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枫文集

向善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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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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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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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吆喝着卖豆腐

父亲吆喝着卖豆腐

父亲不断地吆喝
乡村打开所有的柴门
一句句过滤的诗
让女人煎得二面黄
—自选诗《父亲吆喝着卖豆腐》

东方刚发白,父亲又摸索着起床了。一盏旧罐头瓶子做的煤油灯,悬挂在木板壁上,父亲,就着那昏暗的灯光,开始准备豆腐担子。搬掉压在上面的大石头,揭起盖板,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袱,乳白一寸一寸地祼露在父亲眼前,伸出手背往上面一贴,压掉了八成水分的豆腐,颤悠悠的,热乎乎的……朦胧的夜色中,父亲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豆—腐!
当父亲挑起两盘豆腐,轻轻跨出屋檐,喊出第一声吆喝的时候,东方那片白烧得通红,万丈霞光涂染青砖土墙,又给父亲的脸抹上一团亮彩!卖豆—腐!走几步,父亲又吆喝一声。父亲走得很慢,但肩上的豆腐担子仍在扁担两头发出嘎嘎的声响,那是磨合了几多日子后相知相恋的缠绵!最先迎接父亲的是一群黄的白的黑的狗,汪汪汪,不知从哪处墙旮旯,从哪家门槛里,一下子窜出来,抖身子,摇尾巴,口中哼呜哼呜……
父亲,用他那略显沙哑的嗓子一路吆喝,乡村慵懒地转了个身,慢慢从梦中醒来!吱呀!不知哪个勤快的媳妇这么早就打开了自家的木门,一声,两声,零零星星,稀稀散散,紧接着,吱呀,吱呀呀!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就在这吱呀吱呀声里,父亲的吆喝一次又一次捕捉到了更明确的方向!睡眼惺松的妇人,一边咯咯咯地逗着鸡仔,一边忙不跌地回应,买豆腐,买豆腐呢……
父亲放下担子,揭开盖在上面的土布包袱,用三个手指捏着刀子,轻轻一划,就是两块方方正正的豆腐,秤杆子翘得老高。那妇人端来一碗黄豆,或是从裤表袋里翻弄半天,摸出几角卷成筒的钱来,脸上始终笑笑眯眯的。刚准备起身,父亲又拿刀切下薄薄的一片,弯腰递给眼巴巴半天的孩子,拿着,吃吧!那孩子怯怯地双手接了,妇人的声音突然从灶屋里追出来,就知道吃,饿死你了!又笑着转向父亲,你经常这样,豆腐生意要折本的……没事没事,父亲呵呵笑着,挑起豆腐担子走了,豆——腐,卖豆——腐……
那无数个黄昏,我学会了推磨,学会了靠自己的力量转动日子。父亲在屋梁上系一根棕绳,挂住磨杠,我双手紧握杠把,一推一送,父亲右手握磨柱,转几圈,左手就拿一瓷碗喂一次磨……听着石磨轰隆轰隆旋转,看着磨缝里慢慢渗出豆浆来,心里就暖融融的,父子俩谁也不说话。月亮渐升渐高,父亲说一声,行了,推好了!我拧了一块湿手帕出屋,心尖一颤,什么时候,我家的石磨转到天上去了,不小心泼了一地豆浆!父亲大概没想到,当他在屋里用力搅拌那一大锅豆浆时,月光哗哗有声,馨香扑鼻了!
豆—腐,卖豆—腐!
第二天,晨曦微露,父亲又吆喝着卖豆腐去了,他的身后,正鸡鸣犬吠,炊烟袅袅……
听多了父亲的吆喝,那嗓音,那腔调,如同一蔸蔸庄稼,在乡亲们的记忆中生根发芽了。某个闷热的中午,或是阴雨连绵的黄昏,大家满腔心事正无处搁下,突然听得那么几声吆喝,豆—腐,卖豆—腐,清清爽爽,温温润润,人们头一抬,耳一张,都笑了,嘻,哪个兔崽子,学得倒蛮像呢!
那时候上学或放学的路上,走着走着,我的那些伙伴们常情不自禁地喊几嗓子,豆—腐,卖豆—腐,哈哈哈……他们绝无恶意,他们中谁没从父亲手中接过那薄薄的一片豆腐呢?他们只是想对着山川田野,朝着天空白云,敞开喉咙吆喝吆喝,然后捂打着耳朵听自己的回声,就舒坦了,就幸福了!许多年后,我走在城镇的街道上,也听到过这样的吆喝,豆—腐,卖豆—腐!那定是一辆三轮车沿街叫卖,电量不足吧,抑或扬声器蒙了太厚的灰尘,录制的声音一路重复,机械单调,原汗原味早漏得一干二净!
突然记起,好久没听见父亲的吆喝了,好久没吃到父亲的豆腐了……
这些年,人们一窝蜂挤进超市,豆腐空、果蔬豆腐、彩色豆腐、西施七彩豆腐,一听这豆腐名儿就让人垂涎三尺想入非非了,还有那豆腐的衍生品,豆腐皮豆腐干豆腐乳,蹲在货架上窥视我们的胃口……
是人们背叛了简单纯朴,还是天性向往着复杂?
以后,两三好友聚餐,大家照例拿着菜谱客套,我却二话没说,先往菜单写上家常豆腐!推杯换盏,冲着这菜名,我兀自夹起一块豆腐,咂吧几下,脑海里就浮现一幅画面,晨曦微露,父亲一路吆喝,他的身后,正鸡鸣犬吠,炊烟袅袅……

同父亲一起割油菜

今天 说什么也该
挺身而出
任父亲 狠狠地
割我一刀
—自选诗《同父亲一起割油菜》

双休日,我回到二十里外的乡下老家,最后一次同父亲一起割油菜……
父亲答应,割完今年这一茬油菜,来年就不再下田了。父亲十三岁开始驾牛犁田,收了水稻种油菜,放了锄头拿镰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整整五十五个春秋!城里人到了这个年纪,早都拿退休工资颐养天年了,而我的农民父亲,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侍候庄稼!我们兄妹多次动员父亲,干脆将家中那几亩水田承包给别人种,快七十的人了,保养身体当紧……父亲却总是笑,田撂给别人经管,人家不上心,过不了几年,那田土肯定比岩板还硬,自己的地,得自己心疼呢?面对父亲的执拗,我们束手无策。去年冬日的一个早晨,父亲照常早起,想去看看打霜的油菜,竟突然晕倒在床前的地板上,两三分钟说不了话……照CT,抽血样,幸好一切生理指标正常,注视着还躺在担架床上打点滴的父亲,我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急救室的几个医生说这是老年性眩晕症,也没什么要紧,注意今后少干重活。重新回到家里,我们兄妹马上搬出医生的话说服父亲,父亲的口气软下来,说等割完今年这最后一茬油菜,就不再下田了,那几亩地随便我们处置……
油菜花谢了,油菜叶枯了,油菜荚壮了黄了,转眼间,又到割油菜的日子!天刚亮,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在窄窄的田埂上。镰刀,父亲在昨天我回家以前就麿好了,洁白的刀口上起了几点淡红的锈斑,终究遮不住跃动的锋芒,翘起拇指头,小心翼翼地试探刀口子的老嫩,我心底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温暖与亲切!
记忆中,第一次同父亲一起割油菜,是在我十一岁那年的四月,分田到户的第二年。那天,我手握镰刀,径直跳入齐胸的油菜田,新鲜而兴奋。父亲站在油菜挤拢来的田埂上,并不急于下地。他扬起镰刀朝我比划几下,郑重其事地,说等我长大后,这块地就是我的了……那时,我不太懂父亲的话,但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镰刀所到之处,陡然间少了几份生疏,多出几分庄重。我左手捉住纤细的油菜杆,右手握镰,伸到分蘖处,一勾一拉,咔嚓一声,油菜杆拦腰断裂,露出中心一圈白,酥软如棉。割一刀,瞟一眼父亲,不知不觉,我就落到父亲后头去了,而那一大片光秃秃的油菜杆,始终密密麻麻地紧跟在父亲身后!
农家孩子学做农活,都是把眼睛看,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在土地上,硬是将自己从鼻涕小子麿成白发老农!但是,我最终没能成为父亲拿镰比划过的那片土地的主人!二十多年前,随着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到来,我就永远离开了土地!这些年,我远离稼穑,只是偶然回家帮帮父亲,但站在油菜田里,怎么努力也只像个外来务工者,始终进不了角色,始终无法超越父亲!可怜我手板上,那些年刚刚磨出的几块嫩茧,渐渐退化,一片苍白。
父亲依然割油菜!农历四月开始咬人的阳光中,父亲,靠这种朴素而温暖的动作,滋润着儿女们离土地越来越远的生活……
此刻,我又站在四月的阳光中,同父亲一起割油菜!
父亲毕竟上了年纪,动作僵硬,完全不见当年的利索。站在父亲旁边,我故意割得慢,为了证明土地面前,儿子永远不如父亲。然而,父亲用弯曲的背影,很悲壮地扇了我一耳光!父亲看似慢腾腾的动作,又一次将我撂在了后头!父亲手中的镰钝了又麿,麿了又钝,几十年的修为,仅剩下一些纯粹的思想在那白刃上闪烁跳跃。油菜,勾肩搭背,挤挤搡搡,只为等候父亲的镰刀!我身旁所有的油菜杆,齐刷刷挺起光秃秃的头颅,向父亲的背影,致敬!父亲,腰弯如油菜,离土地越来越近了,我怎么也分不清,哪是油菜,哪是镰刀,哪是土地,哪是父亲了!
蓦地,我一怔!来年,父亲真能不再下地么?


作者姓名:向善华
通讯地址:湖南省溆浦县谭家湾中学
邮政编码:419307

2010-01-14 02:2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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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2010-01-14 20:28:18?? 引用并回复


文章写得挺细腻的,父亲的日子被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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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梦 ?2010-01-23 01:21:40?? 引用并回复


读文,回味似曾相识的乡村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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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览成员资料     荷梦北美枫文集
William Zhou周道模 ?2010-02-06 20:03:20?? 引用并回复


人物、情景再现出来了。如辅以时代气息则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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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览成员资料     William Zhou周道模北美枫文集
吟啸徐行 ?2010-02-07 21:38:30?? 引用并回复


这些是都该用文字记下的,它的价值也是不言而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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