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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沫若 Guo MoRuo 愛牟好象一個流星墜落了的一樣,被他的大的一個兒子的哭聲,突然驚醒了轉來。他起來,昏昏朦朦地,抱了他在樓上盤旋了好一會,等他的哭聲止了,他們又纔一同睡下去。 他這個兒子已經滿了三歲,在十閱月前早已做了哥哥,所以不得不和愛牟同寢。因為在母胎內已經飽受了種種的不安;産後營養又不十分良好;長大了來,一出門去便要受鄰近的兒童們欺侮,駡他是“中國佬”①,要拿棍棒或投石塊來打他:可憐纔滿三歲的一個小兒,他柔弱的神經係統,已經深受了一種不可療治的創痍。他自從生下地後,每到夜半,總要哭醒幾回。哭醒之後,圓睜着兩個眼兒,口作喧嚷之聲握着兩個小小的拳頭在被絮上亂打。有時全無眼淚地幹哭。有時哭着又突然嬉笑起來。諸如此類,在最短的時限中,表現出種種變化無常毫無聯絡的興奮狀態。 ①作者原註:Chankoro,日本人駡中國人的慣用語。 見他兒子這麽可憐,早是神經變了質的愛牟,更不免時常心痛,他的女人因為要盤纏傢政,又要哺乳幼兒,一個人周轉不來,所以愛牟不免要犧牲——在他心中是這麽作想——他些時間,每逢沒課的時候,便引着他的大兒,出嚮海邊或鄰近地方走走。 他們的寓所,是在一座漁村之中。村之南北,有極大的鬆林沿海而立。跨出寓所,左轉,嚮西走去時,不上百步路遠,便可以到達海岸。海面平靜異常,沙岸上時常空放着許多打魚的船舶。每當夕陽落海時,血霞涴天,海色猩紅,人在鬆林中,自森森的樹柱望出海面時,最是悲劇的奇景。在這時候,愛牟每肯引他大兒出來,在沙岸上閑步。步着,小兒總愛弓起背去拾揀沙上的蚌骸,揀一個交一個在愛牟手裏。弄得愛牟兩手沒有餘地時,他又悄悄地替他丟了。愛牟沿路走着,沿路替他兒子指說些自然現象:時或摘朵野花來分析花蕊,時或捉個昆蟲來解剖形骸,時或指着海上打魚去的船衹,打魚回的船衹,便用一種沉抑的聲音嚮他兒子說道:“大兒,你爹爹的故鄉是在海那邊,遠遠的海那邊,等你長大了之後,爹爹要帶你回去呢。”小兒若解若不解地,衹是應諾。有時不想走的時候,便坐在沙岸上,隨手畫些魚兒兔兒;他的兒子也弓起背來先畫一個橄欖形,在其任一端鑿出個小洞,便洋洋得意他說道:“爹爹,魚兒。”他們就此也能彼此相慰。 寓所近旁有座古廟。廟前古鬆參天,大多是百年前的故物,樹蔭中茶捨兩三傢,設茶榻樹下,面草席坐褥於其上,以供遊人休息之所。廟門古拙,屋頂有白鴿為巢。門側井屋一椽,覆蓋一眼井水,一甕清泉,以供拜神者淨手之用。屋頂馴鴿,時時飛下地來,啄食遊人所投米𠔌;或則飛到井水旁邊,在水甕中浴沐飲水。此地愛牟以為頗有詩趣,所以也肯帶着他的兒子走夾。來時隨帶米麥一囊,父子兩人走至廟前,把米麥投在地上,鴿子便一隻飛來,兩衹飛來,三衹飛來,飛來得愈多,小兒便歡喜得在鴿群中跳舞起來。 愛牟近來更學會了一種技藝了。 他們在白天遊玩了之後,一到夜半來,他的大兒依然還是要哭醒。他等他哭醒的時候,便把他們白日所見,隨口編成助睡歌唱給他聽,他聽了,也就漸漸能夠安睡了:從前要隔過三兩鐘頭才能睡熟的,如今衹消隔得個把鐘頭的光景了。兒子也很喜歡聽,每逢他疲倦得不堪,不肯唱的時候,他偏要叫他唱,唱着唱着,他比小兒早睡去的時候也有。 今晚他大兒睡醒轉來,他把他肛好,一同睡下去了之後,他也叫他唱歌。他也就拖着他感傷的聲音唱了起來。他唱道: 一隻白鴿子,飛到池子邊上去,看見水裏面,一匹鮮紅的金魚兒。 鴿子對着魚兒說: “魚兒呀!魚兒!你請跳出水面來,飛嚮空中遊戲!” 魚兒聽了便朝水外鑽,但總鑽不出來。 魚兒便對鴿子說:“鴿子呀!鴿子!你請跳進水裏來,浮在藻中遊戲!” 鴿子聽了便朝水裏鑽,但總鑽不進去。 拖長聲音,反復地唱了又唱,唱一句,小兒贊諾一聲。唱到後來,小兒的意識漸漸朦朧,贊諾的聲音漸漸低遠,漸漸消沉,漸漸寂滅了。 天天如是,晚晚如是,有時又要聽他小的一個嬰兒啼饑的聲音,本來便是神經變了質的愛牟,因為睡眠不足,弄得頭更昏,眼更花,耳更鳴起來。——他的兩耳,自從十七歲時患過一場重癥傷寒以來,便得下了慢性中耳加答兒,常常為耳鳴重聽所苦,如今將近十年,更覺得有將要成為聾聵的傾嚮了。 大兒睡去了之後,他自己的睡眠不知道往哪裏去了。幼時睡在母親懷裏的光景,母親念着唐詩,搔着自己的背兒入睡的光景,如象中世紀的一座古城,僾然浮在霧裏。啊,那種和藹的天鄉,那是再也不能恢復轉來的了!……輾轉了好一會,把被裏的空氣弄得冰冷了,他又一納頭蒙在被裏,閉了眼睛衹顧養神——其實他的“神”,已經四破五裂,不在他的皮囊裏面了。他自己覺得他好象是樓下腌着的一隻豬腿,又好象前幾天在海邊看見的一匹死了的河豚,但是總還有些不同的地方。他覺得他心髒的鼓動,好象在地震的一般,震得四壁都在作響。他的腦裏,好象藏着一團黑鉛。他的兩耳中,又好象有笑着的火焰。他的腰椎,不知道是第幾個腰椎,總隱隱有些兒微痛。 突然一聲汽笛,劈空而鳴。接着一陣轟轟的車輪聲,他知道是十二點鐘的夜行火車過了。遠遠有海潮的聲音,潮音打在遠岸,在寒冷的夜空中作了一次輪回,又悠然曳着餘音漸漸消逝。兒子們的呼吸聲、睡在鄰室的他女人的呼吸聲,都聽見了。他自己就好象沉沒在個無明無夜的漆黑的深淵裏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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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語】:未央
【拼音】:wèi yāng
【註音】:ㄨㄟˋ ㄧ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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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 wèiyāng
[not ended] 未已;未盡
夜如何其?夜未央。——《詩·小雅·庭燎》
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楚辭·離騷》
此恨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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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義:(1).未半。
【出處】:《詩·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 朱熹 集傳:“央,中也。”《漢書·外戚傳上·孝武李夫人》:“托沉陰以壙久兮,惜蕃華之未央。” 顔師古 註:“未央,猶未半也。言年歲未半而早落蕃華,故痛惜之。”
【示例】:宋 蘇軾 《竹間亭小酌懷歐陽叔弼季默》詩:“盎盎春欲動,瀲瀲夜未央。” 柔石 《別》:“夜未央,人聲寥寂……於是青年叫了一叫,含糊地問:‘什麽時候?’‘十一點四十五分,離半夜衹差一刻。’”
釋義:(2).不久,不遠。
【出處】:《素問·四氣調神大論》:“賊風數至,暴雨數起,天地四時不相保,與道相失,則未央絶滅。” 王冰 註:“央,久也,遠也。”
【示例】:清 龔自珍 《燕昭王求仙臺賦》:“有氣自東南隅來者,冉冉兮若青雲之始翔,藹藹兮若初日之未央。”
釋義:(3).未盡;無已。
【出處】:《楚辭·離騷》:“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 王逸 註:“央,盡也。”《漢書·禮樂志》:“靈殷殷,爛揚光。延壽命,永未央。” 唐 皎然 《隴頭水》詩之二:“ 秦 隴 逼 氐 羌 ,徵人去未央。”
【示例】:宋 秦觀 《虞氏夫人墓志銘》:“惟夫人,胄 東陽 。嬪德門,傢有光。命雖絶,慶未央。” 明 屠隆 《彩毫記·遠謫夜郎》:“感吾皇,感吾皇,天恩高廣……願萬歲千秋,聖壽未央。”
釋義:(4).無邊無際。
【出處】:《老子》:“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 王安石 註:“荒兮其未央哉,道之荒大而莫知畔岸。” 高亨 註:“荒兮其未央,猶雲茫茫無極耳。”《楚辭·九歌·雲中君》:“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示例】:《白雪遺音·南詞·義俠英雄》:“義俠英雄美少年,豔陽春景未央天。出門遊玩長生樂,緑暗紅稀翡翠園。”
釋義:(5). 漢 代官名。
釋義:(6).見“ 未央宮 ”。
釋義:(7).本為 漢 宮名,藉指宮殿。
【出處】:宋 蘇軾 《秋興》詩之三:“樓前夜月低韋麯,雲裏車聲出未央。” 宋 李綱 《次韻季弟善權阻雪古風》:“憶昔 宣和 全盛年,嘉瑞應期來自天。千官朝賀未央裏,仰視竜尾垂蜿蜒。”
【示例】:清 孫枝蔚 《舊宮人》詩:“宮衣疊後未開箱,夢裏承恩入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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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未央:一說:未盡,未已。《詩。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意思是“未盡”、“不盡”。西漢王朝的創始人將自己的統治中心以“未央”命名,其用意是和秦嬴政將自己稱“始皇”,以便“傳之萬世”的願望相一致的。 《楚辭。離騷》:“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王逸註:“央,盡也。”杜甫《章梓州橘亭餞竇少伊》詩:“主人送客何所作,行酒賦詩殊未央。”
二說:“未央”截取於“長樂未央”。漢代有兩座宮殿分別名為“長樂宮”、“未央宮”。“長樂未央”意為永遠快樂,沒有窮盡。
2、漢宮名,見“未央宮”。
3、大自然的意思。見《黃帝內經》:“天地四時不相保,與道相失,則未央滅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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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宮殿名。故址在今陝西西安市西北長安故城內西南隅。 漢高帝七年建,常為朝見之處。新莽末毀。東漢末董卓復葺未央殿。唐未央宮在禁苑中,至唐末毀。
一說“未央”一詞取自《詩.小雅.庭燎》的詩句:“夜如何其?夜未央。”意思是“未盡”、“不盡”。西漢王朝的創始人將自己的統治中心以“未央”命名,其用意是和秦嬴政將自己稱“始皇”,以便“傳之萬世”的願望相一致的。
二說“未央”截取於“長樂未央”。漢代有兩座宮殿分別名為“長樂宮”、“未央宮”。“長樂未央”意為永遠快樂,沒有窮盡。
分開來說,“未央”就是未盡,未止的意思。
夜未央的意思就是:長夜漫漫無窮盡。
簡單的解釋就是夜還沒有到達最黑的時候,央同中間,中央講,未同沒有講,意思就是說沒有到達中央。
《詩經》中的《小雅》類裏的《庭燎》一詩為:
庭燎
夜如何其?夜未央(夜未盡),
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夜如何其?夜未艾,
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鸞聲噦噦。
夜如何其?夜鄉晨,
庭燎有輝。君子至止,言觀其旗。
這首詩可算是“未央”的出處了,關於這首詩有兩種說法:
一種說法是《庭燎》是一首男女夜會詩,“夜如何其?夜未央。(天色如何?夜還未盡)”然後君子(宣王)就來了。男女相會。
另一種說法是《庭燎》是個勤政詩,君子(宣王)以夜未央之時問夜早晚,夜未盡就來繼續勤政,所以贊其勤於政事。
所以後來有了兩種引用,
如漢代的“未央宮”(勤政) 以及寫《玉蒲團》(古代黃書)的作者自號“未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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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西漢宮殿 。位於今陝西西安西北約3千米處。位於當初漢都長安城西南部。因在長樂宮之西,漢時稱西宮。為漢高祖七年(前200)在秦章臺基礎上修建,惠帝即位後,開始成為主要宮殿。
據記載,未央宮宮城四面各闢一門,東、北兩門外築有闕樓,稱東闕、北闕。諸侯來朝,進出東闕;士民上奏,入詣北闕。為利用竜首山丘陵作地基建造。宮內還有宣室、麒麟、金華、承明、武臺、鈎弋等殿,又有殿閣32處。未央宮考古工作開始於1956年。據勘探,該宮平面為方形,周長8千米多,面積約5平方千米,占長安城總面積的1/7左右。前殿居全宮正中,其夯土基址南北長350米,東西寬200米,北端最高處15米。在前殿北邊發掘宮殿遺址多座,其中一座出土鎸刻文字的骨簽數萬片,可能是工官官署或所屬衙署。發掘證明,未央宮毀於西漢末年戰火,後即廢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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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沫若
愛牟好像一個流星墜落了的一樣,被他的大的一個兒子的哭聲,突然驚醒了轉來。他起來,昏昏朦朦地,抱了他在樓上盤旋了好一會,等他的哭聲止了,他們又纔一同睡下去。
他這個兒子已經滿了三歲,在十閱月前早已做了哥哥,所以不得不和愛牟同寢。因為在母胎內已經飽受了種種的不安;産後營養又不十分良好;長大了來,一出門去便要受鄰近的兒童們欺侮,駡他是“中國佬”①,要拿棍棒或投石塊來打他:可憐纔滿三歲的一個小兒,他柔弱的神經係統,已經深受了一種不可療治的創痍。他自從生下地後,每到夜半,總要哭醒幾回。哭醒之後,圓睜着兩個眼兒,口作喧嚷之聲握着兩個小小的拳頭在被絮上亂打。有時全無眼淚地幹哭。有時哭着又突然嬉笑起來。諸如此類,在最短的時限中,表現出種種變化無常毫無聯絡的興奮狀態。
①作者原註:Chankoro,日本人駡中國人的慣用語。
見他兒子這麽可憐,早是神經變了質的愛牟,更不免時常心痛,他的女人因為要盤纏傢政,又要哺乳幼兒,一個人周轉不來,所以愛牟不免要犧牲——在他心中是這麽作想——他些時間,每逢沒課的時候,便引着他的大兒,出嚮海邊或鄰近地方走走。
他們的寓所,是在一座漁村之中。村之南北,有極大的鬆林沿海而立。跨出寓所,左轉,嚮西走去時,不上百步路遠,便可以到達海岸。海面平靜異常,沙岸上時常空放着許多打魚的船舶。每當夕陽落海時,血霞涴天,海色猩紅,人在鬆林中,自森森的樹柱望出海面時,最是悲劇的奇景。在這時候,愛牟每肯引他大兒出來,在沙岸上閑步。步着,小兒總愛弓起背去拾揀沙上的蚌骸,揀一個交一個在愛牟手裏。弄得愛牟兩手沒有餘地時,他又悄悄地替他丟了。愛牟沿路走着,沿路替他兒子指說些自然現象:時或摘朵野花來分析花蕊,時或捉個昆蟲來解剖形骸,時或指着海上打魚去的船衹,打魚回的船衹,便用一種沉抑的聲音嚮他兒子說道:“大兒,你爹爹的故鄉是在海那邊,遠遠的海那邊,等你長大了之後,爹爹要帶你回去呢。”小兒若解若不解地,衹是應諾。有時不想走的時候,便坐在沙岸上,隨手畫些魚兒兔兒;他的兒子也弓起背來先畫一個橄欖形,在其任一端鑿出個小洞,便洋洋得意他說道:“爹爹,魚兒。”他們就此也能彼此相慰。
寓所近旁有座古廟。廟前古鬆參天,大多是百年前的故物,樹蔭中茶捨兩三傢,設茶榻樹下,面草席坐褥於其上,以供遊人休息之所。廟門古拙,屋頂有白鴿為巢。門側井屋一椽,覆蓋一眼井水,一甕清泉,以供拜神者淨手之用。屋頂馴鴿,時時飛下地來,啄食遊人所投米𠔌;或則飛到井水旁邊,在水甕中浴沐飲水。此地愛牟以為頗有詩趣,所以也肯帶着他的兒子走夾。來時隨帶米麥一囊,父子兩人走至廟前,把米麥投在地上,鴿子便一隻飛來,兩衹飛來,三衹飛來,飛來得愈多,小兒便歡喜得在鴿群中跳舞起來。
愛牟近來更學會了一種技藝了。
他們在白天遊玩了之後,一到夜半來,他的大兒依然還是要哭醒。他等他哭醒的時候,便把他們白日所見,隨口編成助睡歌唱給他聽,他聽了,也就漸漸能夠安睡了:從前要隔過三兩鐘頭才能睡熟的,如今衹消隔得個把鐘頭的光景了。兒子也很喜歡聽,每逢他疲倦得不堪,不肯唱的時候,他偏要叫他唱,唱着唱着,他比小兒早睡去的時候也有。
今晚他大兒睡醒轉來,他把他肛好,一同睡下去了之後,他也叫他唱歌。他也就拖着他感傷的聲音唱了起來。他唱道:
一隻白鴿子,飛到池子邊上去,看見水裏面,一匹鮮紅的金魚兒。
鴿子對着魚兒說:
“魚兒呀!魚兒!你請跳出水面來,飛嚮空中遊戲!”
魚兒聽了便朝水外鑽,但總鑽不出來。
魚兒便對鴿子說:“鴿子呀!鴿子!你請跳進水裏來,浮在藻中遊戲!”
鴿子聽了便朝水裏鑽,但總鑽不進去。
拖長聲音,反復地唱了又唱,唱一句,小兒贊諾一聲。唱到後來,小兒的意識漸漸朦朧,贊諾的聲音漸漸低遠,漸漸消沉,漸漸寂滅了。
天天如是,晚晚如是,有時又要聽他小的一個嬰兒啼饑的聲音,本來便是神經變了質的愛牟,因為睡眠不足,弄得頭更昏,眼更花,耳更鳴起來。——他的兩耳,自從十七歲時患過一場重癥傷寒以來,便得下了慢性中耳加答兒,常常為耳鳴重聽所苦,如今將近十年,更覺得有將要成為聾聵的傾嚮了。
大兒睡去了之後,他自己的睡眠不知道往哪裏去了。幼時睡在母親懷裏的光景,母親念着唐詩,搔着自己的背兒入睡的光景,如象中世紀的一座古城,僾然浮在霧裏。啊,那種和藹的天鄉,那是再也不能恢復轉來的了!……輾轉了好一會,把被裏的空氣弄得冰冷了,他又一納頭蒙在被裏,閉了眼睛衹顧養神——其實他的“神”,已經四破五裂,不在他的皮囊裏面了。他自己覺得他好象是樓下腌着的一隻豬腿,又好象前幾天在海邊看見的一匹死了的河豚,但是總還有些不同的地方。他覺得他心髒的鼓動,好象在地震的一般,震得四壁都在作響。他的腦裏,好象藏着一團黑鉛。他的兩耳中,又好象有笑着的火焰。他的腰椎,不知道是第幾個腰椎,總隱隱有些兒微痛。
突然一聲汽笛,劈空而鳴。接着一陣轟轟的車輪聲,他知道是十二點鐘的夜行火車過了。遠遠有海潮的聲音,潮音打在遠岸,在寒冷的夜空中作了一次輪回,又悠然曳着餘音漸漸消逝。兒子們的呼吸聲、睡在鄰室的他女人的呼吸聲,都聽見了。他自己就好象沉沒在個無明無夜的漆黑的深淵裏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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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not end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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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dj. inachevé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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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 未央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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