到他会去,这使他心花怒放。他本想今晨去大学,可是今天,他当然休
  想在那儿获得什么。他还缺少些东西!在这样的天气坐在教室里!要是下雨的话,倒也
  罢了!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在这样的天空下面,而他又笑得那么爽朗、温柔……上她
  那儿!上她那儿!他的决定,使他心花怒放。他用口哨吹出《乡村骑士》中饮酒歌的强
  有力的旋律”,一面信步向荷伊街走去。
   他在她的屋子面前驻足,有一会儿尽情吸入了香花的香气。对于这种树木,他已渐
  渐结成了亲密的友谊。每次当他来时,他总在它面前站停,而且同它作一番短短的、默
  默的、热情洋溢的对话。这时,丁香花会悄悄地、温柔地向他预言又一次即将降临于他
  身上的种种幸福,他也注视着它,仿佛某个人由于心里有很大的幸福或痛苦,而要对别
  人倾诉又觉得灰心绝望,毫无信心,于是不得已把满腔激情转而诉诸于宁静的大自然,
  而大自然似乎也真的盯住他看,好象有所领悟似的。他久久瞅着它,仿佛它是某种有灵
  性的、富有同情心的、可以信赖的东西;由于它有永恒的抒情性的魅力,他把它看得十
  分珍贵,认为它不仅仅是他罗曼史中富有戏剧性的附加物。
   在他同丁香花可爱而柔和的香气对话、并且听了它的预言后,他就走上楼去。他在
  走廊里搁下了手杖,然后门也不敲他走进了她的起居室。他的双手悠闲地插在淡色夏装
  的裤袋里,一项圆帽推向后脑勺,因为他知道,她也许为他而憔悴呢。
   ‘早上好,伊尔玛!你也许会……’他正想说‘吃惊’这个词,可自己却吃了一惊。
  当他进室时,他看到她猛地把桌子一推站起身来,仿佛想急急忙忙取些什么,但不知道
  究竟要什么东西。此刻,她只是茫然把餐巾放到嘴上,站在那边,十分惊讶地望着他。
  桌上摆的是咖啡和烘制的糕点,桌子一侧坐着一个蓄有雪白的三角胡子的老先生,衣冠
  楚楚,看去颇有些身价。他嘴里正在咀嚼什么,这时惊愕地盯着他瞧。
   他立刻摘下帽子,在手里尴尬地晃动。
   ‘哦,对不起,’他说,‘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听到‘你’宇,老先生就停止咀嚼,此刻注视起姑娘的脸来。
   善良的小伙子看到她脸色刷白,依旧这样站着一动不动,不由心惊胆战。这时老先
  生的模样儿又难看得多了,简直象一具死尸!他的头发看去不曾梳过似的。这会是谁呢?
  他为此绞尽脑汁。是她的一个亲戚吗?可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起过!咳,他毕竟不合时宜
  地来了,真是太遗憾了!他本来在这儿是多么快乐!现在他只好走了!这真可怕,而且
  谁也不会说什么!——他该怎样对待她呢?
   ‘怎么啦?’老先生突然开起腔来,同时翻起那灰色的、深陷的小眼睛,一闪一闪
  地环顾四周,仿佛还想从这神秘莫测的问题中找到答案。他的头脑有些乱纷纷的,脸上
  的表情十分愚蠢,下唇松弛地搭拉着,显得傻乎乎的。
   我们的主人公突然想起应该自我介绍一下了。他的举止十分得体。
   ‘鄙人就是……我只想——我想拜见……’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有身价的老先生嚷道。‘您究竟想干什么?’
   ‘请原谅,我……’
   ‘呸!您还不死心!您在这里完全是多余的。毛茜,对吗?’他一面说,一面抬头
  亲呢地向伊尔玛眨巴起眼睛来。
   我们这位主人公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那位老先生的话实在欺人太甚,何况由于
  他希望破灭,平时那副温和的脾气已荡然无存。于是他顿时改变态度。
   ‘先生,请允许我说几句,’他用镇静而坚决的语调说。‘我真不懂,您有什么资
  格用这副腔地对我说话,特别是我认为我至少有跟您同样的权利呆在这个房间里。’
   这对老先生来说委实太过分了。人们平时是不用这种态度对待他的。他内心异常激
  动,下唇来回抽搐。他有三次把餐巾按到膝上,好容易声嘶力竭地进出下面的话;
   ‘您这蠢小子!您这个蠢小子——您!’
   如果说青年人听了对方回击的话总算克制住自己没有发作,只怕那位老先生万一是
  伊尔玛的亲戚,那么现在,他再也沉不住气了。由于意识到自己在少女面前的地位,一
  股傲气油然而生。至于另一个人是谁,现在对他却是无所谓的。刚才他已受到对方极其
  粗暴的侮辱,此刻感到自己在这座屋子里也有一份享用的‘权利’,于是他急速地往房
  门方向转过身去,声色俱厉地要那位有身价的老先生立即离开屋子。
   一刹那间,老先生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不一会,他又哭又笑喃喃不清他说起话来,
  两只眼睛在房间里扫来扫去。
   ‘原来……如此……不过……这什么话……!天哪,你说些什么来……你竟说这种
  话来?!’他仰头看着伊尔玛,似乎请求援助,可是她转过身去,一言不发。
   当不幸的老头儿看出从她那儿不可能指望获得支持,而他的对手又不肯饶过他,始
  终以咄咄逼人的威势一再示意他走出房门时,他认输了。
   ‘我就走,’他高傲而又无可奈何地说,‘我马上就走。将来我们再算帐。您,您
  这个流氓!’
   ‘当然我们要算帐!’我们的主人公嚷道,‘一定要算!您得知道,先生,您刚才
  白白地骂了我一顿!眼前——还是出去吧!’
   老先生战战兢兢、哼哼唧唧从椅子上挣扎起来,宽大的裤子套在干枯的腿上直晃荡。
  他托住腰部,险些儿又倒在椅子。这叫他很不是滋味。
   ‘我这个可怜的老人!’他踉踉跄跄走到门边时瓮声瓮气说。‘我这个可怜、可怜
  的老人!这个野蛮的流氓!……哦——唉!’他又高傲地发起脾气来。‘不过我们要……
  我们要算帐!我们要算的!我们要算的!’
   ‘将来我们当然要算帐!’残酷地折磨他的那个小伙子,此刻在走廊里用更加幸灾
  乐祸的语调斩钉截铁地说。这时老绅士用哆嗦的双手拿起大礼帽,抓起一件厚厚的大衣
  往胳膊上一甩,然后蹒跚下楼。‘我们当然要算帐!’善良的小伙子温和地又说一遍,
  因为老先生的那副狼狈相已使他慢慢萌起同情心来。‘我随时听候您的吩咐,’他彬彬
  有礼地说下去,不过根据您对我的态度看来,您对我刚才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大惊小怪吧。’
  他恰如其分地鞠了一躬,就撇开老先生不管了。只听得老先生在楼下还在叽里咕噜地对
  一辆车子发牢骚。
   现在他又忽然想起,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先生究竟是谁。莫非真是她的一个亲戚:是
  伯伯,祖父一辈的人吧?天哪,那他对他也许太粗暴了。也许,老先生的本性就是这样,
  干脆就是这样!不过真是这样,她应当早已看在眼里了!可她对整个事情似乎满不在乎。
  关于这点,他到现在才心里亮堂。刚才,他的注意力全给那个恬不知耻的老先生吸引去
  了。也管不上他是谁了!他真的感到很不痛快。当他再回头往她房里走去时,他踌躇了
  一会儿,心里一直在想自己刚才的举止可能有失体统。
   他随手关上房门,只见伊尔玛侧身坐在沙发角里,牙齿咬住麻纱衫的一角。她呆愣
  愣地凝视前方,并不掉头看他一眼。
   有一刹那工夫他茫然站在那儿,然后十指交叉,双手按在胸前,由于一筹莫展,用
  几乎是哭哭啼啼的声音向她叫道:
   ‘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你对我说说吧,老天爷!’
   她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搭腔。
   他觉得身子热一阵、冷一阵,内心感到一种模模糊糊的恐惧。但接着他又努力聊以
  自慰:刚才这幕戏不过是一场喜剧!于是挨在她身边坐下,象长辈那样握住她的手。
   ‘喂,伊尔玛馨,你头脑冷静一下吧。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是他先惹我的;那位老
  先生。他究竟是谁呀?’
   死一般的沉默。
   他起身站到离开她二、三步远的地方,手足无措。
   沙发旁边通往她卧室的那扇门,此时正半掩着。他突然走了进去。床上没有床罩;
  床头柜上,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十分触目。当他再次进卧室时,手里拿着几张蓝纸,也就
  是现钞。
   一想到他转眼就可以改变话题,心里很高兴。他把这些钞票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说:
   ‘这些钞票放在那边,还是把它们锁起来吧。’
   可是他的脸一下子白得象蜡一样,眼睛张得大大的,两片嘴唇一上一下瑟瑟发抖。
   当他拿着钞票起来时,她向他翻起了两只眼睛,而他看到了她的两只眼睛。
   有一个狰狞可怖的怪物伸出瘦骨嶙峋令人毛发悚然的手指向他扑来,而且扼住了他
  的脖子。
   这位小伙子的模样儿现在真是凄凄惨惨。他摊开双手,象玩具掉在地上给打碎时的
  孩子那样,用哭哭啼啼的声音一个劲儿迸出几个字来:
   ‘唉,别这样……唉——唉,别这样!’
   然后他怀着极大的恐惧,疯狂地去抓她的两只手,仿佛想借此使自己和她获得拯救。
  接着他用苦苦哀求的声调说:
   ‘请别这样……!请——请别这样!你真不知道……多么……我多么……不!你就
  说声不吧!’
   接着他离开她的身边,又冲到窗前哭哭闹闹地跪下,脑袋紧靠在墙壁。
   姑娘执拗地扭动一下身子,在沙发角里坐得更稳了。
   ‘我毕竟是剧场里的人。我不懂你在搞什么名堂。这种事,大家都在干。我对圣洁
  的东西已腻烦了。洁身自好的结果如何,我早已看在眼里。这条路行不通。这条路,在
  我们这号人那儿行不通。我们不得不委身手有钱的人。我们必须睁大眼睛,看自己怎样
  打发日子。干是就梳妆打扮,还有……其他的一切。’最后她又脱口而出:‘大家都知
  道,我反正……!’
   于是他向她扑去,狠命地、象抽鞭子似地狂吻着她,吻时的声音听来好象他在结结
  巴巴地说,‘哦你……你……!’他的全部爱情同可怕的、不乐意的念头在绝望地搏斗……
   也许,他从这许多吻中已经学习到:对他来说,今后爱将变成恨,肉欲将化成疯狂
  的复仇;也许,它们以后会一一接踵而至。这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一会,他站在下面,在她的屋子面前,在温柔的、笑盈盈的天空下,在丁香树前。
   他僵立在那里久久不动,胳膊朝下托在肚子上。他突然意识到,丁香花沁人心脾的
  香气又如何向他迎面袭来,多么动人,多么纯洁,多么可爱。
   由于悲哀和愤怒,他突然用一个急骤的动作向笑盈盈的天空挥舞拳头,横着一条心
  伸手去攫取那骗人的香气,向丁香树的中部攫取香气,竟把丁香树折断了,弄得娇艳的
  丁香花七零八落掉在地上……
   后来他就伏在家中的桌上,不吭一声,精疲力竭。
   外面,可爱的夏天明媚瑰丽。
   他呆瞧着她的相片,她始终象以前那样亭亭玉立,多么可爱,多么纯洁……
   钢琴本来向他奏出了几段音调任常的曲子,现在忽然插进了大提琴古怪的哀叹声,
  深沉而柔和的声音涌向他的灵魂,在他心里升起了一些松松散散的、缠绵哀怨的旋律,
  象某种古老的、沉静的、久已忘却的痛苦……
  
              ……莫非一旦春天流逝
              萧瑟的冬季又将来临;
              莫非生活的严酷之手
              使人一再陷入迷津……
  
   这个愚蠢的小伙子只能痛哭流涕——这就是我能作出的、对双方都不伤和气的结论。”
   有片刻工夫,我们这圈子里的人鸦雀无古。博士讲的那则故事,我听后十分伤感,
  连坐在我身边的两个朋友似乎也免不了黯然神伤。
   “完了吗?”矮个地迈森柏尔格终于问道。
   “谢天谢地,完了!”塞尔敦博士用一种在我看来近乎尖刻的语调说,接着就起身
  向一只插有鲜丁香花的花瓶走近,这只花瓶放在有雕饰的小壁架后面的一个角落里。
   他的故事究竟在哪一点上在我心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现在我才恍然大悟,原
  来就是这丁香花。丁香花的香气在故事里反复出现。促使博士讲述这个故事的,也无疑
  是这种香气,而这种香气对我来说,也有某种强烈的感受。
   “真叫人感动,”迈森柏尔格说着又点起一支香烟,同时深深叹一口气。“这个故
  事真叫人感动。可是也非常平凡!”
   “不错,”我表示赞同。“正因为平凡,所以十分真实。”
   博士干笑一声,他的脸问丁香花贴得更近了。
   年轻的、一头金发的理想主义者,到现在什么也没有说。他让自己坐的摇椅不住摇
  来摇去,依旧一个劲儿吃着餐后的糖食。
   “看来劳贝非常激动,”迈森柏尔格说。
   “故事确实十分动人!”这个理想主者激昂地回答。这时他不再摇动椅子了,直起
  身来。“可塞尔敦本来还想反驳我呢。关于这件事,我丝毫没有说过他已达到了目的。
  按照这则故事,那个女人道义上的根据又在哪儿……”
   “哎,收起你的陈词滥调吧!”博士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中带着莫名其妙的
  激动。“如果我对我还不了解,你就会触犯我。既然一个女人今天会出于爱情而堕落
  明天就也会团金钱而堕落。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别的什么也没有了。这里也许包含
  了你那大叫大嚷的道义上的根据。”
   “如果这故事是真的,”迈森柏尔格突然问道,“那末请说一下,你对这件事的细
  节怎么这样一清二楚?再说,你又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激动呢?”
   博士沉默片刻,接着突然伸出右手,用急促的、几乎是痉挛性的动作插到丁香树里,
  刚才他还在深深地、慢慢地吸入它的芳香。
   “哈,老天爷,”他说,“因为我本人就是这个好小伙子呀——反正这对我来说也
  无所谓……”
   真的,他说这番话以及抓丁香花时那种悲愤、哀愁与野蛮的神气,正和当时的主人
  公一摸一样……真的,对于这个“善良的小伙子”,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
《堕落》
诗人: 歌曲作者 Ge Quzuozhe

No. 3
  ①(思想、行为)往坏里变腐化~。②沦落;流落(多见于早期白话)~风尘。
duò luò duò luò
  ∶道德方面下落至可耻或可鄙的程度
No. 5
  英雄最后堕落为独裁者
No. 6
  ∶落下
No. 7
  发齿堕落
No. 8
  脱落;掉落。《汉书·宣帝纪》:“朕惟耆老之人,髮齿堕落,血气衰微。” 晋 陶潜 《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有风吹君帽堕落, 温 目左右及宾客勿言,以观其举止。”《三国演义》第四九回:“箭到处,射断 徐盛 船上篷索。那篷堕落下水,其船便横。”
No. 9
  衰落;下降。《荀子·富国》:“徙坏堕落,必反无功。” 清 陈天华 《警世钟》:“要瓜分 中国 ,岂容你预备!你预备一分,他的势子增进一丈,我的国势堕落十丈。” 徐迟 《牡丹》六:“盛极一时的汉剧艺术,仅在十五年内堕落到了这等程度!”
No. 10
  佛教、道教指失道心而陷于恶道恶事。《法华经·譬喻品》:“或当堕落,为火所烧。”《京本通俗小说·西山一窟鬼》:“因你凡心不浄,中道有退悔之意,因此堕落,今生罚为贫儒。” 元 李好古 《张生煮海》第二折:“贫道不是凡人。乃奉 东华上仙 法旨,着我来指引你还归正道,休得堕落。” 清 采蘅子 《虫鸣漫录》卷下:“人生不过数十年,清浄乃可长久,何必於红尘中,自取堕落耶。”
No. 11
  沦落;流落。 唐 南卓 《赠副戎》诗:“翱翔曾在玉京天,堕落 江 南路几千。”《二刻拍案惊奇》卷二五:“我彼时一来认不得家里;二来怕他那杀人手段;三来他説道,到家就做家主婆,岂知堕落在此,受这样磨难。”
No. 12
  陷入;落进。《古今小说·吴保安弃家赎友》:“将军之威已立矣,宜班师回州,遣人宣播威德,招使内附,不可深入其地,恐堕落诈谋之中。” 清 李渔 《奈何天·软诓》:“无心堕落奸人彀,醉朦朧,一番僝僽。”
No. 13
  指思想行为趋于下流。 明 唐顺之 《答吕沃州》:“居乡无朋友夹持,深惧堕落。” 曹禺 《日出》第一幕:“一个单身的女人,自己住在旅馆里,交些个不三不四的朋友。这种行为简直是,放荡、堕落。” 杨沫 《青春之歌》第一部第十二章:“一个人政治上一后退,生活上也必然会腐化堕落。”
No. 14
  荒废,废弃。 元 关汉卿 《裴度还带》第二折:“我则怕此人堕落了功名。”
词语解释
  堕落关于与性之上,性关于与道德之上.道德关乎于伦理之上,
  堕落:思想,行为向坏转变。
  堕落发音:duò luò 注意,区别于“坠落”(右上角一个是“人”,一个是“有”)
  堕:11划 落:12划
  动物有了各种欲望,但是欲望的某一方面得不到满足,用一种偏激的或者是安于现状的方式来逃避自己的意识的行为。举个例子吧,科学试验时,一只猴子一次偶然的机会触到了注射吗啡的感应器,在体会了一次“爽”的感觉之后,在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频繁地故意碰那个注射用的感应器。它这种行为可以称为广义上的堕落,它在用一种非正常的方式享受愉悦、快感。
  人也一样,都是突然就陷入了泥潭了。
  但是,乞丐不一定是堕落,皇帝不见得积极向上。堕落是对自己心灵的背叛,是对良知的背弃。
  这里有个词:自甘堕落
  在新新人类的理解范围之内,自己的堕落自己的灵魂,不排斥,而且甘心如此。
堕落天使
  这里还有堕落天使:
  堕落天使-桑杨沙 Samyasa
  历史背景:
  又作Samlazas、Shemhazai、Uzza、Ouza,犹太教传说中埃及的天界之王,字意即有「反叛者」的意思,原为炽天使一员,希伯来人逃离埃及时主张追击希伯来人,和不名誉的拉哈伯有勾结而被神降罪
  另伪典『以诺书』第八章中记载和阿撒兹勒同为诺亚时代下凡的看守天使之首,也因为留念于人间的女子而和堕落,留在人间后教导了人类医疗,药草和一些魔术的知识。但最后其后嗣也因神的逞罚使其自相残杀而自灭
  上述二个故事的陈述好像说的Samyasa和Uzza是不同一位天使,可能只是后世硬说成一位天使也不一定。
  堕落天使-卡麦尔 CamaelQ,J
  历史背景:
  卡麦尔又名作Chamuel、Kemuel、Shemuel、Seraphiel、Camiel、Camiul、Khamael、Camniel、Cancel和Jahoel。乃仰望神者(He who sees God)之意。在审判日之前,卡麦尔的任务就是向人们显示自己的业障,并希望能以神的博爱来为诸罪人赎身。
  卡麦尔是最著名的能天使指挥官。应该是炽天使之一。能天使中出了很多堕天使,亦代表了卡麦尔也以光明天使和堕落天使之姿交互出现。有人将卡麦尔列为神前的七名大天使之一,在生命之树中也有他的领域。
  Clara Clement在1898的一本『Angels in Art』中提到与雅各摔角(另一说是拉斐尔)、于喀西马尼园(Gethsemane)中现身于耶稣前的便是卡麦尔。至于黑暗面的卡麦尔,是地狱的豹形公爵,阻挠摩西领受神的十诫而被消灭。
  形象特征:
  卡麦尔在神秘学中是代表邪恶的火星的支配者,公认为是中世纪魔术师的守护天使,传说当魔术师在施法的时候卡麦尔都会盘旋在其上空保护施法者。由于火星在许多神话中都被视为战争之星,因此卡麦尔也成了天界中除了加百列之后无敌的战神,穿戴着护胸,全身和羽翼都是绿色,头戴白银盔。他以Kemuel的名号统领14万4千名破坏天使、惩罚天使、复仇天使及死亡天使守护着天堂之门。
  堕落天使-沙利叶 Sariel my
  历史背景: `
  又名Suriel, Sarakael,Saraqael, Zarachiel,据以以诺书的讲法,沙利叶的任务是保护人的魂不受罪的玷污,同是也是掌管月亮的天使,古时候人们认为月亮是储存着死人灵魂的地方。沙利叶可能是传授摩西知识的天使,也可能如拉斐尔般操治愈术。
  由于沙利叶是”月之天使”,而月亮在古代总和一些不好的事 (如魔法、死) 连在一起,所以沙利叶也被传为堕天使之一。出列在地狱统治者”地狱七君”之一,传为因将月之魔法授予迦南女祭司而获罪于太阳神(在基督教中自然改成神了),在被放逐前潇洒地离开了天界。但『死海文书』之『光之子与暗之子之战』中,沙利叶却又在光之子的战斗序列之中。只能说沙利叶是双重身份的天使。
  形象特征:
  以诺书中七大天使之一,但沙利叶因为职务的关系,传具有所谓”邪眼(Evil-eye)”的能力,被邪眼瞪到的生物行动将会被封死。古欧洲和中东地方都视这种能力为恐怖的象征,沙利叶自然被视为恶魔
  堕落天使-萨麦尔Samael
  历史背景
  列称”撒但级”的大魔王之一。若又作Satanail,和撒但叶不知是否为同物。基督教圣经没记载,是在伪典『希腊语巴录启示录』登场的堕天使。其名有「有毒的光辉使者」的含意,盖“sam”即希伯来文之「毒」之谓也。在该书中,指称所谓的知识树其实只是萨麦尔种的葡萄树,神诅咒这颗树,禁止人类去吃,亚当吃了发酵的葡萄,等于是喝了酒,酒被代表了神的血,因而被神放逐。因此之后因酒而带来的恶行包括了杀人、奸通、奸淫、伪誓,偷盗等。萨麦尔等于是创世纪中骗取亚当食果食的正身,后李丽丝的丈夫也是多指萨麦尔。萨麦尔原应是位阶很高的一位天使,列在七大创造天使之一,后不知何因堕落,传说在最初命创造天使群造人时,只有萨麦尔成功,也因为他的造人的知识和功绩,神从此命他掌管人的生命,被人称为”死亡天使”。和回教的亚兹拉尔似为同一格。
  形象特征
  萨麦尔原具炽天使位格,为负12枚翼之蛇形天使(炽天使的形象便是蛇),在人间又以「死之天使」;「赤龙」闻名,「萨麦尔持着尖端涂以胆汁的枪,立于夜嗥的地狱犬前头,边走边散布死亡
  堕落天使-拉哈伯Rahab
  历史背景
  或作喇合;原始的混沌之海的支配者,希伯来文“Rahab”意即广大,骄傲的意思。『以赛亚书』有提及其名,『诗篇』中即用作「埃及」的代名词。另有三则传说与拉哈伯有关,一是犹太民间认为说神创造天地时,命拉哈伯将天上的水和地上的水分开,他拒不从命,而被斩为两截,天上的水和地上的水因此被强行分开,拉哈伯自然因抗拒神被打入地狱成为死亡天使;见『约伯记二十六节10-13章』:「在水面的周围划出界限,直到光明黑暗的交界。天的柱子因他的斥责震动惊奇。他以能力搅动(或作:平静)大海;他藉知识打伤拉哈伯,藉他的灵使天有妆饰;他的手刺杀快蛇(即撒但)。后世有一说法,当撒但和他的随从们被上帝驱逐的时候,就是将撒但的住所”行星-拉哈伯,一个介于地球和火星之间的一个行星”毁灭,部份散落至火星上而定居,在天文历中可能是有记录到这次的天文奇景并在火星陨坑中找到记录,而在古时被说成神话,和明星”路西弗”的说法或许有重叠,不过唯一有提到明星路西弗的只有以赛亚书,而拉哈伯的神话却一直从约伯记流传到以西结书等中.当天使拉结尔之书失落时,为免人与恶魔为争夺此书陷入大战,神命拉哈伯找回此书,于是他从红海海底找回呈缴,因此功得以复权。好景不常,拉哈伯支持的埃及法老兴兵追赶逃走的以色列人,神命拉哈伯分开红海让以色列人渡过,拉哈伯再度拒不从命,于是又被神给打回了地狱。约书亚记二章一节记录到在耶利哥有一名自称和耶和华平起平坐妓女喇合(希伯来字Rahab是女人的名字),该城尊其为领导,当约书亚攻入城时保留了喇合的家族;由于耶利哥是耶路撒冷偏远的一个城市,都是被放逐的犯人等,被当时人谑为地狱,而突显了喇合的地位。
  形象特征
  司”骄傲”的天使。地狱七君之一,被称呼为”猛狞的勇士”;古时多数神话都有主神斩大蛇的故事,如巴比伦神话主神马迪克斩地母神泰亚玛特,迦南神话巴力斩罗腾(Lotan),甚至是日本神话须佐之男斩八岐大蛇,在神话中,蛇的阴性代表了文明的潜伏和未开,斩大蛇则是一种文明开化的象征,先知以赛亚(据说)为了重整犹太人民对上帝的向心力,而传出了类似一般神话的情节来显示耶和华的万能,而这位代罪羔羊就是拉哈伯,所以除了堕落天使的形象外,部份神话是将其描述成龙神的形态。
电影:堕落
  堕落 Fallen (2006)
  导演:
  芭芭拉·阿尔伯特 Barbara Albert
  主演:
  波奇特·密尼梅雅 Birgit Minichmayr
  妮娜·普罗尔 Nina Proll
  凯思琳·莱斯塔利茨 Kathrin Resetarits ...
  国家/地区: 奥地利
  对白语言:德语
  发行公司: Filmladen ...
  上映日期: 2006年8月30日 意大利 ...
  更多中文片名:
  跌倒
  更多外文片名:
  Falling
  .....(International: English title)
  类型:剧情
  片长:88分钟/奥地利:90分钟
  剧情
  一位老师的葬礼上,五位阔别多年的亲密好友为了纪念这位对她们人生有着重大意义的老师而重新相聚了。她们回到了当初成长的小镇,也回到了儿时的记忆当中。在她们离开学校之后,命运开玩笑似的给五个人定下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卡蔓(凯思琳·莱斯塔利茨饰)成为一位演员,爱丽克丝是办公室的职员(乌苏拉·斯特劳斯饰),布莱吉特(波拉特·密尼梅雅饰)追随了老师的道路,成了一名学校教师,妮娜(妮娜·普罗尔饰)辞去了工作,成为二个月大的孩子的母亲,而妮科丽(加布里拉·赫格杜斯饰)则因犯罪而进了监狱,因尊敬的老师去逝,得到允许带着12岁的女儿戴芬来到了这座小镇,才有机会同这几位好友见面。她们在这里不禁回忆起了共同拥有的童年,对比起今天各自的生活,虽然被时空的距离阻隔,但却因彼此的友谊而相聚……
  幕后制作:
  本片导演芭芭拉·艾博特Barbara Albert在二十世纪末已经备受关注,作品《北方边境》也曾入围当时威尼斯电影节竞赛单元。《堕落》这部影片与《金色大门》、《不可触及》等影片均是63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提名影片。
  片名:《堕落》(The Abandoned)
  导演:纳西欧·赛达(Nacho Cerda)
  编剧:卡莱姆·哈赛安(Karim Hussain)
  纳西欧·赛达(Nacho Cerda)
  里查德·斯丹利(Richard Stanley)
  演员:安娜塔西亚·海勒(Anastasia Hille)
  卡瑞尔·罗丹(Karel Roden)
  瓦伦汀·格纳乌(Valentin Ganev)
  帕瑞斯科夫·尤克洛瓦(Paraskeva Djukelova)
  过去生活的阴影,无论你如何想要逃开,它最终也会慢慢腐蚀到你现在的生活。在犹豫多年之后,玛丽毅然踏上了旅程,决心回到那个已经废弃多年的俄国农场,去调查她那不为人知,自己也没法记起的童年生活。农场上的房子是玛丽去世已久的母亲留给她的遗产,当玛丽踏进这所房子之后,那些在腐朽的墙里隐藏已久的东西开始慢慢地苏醒了,玛丽开始了噩梦一般的经历。就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本应成为过去的家庭秘密开始渐渐地浮出水面……
在[游戏王OCG]里的堕落卡片
  卡片名称:堕落 (日: 堕落/中: 堕落)
  卡包:【补充包】(305)闇魔界之威胁
  罕贵度:普卡(平卡N)
  效果:当自己场上不存在名字中有「恶魔(デーモン)」的卡片时此卡破坏。此卡装备对手怪兽时,获得该怪兽的控制权。每到对手的准备阶段时,自己承受800点的损伤。
  卡种:魔法
  魔法种类:装备
歌曲
  王菲的《堕落》,出自专辑《浮躁》
  堕落
  作词:王菲
  作曲:王菲
  这世界看来很快乐
  看不出难过
  始终笑著沈默
  你不慌不忙
  你自然(而)坦荡
  脱下了伪装
  摘去了信仰
  你不愿多说话
  你想放纵一下
  没甚么可怕
  没甚么放心不下
  痛苦地享乐
  犹豫著堕落
  左右不了诱惑
  你才拒绝寂寞
  你没有错
  因为没有谁作对过
  心安理得
  于是你堕落
  来啊来啊
  我陪你
  继续继续
  我没甚么可说
  想不清后果
  也不准备自责
  我不慌不忙
  自然(而)坦荡
  绝望地逆流而上
  甘心地自投罗网
  没有别的想法
  只想放纵一下
  就当没发现
  美好背后的虚假
  敷衍着灵魂
  勉强着挣扎
  甚么也没错过
  其实一无所获
  谈不上失落
  陶醉和麻醉交错
  从这里开始
  无意识地堕落
英文解释
  1. n.:  pejoration,  derogation,  descent,  deterioration,  fall,  falling,  lapse,  leprosy,  morass,  regress,  perversion,  perversity,  pollution,  prostitution,  go to the devil,  putrescence,  putridness,  wallow,  depravity,  go to the dogs,  depravation,  go to the bad,  declension,  decadency,  decadence,  debauchery,  corruptness,  slime,  corruption,  relapse,  retrogression,  vice
法文解释
  1. v.  se pervertir, dégérer, tomber en décadence
近义词
贿赂, 使, 腐化, 腐败, 败坏, 行贿, 收买, 玷污或亵渎某事物, 弄脏, 玷污, 亵渎, 污染, 拉拢, 对某人的, 恶劣, 邪恶
恶化, 致劣, 体力或精神
变性, 退行性变, 退化, 降解, 递降分解, 变质, 变坏, 健康状况, 犯罪, 质量下降, 质量变坏, 变态, 变形, 腐坏, 腐烂, 倒退, 回归, 退步, 後退, 回复, 复归, 恢复, 变糟, 变得令人不愉快, 变差, 变分, 变种, 变异, 衰落, 变小, 变弱, 衰败, 逐渐减弱
失策, 失足, 不可取, 不明智, 过失, 错误, 不可能, 滑倒, 滑动, 罪过
相关词
人格理论天使神话圣经小说文学郭小三
包含词
堕落者堕落的使堕落堕落到堕落性
堕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