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阳升北美枫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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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阳升

???宁夏银川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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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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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文学作品百万字，出版作品选集两部，连载发表长篇小说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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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游记

两个姨夫（散文）

　　　　
　　我有两个姨夫。
　　大姨夫比小姨夫年龄小，小姨夫比大姨夫个子高。
　　大姨夫和小姨夫如今都已去世。
　　大姨夫去世的时候我不知道。偶有一次回家探亲，顺路去看望他们，大姨妈说:“你姨夫不在了，前天给他过了‘三七’。”我心下一阵黯然，眼眶不由涌热了一下。屋里的供桌上，果然立着一个新木做的神牌，燃着的香烛吐着袅袅烟缕。当时我极想跪下向大姨夫的神牌磕头、上香，但却始终静静地坐着没动。
　　大姨夫小时念过私塾，后来当教师，再后来被“反右”而回家务农。他说话很是文明温和，全无乡下人惯用的俗言粗语。他爱引经据典，总想把一件事情的道理说得透澈明白，而别人听来则为罗唆，往往遭一顿抢白便不再言语，胖胖的脸上蒙一层冷色，摇摇头，跚跚走去，其状无疑是“竖子不可理谕”的漠然。
　　倘是与文墨人(学生亦属此列)说起话来，道不过三句，早已是眉飞色舞、之乎者也了。我上中学时，常就近到大姨夫家里去玩，若碰巧大姨夫在家，他会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脸和蔼地主动与我攀谈。谈起学习就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在我回校时，他又笑着说:“‘长铗归来乎，食无鱼’！无鱼则无鱼，学业万不可误！”那诲教的样子，总让我感动。
　　表哥结婚，大姨夫给舅舅写了一封信，无意间我浏览了一遍，信上开首就说:“内弟台鉴，犬子……”一大半我不能看懂，但我对他已是十分尊敬了，我以为，他的学问恐怕要比我的老师高得多。
　　耕田人崇尚力气，大姨夫于农活不甚精道，故也不很受人喜欢。只是在春节或婚丧嫁娶时，人家才想起他：求对联，拟喜词，写挽幛。这时，他便很投入很活跃，孩子似的，嘴里呢呢喃喃，肃然的、颠三倒四地说一句大意相同的话。一当研酌准了，他即兴冲冲向找他的人做一番解释，听的人点头，他也点头。事情做完了，便就得意陶陶。人家要感谢他，他就慌慌的躲避，连称“君子之交，君子之交”。
　　这“君子之交”的品性，使他终于没能被“平反”。于是，干活没劲、舞墨不成的大姨夫，进山放羊去了。
　　这一去我便很少再见他。
　　一年冬天，大姨妈气管炎病重，我闻讯前去。可好，大姨夫也从羊场回来。数年没与他相见，他的神情眼见得木然了许多，问起我在外面的事，只是一味地说“好”，话语中间平添了不少“嗯嗯啊啊”的成份。我走时，他送我，说隔天还要上山上去……
　　表嫂端来饭菜要我吃，我夹一块红烧肉放在嘴里，肉味含着浓重的香火的灰土气，勉强咽下去，把眼光滞留在大姨夫的神牌上，心里一派凄酸。
　　小姨夫去世我也不知道。
　　后来知道了，又不敢去面对他的神牌。我想即使我去了，我能做些什么，无非是惹得小姨妈流一回泪而已。但我还是想去。
　　“低标准”那几年，我年龄尚小，肚子饿极了，禁不住就去他家。途中过一条水沟，有时水小，就使足了劲跳过去，水大时，就脱衣裤涉水。到了他家，小姨妈给我吃的，小姨夫就坐在炕上微笑着看我，他不说话，常常眯了眼默默地吸烟。我要走了，他就示意姨妈给我带点东西，这样，我每次离去时，兜里总要装上米、豆之类的吃食。
　　小姨夫是榨油的好手，方圆几十里皆称他为“油匠”。他一生有三大特点，一是闲不住，二是很少说话，三是不停地抽烟。
　　记得有一年春节，我去给他拜年，他斜倚在被摞上，正一声接一声地咳嗽，本来就黑的脸，憋得就跟霜打的茄皮一般，见我来了，就挣扎着坐起来。
　　小姨妈说:“就是咳嗽，咳一次，半天上不来气。”
　　小姨夫说：“七十一了，干不成活了，该死不死，还要受这个罪。”说完咳成一团。
　　我说：“早知道，我就不给你带烟来了，看你病成这样。”
　　小姨夫一听笑了:“抽烟不碍事，上不来气，抽一口就通了。”
　　小姨妈说：“就是的，比吃药还灵。”
　　我不信，但还是给他点了一支烟。小姨夫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口痰，果然安静了好一阵子。
　　我说:“真是怪事，别人咳嗽，闻烟味都呛，姨夫吸了烟反而能通气祛痰。”
　　小姨夫笑笑，神态豁达地说：“抽一辈子烟了，怕是死都改不了了!”
　　我还是竭力劝他别抽烟，身体要紧。
　　谁能料到，我走后不到半年，小姨夫竟也离开了人世。听说，如果继续让他抽烟，兴许至今都还活着。
　　大姨夫一生喜文爱墨，难尽其能，结局竟是与羊为伴，了却终生。我应该在他的神牌前焚上一本书！
　　小姨夫苦力一世，嗜好唯有抽烟，我何不在他的神牌前，燃香烟以代香火？
　　一个人活着，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生之爱好，死亦与之，后人该做的也仅只是聊表心意而已，否则，可真是残酷有加了。
　　为此，我时常想起他们，我的两个姨夫。同时，我还想起我自己。
　　
　　

2011-07-17 17:3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