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詩歌與音樂之美


蔡女昔造鬍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
鬍人落淚沾邊草,漢使斷腸對歸客。
古戍蒼蒼烽火寒,大荒瀋瀋飛雪白。
先拂商弦後角羽,四郊秋葉驚摵摵。
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竊聽來妖精。
言遲更速皆應手,將往復旋如有情。
空山百鳥散還合,萬裏浮雲陰且晴。
嘶酸雛雁失群夜,斷絶鬍兒戀母聲。
川為靜其波,鳥亦罷其鳴。
烏孫部落家乡遠,邏娑沙塵哀怨生。
幽音變調忽飄灑,長風吹林雨墮瓦。
迸泉颯颯飛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
長安城連東掖垣,鳳凰池對青瑣門。
高才脫略名與利,日夕望君抱琴至。
听董大弹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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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詩寫董大以琴彈奏《鬍笳弄》這一歷史名麯,意在描摹琴聲,明以贊董大,暗以頌房。
  全詩巧妙地把董大之演技、琴聲,以及歷史背景、歷史人物的感情結合起來,既周全細緻又自然渾成。最後稱頌房,也寄托自身的傾慕之情。詩以驚人的想象力,把風雲山川,鳥獸迸泉,以及人之悲泣,人為描摹琴聲的各種變化,使抽象的琴聲變成美妙具體的形象,使讀者易於感受。是一首較早描寫音樂的好詩。
  
  [鑒賞]
    李頎此詩,約作於天寶六、七載(747—748)間。董大即董庭蘭,是當時著名的琴師。所謂“鬍笳聲”,也就是《鬍笳弄》,是按鬍笳聲調翻為琴麯的。所以董大是彈琴而非吹秦鬍笳。
  
    這首七言古體長詩,通過董大彈奏《鬍笳弄》這一歷史名麯,來贊賞他高妙動人的演奏技藝,也以此寄房給事(房琯),帶有為他得遇知音而高興的心情。
  
    詩開首不提“董大”而說“蔡女”,起勢突兀。蔡女指東漢末年的蔡琰(文姬),文姬歸漢時,感笳之音,翻笳調入琴麯,作《鬍笳十八拍》(拍,等於段)。三、四兩句,是說文姬操琴時,鬍人、漢使悲切斷腸的場面,反襯琴麯的感人魅力。五、六兩句反補一筆,寫出文姬操琴時荒涼凄寂的環境,蒼蒼古戍、沉沉大荒、烽火、白雪,交織成一片黯淡悲涼的氣氛,使人越發感到樂聲的哀婉動人。以上六句為第一段,詩人對“鬍笳聲”的來由和藝術效果作了十分生動的描述,把讀者引入了一個幽邃的藝術境界。讀者要問:如此深摯有情的《鬍笳弄》,作為一代名師的董庭蘭又彈得如何呢?於是,詩人順勢而下,轉入正面敘述。從蔡女到董大,遙隔數百年,一麯琴音,把兩者巧妙地聯繫起來。
  
    “先拂商弦後角羽”,至“野鹿呦呦走堂下”為第二段。董大彈琴,確實身手不凡。“先拂”句是寫彈琴開始時的動作。古琴七弦,配宮、商、角、徵、羽及變宮、變徽為七音。董大輕輕地拂拭琴弦,次序是由商弦到角弦,意為麯調開始時遲緩而低沉。琴聲一起,“四郊秋葉”被驚得摵摵(shè設)而下。一個“驚”字,出神入化,極為生動。詩人不由得贊嘆起“董夫子”來,說他的演奏簡直象是“通神明”,不衹驚動了人間,連深山妖精也悄悄地來偷聽了!“言遲”兩句概括董大的技藝。“言遲更速”、“將往復旋”,指法是如此嫻熟,得心應手,那抑揚頓挫的琴音,漾溢着激情,象是從演奏者的胸中流淌出來。
  
    董大的指法使人眼花撩亂,那麽琴聲究竟如何呢?詩人不從正面着手,卻以種種形象的描繪,來烘托那凄惻動聽的聲音。琴聲忽縱忽收時,就象空廓的山間,群鳥散而復聚。麯調低沉時,就象浮雲蔽天;清朗時,又象雲開日出。嘶啞的琴聲,仿佛是失群的雛雁,在暗夜裏發出辛酸的哀鳴,嘶酸的音調,正是鬍兒戀母聲的繼續。詩到此忽然宕開一筆,又聯想起當年文姬與鬍兒訣別時的情景,照應了第一段蔡女琴聲,而且以雛雁喻鬍兒,更使人感覺到琴音的悲切。接着二句,引自然界景物來反襯琴聲的巨大魅力。琴聲回蕩,河水為之滯流,百鳥為之罷鳴,世間萬物都為琴聲所感動了,這不是“通神明”了嗎?其實,川不會真靜,鳥不會罷鳴,衹是因為琴聲迷住了聽者,“洋洋乎盈耳哉”,唯有琴聲而已。詩人接着指出,董大的彈琴不僅僅是動聽而已,他還能完美地傳遞出琴麯的神韻。側耳細聽,那幽咽的聲音,充滿着漢朝烏孫公主遠托異國、唐朝文成公主遠度沙塵到邏娑(拉薩的另一音譯)那樣的異鄉哀怨之情。這與蔡女造《鬍笳弄》的心情是十分合拍的。
  
    直到“幽音”以下四句,詩人才從正面描寫琴聲,而且運用了許多形象的比喻。“幽音”是深沉的音,但一經變調,就忽然“飄灑”起來。忽而象“長風吹林”,忽而象雨打屋瓦,忽而象掃過樹梢的泉水颯颯而下,忽而象野鹿跑到堂下發出呦呦的鳴聲。輕快悠揚,變幻無窮,怎不使聽者心醉入迷呢?
  
    這一段,詩人洋洋灑灑,酣暢淋漓,從不同的角度表現董大彈奏《鬍笳弄》的情景。由於董大爐火純青的技藝,蔡女“十八拍”豐富的琴韻得到充分的體現。詩人對董大的贊慕之情,自在不言之中。最後四句,是“兼寄房給事”的。唐朝帝都長安,皇宮面南坐北,禁中左右兩掖分別為門下、中書兩省。“鳳凰池”指的是中書省,青瑣門是門下省的闕門。給事中正是門下省之要職。詩沒有提人而人在其中,而且暗示其密邇宮庭,官位令人羨豔。最後,詩以贊語作結。房琯不僅才高,而且不重名利,超逸脫略。這樣的高人,正日夜盼望着你抱琴而去呢!這裏也暗示董庭蘭得遇知音,可幸可羨。而李頎對董彈《鬍笳弄》的欣賞,以及所作的傳神的描摹,自然也非知音莫能為。
  
    值得特別註意的是,這首詩關聯着三方面──董庭蘭、蔡琰和房琯。寫董庭蘭的技藝,要通過他演奏《鬍笳弄》來寫。要寫《鬍笳弄》,便自然和蔡琰聯繫起來,既聯繫她的創作,又聯繫她的身世、經歷和她所處的特殊環境。全詩的特色就在於巧妙地把演技、琴聲、歷史背景以及琴聲所再現的歷史人物的感情結合起來,筆姿縱橫飄逸,忽天上,忽地下,忽歷史,忽目前。既周全細緻又自然渾成。最後對房給事含蓄的稱揚,既為董庭蘭祝賀,也多少寄托着作者的一點傾慕之情。李頎此時雖久已去官,但並未忘情宦事,他是多麽希望能得遇知音而一顯身手啊!
  
    (姚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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