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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君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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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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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衣裳(短篇小说,5000字)

花衣裳(短篇小说,5000字)
  
作者: 何君华
  爹是在那次矿难事故中走的。那次事故村里一共死了三个人,爹是其中一个。
  当时我十五岁,在镇中读初二。
  娘几乎哭得昏死过去。
  一个月之后,娘不哭了,娘再不哭了。
  从那之后,我没见娘再哭过。
  娘又开始忙,山上山下,田间地头。
  娘累得半死。
  村里人说,你娘不能再这么忙下去了,这样下去迟早是要累死的。
  娘还是忙,娘不怕累死。
  矿难被县里瞒报了。矿长带着人把两千块钱送到娘手上时,娘一把扔在矿长脸上。
  矿长肥大的脸扭在一起:他娘的你莫要不识抬举。
  我想冲上去打矿长。可是我没有,我怕打不过。
  娘说:狗日的你给老娘滚!
  娘抓起桌上的铁瓷盆砸在矿长身上。
  矿长就滚了。
  我是第一次见娘发这么大的火。我再没见娘发这么大的火。
  娘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爹在屋里头的时候,娘就骂爹,骂爹窝囊,骂爹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天窝在屋里头不去挣钱。
  爹一声不吭。
  第二天爹就走了。爹一声不吭就走了。
  爹去县里的矿上了。
  这是村里人说的。爹是和村里其他几个男人一起去的。
  爹去的时候是三月。阳春三月。花儿开得漫山遍野,山就像花格子布衣裳一样漂亮。
  年末爹回来了。爹带回了两千块钱。
  爹把钱一股脑儿甩在桌上。
  娘乐开了花。
  那一年过年,我第一次穿上了新衣裳。
  娘也穿上了新衣裳,花格子布做的。村里的女人说娘跟一朵花一样。
  娘乐开了花。
  过完年爹又走了。
  这一走爹就再没回来。
  那件花格子布衣裳我再没见娘穿过。
  娘后来跟我说,每年爹的祭日她都要拿出来洗一洗的。
  娘依然穿着粗步衣裳天天去山里做活儿。
  村里人说我肯定要失学的。
  可是我没有失学。
  娘说:虎子你给老娘好好读。
  我说:娘,我读不进。我没敢说期中考试我刚考了全班倒数第一。
  “啪!”娘一听火了,一巴掌掴在我脸上:狗日的你给老娘好好读!
  我赶紧捂着火辣辣的脸说:娘,我读,我读。
  我不想读书。我不小了,我要去挣钱。
  可是现在我不敢想了。
  我怕娘。
  我乖乖抓起书包跑去了学校。
  我在镇中读初二,明年就要考高中了。
  我本来不想考,他娘的我真的不想考。
  考也考不上。
  可是现在我只能乖乖读书。
  我怕娘。
  我当时不知道娘跟那个男人好上了。
  娘后来跟我说:娘爱你爹的。可是娘没有法子,娘要供你读书。
  男人叫高建武,镇上供销社杀猪的高建武。
  是男人主动来找娘的。
  高建武不是第一次来找娘了。
  娘读初中的时候,高建武就来找过娘。当时男人还是个男孩。
  男人从初中就开始暗恋娘。
  可是几年之后娘还是嫁给了爹。
  爹当时是会写诗的,经常在学校油印的校刊上发表诗歌。
  都是情诗。浪漫的情诗。
  你知道的,当年舒婷的《致橡树》打动了多少少女的心。
  爹的诗打动了娘的心。
  娘于是爱上了爹。
  娘当时是有名的美女。
  娘于是嫁给了爹。那一年娘十九岁。
  娘后来怀了我。那是结婚当年的事。
  娘和爹经常吵架。
  有时候娘还打爹。
  爹不还手,我从来没见过爹还手。
  生活终归是生活。
  生活不浪漫,生活永远是现实主义。
  当年爹写给娘的情诗,娘都当手纸擦了屁股。
  诗歌在现实面前唯一的用途就是擦屁股。
  百无一用是书生。
  所以爹百无一用。
  娘和爹吵了十几年。
  终于,娘把爹吵走了。
  终于,爹再没回来了。
  高建武是在爹死整整一年的时候找到娘的。
  高建武死了女人,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高建武的女人得了病,怪病。找了不少郎中,有名的没名的,开铺子的跑江湖的,没有人治得好。拖了三年,女人还是死了。
  高建武和女人在一张铺上总共睡了三年。
  女人从结婚第一天就卧病在床了。
  镇上有人就说:高建武你晚上干得太狠了,哈哈哈哈。
  高建武提着杀猪刀就抢过来:狗日的你再说一遍?
  那人就不再说话了。
  女人没有怀上一个孩子。
  女人死的时候高建武没有一滴眼泪。
  那天我从玉米地里回来,村头的李老三喊住我:虎子你娘好上男人了,哈哈哈哈。
  我说:放你娘的狗屁。
  李老三说:昨天我放牛亲眼看到的。高建武,镇上供销社杀猪的高建武。他昨天在小岗山上会你娘来了,哈哈哈哈,还打啵了呢,哈哈哈哈。
  我羞愤地抢过去: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李老三得意洋洋:回屋里头问你娘就知道了,你问她今天打啵没有。
  我冲着李老三的鼻梁骨就是一拳,撒开腿就跑。
  李老三在后边骂:我日你娘,小兔崽子你莫跑!
  我跑着跑着心里就发虚:娘真的好上男人了?
  回到屋里头我没敢问娘。
  我怎么敢问?
  我怕娘。
  可是马上就证实这一切都是真的。
  吃夜饭的时候,娘给我四百块钱:明天把学费交了。
  我问娘:你哪来的钱?
  娘说:这不是你问的,他娘的你给老娘好好读书就中。
  我说:娘,你是不是好上男人了?
  我本来不敢问的,可是我突然来了勇气。我觉得娘对不住爹。
  “啪!”娘一巴掌掴在我脸上:他娘的这是你该说的话?
  娘你对不住爹!
  我吼出来。
  娘放下了掴我的手。
  我觉得娘要哭了。
  娘肯定是要哭了。
  可是娘没有哭。
  后来我知道,爹死的时候,娘的眼泪哭干了。
  娘说:娘爱你爹的。可是娘没有法子,娘要供你读书。
  我不读!我不读!
  我心想:他娘的鬼话!你就是要找个男人野!
  “啪!”又是一巴掌掴在我脸上:他娘的你给老娘好好读!
  第二天我还是乖乖把学费交了。
  我怕娘。
  李老三看见我就说:小兔崽子你要改姓高喽!
  狗日的李老三!
  可是我没有再抢过去打李老三。
  李老三一边啪啦啪啦抽着老黄牛一边吆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喽!
  他娘的,天还真就下了雨。
  我拿书包遮住头往学校跑。
  可是娘并没有嫁人,娘再没嫁人。
  学校那些狗娘养的还是叫我“没爹的娃”。
  我每天都跟他们打架,每天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接下来的一年,高建武再没来找娘。
  娘后来跟我说:这是我和高建武约好的,娘要你安心考学。
  李老三就说:猫叫春一年就一次喽。
  狗日的李老三!
  我没考上高中,准确说是我没考。因为每科考试我都只做了半小时,然后大大方方交卷走人。
  我想我终于自由了。我感到空前的自由。
  我要靠自己的手去挣钱。
  可是接下来娘的决定无异于晴天霹雳。
  娘要我读职业学校,市里的职业学校。
  他娘的,娘怎么老逼我读书?
  读书有个屁用!
  我说:娘,我不读。读职校要很多钱的。我不读了,我要去挣钱。
  “啪!”娘一巴掌掴在我脸上:钱不是你问的事。他娘的你给老娘好好读!
  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读了。
  我不读。我要去挣钱!
  “啪!”“啪!”“啪!”娘的巴掌掴得我眼冒金星:他娘的你给老娘好好读!
  我终究没能横过娘。
  我怕娘。
  那天去市里报名是高建武陪我去的。
  娘还真做得出,娘竟然叫杀猪佬送我!
  我一路上没跟这个杀猪佬说一句话。
  你不用担心,你上学的钱我来出。
  日你娘!老子稀罕你的臭钱!可是我没有说出来,我不屑跟这个无耻的杀猪佬说话。
  我要跟你娘结婚了,再等三年。你职校毕业了就结。
  杀猪佬自言自语。
  杀猪佬是说给我听的,可是我不听。
  我一个人在市里读书,他们肯定是要在家里野的。
  狗日的!
  我气得肺都要炸了,可是我不能爆发。我装作毫不在意。
  你知道我有多伤心的。
  爹,这个狗日的杀猪佬就要霸占你的女人了。
  我要杀了这个混蛋。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没有冲上去杀了他,我不敢。我觉得我对不住爹。
  可是高建武最终也没能霸占娘。
  原因是高建武死了。
  那是两年后的事了。
  千不该万不该,我是真他娘的不该喜欢上李月梅的。
  这个小骚货!这个贱货!
  是这个小骚货先勾引我的。
  整个机械制造三班只有我和李月梅是农村的。只有李月梅跟我说话。
  我没有好好读书,我根本没打算好好读书。
  读也读不进。
  他娘的,那些破图纸我都看不懂。
  我觉得我没有希望了。
  我觉得我娘也没有希望了。
  我家完了。
  我和李月梅是在第二年的中秋夜开始好的。
  是李月梅来找我的。
  李月梅也没有爹,她娘也在外面跟男人野。
  我跟李月梅就这样好起来了。
  我们起初还说要一起奋斗:将来我们要富起来的,富起来了让那些混蛋男人滚蛋。
  可是我们没有奋斗。
  在这个破烂学校还奋斗个屁!
  我们学会了风花雪月。
  我和那个小骚货是在第一个星期开始打啵的。就跟城里那些流氓男女一样,在公园的长椅上搂着打啵。
  我们后来那个了。
  那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
  就在学校对面那个昏暗的小旅社。李月梅真他娘的骚。她的两只小乳房摸起来真他娘的软。那个小贱人非但没有拒绝我进一步的动作,反而躺在床上恩啊恩啊。他娘的我就没忍住。
  当时我头都要晕了,我们就那个了。
  我是真没想到李月梅会怀上的。
  他娘的,李月梅怎么就怀上了呢?
  李月梅跟我说:我好久没来月经了。
  孩子是绝对不能生的,必须做人流。
  他娘的,李月梅怎么就怀上了呢?
  我回屋里头要钱。
  这是一个月之内我第三次回屋里头要钱了。
  娘说:他娘的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娘,我要钱,快给我钱!我搞上女人了。
  我几乎是要疯了。我面对一场灾难,我没有理智。
  “啪!”“啪!”“啪!”你他娘的混蛋!虎子你他娘的混蛋!
  无休止的耳光掴在我脸上,刀割一样疼。
  就准你搞男人,不准我搞女人!我是第一次这样不要脸,我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我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当时我十九岁。
  我感到娘要哭了。
  娘真的要哭了。
  可是娘没有哭。爹死的时候娘的眼泪都哭干了。
  娘把钱甩给我: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我捡起飘落在地上的钱就走。
  我是三个月之后才知道高建武出了事。
  这个我心里早就想杀掉的男人死了。
  高建武那天约娘去高林镇。
  高建武是刚给过钱让娘买花格子布衣裳的。
  可是娘把钱都甩给了我,一分一角都甩给了我。
  娘是有过一件花格子布衣裳的。可是娘不穿。
  那是爹给买的。
  娘那天是穿粗布衣裳去的。娘那天本来是要打算告诉高建武:我们完了。
  可是娘还没来得及说高建武就死了。
  高建武拉着娘的手就去卖布行:高建武的女人怎么能这么寒酸?走,挑布去!
  高建武走得太快了。
  高建武就被迎面开来的镇长的车撞翻了。
  那是镇口的一个急弯道,从来没人修剪的道旁树枝叶都要挡到路中央了。
  好几次都撞死撞伤人的地方就是没人管。
  这一次撞死的是高建武。
  高建武临死前把娘一把推到了路边,不然娘也要一道死的。
  高建武走得太快了。
  村里人说:那个骚婆娘啊真是个扫把星,一口气克死了俩儿。
  高建武死的那天是四月初九。
  四月初九,李月梅在市第三人民医院做人流。
  我在走廊上听到李月梅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可是我没有听到那个杀猪佬的惨叫声。
  李月梅肚子里的孩子让医生弄死了,高建武被镇长轧死了。
  这两个人同时死了。
  这两个我一直想杀死的人一齐死了。
  按理说我该多高兴。
  可是我一点不高兴。
  我感觉特别绝望。
  我突然感觉特别绝望。
  娘没有立即通知我高建武的死讯。我三个月没回屋里头了。我回到屋里头的时候娘说:高建武死了。
  我说:死了好,死了才好。
  娘没有说话。
  吃夜饭的时候娘给我一张字条:虎子他娘,我去矿上了。也许就回不来了,矿上年年死人。叫虎子好好读书,你们娘儿俩好好过。
  我以为爹是一声不吭走的。
  爹原来留了字条。
  原来是爹要我读书的。
  没有理由,你爹叫你读你就跟老娘好好读。
  娘说:娘爱你爹的。可是娘没有法子,娘要供你读书。
  所以娘答应了高建武。
  他需要高建武的钱。
  高建武以前那么多次找娘娘都没答应,可是这一次娘一口答应了。
  他需要高建武的钱供我读书。
  可是当时我怎么信:娘就是要找个男人野。
  娘就是背叛爹!
  现在我相信娘是爱爹的。
  我相信:我娘爱我爹。
  可是晚了。
  我跟李月梅那个骚货散了。
  李月梅天天问我要钱,我都给了一两千了,他娘的,整个一卖货!
  我哪来的钱!
  那天我就打了她。
  我不打女人的。可是那天我打了她。
  我觉得天底下再没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了。
  李月梅就告到学校了,告我强奸。
  我怕,我就跑回屋里头了。
  两天之后李月梅家里找来了,就是李月梅她娘在外面野的那个流氓,他带了十多个混蛋把我家值钱不值钱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砸了个精光。
  那个臭流氓抓起娘的头发“啪!”“啪!”就是两巴掌:狐狸精!狗日的狐狸精,怎么日了这么个不要脸的狗杂种!
  我娘让我躲到小岗山上去了。我躲在山上一天没敢下来。
  娘被揍得烂成了一堆泥。
  娘说:虎子,咱们娘儿俩好好过。
  我说:娘,我去矿上吧!我去挣钱养您,娘!
  “啪!”娘一巴掌掴在我脸上:他娘的你要敢去矿上老娘剁了你的腿!
  我就没去矿上,我在镇上砖场烧砖。
  我跟娘说:有朝一日我们是要富起来的。等我们富起来了,虎子给娘买花格子布衣裳。
  娘笑开了花。
  娘又开始忙,山上山下,田间地头,屋里屋外。
  娘累得半死。
  爹的祭日,屋檐下的竹篙上还是照常要飘起那件花格子布衣裳的。
  爹给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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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君华,1987年底生于湖北黄冈,现为内蒙古民族大学学生。散文散见于《意林》《深圳青年》《思维与智慧》《西贡解放日报》(越南)等海内外报刊,诗歌散见于《词刊》《语文世界》《秋水》(台湾)等海内外报刊,中短篇小说散见于《北方新报》《天骄》等国内报刊。多家报刊推出个人作品小辑,北京某杂志开设个人专栏,获大小文学奖励若干,入选各种选本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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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09 14: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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