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詩歌與音樂之美


白帝城中雲出門,白帝城下雨翻盆。
高江急峽雷霆鬥,翠木蒼藤日月昏。
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傢今有百傢存。
哀哀寡婦誅求盡,慟哭秋原何處村。
白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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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首拗體律詩,作於唐代宗大歷元年(766)杜甫寓居夔州期間。它打破了固有的格律,以古調或民歌風格摻入律詩,形成奇崛奧峭的風格。
  
    詩的首聯即用民歌的復沓句法來寫峽江雲雨翻騰的奇險景象。登上白帝城樓,衹覺雲氣翻滾,從城門中騰涌而出,此極言山城之高峻。往下看,“城下”大雨傾盆,使人覺得城還在雲雨的上頭,再次襯出城高。這兩句用俗語入詩,再加上音節奇崛,不合一般律詩的平仄,讀來頗為拗拙,但也因而有一種勁健的氣骨。
  
    下一聯承“雨翻盆”而來,具體描寫雨景。而且一反上一聯的拗拙,寫得非常工巧。首先是成功地運用當句對,使形象凝煉而集中。“高江”對“急峽”,“古木”對“蒼藤”,對偶工穩,銖兩悉稱;“雷霆”和“日月”各指一物(“日月”為偏義復詞,即指日),上下相對。這樣,兩句中集中了六個形象,一個接一個奔湊到詩人筆下,真有急管繁弦之勢,有聲有色地傳達了雨勢的急驟。“高江”,指長江此段地勢之高,藏“江水順勢而下”意;“急峽”,說兩山夾水,緻峽中水流至急,加以翻盆暴雨,江水猛漲,水勢益急,竟使人如聞雷霆一般。從音節上言,這兩句平仄完全合律,與上聯一拙一工,而有跌宕錯落之美。如此寫法,後人極為贊賞,宋人範溫說:“老杜詩,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類如此。皆拙固無取,使其皆工,則峭急無古氣。”(《潛溪詩眼》)
  
    這兩聯先以雲雨寄興,暗寫時代的動亂,實際是為展現後面那個腥風血雨中的社會面貌造勢、作鋪墊。
  
    後半首境界陡變,由緊張激烈化為陰慘凄冷。雷聲漸遠,雨簾已疏,詩人眼前出現了一片雨後蕭條的原野。頸聯即是寫所見:荒原上閑蹓着的“歸馬”和橫遭洗劫後的村莊。這裏一個“逸”字值得註意。眼前之馬逸則逸矣,看來是無主之馬。雖然不必拉車耕地了,其命運難道不可悲嗎?十室九空的荒村,那更是怵目驚心了。這一聯又運用了當句對,但形式與上聯不同,即是將包含相同詞素的詞語置於句子的前後部分,形成一種紆徐回覆、一唱三嘆的語調,傳達出詩人無窮的感喟和嘆息,這和上面急驟的調子形成鮮明對照。
  
    景色慘淡,滿目凋敝,那人民生活如何呢?這就逼出尾聯碎人肝腸的哀訴。它以典型的悲劇形象,控訴了黑暗現實。孤苦無依的寡婦,終日哀傷,有着多少憂愁和痛苦啊!她的丈夫或許就是死於戰亂,然而官府對她傢也並不放過,搜刮盡淨,那麽其他人可想而知。最後寫荒原中傳來陣陣哭聲,在收穫的秋季尚且如此,其苦況可以想見。“何處村”是說辨不清哪個村莊有人在哭,造成一種蒼茫的悲劇氣氛,實際是說無處沒有哭聲。
  
    本詩在意境上的參差變化很值得註意。首先是前後境界的轉換,好象樂隊在金鼓齊鳴之後奏出了如泣如訴的縷縷哀音;又好象電影在風狂雨暴的場景後,接着出現了一幅滿目瘡痍的秋原荒村圖。這一轉換,展現了經過安史之亂後唐代社會的縮影。其次是上下聯,甚至一聯之內都有變化。如頷聯寫雨景兩句色彩即不同,出句如千軍萬馬,而對句則阻慘凄冷,為轉入下面的意境作了鋪墊。這種多層次的變化使意境更為豐富,跌宕多姿而不流於平板。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指出的“前疏者後必密,半闊者半必細,一實者一必虛”,或“一開則一闔,一揚則一抑,一象則一意,無偏用者”,就是這個道理。
  
    (黃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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