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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克特的“等待”
文学评论
贝克特的“等待”
杨文宣
我一直比较欣赏西方人对戏剧的热中。我曾经读过一些有关介绍:爱尔兰作家塞缪尔•贝克特(1906——1989)于1949年创作完成的现代荒诞戏剧《等待戈多》,1954年首次在巴黎上演时曾引起巨大轰动,连演三百多场;在伦敦上演竟长达十六个月。1957年,旧金山实验剧团为圣昆廷监狱的1400名囚犯演出《等待戈多》时,仅仅几分钟,就吸引住了这些世界上最粗鲁的观众,并使他们的心灵感到了震惊。该剧先后被译成三十多种文字,几乎所有西方国家的大城市都上演了这出戏。而这部荒诞戏又一直是世界剧团最匪夷所思,神秘莫测的剧本。该剧当时在巴黎上演时巴黎人在街头见面打招呼是:
Qu’est ce que tu fais ? (你在干什么?)
J’attends Godot .(我在等待戈多。)
这句台词流行一时。我不知道西方观众是怎样理解的。在宗教文化氛围很浓的西方,也许他们会把戈多看作上帝。但一般来说,人们更多的还是愿意把这种“等待”当作人生的一种期望;就像契诃夫的《三姊妹》始终对莫斯科、对美好生活和未来的那种期待和向往。虽然岁月流逝,青春消退,但那种美好的东西依然存在于向往之中。因此这依然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等待。然而《等待戈多》却不同,因为戈多似乎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虚无中的存在;亦真亦幻;或者说是贝克特臆想中的一个符号:它的能指像个古怪的幽灵,而它的所指却是一种无望中的希望;或者说是一种绝望中的希望。因此,贝克特的“等待”就显得幽冥而深邃,令人惶然不堪,充满悲天悯人的况味。
这是一部没有剧情的剧作,上场人物共有五人:两个流浪汉——爱斯特拉冈(又称戈戈)和弗拉季米尔(又称狄狄),波卓和他的奴隶幸运儿,还有一个男孩。两个流浪汉一直在等待那个叫戈多的人。那么戈多究竟是谁?他们等待戈多到底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等待?这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他们只知道等待。等待戈多却不知为什么,这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其实这也是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令人困惑的问题。尽管人们从各种角度来分析解读,却始终没能得出令人满意的答案。波卓在剧中曾含糊其辞地说,“……反正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那个掌握你们命运的人……”而掌握命运的人只能是死神。那么波卓和幸运儿会不会是死神派来的呢?有人问贝克特,戈多究竟是谁?贝克特说“我要是知道,早在戏里说出来了。”是的,直到临终他也只是带着他那神秘的微笑步入天国,而把这个令人困惑的问题永远地留在了人间。说实话贝克特并非故弄玄虚,也许他自己也未必清楚(也许他心里清楚却难以言说)。因为戈多是一个只能意会难以言传的家伙;他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只要你等待他就存在。贝克特之所以采用这种荒诞的形式,只能说明这个世界的荒谬,人生的痛苦和毫无意义。因此这种等待的也就显得荒诞不经;只是人生在某种意义上却需要这种荒谬。这似乎又是一个悖论。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人正是宇宙中的“囚犯”。面对浩瀚的宇宙,无限的时间,人显得那样渺小而微不足道;面对人间灾难,道德沦丧,个性毁灭,以及未来的不可预测……于是人感到惶恐不安,孤独无援;甚至感到一种难以逃脱的幻灭。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等待戈多》使圣昆廷监狱里的囚犯感到心灵上的震惊就不足为奇了。
我们看到,剧中的两个流浪汉他们在等待的过程中始终有两个习惯性的动作:爱斯特拉冈因为脚痛(一种象征)总是时不时地脱靴子(脱了穿,穿了脱),脱下来之后又往靴子里瞧,伸手进去摸,再把靴子口倒倒,看看可有什么东西从靴子里掉出来。弗拉季米尔却总是无端地脱下帽子(脱了戴,戴了脱)然后向帽子里窥视摸索。靴子里有什么?帽子里有什么?——什么也没有。是的,人生乃匆匆过客,能有什么呢?无非虚妄和痛苦而已。但又非仅此而已,贝克特的剧本是有层次的。剧中的台词看似一盘散沙,但那些抽象了的粗俗的诗化的台词,却处处透露出他们在等待过程着的痛苦和无奈,以及对人生和现实的腻烦;而更重要的是表现出他们内心的恐惧和灵魂的躁动不安。从抽象的意义上来说,他们整个的心理历程和狱中囚犯似乎没有多大区别。
等待需要时间,于是时间就成了等待的关键词。圣奥古斯丁说:“时间是什么?你们不问我,我是知道的;如果你们问我,我就不知道到了。”其实时间是个混帐;是一只妖蛾子。你惦着它,它就缠着你,折磨你;使你百无聊奈。但人又没法摆脱它;因为等待的过程就是由时间组成。为此我们将永远焦虑不安。弗拉季米尔说,“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人是孤独的,而又害怕孤独,聚在一起却又难以沟通。这正是人的无奈,也是人的悲哀。
弗拉季米尔 我觉得孤独。
爱斯特拉冈 我做了一个梦。
弗拉季米尔 别告诉我!
爱斯特拉冈 我梦见——
弗拉季米尔 别告诉我!
爱斯特拉冈 (向宇宙作了个手势)有了这一个,你就感到满足了?(沉默)你太不够朋友 了,狄狄。我个人的噩梦如果不能告诉你,我告诉谁去?
弗拉季米尔 让它作为你个人的东西保留着吧。你知道我听了受不了。
爱斯特拉冈 (冷冷地)有时候我心里想,咱们俩是不是还是分手比较好。
弗拉季米尔 你走不远。
爱斯特拉冈 那太糟糕啦,实在是太糟糕啦…… (630页)
于是,在那漫长的等待中,他们勉强凑合在一起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以填补和刷新那无穷无尽的空虚。“我们等待。我们腻烦。(他举起两手)不,别反驳,我们腻烦得要死,这是没办法否认的事实。好,一个消遣来了,我们怎么办?我们随便让它消遣掉了。来,咱们干起来吧!(他向那堆人和东西走去,刚迈步就刹住了脚步)在一刹那间一切都会消失。我们又会变得孤独,生活在空虚之中!”他们就这样一直从年轻等到了老年。年轻时内心充满信心和希望,而如今希望却还是迟迟不来。他们试图上吊,又没能实行。事已至此他们也只好继续等待下去。可他们并不认识戈多,即便戈多真的来了,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的;就像他们有意无意地把那个叫波卓的人与戈多的名字混淆起来。其实戈多就存在于他们那无聊的等待中。剧中的波卓和幸运儿,这一主一仆,可说是合为一体的“戈多”的化身。只是两个流浪汉不肯轻易相信罢了。
当第二幕波卓和幸运儿再次上场时,他们一个成了瞎子,一个成了哑巴。他们似乎不想再看到这两个仍然在继续等待中流浪汉;对于他们这种荒谬而无望的等待似乎也无话可说了。然而面对弗拉季米尔的嬉戏,波卓终于勃然大怒:“你干吗老是用你那混账时间来折磨我?这是十分卑鄙的!……有一天他成了哑巴,有一天我成了瞎子,有一天我们会变成聋子,有一天我们死去,同样一天,同样一秒,难道这还不能满足你的要求?(平静一些)他们让新的生命诞生在坟墓上,光明只闪现了一刹那,跟着又是黑夜。”至此,这种等待已经使他们从希望变成了绝望,
……可惨的人生!桀骜英雄裴多菲,也终于对了暗夜止步,回顾着茫茫的东方。他说:
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鲁迅:《野草•希望》)
“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于是,他们还是要等待下去;因为他们相信只要继续等待下去,戈多就永远存在。果然,最后那个戈多派来的孩子又来了,他告诉他们戈多今晚不来了。“可是明天会来”弗拉季米尔说……于是戏又回到开头。这是一出没有结尾的戏;因为只要等待戈多,这出人间悲剧就会永远上演下去。
叔本华说,人生像个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这是哲学家对人生既形象而又抽象的一种表述。作为艺术家的贝克特则直接展示出一种可视可感的人生现状;揭示出世界的荒谬及其可怕的真相。但人活着似乎于冥冥之中总要等待什么,等待什么?——等待戈多?这似乎又成了人活着的理由。然而这正是贝克特不希望看到的。那么人又怎样才能获得救赎?他却无法指点迷津。因为贝克特毕竟是个艺术家。而艺术又正像里尔克所说:“它只是将迷惑指给我们看,我们大多都身处迷惑之中。它没有使我们变得安详宁静,而使我们胆怯。”那么,我们能否找到光明?莫里斯•梅特林克说:“让我们试着赋予那包围着我们的未知一个新面貌,并找到一个新的理由活下去,坚持下去。”
注:《等待戈多》:《外国戏剧百年精华》,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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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28 00:44:21 |
山城子 ?2010-03-28 19:40:59?? | |
问好朋友!!
——常来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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