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詩歌與音樂之美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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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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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詩不僅以語言淺近著稱,其意境亦多顯露。這首“花非花”卻頗有些“朦朧”味兒,在白詩中確乎是一個特例。
詩取前三字為題,近乎“無題”。首二句應讀作“花──非花,霧──非霧”,先就給人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非花”、“非霧”均係否定,卻包含一個不言而喻的前提:似花、似霧。因此可以說,這是兩個靈巧的比喻。蘇東坡似從這裏獲得一絲靈感,寫出了“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水竜吟》)的名句。蘇詞所詠為楊花柳絮,而白詩所詠何物未嘗顯言。但是,從“夜半來,天明去”的敘寫,可知這裏取喻於花與霧,在於比方所詠之物的短暫易逝,難持長久。
單看“夜半來,天明去”,頗使讀者疑心是在說夢。但從下句“來如春夢”四字,可見又不然了。“夢”原來也是一比。這裏“來”、“去”二字,在音情上有承上啓下作用,由此生發出兩個新鮮比喻。“夜半來”者春夢也,春夢雖美卻短暫,於是引出一問:“來如春夢幾多時?”“天明”見者朝霞也,雲霞雖美卻易幻滅,於是引出一嘆:“去似朝雲無覓處”。
詩由一連串比喻構成,這叫博喻。它們環環緊扣,如雲行水流,自然成文。反復以鮮明的形象突出一個未曾說明的喻意。詩詞中善用博喻者不乏其例,如《古詩十九首》(明月皎夜光)之“南箕北有鬥,牽牛不負軛”,賀鑄《青玉案》的“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但這些博喻都不過是詩詞中一個組成部分,象此詩通篇用博喻構成則甚罕見。再者,前一例用南箕、北斗、牽牛等星象作比,喻在“噓名復何益”;後一例用煙草、風絮、梅雨等景象作比,喻在“藉問閑悉都幾許”,其喻本(被喻之物)都是明確的。而此詩衹見喻體(用作比喻之物)而不知喻本,就象一個耐人尋思的謎。從而詩的意境也就蒙上一層“朦朧”的色彩了。
雖說如此,但此詩詩意卻並不完全隱晦到不可捉摸。它被作者編在集中“感傷”之部,同部還有情調接近的作品。一是《真娘墓》,詩中寫道:“霜摧桃李風折蓮,真娘死時猶少年。脂膚荑手不堅固,世間尤物難留連。難留連,易銷歇,塞北花,江南雪。”另一是《簡簡吟》,詩中寫到:“二月繁霜殺桃花,明年欲嫁今年死”,“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二詩均為悼亡之作,它們末句的比喻,尤其是那“易銷歇”的“塞北花”和“易散”的“彩雲”,與此詩末二句的比喻幾乎一模一樣,連音情都逼肖的,它們都同樣表現出一種對於生活中存在過、而又消逝了的美好的人與物的追念、惋惜之情。而《花非花》一詩在集中緊編在《簡簡吟》之後,更告訴讀者關於此詩歸趣的一個消息。此詩大約與《簡簡吟》同時為同一目的所作吧。
此詩運用三字句與七字句輪換的形式(這是當時民間歌謠三三七句式的活用),兼有節律整飭與錯綜之美,極似後來的小令。所以後人竟采此詩句法為詞調,而以“花非花”為調名。詞對五七言詩在內容上的一大轉關,就在於更傾嚮於人的內在心境的表現。在這點上,此詩也與詞相近。這種“詩似小詞”的現象,出現在唐代較早從事詞體創作的詩人白居易筆下,原是很自然的。
(周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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