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梦北美枫文集

北美枫文集

荷梦

???湖北，黄梅

?????152?

?????2006-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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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的田埂

高高的夜空中，只有两三颗隐约可见的星星在一闪一闪地眨巴着慵懒的眼睛。远处的村落早就是一片漆黑了，村里的人应该都入睡了吧？侧坐在田埂上，赵木匠心里忖度着，同时，习惯性地伸出右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还好，里面还剩一支烟呢！抽出，打亮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上一口，再缓缓地吐出来……一股惬意的感觉覆盖了刚才的苦涩。
　　吞云吐雾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英年早逝的爹。想起了那年那天，自己和弟弟正在家里跟娘吵着肚子饿的时候，在镇上上班的爹端着一碗白米饭回来了！那米真白啊，可惜，就是不知道吃在嘴里是什么味道——当时，自己兄弟俩一人半碗地只顾着狼吞虎咽，统共才二两的米饭怎么可能试出味道来呢？不过，赵木匠清楚地记得，后来，耳边有娘和三位姐姐的哭声，因为坐在门槛上看自己吃饭的爹饿得昏死过去了……
　　一阵春风吹过田埂，吹到赵木匠的脸上，他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真像孙子的小手抚摩着自己的脸啊。在这春风轻柔的抚摩中，赵木匠闻到了浓郁的油菜花香。不知怎么的，这让他想起了十年前，儿子第一次结婚，家里办酒席时那酒肉的香味儿来了。想起了那时候，自己想着一台大戏唱完了，笑得多么地开心啊！他不禁慢慢地抬起右手，又悠悠地吸了口烟。随即却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唉，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搞不懂，怎么放着好好的家不要，非得翻翘不可呢？
　　赵木匠想起自己得知媳妇有外遇时的震惊：那天，同村老七的老婆来到家里，对着自己哭的哭，说的说，要自己管好自家的儿媳妇。当时，自己的那个老脸啊，真的没地方放，丑得都想钻地缝了。儿子春节后就到广东去打工了，媳妇一个人在家，百事不消得做的不说，还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的，保养得仍然像个没出嫁的黄花闺女。不知道内情的人全然看不出，她是一个四岁伢的妈呢！可是，没想到，她倒快活翻天了，竟然闹这样的丑事来了！
　　“呱——呱——”地沟里传来了青蛙的叫声，赵木匠想起了自己打电话把儿子找回来，告诉儿子媳妇竟然在家跟人时，二十五岁的儿子那呆若木鸡的样子；也想起了后来，媳妇娘家人把自己痛打一顿，当时自己内心的气愤与羞辱。唉，一切竟然就这么过去了。其实，说句心里话，赵木匠对这个儿媳妇别提有多满意了。那闺女不但模样儿好，而且嘴巴甜得很。她嫁到赵家做了五六年的媳妇，要不是因为这事还没有红过脸呢！平时，每次自己从外面劳累回来，她都会远远地迎上来，满脸堆笑地叫着爹，真的比亲闺女还贴皮肉呢！哪像现在的这个，唉……赵木匠狠命地吸了一口烟屁股，然后把那烟蒂扔到了脚下，烟蒂在脚底下一闪一闪的。
　　赵木匠记起了儿子离婚的那年，为了争夺孙子的抚养权，自己天天往法庭跑，结果孩子还是被他妈带走了，那阵子自己可真像丢了魂啊！幸好，两个月后，自己专门跑到媳妇嫁的刘畈村，找了个熟人，跟那家的男人推心置腹地长谈了一次。那男人，原本就有一双儿女，当时，接受赵木匠的孙子本来只是为了哄孩子的妈。现在听了赵木匠的话后，便顺水推舟地让他把孩子偷带回家了。孙子回来后，在村里上学前班，孩子的老奶奶——赵木匠的那年过八旬的妈。每天都到学校去守着孩子，生怕孩子妈哪天来又把他带走了。就这么过了一年多。有一天，赵木匠帮人家打家具回来，老人跟儿子说：“我今天看到兰了，她现在瘦了，也黑了，老了很多呢！她跟我哭。”老人皱巴巴的眼眶红了起来：“她说，这事都怪她妈！要不然就不会打起来……”
　　赵木匠知道老母亲心里仍然很喜欢这个过去的孙媳妇，可是，她自己在外面做的都是什么事啊，这样给儿子戴绿帽子，不是给赵家抹黑吗？还有，自己的手指头那天都快被她妈咬断了，这事村里有谁不知道呢？能就这样算了吗？人要面子树要皮啊！
　　“她现在这样，是活该，谁叫她原来快活翻天？”赵木匠瓮声瓮气地一边说，一边往房里走：“在别人家有在我家享福啊？现在后悔啦？迟了！”
　　是的，媳妇后来是后悔了，记得当儿子得知这事后，妞妞捏捏地似乎想同意媳妇回来，赵木匠一下子火了：“你个没出息的，这么丢脸的女人你还要？有钱哪里找不着媳妇？”
　　一向老实巴交的儿子这才没吭声，从此，只是一心一意地在外面打工赚钱。就这么过了三五年，终于又找到了现在的媳妇，可哪知道，她进门才两个月，就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的。她怂使丈夫把赵木匠身上数年来省吃俭用攒下的六万块钱的存折一下子都拿去了。还扬言要赵木匠的女婿家拿两万块钱的彩礼才能娶走赵家姑娘。赵木匠一气之下在老母亲身上借了两百块钱到外省的妹夫那儿打工去了。这次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儿子打电话追回来的。儿子说，孙子不是他的种，要赵木匠把孩子送他妈那里去。赵木匠听了，一下子都懵了，孩子都十来岁了，怎么会不上赵家的种呢？不用说，又是那个新过门的后娘吹的枕头风。赵木匠执意不肯将孙子送走，儿子就和媳妇追着他打……唉，都成什么事啊！
　　赵木匠摸了摸胸口，他觉得疼得厉害。他想起了自己十三岁跟师傅学木匠。每天早晨，天蒙蒙亮就去师傅家挑水，扫地。还记得有一回在邻村打家具，师傅嫌自己做事慢了，用手里的斧头对着自己当头一砍。当时，自己不也是很痛的吗？后来，那粘乎乎的东西血淌了下来，淌到了嘴里，咸咸的……再后来，就记不清得了。不过，赵木匠至今还记得后来，娘带着纱布包着脑袋的自己，拎着糖到师傅家赔礼道歉，说尽了好话！
　　唉，自己怎么就这么个命呢？赵木匠伸手抓着自己那花白的头发，怎么也想不通，那女人究竟是施了什么魔法，使原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乖儿子完全变了样？要讲打，自己还有一把力气，可是，赵木匠是要面子的人，跟自己儿子媳妇动手，像什么话啊？因此，他们打自己，自己除了躲出来，还能干什么？
　　赵木匠把脚从地沟里收了点儿，用双手抱住了小腿。仰头望望头顶，天很高很深。自己这一生，活着究竟为什么呢？他想起了老婆，那个总是爱唠唠叨叨的女人。她似乎从来没有好脸色对着自己，开始嫁过来时，就嫌自己家穷了，三十多年了，还老是委屈得什么似的。好在自己做木匠主要是在事主家吃饭。不过，只要自己在家吃饭，面前就只有冷饭冷菜的。倒是娘，总是偷偷地把她养的老母鸡下的蛋加白糖芝麻用开水冲了端自己喝。想着这些，赵木匠感觉自己活在世上真没意思啊，他鼻子一酸，眼眶辣辣地疼着。于是，赵木匠连忙抓着衣袖，使劲地揉擦着眼睛。
　　“爷爷——”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传来，似乎是从村子方向。赵木匠侧耳细听：可不是孙子的喊声吗？他扭头向村口张望。有一线隐约的光亮在闪烁着，夹杂着呼喊声。他听出来了：是孙子和老娘的声音呢！对了，我不是有孙子吗？他不是最喜欢爷爷的吗？还有娘呢，这么想着，老人家满头的银发在赵木匠眼前晃动起来了……赵木匠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泥，沿着田埂，向那一丝光亮的方向走去。

2007-04-20 21:3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