壘技並不是一種廣為人知的技藝,它不是雜技,也不是魔術。但我們對它也並不十分陌生,在沒事的時候,常有人把撲剋牌、硬幣、小酒杯這類物件搭起來,其實那就是壘技的一種樸素的民間形態。不過,這樣說容易引起誤解。壘技無論如何是一種專門的技巧,一般人幾乎無法理解它的意義。1891年,蒂博代曾在一篇博物志中將壘技定義為,追求物的自然平衡的技巧。我們認為,它同時也是追求心的平衡的技巧。曾經有人認為,最接近壘技的技術是建築術,壘技衹是一種微觀的建築構思和實踐。這是對壘技的根本誤解,蒂博代就已敏銳地指出,建築是處置“面”的技術,繪畫是處置“綫”的技術,數學是一種元技術,它和其他技術不是平行關係。而壘技和音樂相似,它們是處置“點”的技術。哲學家阿拉裏剋說過,種種巧合不過是世界的平衡點。這一真理完全可以通過壘技展現在世人面前。本文並不打算嚮讀者傳授壘技,那是不可能的。能夠憑藉文字傳播的知識實在有限。我們衹能嚮讀者介紹這門技藝,有興趣的朋友不妨自己探詢掌握此種神奇技藝的方法和途徑。
壘技的歷史難以溯源,正如前面所說,它開始於民間單純的消遣,這也是它僅屬於有閑階層的原因。但是,任何一項技巧都會在其歷史探源方面遇到類似的睏難,這並不妨礙我們簡單刻畫其主題化的歷史進程。壘技大體經歷過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被稱為同類物疊加階段,它開始的年代已經無法考證,但其最終的輝煌頂點作為一個著名事件是銘刻史册的,博物學者們也正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將目光投嚮這一技藝的。1810年深秋的一天,在倫敦市區的一座私人宅邸寬闊封閉的大廳裏,帕特莫爾博士用了11個小時將1375片落葉壘成了一座城堡。當時在場的觀衆都是壘技行傢,但當城堡真的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這些人的驚異是難以言傳的。帕特莫爾博士在完成他的傑作之後,示意他的僕人將大廳的門窗一起打開。一陣秋風吹過,城堡頓時化為一地枯樹葉。觀衆席上沒有掌聲,衹有一片驚呼。這次表演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標志着壘技在一種範式下已經走到盡頭。作為觀衆之一的壘技大師塞耶斯事後評論說,“落葉城堡”是壘技的墳墓。然而,危機總是意味着轉機,許多壘技師傅開始探索新的發展方向。在這一時期,有些人難免誤入歧途。1832年,有個叫斯蒂芬斯的愛爾蘭人將三個重約7噸的石頭壘成了一個V形,沒人知道他是如何辦到的。但他的嘗試並未受到好評。壘技的關鍵在於對平衡點的摸索和拿捏,而不是瞎賣力氣的事情。“我們的偶像是精靈而非巨人。”
黑暗不安的時代很快過去了,這要感謝俄羅斯人赫爾曼•蘇德曼所提出的非同類物疊加構想。現代人看來很容易自發形成的觀念往往來自偶然。據說,在蘇德曼的一次表演中,他將幾根獵鷹的羽毛壘成了一隻蝴蝶的形狀。表演完畢,他看着自己的作品呆住了。我們推想,也許是從獵鷹羽毛到蝴蝶的過渡,令他産生了異類物疊加的構想。一年以後,也就是1837年,蘇德曼用131枚小粉蝶標本和502枚郵票壘出了一位華麗的貴婦。從此,異類物疊加的時代開始了,壘技師傅們紛紛效仿蘇德曼的做法。這一時期跨度很大,並且産生了衆多著名的壘技作品,如帕馮用貝殼、生銹的鐵錠、以及竹葉和風幹的蜂巢壘成的“中國長城”;A•茲韋格用玻璃球、高腳杯和黑色陶瓷壘成的“大瀑布”;愛德溫和威拉•米爾用齒輪和火柴壘成的“微型地獄”等等。但繁榮也帶來了問題,壘技師傅們都將註意力轉移到了選材新穎方面,許多人靠着別出心裁,想投機取巧。他們衹專註於作品本身的華麗奪目,對産生作品的過程有意忽略怠慢甚至予以掩飾。這引起了壘技界一些有識之士的擔憂。有人指出,壘技從本質上說是一種表演,它必須在完成作品的過程中對壘技師傅形成挑戰和考驗,一點點失誤都將導致整個表演的失敗,而最終的作品並不重要。“壘技應當令人心如止水”。反思一旦開始就很容易走過了頭。1930年,貝洛剋爵士提出了“回到同類疊加,讓一切重新開始”的口號。這在已經是風雨欲來的壘技界引起了軒然大波。壘技大師們的矛盾開始公開化,關於壘技的理論思辨和交鋒越發頻繁激烈。“究竟什麽是壘技的根本?”成了每個壘技師傅不得不面對的問題。這背後沒有任何利益衝突,它完全是學術性的,因為並沒有哪個壘技師傅是靠壘技謀生的。但我們也不能說,爭論的熱情完全來自對壘技事業的執着。就如其他各種技能門類一樣,壘技界內有着根深蒂固的門戶之見和派別紛爭。從歷史的視角來看,大部分此類爭論都是沒有客觀價值的,衹有時間能解决他們所涉及的紛爭。不幸的是,時間有時也會選擇令紛爭一直持續下去。事實上,壘技從二十世紀中葉開始就分成了兩個陣營,在歐洲大陸,人們繼續走着異類物疊加的路子。而在英美,壘技則重新回到了同類物疊加的老路上。歐陸的壘技師傅重視材料、造型和最終的成品,英美的壘技師傅重視技巧、層次和表演的過程。前者走嚮豐富恢弘,後者走嚮單純精細。總之,壘技的範式就此一分為二,似乎再也沒有統一起來的可能了。
在分裂的狀態下,壘技進入了它的第三階段,無論歐陸方面還是英美方面都對平衡點的構成産生了興趣。這要歸功於維也納的一個壘技團體,他們首先探討了平衡點的奇偶問題。傳統的壘技師傅多迷信奇數,壘技大師布朗曾說:“三”是壘技的根本,平衡來自大於一的奇數。而維也納的壘技團體正是針對這種觀念提出了他們的“偶數論”,這一團體也因此得名“維也納偶數派”。他們相信,平衡點存在於兩個疊加物之間,壘技所尋找的點應當從支點(即疊加物與平面的接觸點)出發,展開建構。這一理論的提出的直接影響是,壘技師傅們開始關註疊加物的立足點,或者說,展開疊加的背景。比較著名的例子是德國人布恩鮑姆在行駛中的船甲板上,用魚叉、空酒瓶、香煙和肥皂壘成的“空中花園”和英國人柯珀在自己左手手掌上用400根火柴壘起的“巴別塔”。
當前,有不少具有遠見的壘技研究者正在致力於重新建立壘技的統一範式,但他們的思路並不是在歐陸和英美兩種範式間作出評判,而是開拓出一種能夠凌駕於這兩種範式之上的新路。有人提出,壘技的對象一直都是固體物質,其實引入流體並非沒有可能,一種流體壘技將把過去的壘技的理論紛爭徹底掃入歷史。但直到現在,還沒有人能漂亮的實踐流體壘技理論。我們仍然無法想象水的平衡點會是什麽樣子。還有人提出了動態壘技理論,認為壘技不該局限於靜物,而應當令它的過程和結局都動起來,展現一種動態的平衡或說“時間本身的平衡”。但我們知道,理論的難度在於它的提出,而實踐的難度在於它的完成,對於此種理論還沒有任何實踐方面的反響。
好了,我們已經粗略介紹了壘技的概念和歷史,並且說明了它的發展現狀。現在讓我們重新回到這樣一個問題上來:壘技的精神主旨是什麽?“美是難的”,壘技作為一種技藝形式,它必須保證其自身獨特的“難度”。不難看出,壘技的難度並不在於構思和成品,而在於實踐某一構想的過程。它的難度完全是精神方面的。顯然,壘技要求高度的耐心,衹有耐心才能保證冷靜和優雅。但是,據一些壘技的絶頂大師說,耐心衹是初學者所需磨練的東西,壘技的最高境界是心和物的同一。達到這種境界後,物的疊加會等同於觀念的疊加。對物件疊加形成作品的過程類似於對語詞疊加形成語句的過程。壘技最終是一種言說。與其他言說形式一樣,高超的壘技難免會成為一種虛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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