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慄庵(1870—1931),姓張名學寬,字慄庵,安徽含山人,生於1870年,卒於1931年,享年61歲。
先生童年時,傢貧力學。生而穎異,讀書過目不忘。弱冠以前,已博覽群書,熟讀經史百傢。走科舉之路,每試輒名列榜首。在“廢科舉,興學堂”之前一年,光緒三十年(1904年),先生赴京應試,中進士,與前國民黨執政時的行政院院長譚延闓係同科。據傳當時先生會試的那份試卷,主考官閱後贊嘆不已,曾呈送慈禧太後親覽。獲取功名以後,旋即奉派到山東任知縣、知府(?)共三任。辛亥革命以後,先生棄官返裏,購置田廬,專事著述,不再出仕。
先生工古詩、文,精通音律,擅長書法、金石。民國初年(1912年),高鐵君任和縣知事(縣長),重修城內的鎮淮樓,請先生作序。序用駢文寫成,古奧典雅,能協音律,時人多有贊譽。中年以後,先生銳意學醫,終於成為遠近聞名之儒醫。先生曾對我說:“古人言:‘不為良相,當為良醫。’吾將在和、含兩縣行醫,以終己身。”先生行醫近30年,許多患疑難雜癥的垂危病人,經其診治起死回生者,不可勝計。有一發高燒的病人,臥床數日,昏迷不醒,奄奄待斃,患者傢屬求醫於先生。先生診視後,不開處方,但囑將病者擡至一陰暗高大古屋,放在一塊青石板上,“明日病者如有好轉,速來告我。”患者傢人初不信,猶豫不决,轉念病人已兇多吉少,不如從其言,“死馬當活馬醫”。第二天早晨,病人果然復蘇,亦能言語。然後先生為他連開處方數帖,半月而愈。有一年含山大疫,四鄉病人擡進城內嚮先生求醫者,每日近百人,先生按編號順序為患者看病,口授處方給隨帶的青年學生記下,幾小時之內,即將全部病人看完。如此十餘日,被救活者以千計。由是先生之醫名大振。
先生對窮人不計較脈金,1斤糖或幾個雞蛋,就可以替他們看病,赤貧戶予以免費治療,甚至還出錢替病人買藥;但對富有之傢,索價很高,否則拒之門外。常對人說:“此擄富濟貧之術也。”先生集有《驗方匯編》一册,內有古今醫治疑難雜癥病例200多條。先生曾手執所著的《存書》對我說:“照我書上說的去做,縱不能長生不老,定能延年益壽。”惜此書遺失。
先生常在和、含兩縣流動居住,未曾專設杏壇課徒講學。士紳中有慕名者,出重金欲延其教課子弟,多遭拒絶。我有幸16歲時,蒙先生收為學生,同窗僅二人(一為姐丈之弟原季鏞,一為姐丈之侄原剋武)。時先生住和縣北門陳傢大院內,屋甚簡陋,僅20多平方米。令我等每日上午或下午去一次,為之講課兩三小時。所授課程:經書采用選講辦法,《五經》中,多選講《詩》《書》兩經中的一些篇章;《四書》中,多選講《孟子》。先生酷愛《孟子》一書。曾對我說:“欲學古文者,不可不讀《孟子》。”又說:韓愈、“三蘇”等唐宋著名古文傢,都得力於《孟子》一書。史書每日講《左傳》一章。曾說:“有些塾師喜教學生《左傳精華錄》(前書共16册,後書僅6册),這不好。不讀《左傳》,則不能領會孔子修《春秋》所寓褒貶之義。”
諸子之書,則采用比較法講解。曾將《莊子》中的《天下篇》,《墨子》中的《非攻》篇,《荀子》中的《非十二子》篇,《韓非子》中的《顯學篇》等,集中起來為我們講解,進行比較。先生說,這些篇都是代表每個作者的政治哲學思想的文章,讀後可以初步瞭解各傢的哲學思想和政治主張。
寫作課,不命題作文,但要求每天寫日記一篇。記的內容是:讀書札記,心得體會,見聞實錄,即景抒情等,要求有什麽寫什麽,言之有物。主張一開始,可以寫長一些,然後“由博而約”;認為對初學寫作的人,要求短小精悍,必然束縛思想,以後文思就放不開了。
習字課,他主張:大字臨帖,小字抄書。他說:顔(真卿)精、柳(公權)古,可先學顔柳,鍛煉筆力,然後再學趙(孟頫)字。他自己寫的是蘇(軾)體字。
先生在教學中,註意啓發。有次問我:“孟子是講利,還是講仁義?”我答:“當然是講仁義。他不是說,‘亦有仁義而已矣’嗎?”先生說:“不對,孟子講的是大利,而不是小利。他說:‘未有仁而遺其親者,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顯然,孟子是以講‘仁義’為手段,以求達到保全君位的目的”。
先生和藹可親,在學生面前從未擺出一副莊嚴不可親近的樣子。在跟他學習的十個多月中,從未見到他大聲呵斥過我們一次。他循循善誘,因材施教,經常采用鼓勵表揚的方法,激發我們學習的積極性。在我的日記中,經常出現他在上面用紅筆打的雙圈,或是連圈到底。有次,我無意中聽到他和一位友人的談話。他說:“對學生的作文,如果有片言衹語是可取的,為什麽不可以多打幾個圈子呢?打圈子又不要我一個錢!”我在他的鼓勵下,作文進步很快。有一次,我問先生:“為什麽我寫議論文時,感到無話可說?”他為我選了“三蘇”的策論文章三四十篇,如《留侯論》、《陳平論》、《六國論》、《教戰守策》等,要求我熟讀。說,讀熟這幾十篇,寫文章時自然會有話可說了。我照他的話去做,果然是這樣。他還要我多讀梁啓超的《飲冰室文集》。他說,多讀近古的文章,對提高文言文的寫作能力,幫助最大。
他慧眼識人,善於發現學生中的人才。當代書畫傢林散之,青年時也是先生的學生。先生見林酷愛繪畫,且有一定的基礎,便對林說,學畫須得名師指點,方能有成。遂作書緻黃賓虹先生,要林親詣賓虹先生門下,從其學畫。林君最近在其詩文集和書畫集序言中曾提到此事,說:“微先生之指點(介紹),吾焉有今日。”
先生和近代學者梁啓超、林琴南、曹聚仁等常有書信往來,討論一些學術上的問題。他不大和我們談這些事,我常見他書桌上有曹的書信,並聽他對友人談起,過去和梁、林等對某些學術上的問題,曾有過一些不同的見解。
先生頗有自知之明,不諱言自己的缺點。常說,我讀古人書,但所行多不合於古人,言行時有悖古人處,我教學生學聖賢,自己卻距聖賢甚遠。譬如,商傢門前的金字招牌:“真不二價”,“童叟無欺”,這傢商人雖不能做到,但這些招牌上的要求,則是完全值得所有商傢學習的。
先生有藏書18大櫥(存在魚傢網村),內有歷代碑帖300多册。著書11部:《易經註》、《書經新義》、《荀子新義》、《存書》、《三傳新解》、《觀復堂詩文集》、《四書札記》、《驗方匯編》、《金石考證》等。《四書札記》、《觀復堂詩文集》等,在其死後曾鉛印數百册,分贈親友及學生,我曾得到一册(早已遺失),其餘諸書其後人不知珍惜,未能陸續付梓,原稿今已不知落在何處。
先生有三子:長子名伯禧,次子名子易,三子名吉甫;二女:長女乳名“大毛”,嫁和縣林竹溪,二女乳名“小毛”,嫁高鐵君之子。先生有超人之才智,可惜生在舊社會,不能充分發揮其所長,倘能生在今天,在鑽研古籍、發揚傳統醫學方面,定能大有成就,為人民作出很大貢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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